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两之壶·下卷
一
源三郎站在一边,靠着柱子,呆呆地望着在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他很着急。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实际上,在源三郎的心中,道场是属于他自己的,而且,即使没有举办婚礼,萩乃也是自己的妻子。
相反,在阿莲和峰丹波两人的心中,道场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也不承认萩乃是源三郎的妻子。正因为如此,他们才默许那群毫不相干的土里土气的武士们跑到道场里为所欲为。
这两种想法截然不同,互相矛盾。
既然双方都认为只有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那就比比看谁的耐性好吧。
这种对峙一直持续至今日。这对急性子的源三郎来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了。
莲夫人没有和站在一旁的玄心斋、门之丞、大八三人打招呼,而是直接坐在了源三郎的对面。她那嫩白纤细的十指不停地在膝盖上交叉、松开。
这场对决说不定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难怪源三郎会有些无精打采了。
然而,积极主动地进攻是源三郎的拿手好戏,他能够刻不容缓地将事情处理好。可如今,双方却只是各自立寨为营,成胶着之势而已。
这种消极的局面已经让这位伊贺狂徒等得不耐烦了。他烧榻榻米来取暖,把制作精美的双幅挂轴、绘有金漆彩画的卷轴毁掉,当做柴火来烧水洗澡。他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来搞破坏……
现在,你们总该抱怨些什么了吧。源三郎总是这么想。
可是,无论怎样等待,对方总是一言不发。
走廊的另一头是另一栋房子。在那里,以莲夫人和丹波为首的道场的一部分人自成一派,仿佛与世隔绝一般,过着悠闲的生活。不管源三郎怎样闹事挑衅,他们都能置之不理,生活得越发起劲。
连源三郎的拥护者—伊贺的那些年轻武士们也都感到有些泄气了。
闹累了。
厌倦了。
啊呜—啊呜!源三郎打了一个哈欠,正好与门之丞的哈欠同时,两个人就像是在表演哈欠合唱。源三郎自嘲地笑了笑。
“今天天气不错,真想骑马啊。”
“好啊,正好散散心。”
“我想骑远一点,不想在江户。你可知道哪里好一些啊?”
“小的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墨堤如何?”
“嗯,就墨堤吧。牵马来。”
“遵命。请问少爷,需要谁陪同?”
“你玄心斋,还有大八。三个人就可以了。”
年轻力壮、精力旺盛的源三郎与下人们并马前进,离开了妻恋坡的道场。
天空中,云影就像鱼鳞一样,缓缓地晃动着。
二
隅田川就像一条大大的绿丝带,从西北流过,将武藏与下总两地隔开。在远处,隅田川的两岸是富士与筑波两地。
尽管已是晌午时分,但秋天的雾霭仍静静地笼罩着大地,看起来就好像是蒸汽微微地从水面上冒出来一样。隐约之中,摇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红嘴红腿的水鸟啪啪地拍动着翅膀,腾空而起,水面泛起了一波波涟漪—那应该是蛎鹬。
从吾妻桥到木母寺,要经过一段长长的河堤。春天,这里会挤满赏梅的游人;夏天,人们会在游船上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美景。
而现在,秋天已经过半了。一眼望去,田野上已满是枯草与红叶,稀疏的树林和着风声沙沙作响。离开道场时,还是秋季晴朗的大好天,可不知何时,天空已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沿河而下的帆船也显得急匆匆的。天色骤然昏暗下来,雨和风仿佛都铆足了劲儿,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骑马用的裙裤发出簌簌的声响,马具也嘎吱嘎吱地响。
微弱的阳光照在源三郎的脸上,清风和着河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源三郎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在他的脑中,除了骑马远行所带来的快感之外,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刚才,在拐过妻恋坡的街角处,源三郎看到两个正在卖艺的女子。不知为什么,她们的身影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看上去比源三郎年长的那个女艺人弹奏着日本三弦,另一个女孩只有九到十岁,她拿着一把打开的扇子,扇子上面放着什么东西。因为只是骑着马路过,所以他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
莫名其妙地,源三郎的脑子里老是浮现出那两个女艺人的影子。他想念着自己的萩乃,仿佛对自己有某种好感的莲夫人,还有家乡的兄长,直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的猴壶……这一切的一切都伴随着马蹄的嗒嗒声,将源三郎的思绪带向了远方。
“让这匹马出点汗吧!”源三郎大声喊道,“跟着我!”
源三郎转过身一边喊着,一边猛地抽了马一鞭子。
马儿嘶嘶长鸣,奔腾在河堤上,带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玄心斋、门之丞、谷大八三人也赶紧策马扬鞭,紧紧地跟在源三郎的马后。
木母寺有梅若冢,长明寺门前有樱叶饼、三围神社,还有现在红得就跟秋叶神社里的火一般的红叶。白须、牛头天殿、鲤鱼、银鱼……在这盛产名物的向岛周围,到处都是各方风流雅士以及达官贵人的宅院。富商们纷纷将自己的住宅取一个风雅别致的名称,什么庵啊、亭啊、楼啊,连那些饭庄也是如此。透过茂密的林木丛,你可以看到露出来的漂亮屋顶。
在源三郎眼里,这些景色就如同一抹水墨画一样,刷,一笔就画过去了。
吧嗒,雨滴落在了源三郎的额头上。他漫不经心地说:“下雨了……”
“少爷!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呢?”玄心斋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少爷,您到底打算去哪里呢?我们已经骑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玄心斋骑着马来到了源三郎旁边,地上已卷起了一片沙尘。在他苍白的头发上,一片落叶静静地躺在那里。
三
路过松平藏之丞大人的宅邸,穿过须田村,主仆四人来到了关屋村。立马绫濑川桥旁,源三郎结结巴巴地说:“哈……哈,这雨还……还真不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啊,居然下这么大。
不过就算浑身湿透了,我也不在乎。”
其余三人围着源三郎,雨借着风势斜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可是,雨下这么大,不管骑到哪儿,也是毫无乐趣的。
请少爷还是早些回府吧。”
看到玄心斋不断劝说少爷回府,谷大八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再往前,一户人家也没有了。虽说骑马可以散心,可是雨这么大……”
这位年轻气盛的少爷从小就有一个毛病—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就越想要去做,也没有什么理由。源三郎什么也没说,突然把马头转向东南方,沿着小河奔跑起来。
骑了一阵后,源三郎放慢了速度。他想再往前走一走,等骑到水户街道附近时再回去。
堀切以菖蒲闻名,可现在还没到季节。
右首边是若宫八幡的森林,源三郎骑到尽头,见是一条像水渠的小河,交叉呈十字。向右,是市川;向左,是松户。
肩膀已经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门之丞骑着马追了上来,大声喊道:“我想起来啦!”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莲夫人现在并不在本乡的道场里,这件事,少爷,还有玄心斋大人、大八大人,你们都知道吧?”
说到这里,门之丞好像想到了什么绝妙的计划,张望着源三郎、安积玄心斋和谷大八三人的脸。
雨中,四匹高大的马站在一起,身上滴着水珠,骑在马上的四位武士仿佛在商讨着什么。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位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吓得赶紧绕道走开了。
这位伊贺狂徒因为前面无路可走,正在发愁是不是要掉头回去,他感到十分恼火。听到了门之丞的话,他立刻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了,于是说道:“嗯。如此说来,确实听说过她好像正在什么地方养病。”
“什么啊。说是养病,其实什么病也没有。在下认为,养病只是对外界的说法罢了,实际上,她肯定正在和峰丹波那群疯狂的家伙们一起策划着今后怎么对付我们。少爷,侍女们聊天时,我听到她们说莲夫人和丹波就在前边的涩江村。”
门之丞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源三郎的脸。
门之丞你这家伙此时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玄心斋与大八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门之丞。
把这前前后后的几件事情联系起来想一下,今天,提议来向岛这么远的地方骑马的是门之丞;不顾玄心斋的劝阻,并且不露痕迹地把源三郎引向此地的也是门之丞。
四
门之丞仰面大笑,大颗的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继续说道:“那群家伙耐不住性子,像被赶出了道场一样,逃到这乡下,还谎称养病,此事千真万确。当然了,我们无从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样的阴谋,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返回道场。说不定那群狡猾的狐狸现在正聚在一起商量阴谋诡计呢。
如果这时候我们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嘿嘿,我真想看到他们吃惊的样子,这一定很有趣……”
听到门之丞这些挑唆性的话语,深思熟虑的玄心斋锁紧了眉头:“门之丞,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们与他们毫无来往。更何况,可以说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敌人的情况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虽然我也曾听说过丹波和莲夫人最近好像不在道场,但我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来到这附近的宅邸。”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谷大八在一旁说道,看上去他对此事也很怀疑。
其实,不论是玄心斋,还是谷大八,他们都早就知道莲夫人和丹波最近带着十几名心腹来到这偏远的向岛涩江村的宅邸,正暗中策划着什么。而且,就是这五六日间发生的事。
然而,道场到处都竭力伪装出莲夫人和丹波从未离开的样子。可即使没有人告诉他们,即使这宅院很大,但毕竟大家住在同一个地方。也就只有源三郎一人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他立刻绷紧了身子,说道:“真是有意思啊!让我们一起冲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哼,正好现在无聊得很。我已经厌倦那种只是互相敌对的局面了。话说回来,在妻恋坡的道场,门下弟子众多,还要忌讳世人的眼光。我已经是忍无可忍了……这远离都城的乡下一隅不正是消灭狐狸再好不过的地方吗?听着,我要你们今天,就在今天,一刀了结那个阿莲和丹波。”
源三郎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微微的笑容,看来他已经决意要这么做了。他不慌不忙地掉转马头,过了土桥,朝着葛西领地的四木村迈进。
玄心斋赶紧策马跟上,劝阻道:“少爷!不管怎样,莲夫人也是老爷的遗孀,您作为女婿,她就是您的岳母啊。如果真可以一杀了之的话,到现在为止我们有多少机会都能……唉,我们一直忍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啊。请少爷暂时不要冲动,要三思啊。少爷,快跟我回府吧!”
“玄心斋,难道你是胆小鬼?”
“在下不敢。可是自古以来,智谋对智谋、隐忍对隐忍方是取胜之道啊……快回府吧,少爷!”
“少爷,听说他们随身带着十五位左右武艺高强的人啊—”谷大八刚说完,声音就随风飘散了。
这雨好像也要阻止跑在前面的源三郎一般,越下越猛,浇得他浑身都湿透了。
“暴风雨开始了。”源三郎洁白的牙齿上闪着光,他回头看了看紧跟其后的门之丞。
五
客人大权现?寺庙的院落十分宽敞。在院落的一角,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树下有一间房屋,周围围着篱笆,显得很是别致。
司马道场的遗孀莲夫人将烟具盘端到竹制的走廊上,吃惊地说道:“啊,雨突然下得这么大,风也刮得猛了……”
莲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不由得让人惊讶。她边笑着边拖起披风,躲进了屋内。菩萨化身的日本神灵。
咚—咚!大颗的雨滴就像冰雹一样砸在了地上,狂风卷着枯叶刮到每一个角落。
“真是再也没有什么比秋天的天气更靠不住的了。早上还是大晴天呢!”莲夫人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啊,对了,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呢?我真的有点待不住了。
不知道源三郎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已经离开了。”
“应该没有。我已经牢牢地叮嘱过道场的人了,让他们一定要装成莲夫人您还有我们都在道场时的样子,想必源三郎那群人未必能察觉出来。”
峰丹波如此断言来为莲夫人打气,然后站起身来去关那两扇木板防雨拉门。
听到声音的岩渊达之助和等等力十内两人马上从隔壁的屋子里跑出来,说道:
“在下该死,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
“我来关。”
“说不定今天,门之丞就能把那群人引到这里来。”丹波一边把防雨拉门交给十内和达之助二人,一边说道。回到座位上坐下来后,他接着说道:“总之,我们能把门之丞拉拢过来是一个很大的胜利,这就是我们运气好的证据啊,哈哈哈。”
莲夫人却不以为然:“不管门之丞使用什么花言巧语,那些人要真能上钩就好了。那个门之丞就是一个背主叛逆的小人,他是不是真的和我们一条心,得等他办完了这件事以后才知道。他和你不一样,我可不能百分之百地信赖他。”
“别人不敢说,但唯独门之丞这个人您可以相信。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按计划通过他除掉源三郎后,我们会付给他许多金子,还有那个萩乃小姐……门之丞一直对萩乃小姐垂涎三尺,一旦事情成功,那他可是人财两收。放心,他早就是我们的人了。”
达之助和十内关好木板防雨拉门后,又回到了隔壁的屋子。反正大家都已经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这些话被他们听到也没关系,因此,莲夫人和丹波并没有压低声音讲话。一丝细细的光线透过雨窗的缝隙射进来,尽管还是白天,但屋子里很暗。
虽然这里是司马家的宅邸,但自从老爷病倒之后,就已经好些年没人来过了,也没人清理打扫。看上去,就像狐狸和狸猫?的巢穴一样,凌乱不堪。
莲夫人带着峰丹波、岩渊达之助和等等力十内等十五个心腹弟子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五日了,她好像每天都在等待着什么……
六
远远望去,眼前是一大片的稻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葛饰,其间上木下河、下木下河蜿蜒而过。麦穗随风摇曳,在日文中,狐狸与狸猫类似中国谚语狼与狈的关系。
就像波浪一样。钓钟堂、净光寺的树林就好像女人披散着头发,树枝随风飞舞。
透过一望无际的麦田的海洋,能看到一些百姓家的茅草屋的屋顶。稻子被穿过阴云的雨滴重重地砸在身上,弯下了腰。
立在田中的稻草人眼看也快要倒在地上了。
“人影渐疏雨纷纷”的诗句应该改成“马影渐疏雨纷纷”……主仆骑马行进在田间小路上,四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多么诗意的画面,只是他们本人却无暇顾及这一切。
还有一句诗:“夕阳骤雨遇诸侯。”尽管现在并不是夕阳西下之时,可从一旁看来,源三郎一行人在雨中策马前行,正宛如画中的人物一般。可是,在得知莲夫人和丹波不知何时来到这附近的宅邸后,柳生源三郎已经几近发疯了。
这简直就是个绝佳的机会,我一定要当机立断,除之以绝后患……
马儿飞奔在田间。
门之丞不时地骑马靠上来:“已经不远了,少爷!今天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了—”他的口气简直是火上浇油,“那个女人,还有丹波一直都在找您的麻烦,而您身为伊贺的少爷,居然能够忍耐到今天,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住口!就像方才玄心斋说的那样,从名分上来说,她毕竟算是我的岳母,所以我才容忍到今天。不过,就在这暴风雨中……门之丞,今天让我们和他们一决胜负吧。”
玄心斋和大八骑马赶不上他们,只得在后面大声喊道:
“敌人们说不定已经想出什么阴谋诡计了。而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就这么贸然地闯过去,实在不是上上之策啊。恳请少爷三思而后行啊!”
“少爷!少爷!今天我们只是出来骑马散心的。而且,就算知道莲夫人一伙人就在这附近的宅邸,不如我们择日再来。”
源三郎对他们的劝告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狠踢了几下马肚子,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在源三郎的脑中,暴风雨也像海底的旋涡一般,波涛汹涌。
玄心斋和大八仔细地从头想来,是门之丞在源三郎一行人抵达品川的时候,独自跑到司马道场祝贺他们来到江户。
门之丞留在了源三郎身边,并且受到重用。是鬼使神差,还是有什么目的—门之丞正一步步地把源三郎带入敌人布下的陷阱。
过了一会儿,在随风摆动的稻田对面,就看到了客人大权现寺庙的树林,黑压压的,就好像是不祥之城一般。
“少爷,就在那片林子后面。”门之丞在马上用手指着那片树林说道。
七
玄心斋和大八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相继赶了上来,挡住了源三郎的去路。
“少爷!您要是执意往前走的话,就请从我玄心斋的身上踏过去……”
雨滴就像串珠一样,顺着源三郎的鬓角一滴滴地落下。
“你说什么蠢话!司马老丈人的遗志是要我接手道场,照顾好可怜的萩乃。为了给自己树立威信,也为了给兄长脸上添光,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除掉那伙人。”
“我理解您的用意。在下的意思是要等待时机成熟。时至今日,双方一直同住一处,互相争持不下,可以说是没有流血的战争……我们多日来隐忍至今的成果,不能因一时冲动而毁于一旦啊!”
“一派胡言!”源三郎忽然将马头插进大八和玄心斋二人的马之间,“我担心道场人多眼杂,搞不好会宣扬出去,把事情闹大,所以才一直忍到今天。如今,阿莲和丹波去了那座宅邸,这不正是上天赐给我的大好机会吗!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这血腥的一幕不是在萩乃面前上演。”
“可是,峰丹波那群家伙是很难对付的。”
“丹波?”源三郎仰头大笑,雨水闪着像长矛一般的亮光流进了他的嘴巴。“驾!”源三郎突然挥起马鞭,路旁的芒草被折断了,“丹波算什么东西,更不要提他身边的那群家伙了!”
“喂!”大八冲着门之丞,“你为什么不阻止少爷?难道你不知道少爷赤手空拳地闯入敌境有多危险吗?”
可是,门之丞却满不在乎地说:“我劝阻过了,可是少爷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听的。”
“不管怎样,门之丞!你今天的言行很奇怪,好像是在引诱少爷去那个地方。”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谷大八也不敢再大声讲话了。不知不觉中,主仆四人已来到了客人大权现寺庙的院落内,来到了司马家宅邸的门前。
事到如今,再怎么争吵也无用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主仆四人就应该同心协力,共同面对即将发生的危险,管它是狮蛇猛兽也好,妖魔鬼怪也好……
大门旁长着许多胡枝子,经过风吹雨打之后,长长的树枝已经垂到了地面上。
门之丞跳下马,走到陈旧的杉木大门前“咚咚”地敲起来,喊道:“打搅了,有人吗?”
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静得只能听到雨水滴在草丛上的声音。
源三郎有些着急了,说道:“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推开门进去就是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八
打开门的是等等力十内,他笑道:“啊,欢迎欢迎!”
这口气听上去就好像一直在等他们来一样,他自己好像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儿,马上又改口说:“真是稀客啊!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门之丞没等他说完,赶忙说道:“正如您所看到的,我们只是出来骑马散散心。没想到却碰上了暴风雨,本想来这林子后面躲雨,却发现了这座宅子……哦,原来道场的大人物都聚在这里啊,我们少爷和我们都不知道呢。”门之丞总算是把话圆上了。
源三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这位头脑简单的伊贺狂徒,一心想着今天终于可以用柳生一刀流派的刀法铲除碍事的莲夫人和丹波,所以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和他一贯的忧郁模样相比,他现在真是判若两人。
在源三郎那瘦削得像剃刀一样的脸上写满了年轻与活力。
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刚一下马,源三郎就迫不及待地让十内给他带路。他们沿着院子里的篱笆墙,打开风格雅致的院门,顺着石路来到了寺内。雨还在下,他们赶紧跑了进去。
玄心斋和谷大八连拴马都争分夺秒,他们要紧紧地跟在源三郎身后,以防他遇到什么不测。他们盯着门之丞看了一眼,就赶紧小跑着去追源三郎了。
源三郎被带到了里屋的客厅。这间屋子面向庭院,风格优雅而质朴,连屋子里流动着的空气都十分安静,让人无法想象这是练武之人的宅邸。
屋子里只有源三郎一人。他背向壁龛立柱猛地坐了下来,叉着胳膊。这时,一位看上去十分眼熟的道场少年弟子拿着椅垫走了进来,之后又端着茶碗进来,最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拉门静静地被打开了。随着绢布摩擦的“沙沙”声,身着细碎花纹和服的莲夫人优雅地走了进来。
两个人一语不发,只是互相看了看对方。尽管莲夫人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这无疑为她的美貌增光添彩了,让见了的人不由得生出怜爱之情。
莲夫人没有和站在一旁的玄心斋、门之丞、大八三人打招呼,而是直接坐在了源三郎的对面。她那嫩白纤细的十指不停地在膝盖上交叉、松开。
“这雨下得真大啊。”莲夫人仿佛刚刚察觉雨下得很大一样,她望了望窗外的庭院,笑着说,“因为这场雨,我辛辛苦苦培育的芙蓉花只怕是要毁掉了。”
这场会面的结果是变成雨还是风,谁也不知道。而莲夫人的那句话却成了导火索。
如果说莲夫人是一只没有尾巴的狐狸,那么丹波就是站在上面的狸猫。可是,明知这一切还偏要跑过来的源三郎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而言行诡异的门之丞就是一只小狸猫了……
沉默,还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