缓缓抬眼迎上他的双眸,那里全是我。如果离别是不可改变的注定,那爱上他呢?这一刻呢?漫天雨丝如雾如烟扑面而来,不容迟疑不容躲闪不能拒绝的他。
一直舍去,舍至无可舍处,是汝放生命处。作为夏末,我舍了忧怖舍了犹疑舍尽了一切才知道,他便是我放生命处。
天儿使劲搡开他的胳膊,看架势再不松手就能下嘴咬,气愤地瞪他:“你是谁?离我妈妈远点儿。”
他俯身平视天儿的眼睛“我是你阿玛。”语调冷静,可眼神完全是另一码事。我想笑,眼眶却不禁酸热。
晦暗的天空,暗沉的云层,他的笑容仿佛可以赶走一天阴霾。他一手怀抱天儿,空出的右手握紧我:“咱们走。”携着彼此的手并肩同行,和我们的儿子一起。
这时代的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他却自己给天儿换衣裳,抱着天儿舍不得放手,他们滚作一团说悄悄话然后爆发出大笑。看胤禛的样子就知道,幼年时多半很少这样开怀,天儿也从没和他这么贴近过,在他怀抱里这么肆意笑过。
我只微笑,男孩子的成长过程里,父亲是很重要的角色。他会向父亲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男人,而父亲又何尝不是在儿子身上把童年的梦做完。
佳期敲门进来,该带天儿去歇息了,天儿乖乖跳下地,抱住胤禛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一下:”阿玛,你要走的时候一定告诉我。“没有挽留也没有哭闹着不走,抿着小嘴一脸坚强,眼里却有晶莹滚动不休。
“阿玛不走。”他拥住天儿小小的身子,抱了天儿回房,哄睡了他交给佳期看顾着,我们才离开。
掩上舱门,他从后揽住我的肩,轻声说:“当年你说过,生天儿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其实我明白,你是为了我,不想让我后悔。”
当年,当年他从没跟我详细解释,总三言两语含糊带过,只说令人给我服下了可以令人陷入假死的药。虽没追问,当时也大致猜着几分。世上哪来这么神奇的药?即使有,多半也不是救人用的,一个不好就是杀人的利器。
每每思及都不禁心惊,若我终究没能醒来,或中途横生什么变故,他就成了那个亲手杀了我和天儿的人。或者我活着,孩子却死了,几乎可以预见今生我们的心都不会再有安宁,因此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保住天儿。
幸好我们都活着,这个可恶又狂妄的赌徒,竟然拿我们母子的命去玩,我不追究可不代表要对他感激涕零,拉低他颈子看进他眼里:“要是我们没挺过去,真的死了,这母子两条命你打算怎么还?”
“求之不得。以后你就生生世世缠着我,讨要我欠你的好了。”他笑容可恶,不以为意,当年却不知下了怎样的决心。
“谁要跟你生生世世?”我恨得牙痒痒意欲推开他。生生世世,听起来真可怕,简直怨念十足,更可怕的是听他这么说,我居然有点飘飘然。
“怎么,还想逃?”他略一使劲将我拽回来欺身迫近,眉梢嘴角全是兴味盎然。
我也绷不住笑起来。早该知道,一旦被他缠上,天上地下,只怕是脱不了身了。
“想不想我?”他灼热的鼻息在耳边颈侧流连,麻痒不迭。
我微笑摇头,想?我才不想。相思是穿肠的剧毒,起初其甜如蜜,日子久了便会慢慢发酵滋生出怀疑、自伤、怨怅、嗔怒……种种。爱应当是神秘的喜悦,无限的希望,一旦变得幽怨那还是爱吗?漫长的苦刑而已。何况我知道我们总会相逢,比如现在。
勾住他脖子轻咬他的唇,唇舌相接的陌生感竟激发了一瞬间的僵硬。天啊,我到底错过了他多久。七年转瞬即逝,平时并不觉得,眼下吻得像块木板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久到我几乎已经忘记亲吻的味道。
深深的挫败感涌上来,他似乎察觉我的异样,腰间臂膀一紧,力道越发轻柔,浅尝深啜轻缠不休,我慢慢在他臂弯里放松下来,正渐入佳境,船身一个摇摆,他站立不稳跌在榻上,正正倒进他怀里,唇齿撞得生痛,同时痛哼一声,对望一眼又同时笑起来。
脸埋在他怀里,瞥见他领口处似有银丝闪动,不留神看不出来,我疑惑,这是什么?轻轻一钩便拉出来。一看不由得心头大震,松了手,只见宝光莹然,隐隐透着淡绿色泽,正是那颗琉璃珠。他竟把这个贴身挂着日夜不离。
一时那些不愿再忆起的往事瞬息齐至眼前,那间萦绕着血腥气的幽暗刑室,那个公鸭嗓的太监,那尖声怪调毫无温情的问询,那挂着鹅黄签子的瓷瓶,那白绫切上咽喉的窒息感………
头不自禁抽痛起来,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他怔了一下,随即紧紧搂住我,下巴靠在我头顶心反复轻声安慰:“不要怕,有我在,都已经过去了。”
反手抱紧他腰靠在他身上,他的怀抱始终温暖,从少年时起就令我感觉安全。
“你就那么笃定我不会说出你来?”半梦半醒之间又随口问了一句“那什么千醉红,你也换过了?”突然又想到个可能性,抬眼看他。难道他连这个也提前布置下了?那我真要开记者招待会表彰一下此人,简直是潜力无限,大有前途。
他松开揽住我的手,神情冷凝,眼底暗暗的是我所不能懂的表情,似悲似喜:“我根本就不知道皇上会临时起意,派人从大内取药,至于你会不会说,会说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那个公鸭嗓子?我的心慢慢沉下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忍不了皮肉之苦把你说出去,那他必然会向皇上据实禀报,那你……”
那药完全是个意外,魏珠再怎么手眼通天,众目睽睽之下也做不了什么手脚,只怕到时候我的假死也变真死了,而他,从康熙皇上彼时的愤怒和失望程度来看,永远圈禁也不是不可能。
他极淡极轻扬起唇角,眼神明亮,笑容愉悦得有一丝天真的意味:“那咱们就一起去死吧。”
我不知说什么好,又哭又笑抱着他反复骂他:“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他疯得很彻底,差点玩掉身家性命,可这疯狂的念头救了我们两个。
原来地狱就在天堂近旁,甚至无须长途跋涉,只要张张嘴,一切都可以以不可挽回的方式结束。但凡稍存一丝怯意和悔恨,我们早已双双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是看上你年少多情,迤逗我睡魂难贴。”这些字是贴在我耳边缓慢吐出,而后他的唇骤然欺近,凶猛攫住我撕咬吮吻,急风暴雨的攻势几乎令我窒息,嘴唇被咬破了,有微微的痛楚,只能全心全意回应,在他口中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咸涩如生命,但又有什么要紧,即使苦涩难咽只要有他分担,为何不敢饮尽。
他扬起头,细小汗珠自耳边一路滑过颈间,下颌、锁骨、胸膛滴落,轨迹一径优美,着魔般地吻上去,自光裸肩头开始,胸膛、腰侧,小腹……几乎可以看见脉搏在手指下鼓动,汗水渐渐渗出来,淡淡的红晕层层漾开在他清冷的脸庞,眉目间慑人的冷肃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氤氲的水意,眉紧紧皱起,喑哑的喘息低低自喉间发出,表情不知是喜欢已极还是恼怒。
骤然天旋地转,未及惊呼已被他牢牢扣在身下。他不慌不忙压住挣扎的我,含住耳垂缓缓舔动“很好玩,嗯?”脸埋在枕头里看不见他的表情,那把有金属颤音的声线却令我连脚趾都蜷紧了。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语调居然有几分幽怨。他恶质地在颈后啃了一口,顺着背沟一径滑下去,唇齿手指恣意探寻汲取,酥麻感一阵一阵从脊椎流窜至全身,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根本无力开口。
“没……没有。”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自己舌头,声气破碎得像秋日落叶。
“那就证明给我看。”他的身体那么热,覆上来围上来,足以焚尽一切理智。
还能说什么,那就一起去死好了。既然我们都无耻地窃取了对方最宝贵的东西,要填补失落的空白便唯有将自己赔出去,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意识半失之际,偶然瞥见他眼里满是激昂和隐隐的不安。他也会不安吗?毕竟分离了这么久。我努力伸手摩挲着他的唇,对他微笑。是的我想他,过了这么多年,全身每滴血液每寸肌肤依然疼痛地狂飙着说我想他,念着他,只要他,依然贪恋他身体的味道,微笑的表情,说话的声音。幽明无月的夜里,却有满天繁星。在他的眼中。
真的分别了七年吗?这么长的岁月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世界这么大又这么空,却被抑制不住的啜泣声刺破,仿佛很熟悉。他突然起身,低声喃喃,一阵****,像柔软羽毛在皮肤上扫过去,身心苦乐相煎愈发干渴,彻底堕入甜蜜的昏眩。在呐喊出声的同时狠狠咬上他肩头。他拉起我紧紧拥抱,亲吻着彼此湿漉漉的额头。
身体永远比思想更诚实,它先我一步向他坦承了他想要知道的,而他显然对此很高兴。
在他怀里醒来,毫不犹豫地用吻叫醒他。醒来就看着我怪笑,我也怪笑:“不要往歪了想,叫醒你是为你好。你儿子起的早,一会儿他就能来催你和他玩去。”
“哦? 不往歪了想,你让我往哪里想?”说话间已经笑眯眯的紧逼过来。
门外适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天儿在外头欢天喜地的喊:“阿玛,妈妈外面天儿好了,出去玩吧。”听动静已经出去玩过一阵子了。
胤禛无力的哀叹:“我上辈子一定欠了这小子的!”
我幸灾乐祸:“看曹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