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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快考试了,同学们都开始紧张地复习。因为刚从高度紧张的高三跨进大学,一下松驰了,这学期上课大家都不太认真。所以考试前都抓瞎了,都在临时抱佛脚。寝室里就一张桌子,全让我和王盈霸占了,我俩一人坐一头。小雨点坐在床上复习,蝴蝶管家不知道跟那儿去了,经常通宵不归。她不在,寝室里的气氛和谐得如沐春风。学校11点熄灯,为了应考,没办法,我们就跟被窝里打着手电复习。早上起床,经常都弄一大熊猫眼儿。

终于考试了,同学们各显神通,抱定“宁可没人格,不能不及格”的信念,面朝桌子头朝天花板,辛辛苦苦埋头答卷。遇到做不出的题目,只好左顾右盼,真恨我妈没把我脖子长得跟长颈鹿那样儿。整个课堂,千姿百态,同学们摆着各种各样的POSE,煞是好看。老师今儿的眼睛可不沧桑,跟那儿贼亮贼亮地猫似地紧紧盯着我们,要想在那比猫眼还亮的目光下搞小动作,那真是比登蜀道还难。看看老师,再瞟瞟四周,一个个贼眉鼠眼、绞尽脑汁,没别的,就琢磨着怎么把老师糊弄过去,怎么把这试卷给糊弄过去。我心里叫着,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呀。早知如此,我就不去想什么青葱潘浩了,不去想什么风花雪月了。一切都怪我自个儿整天沉溺于声色犬马。这下损失惨重了,不仅挨了巴掌、出了血、下了跪,还顺带着弄一不及格。我这次恐怕要破自己的历史纪录了。我这是丢了人格,还是不及格。我跟那儿坐着一个劲儿咬笔杆子,正寻思着怎么样搞张卷子抄抄。

我邻座的男生从地上捡起一纸团,打开一看,眼睛里立马冒出金光。我再四下里瞅瞅,发现有好多同学都在暗中递纸条。靠!我怎么事先没想到呢?我一点儿准备都没做,这都怪我从小太要强,考试从来不作弊。我看看王盈,她也跟那儿伸长了脖子。那男生正跟那儿心无旁骛地抄着,没防着老师走了过来。那厮反应真快,立马把那纸条用来擤鼻涕。然后一下扔教室前面的纸筐里,扔得真准。老师愣在那儿,半晌说道,成绩是学出来的,不是靠搞歪门斜道弄出来的。那男生一个劲儿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老师说得对极了,就跟我老爸跟我说的一个样儿。我从小就接受这种教育,党教我怎么样做人我就怎么样做人。我宁可不及格,也不搞什么歪门斜道。就算不及格,那也是咱的真实成绩嘛。考试可以不及格,可我不能丢了自个儿的人格嘛。说得那沧桑一愣一愣地,还一个劲儿地点头。看那样儿,不是老师在教育学生,倒是学生跟那儿教育老师呢。我跟那儿瞅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可以钻的空子。哎!交卷吧。算了算分数,估计能及格。

考了三天,终于考完了,我们班同学个个都像烤焦了的鸭子,没一点儿生气。一考完,我就给雨芹打电话,约她出来玩儿,他们已考完两天。正在屋里等着雨芹过来,马蜂和梁文龙走了进来。马蜂一进来就说,吴梦,原来你住520呀,是不是暗示我什么?我说,我能暗示你什么?那数字换换不是250吗?马蜂说,你别骂自个儿还捎带着别人。我说,你来找谁呢?马蜂说,找我那不菜的清汤挂面。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呀。他跟床边儿上一坐,说,我连你都追不上更别说芳草了。我说,马蜂呀,这么大一只马蜂还到处流蹿,祸害人类。他说,就是啦,要是你把这马蜂关起来,它不就祸害不了人类了。我说,你想得美呀,我是开监狱的,关了你,供你白吃白喝白住。马蜂说,你关了我,我供你白吃白喝白住还不成?我说,不成,我这不成了猪了吗?他说,我就是这意思呢。我拿起枕头就给他劈头盖脸地打过去。他一边挡一边说,你也忒穷凶极恶了吧。野蛮女友!梁文龙说,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跟外人面前给他留点面子嘛。马蜂说,我俩的事儿不用外人管。我急了,拿枕头扔梁文龙。梁文龙拉着王盈说,看在我俩有一碗鱼汤的情份上救救我吧。王盈说,靠!你还敢提那鱼汤。说起来我就是一肚子气,一大男人弄碗鱼汤也弄不好,还给那只馋猫吃了。我说,谁是馋猫呀?我不是帮你解决问题吗?咱俩这么深的感情,连碗鱼汤你也记得这么清楚。你也特小心眼儿了。梁文龙跟那儿美滋滋地说,因为那是咱给她买的鱼汤嘛。我说,那是那是。都是我的罪过呀。你小子要有心,现在就去给她弄几大碗来。别让我们俩姐妹为了一碗鱼汤闹隔阂。小雨点一直不吭声,跟那儿坐得静若处女,时不时地附和着笑几声。我心想,她倒好,一点儿不费力,笑现成的。有时我真这样想,这么多女生里头就数小雨点日子过得开心。小样儿又不招谁惹谁,一个人儿安安静静过日子。不像我们,这性格就注定了痛苦。可谁也改不了呀。

正跟这儿闹着,有人敲门,三长二短,这是我、王盈和雨芹仨姐妹的联络暗号。我打开门,雨芹和云帆并肩站在门口。我说,真是对儿金童玉女呀。雨芹脸红红的,笑得特甜。云帆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特超脱。我说,出发!顺带着邀请小雨点一起去,她丫还不好意思呢。我说,我们请你,以后还要你给我们煮方便面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打校园里走过,又都是俊男靓女,特别是有美院的两位领导潮流的先驱,回头率百分百。我们正昂首阔步地走着,像一群骄傲的孔雀,迎面看见一男生垂头丧气的,特消沉。我拉拉王盈说,张宇。王盈拿眼睛横了他一眼,没说话,挺着胸往前面去了。我说,张宇,怎么没跟赵丽莉在一块儿呀?张宇看了看王盈的背影儿,有苦难言的样儿,没吱声儿,走了过去。我本想狠狠挖苦他两句儿,看他那丧家犬的样儿,不忍心,算了。

进了酒吧,找了个包间,刚落座,一服务生过来问那几个男生,要不要小姐。几个男生红着脸儿,都把头摇得跟风扇似的。我说,现在正流行这个呢。当我们姐妹的面儿,不用装君子。马蜂冲着服务生背影儿说,给这位小姐找一个先生。那服务生答应着,呆会儿真的给带进来一小青年,一脸的稚气,估计跟马蜂他们差不多大。我说,你快把他带出去,他们跟你开玩笑呢。服务生一走,我一脚给马蜂撂过去。他丫痛得哇哇大叫。林云帆叫了十瓶红酒,都是几百元一瓶的,服务生把杯子排成一排,挨个儿把酒倒过去。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晃啊晃地,映着淡黄的灯光,特美,特诡异。小雨点端着酒杯小口地抿着,特斯文。我说,小雨点,没你这么喝酒的。你这喝白酒呢还是喝红酒呢。丫红着脸说,我不会喝酒。我说,没关系,红酒喝不醉人的。再说这有仨帅哥呢,喝醉了有人送你回去。

几杯酒下肚,没一点儿醉意,倒是有了尿意。我冲出门,直奔洗手间而去。在洗手间门口撞到一人儿,我一抬头,正准备说对不起。嘿,我以为跟这儿撞到谁了呢?见鬼了我!我跟这儿也不得清静,我跟这儿我也撞见这人儿,我就是撞一头猪我也比撞这人儿强啊。赵丽莉,她仍然拿蝴蝶管家那阴冷的眼神横我。我心里想着,她跟这儿做什么来了?边想边往位置上一蹲,哗啦一声儿,放水。

我走出洗手间,在大厅里特意用眼光这么扫了扫。见蝴蝶管家正跟那儿坐着,和一四十来岁的胖老头儿。她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端着酒杯在劝酒。那副谄媚的样儿,跟平时看我们那“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样儿,简直判若两人。看样子那胖老头儿是她那在美国拿了绿卡的舅舅。丫真他妈牛掰,竟敢欺负我们这谁都不敢欺负的子弟。走进包间,跟王盈说,赵丽莉那丫在外面呢。王盈说,跟谁呢?我说,跟一胖老头子,估计是她舅舅。她说,管她的,咱各玩儿各的。闹腾了一夜,凌晨才跟屋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正睡呢,服务生进来说时间到了,只好回去再睡了。林云帆和雨芹先跟着把我们送回学校,才转身打的走了。我突然发现小雨点那丫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林云帆的背影儿。心想,这丫可别爱上林云帆了,雨芹可是我好姐妹。

成绩出来了,还好,全及格,还得了两个A。王盈得了一个A。梁文龙和小雨点刚好及格。我和王盈考得不好不奇怪,但是梁文龙和小雨点考得比我俩还差,我觉得这就奇了。特别是小雨点,这丫整天坐那儿静若处女,不应该考这么差呀。要不就是人跟那儿坐着,心跟我们一样儿,满肚子的男盗女娼。我问梁文龙,你平时都干嘛去了?怎么考这么差?梁文龙说,这不奇怪。我要花时间想王盈,想怎么追王盈,想怎么样儿才能追到王盈。还要花时间想王盈怎么样儿才能爱上我,我要怎么样儿对王盈她才会觉得我好。你看,我把这时间都花她身上去了,怎么能考好呢?王盈走过来拧住他耳朵说,好呀你,给我戴这么多大帽子。你自个儿学习不用功,整天只知道风花雪月声色犬马,我倒成了罪魁祸首。梁文龙说,我没怪你,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是大小姐你也不要什么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王盈说,你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梁文龙说,我可从来没把你当鸡,至少你也是只孔雀嘛。王盈说,那你还是只黄鼠狼。梁文龙说,我这样像狼嘛?至少在你面前不敢像。再说了,那黄鼠狼总比大灰狼强些吧?梁文龙撇着八字眉的样儿特逗,一副无辜样儿。

放假了,我和王盈背着包走出学校。校园里飘着淡淡的梅花香,使人心里产生出几分留恋。校门口停着很多车,都是来接学生的。马蜂和梁文龙说用车送我俩回去。我俩就一人搞定一个,反正有车坐就好。我坐马蜂的车,王盈坐梁文龙的车。一路往家里飙去。老爸说开车来接我,我说不用不用。心想别跟这儿丢人了,一辆破红旗。

车到门口停下,马蜂帮我打开车门,我一个箭步飞身下车,冲他挥挥手说,再见!他说,赶明儿再联系。我答应着转身奔向家里,像只快乐的小燕子。远远地就瞧见我妈跟阳台上站着冲我招手,我边跑边热泪盈眶。才进入电梯,心早飞家里去了。

电梯门一开,我一个俯冲,一筋斗栽屋里。我妈走过来抱住我,我说,老妈,你可别哭。老妈说,想死我了。怎么一学期也不回来一次?我说,你看你看,当初我去学校的时候,你说我长大了,该学会自个儿照顾自个儿了。我就寻思着,你是讨厌我了,我最好就跟外面呆着,省得让你烦。老妈拧我一下说,那你今儿回来干嘛?我说,我是太想你老人家了。所以冒险回来一趟,你要烦我我立马走人。我装作要走的样儿,我妈急了,一把拽住我说,死丫头,好不容易才回来,还跟我较劲儿。我说,那我不跟你较劲儿,你今儿拿什么款待我呀?我妈说,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我说,我跟学校里吃了几个月的食堂,我今儿要狠狠地暴吃一顿。我妈说,快别,从今儿起我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别一顿撑破了肚皮,再说暴饮暴食也对身材不好。要是被催成了大肥猪,没人要你了,我可惨了,还得养着你。我说,妈,你就这么急着把我赶出去呀?老妈说,你总不可能跟妈过一辈子吧?要那样儿,该有好多男生恨妈妈了。再怎么说,我女儿也继承了老妈的诸多优点,这么优秀的女孩不嫁人,多可惜呀。我说,干嘛呀你,今儿怎么老说这话儿?妈你怎么啦?我用手臂勾住老妈的脖子。老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女儿长大了。

吃饭的时候,老爸问我学校里怎么样儿,还习不习惯?我说,还行吧。就是饭菜不好吃。老妈说,那你每天回来吃吧。我说,你当学校在家对门儿呢。打的也得半个小时,一个月车钱都超过我生活费了。吃没吃胖跑都跑瘦了。老妈又问我,有没有交男朋友?我说,没呢。还没看见一个让我心动的。老妈说,一个人在外面,交朋友要小心。特别是跟男生交往,千万别吃亏。我说,知道了知道了。边说边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我今儿这么好的胃口,真不枉费老妈做了这么大一桌子菜。我家本来有个佣人做饭,刚巧这几天家里有事儿回去了。老妈的厨艺一直很不错,是我们家的特级厨师,偶尔老爸的朋友来吃饭,都夸她做的菜好吃。我说,估计到开学,我都没毅力再去学校了。在家里过的是资本家的生活,在学校过的是劳动人民的日子,也忒艰苦了些。

跟家里呆了三天三夜,每天就吃喝拉撒睡,什么事儿也不做,我妈说就像养了一头猪。但她也拿我没办法,我说全家人吃饭就我一人上学,多辛苦啊。这好不容易放假了,还不让我休息休息?三天之中,我都关机,心想我要在家好好享受享受,谁也不理。三天后,一打开手机就蹿出来一串儿短信。是马蜂、王盈、林云帆、孟雨芹发的。他们说打我手机关机,打我电话我妈说我出去了。这是我授意我妈这么说的。我赶紧跟他们联系,被王盈骂惨了,问我是不是相亲去了,说我见色忘义。我说我再怎么见色忘义也忘不了你呀。末了,王盈跟我说,开车去郊外玩儿几天。我跟我妈说了,我妈说,死丫头,成天就知道玩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多陪陪妈。我说,妈,我不是跟家里陪了你三天了吗?我要老呆在家里,你又该担心了。我妈说,这几天你是在陪我呀?你这几天跟家里是在陪床陪电视。我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儿,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妈说,妈,我走了。正好手机响起,是王盈的手机号,我知道她到楼下了。

我俯冲下楼,老远就看见门口停了几辆车,雨芹开的是他爸的帕萨特,后面停着林云帆开的奔驰。梁文龙和王盈坐在雨芹车里,我只好跟马蜂坐林云帆的车。雨芹和林云帆开车都特稳,我和王盈都是属于飙车族的,不把车开得飞起来就不痛快。为此我老爸总不让我开车。雨芹他老爸比我爸和王盈他爸的职务还高两级,当时我老爸和王盈他爸通过我们认识了雨芹他爸,都特高兴,还特意请我俩吃了一顿。林云帆的老爸是北京有名的企业家,有一次记者采访他,他说他自个儿都弄不清有多少资产,反正从没听财务报过亏,而且他的企业还在不断扩展壮大。加上林云帆本人俊逸的外表和才华,所以当之无愧地被选为校草。

我跟马蜂坐在后面神侃,林云帆不时地转过侧面微笑一下,特迷人。我想,他跟雨芹真是天生的一对儿。雨芹的笑容也特迷人,有点神秘感。马蜂问我这几天跟家里做什么呢,怎么人都找不到。我说,跟家里休息呐,睡觉看电视。他说,你是猪啊!我们找不到你,都跟那儿急得跟什么似的,你倒好,跟那儿装猪呢。我掐他胳膊说,你跟猪坐一起,那你是什么呀?他说,我这是送猪去卖呢。我说,这是猪坐的车,你给我下去。他说,应该猪下去,把你用根绳子拴后面,跟着车跑。我说,去死吧你,你这个专门破坏安定团结的祸害人民群众的判徒走狗。林云帆转过头来,抿着嘴笑,眼睛弯着,很甜,很纯净。说真的,要不是雨芹,我真的会对他一见钟情。哎!什么事儿都是阴差阳错呀。我埋藏了二十年的心,想不到这刚一盛开,就遭到暴风雨袭击。

正跟那儿失落着,突然我看到了我的初恋情人——潘浩,和我第一个情敌——李昕,两人手挽手走在街上,亲密无间。我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车转弯,他们消失在我视线之外。我转过头,低声叹气。马蜂说,别去想了,过去的事儿了。他们和好了,全是你的功劳呢,潘浩会感激你的。我说,是呀,他们这样,就证明我的付出值啊。林云帆从镜子里看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凝神注视着前方。马蜂说,吴梦,有时我觉得你真善良,善良得傻乎乎的。我说,我不是一头猪吗?他说,有这么漂亮的一头猪做老婆,也值啊。然后伸过手想把我拥进怀里,我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大声叫着,骂我。我得意洋洋地说,谁叫你骂了我半天猪,还想占我便宜。他说,谁不想抱自己喜欢的女孩呀,这也叫占便宜?

车在郊外一个农家门口停住了,几个农妇热情地招呼我们。王盈说,这是他家保姆的亲戚。为我们安排了住处,三个女的住一间,三个男的住一间。说是一间,其实只有一张床,三人挤一张床上,不过幸好床挺大,冬天挤在一起暖和。在这呆三天,就下了三天的雪。我们在雪地里拍照、打雪仗。玩儿得一塌糊涂。第二天傍晚,王盈他们去看喂牲口,我跟门口坐着看落日。落日的余晖映着白茫茫的雪,真是美极了。可惜这些人都不懂欣赏,看什么喂牲口呢。

我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走到我背后,我猜是王盈或雨芹,我装不知道,等她蒙我眼睛。结果那人挨我旁边儿坐下了。我一回头,看见一双笑眯的弯弯的眼睛,是林云帆。我说,云帆,你怎么来了?你没去看牲口?雨芹在那边儿呢。他说,我不想看,我喜欢看落日。我说,我也是呀,总算找到知音了。我高兴得忘了形,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温暖,他没缩回去,倒是我不好意思了。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他说,我喜欢你!我说,什么?他说,我喜欢你!他眯着眼睛,落日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廓,美极了。我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我说,什么?你喝多了?我可不是雨芹。他说,哪条法律规定我一定要喜欢雨芹呢?他依然笑着,脸有点红,神态一点儿也不惊慌,好像这件事已酝酿了很久,做起来从容不迫。我说,我觉得你们在恋爱呀,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呀。他说,我们只是朋友,比较要好那种。就像我跟别的男生一样。明白吗?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那次圣诞节,不是雨芹叫我来找你的,是我自己。我向她要了你的电话。那次晚会也是我花钱举办的,为你。他说得不慌不忙,像是在述说一个久远的爱情故事。我听得心里一阵阵慌乱,我说,怎么这么突然呀?他说,还突然吗?我已等了好久好久。只是今天才有勇气说。

我站起身,背靠在已掉光叶子伸着光秃秃的枝桠的树干上,闭上眼睛。我说,我不相信。他站到我面前,一只手扶住树干,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我不想睁开眼睛,我怕这是个梦,一睁开眼梦就醒了。然后,我感觉他温暖的嘴唇碰上了我的,我心跳剧烈。我睁开眼,推开他,喘着气说,我快得心脏病了。他说,你第一次跟人这样?我说,是呀,我是第一次跟人这样。你以前都是跟牲口?他说,说什么呀?我也是第一次跟人呀。然后他又赶快说,而且以前也没有跟牲口。一群鸡叫了起来,我一看,原来马蜂跟那儿拿雪块砸鸡呢。他们一群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跟那儿站着。我说,马蜂,我……马蜂扔掉手里的雪,走进屋里去了。我说,雨芹,我……雨芹走过来,笑着对我说,我早知道云帆喜欢你呀。别害羞了。我说,我原来以为你们俩……她说,什么呀,要是那样云帆早跟我讲了。云帆向大家宣布,我是他女朋友。王盈说,问他要定情礼物呀。雨芹说,这大雪天的郊外,哪里去找这些东东啊。算了吧。王盈说,这就是考验云帆的时候了,看他有多聪明呢。云帆想了想,笑着跑过去,摘了冬青树的叶,然后向农家要了粉色的丝线,把树叶穿起来,给我戴在脖子上。他说,这是我送你的项链。我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睛贼亮贼亮地看着他说,我会把它保存起来的。王盈说,便宜你小子了。这下我也开眼了,追女孩子用几片树叶就搞定了。梁文龙也跑去摘树叶,也用丝线穿起来,要给王盈戴上。王盈说,这跟人家学的,我不要。梁文龙没辙,自个儿戴上了。

第三天下午,开着车回城,马蜂说他坐雨芹的车,梁文龙和王盈改坐林云帆的车,我坐在林云帆右边。大家一路神侃,云帆还是专注地开车,偶尔回过头来笑笑。

回到家,我让老妈给我放洗澡水。老妈说,看你这样儿怎么嫁得出去。以后总不能老让老公给你放水吧。我说,我就找一个爱给我放洗澡水的老公。老妈看我一脸的喜色,问我说,这次出去是不是有什么收获?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说,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老妈说,是就带来我看一下。看能不能过了我的法眼。不是,我就放一百个心了,免得出事儿。我说,他一定能过得了你的法眼。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老妈说,那改天让他到家里来,我看看。我不理她,一下蹿浴池里去了。

往浴缸里一躺,那叫一爽。本来大冷的天儿,在农家住了几天,又冷又脏,一回家在这么大的浴缸里一泡,每个毛孔都觉得舒坦。再加上心情好极了,泡在温水里,觉得自个儿像要飞起来似的。我兴奋得大叫我妈,我妈扭开门进来,以为我出什么事儿了?我说,妈,你快找根绳子来,把我绑起来,我快飞上天了。我妈说,你神经啊你。没好气儿地出去了。我哼着歌,快乐地继续泡着,一边想着农家院里的雪和落日,想着云帆那被落日勾勒出的漂亮轮廓,想着云帆的吻。

第二天,我睡到下午才起床,正跟那儿吃饭。我妈正数落我呢,我手机响了,是云帆。他说,他现在我家楼下,问我可不可以上来。我说,我妈在呢。我妈一把抢过我手机,问,你是哪位?2秒钟后,我妈笑逐颜开地说,哦,是云帆呀,上来吧,我们吴梦在呢。

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我妈比我还积极,一溜小跑过去打开门,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儿了。林云帆走进门,点头哈腰地对我妈说,伯母好!我说,你别跟见美国总统似的,她就是我妈,一老太太,跟你妈一样儿。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这是什么话呀。云帆脸都红了,我妈说,吴梦说得对,我就跟你妈一样,来咱家就跟在你自个儿家里一样。别客气。云帆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我妈忙不迭地边接边说,以后可别这样,别买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花钱,你们都还没挣钱呢。云帆说,伯母,这些都是我家店里卖的东西。我妈说,你家开杂货店的?我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云帆说了他爸的名字,我妈说,哎呀!原来是大企业家呀。我还说开杂货店的,你家这店可开大了,原来是商场呀。云帆说,哪里哪里。以前经常听家父提起伯父伯母,我早就很仰慕了,今天才有幸来拜访。我觉得牙齿都快酸掉了,我妈在那儿笑得吡牙咧嘴的。感情儿她心里已非常喜欢这小子了。这小子也真行,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地,关键时刻显身手啊。我从小到大看到那些个来找我爸我妈的人多了去了,从没一个能在几分钟之内搞定我妈,让她笑得合不拢嘴的。

我妈是真的喜欢林云帆了,人一走,就跟我在那儿唠叨,这小伙子人不错呀,家庭条件又这么好。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别让好运气溜走了。要对人家温柔一点儿,不要乱发脾气。要勤快一点儿,特别是当着人家的父母。末了还来一句儿,这真是天作之合呀。其实我心里跟我妈一样乐,我常跟那儿坐着坐着就傻乐,跟捡了一个大元宝人家还不知道似的。有时我自个儿都怀疑自个儿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了,我妈说我笑得她毛骨悚然。自从那天被云帆吻过之后,我就经常晚上睡不着觉,一个人呆床上傻笑,有时半夜还笑出声儿,我妈几次来敲我门,以为我出什么事儿了。

春节到了,每天就被我爸妈拎着给各家拜年去。拜完了领导,拜亲戚,然后又等着人家回拜。累死了,忙死了,又没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你吃我我吃你,拜来拜去还是吃。吃得我都闹肚子了。后来说去给王盈家和雨芹家拜年,大家说就在一块儿吃一顿吧,顺带让孩子们也聚聚。我说我妈,什么顺带呀。想当初还是我们介绍你们几个大人认识的,到现在我们倒成了顺便了。

春节过了,很快情人节又到了。我在想,我会收到什么呢?不知道林云帆会送我什么。上次他送我的冬青叶项链我夹在书里,等干了就可以永远保存起来了。我想,这次他不会再弄个什么狗尾巴花做的戒指送我吧。我妈倒好,早早地买了一对儿派克金笔放在那儿,我说你干嘛,送人的?不如送给我。她说,别动,情人节有用。我说,送情人啊。我告儿我爸去,你居然有情人了。我妈说,死丫头,我这是为你好呢。我明知道我妈的意思,我故意跟她牛,我说,明明是自个儿送情人的,还往我头上扣大帽子。我妈神神秘秘地说,我帮你准备给林云帆的。我说,妈呀,人家上次送我的是冬青叶项链呢。这次要再送这一类的东东,那我们不是亏大了。

情人节那天,我躺被窝里睡得正欢,林云帆来了。听见我妈开门,然后特热情地将人家迎进屋,又让坐又倒茶的。我心想,你先别这么热情,呆会儿人家拿不出什么特贵重的东东,你又叫亏了,又该怪我了。正想着,我妈叫我起床。我穿戴整齐走到客厅,我妈跟林云帆说,昨天一点钟才睡,看书呢。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去洗漱了。完了,在厨房里吃了点东西,然后到客厅里坐下。林云帆示意我到卧室,我心想,这小子不会有那个色胆吧,我妈在呢。于是,就跟我妈说,妈,我们有点事儿要说。我妈说,那你们在这儿说吧,妈进去。

我妈进了屋,林云帆说,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说,情人节呐,小孩都知道。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说,送给你!我不经意地这么一看,眼珠子立马掉上面了,欧米卡手表。我兴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上次我过生日,让我爸给买,我爸还没舍得呢。我赶紧接过来,一迭连声地说,谢谢谢谢!他说,上次送你那个真不好意思。我说,我还保存着呢,那多珍贵呀,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他高兴得脸都红了。

我放下表,跑进屋,跟我妈说,妈,赶快,那个……我妈赶紧把金笔给我。我刚要转身,我妈说,他送的是……我说,欧米卡呀,就是一个手表一个故事的那个欧米卡。我妈说,真的,他真舍得。我说不会亏吧。我妈得意地向我眨眼睛呢。我心想,这老太太什么时候也学得调皮起来了。

我把金笔给林云帆,丫高兴得跟考上牛津大学似的。还好,我妈早有准备,要不这次可糗大了。像妈说的一样,人家富商巨贾嘛,怎么也不可能送太小气的礼物。这次算我妈猜对了。晚饭后等林云帆一走,我抱着我妈亲了个够。这欧米卡可是我梦想了好久的礼物,这次让一男生送给了我,而且又是我喜欢的男生。我会将它和那个冬青叶项链一起,永远珍藏起来。

开学了,学生会主席说五月份是校庆,要搞活动,让各班准备节目。我和王盈组织我们班的女生跳舞,我和王盈领舞。舞蹈名叫《春满园》,是一个集体舞,场面宠大,气势宏伟。我们班的四十位女生全参加了。下午没课,我和王盈就带着大家到操场上排练。

正练着呢,不知哪儿来的乐队,在那边敲着破鼓、弹着破琴、扯着破嗓子声嘶力竭地唱。我走过去,在一个高大的男生肩上拍了两巴掌,我说,同学,请小声一点儿,把我们的音乐都盖住了。那男生正边弹吉它边唱,看来是乐队的主唱。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看见我,突然一怔,然后桀骜不驯地说,你们跳你们的,我们唱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我说,可是我们需要音乐伴奏啊。他扯着嘴角笑着说,我们不是正给你们伴奏吗?我说,你不讲理呀?我们班女生围了过来,跟那儿小声议论着。一女生跟我说,这男生是我们校的校草,这个乐队是他组建的,叫“跳蚤”。我站到那校草面前说,哦,你就是那什么草是吧?我看你这满头的乱发才真像是稻草呢。真稀奇呀,弄个什么乐队又叫“跳蚤”。不过,倒是很形象哦。跳蚤跳到稻草上,咬得稻草哇哇叫。怪不得你们唱得这么难听呢,原来是被跳蚤咬得叫的声音。旁边围观的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稻草撩起袖子,向我比了个打人的动作,“咦”了一声,然后招呼其他人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招呼我们班的女生继续排练。

休息时,几个女生跟那儿议论。说那个稻草叫什么陈凯迪,长得特帅,要是去演电影的话,准能红得发紫。我说,我怎么没觉得。不过,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说实话,这厮的确长得蛮帅,比起林云帆一点儿也不差。只不过两人的气质类型不同,林云帆是属于那种纯净的小男生,比较安静;而陈凯迪是属于那种叛逆的特有个性的男生,看起来比林云帆成熟。前者像一个湖,美丽而平静;后者像一个海,壮丽而喧嚣。林云帆让人觉得更恬静更安详更有安全感,而陈凯迪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好像他随时都会跟人起冲突似的。

他唱歌的样子酷毙了,微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样子令人陶醉,特潇洒。他的歌其实唱得挺棒,吉它也弹得挺好。他放下吉它,跑过去打架子鼓,那疯狂而热烈的神态真是迷死人了。我们班女生都跑过去看,我喊了半天没一人儿听我的,我也忍不住跑了过去。一看到我,他突然不打了,跟那儿站着,手抱着胸,斜睨着我。我向他伸了伸舌头,招呼我们班女生过去排练。我们班女生都跟疯了似的,那小样儿就跟看到大明星似的,一个劲儿地起哄,要稻草继续打鼓。稻草用头示意说,有她在,我不打。我们班女生一起倒戈相向,眼光齐刷刷地指向我,就跟我做错了什么似的。面对那些个如箭般锐利的目光,我投降了,我走一边去吧我。临走,我拉王盈,王盈甩开我说,别动,我再看会儿。那眼珠子都快掉稻草身上了。我挨着个儿问我们班女生,有那么好看吗?有那么好看吗?没一个回答我,都跟那儿白痴似的瞪着那根稻草。我靠!都成花痴了。

我走过去,把音乐放到最大,压住了稻草的鼓声,那厮终于没声儿了。我们班女生终于都悻悻地走了回来。我说,你们这群卖主求荣的家伙。她们说,都是你呀,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本来好好的,大家都可以看看热闹嘛。他唱得多好,弹得多好,敲得多好呀。你要不跟他闹,他就不会不要你看了。我说,哎!你们有这对他的热乎劲儿,还是用来追星吧。她们说,那大明星才多久见一回儿呀,这多方便,天天都可以看到。我说,就是了,天天都可以看到,着什么急呀,别看多了看得吐了,那才真是偶像呢。一女生居然跟那儿大声儿地叫着,我爱你!陈凯迪。这家伙,比林云帆出现还拉风。

第二天,当我率队到达操场的时候,操场中心不幸已被稻草等占领。由于我们舞蹈场面大,需要很大的地盘,所以我过去跟他商量,让他们退到一边去。他们不理我,自顾自地跟那儿大敲大唱。我扭住陈凯迪的耳朵,他负痛,低下头来。我冲着他耳朵大吼,我们要用操场,请你们走一边去。他招呼乐队停下,然后一边揉着被我拉痛的耳朵,一边说,凭什么呀?这是你们家的?我说,对不起!我们也在为校庆出力,我们人多,需要的地方大点儿,希望你们让让。他说,亏你还是学中文的,就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客套话?像请我海涵之类的?我说,你当你自个儿是谁呀?我能这么客客气气地请你让让就不错了。他说,耳朵差点儿被你拧下来,你还客气呀?不知道你在家是怎么对你老公的。乐队其他人一块儿起哄。我红着脸,踹了他一脚。

我跟我们班女生说,跳蚤乐队要看我们排练呢,我们就围着他们跳。女生欢呼起来,真的围着他们跳起来,还边跳边给乐队的男生抛媚眼儿。一会儿,乐队终于招架不住,撤了。

第三天,我一早就率队前往操场,不想跳蚤比我们还早呢。他们拉得很开,占了很大一块地。我知道他在故意向我示威呢。我也叫我们班女生拉开阵势,穿插在跳蚤中跳舞。只听操场上一片嘈杂,摇滚乐和轻音乐响成一片;场面一片混乱,四十个女生穿插在十几个男生之间,那叫一壮观。这哪叫排练啊,简直就是在演闹剧嘛。今儿跳蚤也不急着排练了,我们班女生也觉得好玩儿,开始还各练各的,后来简直就乱套了。我们班女生跑去打架子鼓,跳蚤们跟我们班女生跳舞。我向陈凯迪招手,他走过来,站到我面前,一边用两只手捂住耳朵。我说,谈判。我示意他走到一边清静的地儿。我说,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想个法子。他吡牙咧嘴地冲我笑,说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说,好你个头呀。你的乐队是早就组建起来的,表演都是轻车熟路,我这舞蹈队可是新组建的。他说,那好啊,那你投降。我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我一个急刹车,我这走什么呀走,到时候拿不出节目来我不丢死人了?我转过身走到他面前站住,我说,好,我投降!你说吧,以后咱们怎么划范围?他说,以后咱跳蚤就在那边那个角落里还不行吗?我一看,好呀!我说,当然好啦,不过……他紧张起来,说不过什么?我说,不过……你今晚得请客。他皱皱眉头说,为什么?我说,因为我向你投降了,还给你们让出那么一大块儿地方。我用手比划着。他说,你讲不讲理呀?是你自己向我投降的,再说那地方是我们给你们让出来的呀,你还说给我们让出那么一大块儿地方。他用手比划着。我说,不管怎么样,你今晚得请客。他说,好好好,算我怕你。我将这个好消息向我们班女生宣布了,大家欢喜雀跃。跳蚤一名成员跟陈凯迪说,大哥,我们亏惨了,又让地盘又请客。我说,不许反悔!陈凯迪说,怕了你了。我说,这才像我们的稻草嘛。

晚上,大家收拾收拾,排着长队开赴餐馆。陈凯迪把我们领到一家高级餐馆里,要了一个大包间。他说,这是他一个亲戚开的。我说,你小子认识我真是幸运。首先认识了这么多MM,然后给了你们一个表现男子汉肚量的机会,最后还给你家带来这么多顾客。这下你们家亲戚发了,这么多回头客。他说,以后不要每次都让我请客就好。这小子还真有钱,叫了一大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无奇不有。最后一结账,五千多元。我看了看他的脸,还在笑呢。我心想,这以后找到好宰的主儿了。

走到大街上,看到很多劳动人民下了班匆匆忙忙往家赶的样儿,我才觉得我们真是太奢侈了,一顿饭吃了人家一年的工资。大家都有点儿醉了,难得出来玩儿嘛,再说平时都吃食堂,今儿好不容易捞了顿好的,都放开了肚子吃喝。

到校门口了,我跟稻草说,谢谢!稻草用手指刮着我的脸说,真像我女朋友。我说,美吧你。稻草还没开口,不知哪儿来的神拳,一下把他打得倒退两步。我顺着那手看过去,天哪!林云帆。我惊讶地大张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来,我说,云帆,你来啦?他不看我,眼睛死盯着陈凯迪,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稻草捂着脸说,你是谁呀?你他妈神经病呀?林云帆又一拳向他打过去,正中稻草脸部。稻草脱掉大衣,和林云帆扭作一团。两人你一拳我一腿地,打得难解难分。一行五十几个人都跟那儿看热闹,没一个劝架的。我心想,陈凯迪这顿饭都喂了猪啦?我想帮忙,可不知道帮谁好。只有跟那儿跳来跳去的。王盈说,行了,别打了。林云帆是吴梦的女朋友啊。稻草一下愣住了,松开了手。林云帆也停住了手。稻草问我,是吗?我沉默。他又大声地问,这小子是不是你男朋友?你说是就是。我点头。稻草转过身,将大衣甩到肩上,特消沉地走了。同学们纷纷散去。

林云帆送我和王盈到楼下,对王盈说,你先上去吧。王盈答应着,一个人上去了。林云帆猛地抱住我,泪水流到我头发上,顺着头发流到脖子里,冰凉冰凉的。我闻到他头发上洗发精和嗜喱水混合的味道。他说,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我!我说,云帆,云帆,我不会的,相信我!半晌,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着我说,梦,你爱我吗?我用力地点头。他吻着我,泪水弄了我一脸。然后,他像小孩子似的笑了笑,说,晚安!我说,晚安!他走了。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从树下走过去,很孤单。

我一回宿舍就向王盈吼,我说,王盈,你看见林云帆来了怎么不告儿我一声儿?你太不够意思了。她说,还怪我呢。你自个儿在那儿跟稻草调情,我都没说你。我说,谁跟他调情了?是他喝醉了。我俩赌了一会儿气,谁也不理谁。我洗漱完了就睡了,刚要睡着,被人弄醒了。睁开眼,看到王盈站在我面前说,别生气了,我真没看见云帆来。我说,谁怪你了?小气鬼。好了好了,我要睡了。王盈掐了我一下,表示和好了。

第二天正上第二节课,我手机响了,因为上课不好接,我挂掉了。一会儿短信又来了,打开一看,是陈凯迪发的。吴梦,我病了,都是因为昨天为你打架,我觉得我被打成内伤了。你必须过来,送我到医院。我吓坏了,我写了张纸条和一张请假条,让同学传给王盈,然后趁老师写黑板,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一趟子跑到男生宿舍,不知道那厮住在几楼,赶快打他手机。他接了,懒洋洋的,说在301。我冲上楼,破门而入,看见那厮真像一根稻草,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我。我说,走啊,去医院。他说,去医院干嘛?我说,去检查检查,看什么地方伤了。他说,是内伤,伤得很厉害。我说,得你自个儿起来走,我可抱不动你。他说,我起不来呀。我说,那我打110。我拿起电话刚要拨,他把我手按住了。他拉过我的手,按在他胸上,他说,这儿,是这儿伤了,伤得很厉害,很痛。我说,心脏?不会是心脏被打碎了吧?要赶快动手术呀。我又想打电话。他噗次一声儿乐了。我一下反应过来,我一拳打到他胸上。我说,找抽吧你。他说,是真的,真的是心脏受伤了,很痛很痛。我说,去死吧你。踹了他一脚,然后逃向门口。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说,你别这样啊,我叫人了。他说,什么什么呀,我怎么你了你就要叫人了?我说,你别耍流氓哦,这儿随时都有人经过的。他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没人,我就可以……我一口向他的手咬下去,他痛得哇哇叫,我趁机跑了。

时间越来越紧迫,我们排练很紧张,有的时候要排练到晚上很晚。一天,我发现乐队正练着,稻草中途就走了。我正琢磨这小子怎么排练越来越不认真了,就看见他端着一个小瓦罐,向我走过来。我心想这小子想干什么呢?莫不是想泼我一头水?我站直了身子,做好躲闪的准备。谁知他走近了,在我面前蹲下来,把瓦罐往地上一放,对我说,快吃吧,鸡汤,补身子。我说,什么?给我的?他说,不是给你给谁?神经病!我说,我做什么事儿了,让你这么感动啊?非得弄鸡汤给我喝?他说,非得有事儿才能请你喝鸡汤吗?我说,无功不受禄嘛。他说,你有功啊,你给了我表现男子汉肚量的机会,又给了我表现武功的机会。这就够了嘛。喝吧。我们班女生都围了过来,说,好香好香呀,吴梦不喝就给我们喝吧。稻草呲牙咧嘴地说,谁敢喝这鸡汤以后不要在这儿混了。我说,王盈可是我铁哥们。稻草说,那她不算,她可以喝。女生都说扫兴,退到一边去了。我盯着鸡汤看了半天,没敢喝。稻草说,还要我喂啊?我说,凶什么凶嘛,我看看。万一你居心叵测呢?稻草端起来,自个儿先喝了一口说,你真是,非得喝人家喝剩下的。我说,这我就放心了。然后跟王盈一起大块朵姬起来。稻草坐在一边,看着我们,那神情儿让我想起了我爸妈。小时候,我跟家里有滋有味地喝汤的时候,他们就是那样看着我。那神情儿好像不是在看我喝,倒像是他们自个儿在喝一样,特享受的样儿。我边抹着嘴,边跟王盈说,别看稻草平时凶巴巴的,想不到这小子也有仁慈善良的一面。王盈说,真是吃人家嘴短。不过,以后要再有这种好事儿,别忘了叫我。

以后,每天晚饭后这小子都会端一锅汤来,有时是鸡汤,有时是鱼汤,有时是甲鱼汤。我说,这家卖汤的发了。他说,哪家卖汤的呀?这是我跟我那家亲戚那儿的厨房里亲手煲的。我和王盈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我说,大少爷,你还会煲汤呀?他说,最近学的呀。我和王盈更惊讶了,王盈指着我说,不会是为了她吧?他说,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谁?我说,天哪!稻草,我欠了你什么呀?你老这么缠着我。他说,干嘛?有男生喜欢还不好?我说,不行呀,我有男朋友了。稻草把双手抱在胸前说,竞争!我要跟那小子竞争!我说,行行行,你们怎么争都成,但别让我担心了,一会儿这个又内伤了,一会儿那个又外伤了。我还得做人呢,别弄出点儿什么事儿来,我这嫩脸儿不知道往哪儿搁。再说了,你又是这学校里的什么草,多少女生望着你这根草兴叹呀。我有了男朋友还跟你这么不清不楚地,别人该说我是不良女青年了。稻草说,谁他妈敢这么说。我说,得,稻草,以后这汤你也别送了,我领情了,还不成吗?不过,请你少给我生活里添乱了。稻草瞅了我半天,我说,看什么看,我这都是至理名言。稻草拉着我手,走过去,站到我们班四十几个女生和乐队十几个男生,再加上看热闹的几十个不知道哪级哪班的同学们面前,大声宣布:从今天起,我开始追吴梦。当时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你想想看,全校那么多漂亮女生,他就那么当人家面这么宣布,哪个女生服啊?不就是那个一脸青葱稚气未脱乳臭未干的丫吗?有几个男生吹出尖利的口哨,不知道是兴奋呢还是不屑。

反正以后,稻草的汤是每天必送,然后紧接着什么化妆品、小首饰之类的礼物层出不穷,变着花样儿送。后来还送了我一身儿芭蕾舞的行头,正好这次跳舞可以穿。

这天晚上,排练结束后,稻草向我走过来,我知道他又有事儿,拉着王盈赶快逃。他跑过来拦在我们面前说,吴梦,我请你看电影。我说,没劲儿啦,好累呀。他什么话也不说,把票塞我怀里说,不见不散。然后转身就走。我心想,这厮太霸道了。

现在上课还会见着潘浩,每次他都会向我点头微笑,我也向他微笑。大家心照不宣,看样子他跟李昕挺好。现在有时想起这件事儿,我心里还酸酸的。第二天第一节课下课,我和王盈刚走出教室,就被稻草这厮拦住了。他怒气满面地拉着我走到梧桐树下说,吴梦,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欺骗我玩弄我。我看见他眼里全是血丝,说着说着眼里的泪水都快流出来了。我说,我没有玩弄你,昨天我跟你说了我不舒服,是我看小雨点没事儿才让她去的。他说,那你应该先跟我讲。你知不知道,我把她当成了你。看他那一脸严肃的样儿,我突然觉得好笑,这厮不是小题大做吗?他说,你知道吗?那是场恐怖电影儿,她往我怀里钻,我以为是你就抱住了她。我终于笑出声儿来,我说,原来你设下这圈套是给我钻的?那幸亏我躲过了。他抓住我的肩膀,我觉得肩胛骨都快碎了。他低吼,要是我想吻你怎么办?那不是我的初吻就给了她了?我笑得更厉害了,我说,就你的初吻还那么值钱?这次他真生气了,他捏着我的下巴,差点没把我下巴颏儿捏碎。他说,吴梦,我从来没有这么不值钱过,只在你的眼里,我才这么不值钱。两滴眼泪从他眼里滴了下来,我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当着我面掉眼泪。我吓坏了,我知道他真生气了。他转过身,用手臂擦着眼泪走了。我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我这么伤害了一个对我这么好的男生,我觉得我真的是做错了。这是我第一次从内心发现自个儿伤害了别人。

夜里,我正睡得香,忽然听到一阵音乐声,仔细一听,原来是有人发神经跟楼下弹吉它。楼上有几扇窗户打开了,女生们边小声议论边跟那儿欣赏。王盈和小雨点也被吵醒了,披上衣服,打开窗往楼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不是稻草吗?今儿可不是什么月朗星疏的夜晚,恰恰是月黑风高的夜。只见他抱着一个吉它,一只脚踏在石凳上,在晕暗的路灯下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无助、那么悲伤。我觉得听到了心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眼睛湿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儿晃了过来,打着手电,是校监。他吼着,谁呀?三更半夜不睡觉,跟这儿闹腾什么呢?稻草没理,专心致志地弹着。那校监走过来拉他说,这么晚了,快回去了。他说,我不回去。校监说,你跟这儿打扰大家休息,再不回去我明儿找你们辅导员去。他说,你帮我把吴梦叫出来,我就走。校监说,吴梦是谁?他说,是我女朋友。校监说,你神经病啊?人家不愿理你,你跟这儿弹也没用。稻草大吼,谁说她不愿理我?谁说她不愿理我?校监火了,说,你这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男生们也被吵醒了,都伸出脑袋在那儿看热闹。那校监得意起来了,一把拉过稻草的吉它说,走,回去,明儿我找你们辅导员去。吉它就在这么一拉一拽中,啪嗒摔地上,碎了。稻草气愤极了,跟校监拉扯起来,一边怒吼着,你赔我吉它,你赔我吉它。他不敢打校监,证明他还有理智。我知道他不是心疼吉它,而是郁闷的心情无处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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