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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若乃国势如寄,其亡其亡,鱼游于釜,燕巢于堂。尔忧尔惧,则犹有祥,尔弗忧惧,命不于常。日将隤矣,乃斗其光;亩既枯矣,乃计其粮。丘山不惜,鸿毛自强。丧心作焰,则莫不僵。故宋至新法横行,而国微矣,而王安石之愎,日与盈庭战其然不然。至南渡而国更微矣,而黄潜善、汪彦伯力排李纲,秦桧力排张浚、赵鼎,以坏其恢复之计。至海滨而国更微矣,而陈宜中动以台谏论人,即忠如陆秀夫者,先谪而后召焉。明至辽东不守,而国微矣,而熊廷弼、王化贞不相为用,以至于败。至流贼而国更微矣,而杨嗣昌不能驱策左良玉,进止龃龉,贼势遂横。至福王而国更微矣,而马士英、阮大铖居中间执,俾史可法不得展布。故崖谷不直者,侧势不削;星斗不及者,鬼物不辟;公义不重者,私忿不释;大力不举者,小语不塞。故可为而为,匪一名一物之谓也;不可为而且为之,匪一手一足之烈也。不可已而不已,盍树智、仁、勇、艺为策力也?可已而更不已,盍通天地人物为消息也?既欲居之,毋污之;既欲葆之,毋扫之;既欲仪之,毋疵之;既欲率之,毋窒之;既欲秉之,毋梗之;既欲根之,毋繁之。毋抱薪而救火,火弥甚;毋毁渎而止水,水弥甚。毋吞冰而疗寒,寒弥甚;毋扬汤而止沸,沸弥甚。毋拯溺而授之石,溺弥甚。毋去病而毒以药,病弥甚。故处艰难而不校劳佚者,志虑忠纯者也;处晦昧而不校短长者,体段充实者也;处参差而不校爱憎者,性行淑均者也;处曲折而不校然疑者,品节简易者也。不简易者,多端而好诈;不淑均者,贼心而好狠;不充实者,撄震骇而好移;不忠纯者,负固而好骋。好诈者,天所厌。好狠者,神所怒。好移者,民所哗。好骋者,物所辟。《诗》曰:“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此言君子不和,则不能收一发千钧之力于危急存亡之秋也。

於乎!虎、罴、狐、兔,不绝于山。蛟、龙、虾、蟹,不绝于海。丹砂乌喙,并入名医。小人君子,并列当代。我稽于古,载证以今:曾无诞生君子、不生小人之天地,天地于是乎为能和矣;曾无福庇君子、罚必及小人之神祗,神祗于是乎为能和矣;曾无尽屠戮小人、独留君子之帝王,帝王于是乎为能和矣;曾无掖进君子、不节取小人之圣贤,圣贤于是乎为能和矣。能和则能处,能处则能化,能化则能福。故镇朝廷莫如福,致福莫如和,致和莫如中。

释和下

浮邱子曰:中庸之言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不中则不和,不和则不行。故天以和成其高,地以和永其宁,日月以和发其光,山川以和效其灵,四时以和调其顺,五行以和叶其平,八音以和宣其郁,五味以和纳其馨。故君和则气不阏,臣和则职不荒。君和则不作智雄,不涉驾驭。不作智雄,则辅拂剖心;不涉驾驭,则封疆戮力。能剖心,则辅拂和;辅拂和,则启妖共;启妖共,则国本贞。能戮力,则封疆和;封疆和,则利病共;利病共,则民愿偿。故君和则臣和,大臣和则小臣和。大臣懻忮,则小臣造其端以徇所说;大臣坦易,则小臣壹其职,不敢以他。大臣嘄嚣,则小臣竞其风,以斗所捷;大臣端静,则小臣息其焰,不敢以纷拏。大臣参差,则小臣诡其辨,以辟所忌;大臣画一,则小臣襄其事,不敢以疵瑕。大臣豪断,则小臣居其间,以倚所重;大臣嗛退,则小臣怀其德,不敢以颇。故小大秩,则百官和;百官和,则万民和;万民和,则万物和。万民和,则懄作息;懄作息,则无倍畔。万物和,则大丰殖;大丰殖,则无夭札。《诗》曰:“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和之至也。

虽然,和之至,非同也。同之似,非和也。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故君不可以苟同于臣,臣不可以苟同于君。君苟同于臣,则迁就而已矣,不然,则私爱憎而已矣;不然,则不可振刷而已矣。臣苟同于君,则阿谀而已矣,不然,则怯而已矣;不然,则其中无有而已矣。故大臣不可以苟同于小臣,小臣不可以苟同于大臣。大臣苟同于小臣,则供文法舞弄而已矣,不然,则所好非其材而已矣;不然,则厌事其事而已矣。小臣苟同于大臣,则饰和平以结其知而已矣,不然,则倚势取快而已矣;不然,则听密嘱以便私图而已矣。故君臣和者国必昌,君臣苟同者国必伤;大小之臣和者国必举,大小之臣皆苟同者国必荒。

昔晏子言于景公曰:“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今据不然,君所曰可,据亦曰可;君所曰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是,其曰非矣。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於乎!晏子之所恶于同,慁和者也。子思之所恶于同,贼和者也。慁和者无义类,贼和者无血脉。无义类者其道丧,无血脉者其心死。李斯师贤人,而苟同于二世;公孙治儒术,而苟同于孝武:道丧也夫!张禹、孔光不知进退,而苟同于外戚;惠卿、韩绛不知善败,而苟同于新法:心死也夫!然而道丧者不自谓丧,道之外又生道焉;心死者不自谓死,心之外又生心焉。是何也?讳其苟同之道而号于人,以为忠厚长者之道也;讳其苟同之心而号于人,以为婉娈稚子之心也。凡忠厚长者之道,不设畦畛,而彼之恶滥亡归似之;以为恶滥亡归大可羞,以为忠厚长者转可敬,故道之外又生道焉。凡婉娈稚子之心,不辟机械,而彼之顽钝亡耻似之;以为顽钝亡耻大可忧,以为婉娈稚子转可恕,故心之外又生心焉。

然而道之外又生道,君子不以为道焉;心之外又生心,君子不以为心焉。是何也?忠厚长者,今之所谓无用,古之所谓有用也。婉娈稚子,今之所谓有差,古之所谓无差也。凡感天地而通神祗,靡不自其忠厚长者之道主宰焉、祓饰焉,而彼何知焉?方且怀谖迷国,谓忠厚长者本不足为,及其身败名裂,然后自居长者以塞天下之议,故君子不以为道焉。凡蓄道德而施仁义,靡不自其婉娈稚子之心胎息焉、旁魄焉,而彼何知焉?方且党奸作胜,谓婉娈稚子本不足为,及其众畔亲离,然后自坐稚子以丐天下之怜,故君子不以为心焉。君子不以为道,则必使之道吾道;不以为心,则必使之心吾心。吾道何道也?大道也,直道也。吾心何心也?初心也,正心也。大道根乎性,直道根乎气。初心根乎天,正心根乎圣。根乎性者,能善而不能恶之道;根乎气者,能刚而不能柔之道,匪苟同之道也。根乎天者,能存而不能亡之心;根乎圣者,能壹而不能杂之心:匪苟同之心也。《诗》曰:“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戒苟同也。且夫冥冥而行者,见寝石以为伏虎也,见植木以为后人也。故纡其体,遁其词,号于当代,以为能和;而群无知者又贡其谀词,夸其盛德,以为能和。不有君子取和同而界画之,是何异于石为虎而木为人也邪?

原宗

浮邱子曰:亲亲,仁也。尊贤,义也。亲、贤异体,仁、义异用。左右低昂,惟其素定。泾清渭浊,厥流以分。内握明镜,照物如神。毋曰“亲非其亲”,凡枝必归其根。毋曰“亲不予欺”,同宗而异其心。毋曰“亲必贤”,性行材虑,其或不然。毋曰“非亲而贤,不可倚杖”,繄古之勋,则安所放?是故君子私其亲以恩,毋私其亲以政;私其亲以故,毋私其亲以兵。私其亲以政,谓之不中;私其亲以兵,谓之不祥。伯有历三世而执政柄,于是乎汰侈而身不免。季平子历四公而政自出,于是乎蕴蓄而民生心。故曰私其亲以政,不中者也。郑伯失教,于是乎太叔缮甲兵而不可以为弟。卫庄公弗教其子以义方,于是乎州吁好兵而不可以为子。故曰私其亲以兵,不祥者也。唯政唯兵,公天下之物也。唯仁唯义,公天下之心也。公天下之物,唯贤者足以提挈之。公天下之心,唯圣者足以葆固之。是故鸿有翼,川有楫,屋有栋,马有辔。唯圣唯贤懋乃绩,圣不得贤百忧集。

我尝泛览古今之故,思宗亲而毒天下者何其代相踵而人相师也?周之天下,犬戎桡之,始皇亡之;而繻葛一战,则君臣之义,郑伯先废之矣。汉之天下,王莽桡之,曹操亡之;而孝景刻薄,则吴楚七国先畔之矣。晋之天下,五胡桡之,刘裕亡之;而孝惠昏愚,则伦、冏、颖、越先自为残贼之矣。唐之天下,武曌桡之,朱全忠亡之;而世民功高,则建成、元吉先欲谮杀之矣。宋之天下,辽、金桡之,蒙古亡之;而德昭自刎,则晋王先负金匮之誓矣。明之天下,也先桡之,流贼亡之;而建文仁弱,则燕王先张靖难之军矣。

我闻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且夫周、汉、晋、唐、宋、明之毒,亦既睹闻之矣。尔乃擅政而莫能格君,擅兵而莫能卫国。匪唯莫格之,又阿偏之;匪唯阿偏之,又污染之。匪唯莫卫之,又解弛之;匪唯解弛之,又蹙缩之。不通训典,不谨操履,不修忠悃,不考材实。下以壅遏英贤、树立慷慨之气,上以积怒彼苍、时其风雨雷雹之灾,内以蠹蚀群黎百姓、怨咨塞路,外以腾笑远裔荒服、长厥骄横者,斯何人乎?斯何人乎?於乎!唯宗唯亲唯天是稽,君子以歌《棠棣》之诗;唯宗唯亲唯礼是绥,君子以歌《行苇》之诗。礼不可降,材不必齐;天不可凿,人不必奇。农择其耒,女择其丝。狐裘虽敝,毋补以黄狗之皮。使羊将狼,劣不胜狂。蓬蒿代柱,乃颠乃僵。

昔周公曰:“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贾生曰:“诸侯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於乎!明德如周公,数千年而一人。直道如贾生,数百年而一人。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是故周公可作,我则美其勤劳王家。周公不作,而不周公者恈恈焉,又呡呡焉,我则疑其惨伤国脉。是何也?无周公之材,则擅制作以肆纷更而已矣。无周公之心,则假居摄以成乱贼而已矣。贾生可作,我则美其痛哭而策宗藩。贾生不作,而不贾生者睮睮焉,又跃跃焉,我则疑其比周而树奥援。是何也?无贾生之识,则料诸侯王不及于远。无贾生之骨,则与诸侯王交通欢欣而已矣。

我闻曰:“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夫周公之与不周公,贾生之与不贾生,此其相去,岂直九牛毛云尔乎?是故不周公而冒周公者,其势必为新都之摄、临湖之变,夺天下如反掌,蒙万代之恶声。而抱道忧时,不逮贾生万分之一者,其势必为柴奇、开章客于刘长,何晏、邓飏党于曹爽,助逆谋如从风,煽凶焰以毒物,如之何其可也?是故勤劳王家者,不可得也;惨伤国脉者,不可使也;痛哭而策宗藩者,不可拒也;比周而树奥援者,不可开也。上下四旁以求仁贤,不可缓也;戒慎恐惧,以积夙夜,不可懈也。是故君子修身以知人,知人以事天。

原辅

浮邱子曰:国有辅,屋有柱。柱不力,则屋几覆;辅不力,则国将倾。毋覆屋者,择大木;毋倾国者,择贤人。毋举肥者,核本实;毋浮文妨要者,操履存。毋己意谓可者,群所敬;毋计资序者,壮其勋。是故大廷必有特,大君必有畏。有特足以任重,有畏足以格非。考古今而论断之,观天人而了悟之,排群疑而发舒之,鼓众愚而翕从之,是谓有特。裹精白而心膂之,秉正直而威仪之,抑骄蹇而绳墨之,洗幽独而药石之,是谓有畏。道力胜,则毋慑艰大;性行胜,则毋桡曲私;志量胜,则毋撄震骇;义气胜,则毋苟晏安:是谓任重。倚杖甚,则毋作疑谋;敬礼甚,则毋即乱德;许与甚,则毋文愆悔;冯依甚,则毋就阿偏:是谓格非。《诗》曰:“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不其然乎?

於乎!世晚而道降,天凿而材捐,柄藉欺今人,血脉愧古贤。皋、夔不作,周、邵就堙,淳心已矣,远图了焉。是故反乎有特谓之庸,反乎有畏谓之狎,反乎任重谓之弱,反乎格非谓之佞。庸辅坐聋昧,狎辅杂淫荒,弱辅失事会,佞辅乱典常。知其一而疑其二,举其纤而弃其巨,贪宠利而毋恤其他,是谓坐聋昧。司候意旨而钓其悦,破行检、盗名器而忘其丑,是谓杂淫荒。可安而不可危,可静而不可动,可守一规,而不可指麾万有;可偃仰从人,而不可自出其胸中之智断,是谓失事会。颠黑以为白,造无以为有,讳四方之是非利病以宽主虑,塞百喙之谏争以便己私,是谓乱典常。於乎!国之善败,是在秉钧。言为物响,行为世根。毋曰运晚,繁谁是撑?毋日主咎,繄谁是承?毋曰未然,妖孽与并。毋曰不知其然,窜端匿迹,愈益分明。是故短辕历险靡不偾,残膏烛暗靡不惛,狐代龟卜靡不左,枭夺凤巢靡不倾。《诗》曰:“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不其然乎?

是故明镜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劝惩在史乘,淑慝在平生。是故君核其辅也,以四;辅之自核也,亦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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