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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刀枪不入”,鸟枪口冒出一股白烟

涿州东北隅有俩砖塔,南北遥峙。南为智度寺塔,北为云居寺塔。云居寺塔八角六层,反佛教用奇数惯例而采用偶数,大安八年(1092)建。智度寺塔为八角五层,结构与云居寺塔相同,大概也是辽塔。

“双塔晴烟”为涿州的“老八景”之一。按照当地说法,远看双塔,附近像是有几缕青烟,在天幕上袅袅升起。尽管当地传得很邪乎,但就绝大多数人而言,到了双塔附近,无论退到什么地方,也看不到那几缕青烟。庚子年,凡从外地到涿州的,就没有人关心双塔的说辞,更没有人去寻觅什么青烟。

此刻,云居寺塔下贴着揭帖。义和拳传播时之所以迅速聚集上千人,揭帖起了一定的作用。揭帖相当于传单,宣传反洋仇外思想,义和拳还利用揭帖预告行动,拳民首领需要支援时,也会向附近发揭帖以召集拳民。义和拳揭帖最后都有恐吓内容,要求观看者传播。比如有这样的话:“见单传一张,免一家之灾;传十张,免一方之灾,见此单不传,剿杀洋教时,必然受连累。”这种宣传策略对义和拳观念传播起到了很大作用。如今网络上尚有人使用这种手段。

云居寺塔下,有不少人在看揭帖,有人读出了声音:

神助拳,义和拳,只因鬼子闹中原。

全奉教,乃背天,不敬神佛忘祖先。

男无伦,女鲜节,鬼子不是人所生。

如不信,仔细看,鬼子眼睛都发蓝。

不下雨,地发干,全是教堂止住天。

神亦怒,仙亦烦,一同下山把道传。

非是邪,非白莲,叩头咒语学真言。

升黄表,焚香烟,请来各洞众神仙。

神出洞,仙下山,扶助人体把拳玩。

并发义,俱学拳,要平鬼子不费难。

挑铁道,扒电杆,紧接毁坏火轮船。

法兰西,心胆寒,英美俄德自消然。

一概鬼子都杀尽,大清一统庆升平。

据说这份揭帖是从保定传出来的,显然出自某位乡土秀才之手,尽管有很多地方对不上茬儿,但读起来朗朗上口。义和拳动员群众过程中,要的就是这种通俗易懂、汪洋恣肆的排比句。

看揭帖的人当中,有几位的穿着与旁人不一样。袁昶一副乡绅打扮,长袍马褂,瓜皮小帽,牵着一位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的妇人,是老妻,老妻穿得宽宽大大。在那个时代,男女在公众场合手牵手,极为稀罕,况且是这把岁数的人。

老夫妻的后面跟着袁雨雪。她明眸丽齿,白皙清秀,身材匀称,淡妆简约,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一看便知是家庭中的一员。一条高个子壮汉在老夫妻身边转悠,不时警觉地看看四周,这人不是一般看家护院的,他是京师南城举人刘大江。

义和拳据涿州,准备与聂士成死磕。消息传到京城,没有哪个官员怕,草寇还有落脚山头,这伙儿人连山头都没有,手里不过是梭镖加土枪。聂士成的武卫前军配有德国枪械,驱散拳民不过举手之劳。问题是,义和拳是大清子民,大清精锐对付大清子民是否合适?当地百姓是怎么想的,需摸摸底。另外京师盛传,聚在涿州的拳民有的练成了什么“刀枪不入”,有没有这事,非到实地查看了才明白。就这么着,袁昶带着全家来了,是昨晚儿才到的。

按说二品官允许带几个随从,但袁昶是暗访,只带了刘大江,夫人带着宝贝女儿袁雨雪。

云居寺塔附近的空地上,锣鼓喧天。密密匝匝地围着人。

涿州地方官坐成一长溜,龚荫培在这儿的职务最高,神气活现地坐在那溜官员的正当间儿。毕竟,老龚的身体底子好,浑身虽然肉多,但还比较瓷实,饿了几天,郎中看了看,也没咋着。昨天来了个津门鱼锅伙坛口的小娘们儿,端来一砂锅清炖鸡,他连根骨头也没有剩,下午和晚上就放开了,一通猛造,加上今早又有进补,基本上缓过来了。

场中站着十个拳民。认真看去,他们的胸大肌、三角肌和腹部肌肉都不发达,个头不高,长得也不精神,仨俩属歪瓜裂枣,个别的长相虽说得过去,但气质属于獐头鼠目,就像干了什么亏心事。就这么帮人,却个个都攥着拳头,支楞着肩膀,假装壮爷们儿。

这帮人的底子很潮,都是混混儿。张老三是混混儿头,他们算是张老三的心腹。据《津门杂记》,“混混儿又名混星子。皆愍不畏死之徒,把持行市,扰害商民,结党成群,藉端肇衅。按津地斗殴,谓之打群架,每呼朋引类,集指臂之助,人也乐于效劳,谓之充光棍。”混混儿自称“耍人儿的”,不劳动,凭一膀子力气、一派胡言乱语立足,有的竟能跻身缙绅之列。但一般为良民百姓所不齿。

没过多大会儿,混混儿们摘掉了红头巾,露出混混儿以“花鞋大辫子”为特色的标准装扮。他们一色的青衣青裤,不扣纽扣,青洋绉长衣搭在肩上,腰扎月白洋绉搭包,脚穿蓝布袜子、花面双梁布鞋。晚清法制有所放松,他们头发满顶,发辫续上大绺假发,名“辫联子”,不垂背后,搭在胸前,辫花上还塞朵假花。

袁昶夫妇夹着袁雨雪钻进人群,刘大江在前面开道,两只铁锹大小的巴掌把人拨拉开,把袁昶夫妇和袁雨雪让到了一个适当位置。

义和拳为了宣扬“神拳”的神效,往往当场验证,“刀枪不入”表演逐渐变成戏法表演。

县令邹谓三在《榆关纪事》中记载了这样一次表演:“用抬枪洋枪装药填子,拳民等皆坦腹立于百步之外,任枪对击,弹子及身,不惟不入,竟能如数接在手里以示众,众皆称奇,以为见所未见,奔坛求教者入归市。”不过,后来有人当场拆穿了拳民的戏法,原来他们预先准备的枪子“香面为丸,滚以铁沙”,开枪时面丸化作清烟,受试者在丝毫无损的情况下,在枪一响的霎那间以快捷手法将手中先藏好铁丸弹子佯作接住射来的枪弹。

清代没有可以广为传播的媒体,多数事仅局限于口口相传。口口相传有个不可避免的后果,就是随着传播范围越来越大,水分也会越来越大,这种事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人对义和拳的“刀枪不入”发生了怀疑。由于怀疑者越来越多,坛口表演时,不得不追求缜密。

十个拳民往鸟枪装填火药。

鸟枪不是打鸟的,明代因火绳枪枪口如鸟嘴,称鸟铳,清朝改称鸟枪,身管长,口径小,发射同口径圆铅弹,通过预燃火绳和扣动枪机,带动压实的火药,借助燃气爆发力将铅弹射出。

锣鼓既毕,张老三大步入场,身后跟着寇风尘、寇风月。

张老三举双拳向四方作揖,放开喉咙:“知州衙门借我土地展示技艺,谨向龚知州荫培先生表示我们拳民诚挚的谢意。诸涿州乡亲,诸义和拳同仁,且听我鼓噪一番。若辈洋人借通商、传教掠夺大清,以鸦片毒害大清,以淫邪污辱大清,焚烧大清宫殿,消灭大清属国;现在又想瓜分中国。张老三过去是津门鱼市臭卖鱼的,您如果去过天津,没准儿吃过我批给您的鱼虾。风水轮流转,我借义和拳风生水起,也招来一帮兄弟,时任义和拳津门鱼锅伙坛口大师兄。诸位,这位英俊男子是寇风尘,那位标致女子是寇风月,今日这对同胞兄妹展现教习成果,请涿州知州诸位大人赏脸。”

寇风尘单手拿杆鸟铳,枪口朝上,上前一步搂扳机,砰地对空打出一枪,随即抱拳作揖,朗朗说道:“义和拳,铁布衫。今天在下令弟子表演铁布衫。什么叫铁布衫,说俗了就是‘刀枪不入’功夫。且不说那刀砍斧劈剑挑了,且看鸟枪发射的弹丸能不能打穿他们的肌肤。”

寇风月上前一步,抱拳作揖:“义和拳,铁布衫。我加一句:红灯照,金钟罩。金钟罩和铁布衫是一路功夫,男女有别。让我们娘们儿像爷们儿似的袒胸露肚,不方便。得嘞,红灯照的金钟罩就不在这儿现眼了,请瞪大眼睛看爷们儿的铁布衫!”

喊声震天动地:“义和拳,铁布衫;红灯照,金钟罩!”

刘大江站在袁昶的身后,轻声说:“袁先生,这寇风尘和寇风月,就是那天到菜市口为寇连材收尸的兄妹俩。”

袁昶略微偏头,小声说:“看出来了。”

十名“花鞋大辫子”顿时得瑟起来,撩褂子,敞胸露肚,扬头竖脑,透着对满人间的极大不屑。随即他们抖动肩膀,长辫子一甩,盘绕在脖子上,合成一个群体造型。

寇风月从腰间皮囊中抓出了一把弹丸,脆快地递给龚荫培,说:“龚知州,最近有的义和拳坛口表演‘刀枪不入’,玩儿坏了,玩儿臭了,为啥呢?您应该知道,因为他们用的不是铅弹,而是涂色的面疙瘩,请知州大人验看,这是不是铅弹?”

龚荫培依次拿起几个铅弹,看了看,说:“倒都是真家伙。”

寇风月指着场子的中央说:“龚知州,等等我们就把这些真家伙装进鸟枪,向那帮人射击。”

“花鞋大辫子”们心领神会,刹那间换了个群体造型。

寇风月大喝一声:“接着!”将那把铅弹抛了过去,持枪的人拾起来,当面装入铳膛,用通条将弹丸压入火药。

龚荫培看了看寇风月,忽然说:“姑娘,你过来一下。”

寇风月顺从地过来了,问道:“龚知州,有事吗?”

龚荫培说:“昨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现在知道了,你叫寇风月。承姑娘的情,昨天,本官吃了你炖的一只清炖老母鸡,这个情得还,所以有一件事得告诉你。”

寇风月说:“知州大人就说吧。”

龚荫培站了起来,拿着架势,慢慢腾腾地说:“近日,济南府那边出了一件事。什么事呢?是这么个事。那么,这么个事又是哪么个事呢?且听我啰嗦两句。”他停了下来。

寇风月说:“知州大人,您就不要卖关子了,快点说嘛。”

龚荫培吧嗒吧嗒嘴,方接着说:“事情嘛,大体上,经过是这样的:有个直隶的义和拳大师兄带了帮人到了山东的济南,自称‘刀枪不入’,还他娘的请巡抚袁世凯大人验看。咱们的袁大人哪会搭理土老帽的狗屁鸭子把戏,这次却破例地同意验看。大师兄来到武卫右军靶场站定,几十步外,让袁世凯手下兵勇瞄准他开枪。十来个兵勇用汉阳造搂火,一排枪响,他巍然不倒,验靶的凑近一看,乖乖,他身上连个窟窿眼儿都没有。观者惊为神人。接着,第二排枪响,他登时倒地。大家过去一看,这位大师兄被打成了筛子。第一排枪没事,第二排枪打成了筛子,知道咋回事吗?”

寇风月摇了摇头,“不知道。”

龚荫培故作神秘地说:“原来呀,袁大人在逗那位大师兄玩儿呢!兵勇第一排枪用的是空包弹,没弹头,听个响儿;第二排枪才用真子弹。那个傻蛋义和拳大师兄,第一排子弹没把他打死,还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呢。第二排枪响,就他妈全露馅了!”

别的官员们哄地笑了。

寇风月说:“那就请知州大人看我们的吧。”

龚荫培笑得出了眼泪,一屁股坐下,撩了撩手,“开始吧,开始吧。不怕死的就开始吧。”

十人排成一排,举枪瞄向“花鞋大辫子”。袁昶聚精会神地看着。刘大江瞪大眼睛,为了看清楚,蹲下。

张老三爆喝一声:“放!”

砰、砰、砰一阵响,鸟枪枪口冒出白烟。

不约而同地,“花鞋大辫子”身子一抖,噼里啪啦纷纷倒地。他们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身子,翻滚着,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人群中发出一片片惊叫,娘们儿吓得不敢看,直往爷们儿怀里钻。

龚荫培忽地站了起来,嚷道:“好你个张老三!你个混账东西!什么狗屁‘刀枪不入’,把人都打成这样了。事情出在我的涿州地面上,闹出十条人命来,本知州担待不起。”

张老三掉过脸,对寇风尘高声说:“寇风尘,你个混账东西,当着众官员的面儿,把事情干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傻呆着,快去看看还有几个喘气儿的,马上找郎中,能救几个算几个。”

寇风尘却双手抱在胸前,不在乎地说:“铅弹打在身上了,当然会疼;不留神打到那传宗接代的玩意儿上,更疼。您哪,要允许他们叫唤几声,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老三喊了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混账!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这帮人都是我从天津带出来的小兄弟,在鱼市上跟着我混了多年,死一个我都没法交代。”

那帮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翻滚着,叫唤着。

寇风尘过去了,踢踢这个,踹踹那个,一发狠,照着一人的肚子猛踢一脚,骂道:“至于嘛至于嘛,至于这份德行嘛,挨了一枪就喊爹叫娘,瞧你们一个个的那份出息。涿州地面上的大小官员在验看呢,你们不能给义和拳争光,起码不能给义和拳丢人现眼。臭卖鱼的杂货碎,还不他妈快点给我滚起来!”

“花鞋大辫子”哎哟哎哟叫唤着,你拉我拽地站起来,相互依靠着,每个人身上都有血迹,却都还活着。

所有人都看呆了,愣了片刻,人群中喊声震天动地:“义和拳,铁布衫;红灯照,金钟罩!”

龚荫培站起来叫道:“绝技!绝技!本官今日开眼了,开眼了!”

袁昶面无表情,和老妻耳语了几句。

刘大江的眉头拧成个大疙瘩,右手拇指在嘴里噙着。

袁雨雪不安地说:“大江哥,你在想什么呢?”

刘大江出了阵神,突然跑到场地边,猛地从一个拳民手里抢过一杆枪,对着枪口看了看。他们的举动引起了张老三与寇风尘、寇风月的注意,一起过来。

张老三问:“对刚才的铁布衫表演,这位兄弟可有高见?”

刘大江冷眼看了看张老三,没有说话,把鸟铳交还给他。

张老三说:“傻大个儿,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倒是服不服呀?”

刘大江啪地一拍胸脯,高声说:“戏法居然变到我的眼皮儿底下来了,你们找错人啦!还造谣是什么‘刀枪不入’!你叫我‘傻大个儿’,亏你叫得出口。你们也不看看我系何许人?七八年前,本人就通过了顺天府乡试,考了个第五十七名举人。就你们这套破玩意儿,还敢问我服不服?老实说,不服!你们开枪打不死人的窍门,我还没琢磨出来,我一旦琢磨出来了,立马就会当面揭穿你们!”

寇风月笑嘻嘻地说:“傻大个儿,你腻味别人叫你傻大个儿,我还偏要这么叫。傻大个儿,你要是不服的话,就说出个道道来,不要空口无凭说我们在变戏法。”

这时,袁雨雪却说话了:“这位姐姐,我家的大江哥不用说出什么道道。告诉你们吧,他小时候在少林寺练过童子功,知道金钟罩、铁布衫什么的,他还练过铁布衫和金钟罩呢。”

刘大江展示着上身的腱子肉,大巴掌把身子拍得噼里啪啦响。

袁雨雪说:“我了解他,就他的这身功夫,加上壮实的身子,挨了刀呀棍呀,都没事,能对付过去,但就是他这样的,也扛不住铅弹。所以,他觉得你们练的铁布衫是靠不住的。”

寇风尘变脸了,“哪点靠不住?”

刘大江茫然想了想,突然间说:“既然打枪,枪口当冒黑烟。而你们的枪管里喷出的是白烟。”

张老三嘿嘿笑了,叫道:“你个狗屁举人,狗屁不通。我问你,煤球是什么色的?黑的,烧出来的烟是什么色的?白的。不就完了。”

寇风月笑嘻嘻地说:“这位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叫你大江哥,我也随着她,叫你一声大江哥。大江哥,听到啦?我们的大师兄说的,煤块是黑的,烧起来冒的却是白烟,黑火药就不兴冒白烟啦?”

说完,她好看地一扭身子,走了。

在人群中,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义和拳,铁布衫;红灯照,金钟罩!”

袁昶一偏头,向外走,刘大江给他开道。

“义和拳,铁布衫;红灯照,金钟罩!”喊声像是追随着他们。

涿州知州衙门亲自验看,事情弄成了。

张老三心里高兴,中午带着“花鞋大辫子”们找个地方吃饭。

涿州东大街有一家二道牌楼面馆,卖炸酱面和肉丝面,经济实惠。

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客人,张老三领着“花鞋大辫子”进来。

张老三说:“刚才在场子上,哥儿几个辛苦一场,大哥得犒劳犒劳你们。坛口苦哈哈的,没银子犒劳,喝点小酒,每人来碗肉丝面吧。”

“花鞋大辫子”们不说什么,紧巴巴地围了一桌。

众人刚刚坐定,袁昶带着刘大江进来,俩人都铁着脸。

袁昶拉了把凳子,二话不说,在张老三面前坐下,开门见山:“你刚才在场子里说了,你是鱼锅伙坛口的坛主。既然是这样,我就找你。”

张老三警惕地问:“你是谁?你找我做什么?”

刘大江说:“我是这位先生的跟包,他姓袁,光绪二年恩科进士。至于找你做什么,刚才我问你枪口怎么冒白烟?你们闪烁其词。我们追到这儿,就是继续盘问这件事的。”

张老三哑然失笑,“且不说我愿意不愿意回答,但说我堂堂义和拳坛主凭什么要回答你的扯淡问题,就凭那位是个狗蛋进士?”

袁昶啪地一拍桌子,“今日事是急茬儿,我要立即得到答案所在。你要是不回答的话,就准备挨揍吧。本进士手无缚鸡之力,而这位‘傻大个儿’会用拳头逼着你吐出答案。”

张老三好像没有听清,把耳朵凑过来,大声说:“嘛玩儿?再说一遍,就你家的这个傻大个儿要把我这十个弟兄揍一顿。是这意思?”

袁昶说:“能跟你一起做局的,也是你最信任的,这帮家伙算你这个坛主的‘亲军’吧。刘举人,麻烦你把这些‘亲军’打散架子。”

刘大江阴沉着脸,腾地站了起来。

张老三站起来,回身说:“诸位弟兄,这位老爷子刚才下令了,让这个红脸关公把我们打散了架子。依我之见,这老爷子不禁揍,给他一巴掌,就得扇没影了,显不出咱们津门混混儿的能耐。依我之见,咱们先把这傻大个儿扁一顿如何?”

那帮子混混儿叽叽嘎嘎地笑了起来,而后忽地站起来,摩拳擦掌,一招一式拿足了“花鞋大辫子”的派。

津门“花鞋大辫子”,每逢恶斗之前,学瘸子走道,左脚进,右脚拖着。他们就这样围着刘大江转圈。

津门混混儿是普天下最贱的角色,他们主要的特色就是“卖打斗狠”。何谓“卖打”?混混儿平日只想招灾惹祸,让别人狠揍自己一顿,依此成名。混混儿的行事规则是,挨打不还手,刀剁来袒胸相向;斧把来用头去迎;后退或用武器搪,就犯了“抓家伙”戒条,算栽面儿。何谓“斗狠”?两帮混混儿街头斗殴,比谁能扛得住折磨。一方一脚踢翻了路边的煤球炉子,捡起个火红煤球握住,指缝间冒出烧焦的烟来,却不叫唤,目视对方,直到对方逡巡撤退。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在混混儿中,只有愍不畏死才能站住脚跟。天津卫的人管这叫“豪横”。

时下,刘大江碰上一群“豪横”的家伙。

袁昶掏出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拍,叫道:“掌柜的,等会儿砸了店里的东西,这是赔偿钱。无关人等都出去。”

其他几桌客人出出溜溜地赶紧离开。

刘大江把门关上,半蹲下身子,脸上挂着笑,两手招呼着。

“花鞋大辫子”们相互看看,再共同看看他们的头儿张老三。

张老三放开嗓门儿:“诸位弟兄们,这个傻大个儿不是津门混混儿,也不懂咱们津门混混儿的规矩,跟这样的人,咱们再讨打就吃亏了。算了,这儿不是天津,揍他一顿。”

混混儿们发一声喊,一拥而上。

刘大江闪转腾挪,拳头重,脚头硬,三拳两脚放倒一个,回身再撂趴下一个,在桌子旁上下翻飞,声东击西,打得煞是好看。

袁昶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慢悠悠地瞭两眼。

张老三眼看着手下的弟兄被一个个打趴下。

袁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说吧,你们的枪口为什么冒白烟?”

一个“花鞋大辫子”从他们眼前掠过,顺着桌子飞了出去。

张老三眼看着大势已去,问:“先生,你为什么要问这事儿?”

又一个“花鞋大辫子”从他们眼前掠过,顺着桌子飞出去。

袁昶端起茶杯,吹去浮头的茶叶末:“事关社稷江山,不得不问。”

张老三惑然,“枪口冒白烟,居然事关社稷江山?”

袁昶说:“对。我要搞清你们‘刀枪不入’的局是怎么做的。”

刘大江一手揪着一个“花鞋大辫子”的领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张老三说:“恩科进士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但眼见为实,在场子上你也看到了,鸟枪的确没有把我这帮弟兄打死。”

袁昶说:“我亲眼看到,开枪了,他们的确没有被打死。但是,是因为‘刀枪不入’吗?如果你们拉场子卖艺,是为了蒙骗老百姓,闹几个钱花花,我不会追到这里盘问。而你们是在蒙骗地方官场以至蒙骗朝廷。回答我!枪口为什么冒白烟?”

见到张老三仍然迟疑,袁昶喝道:“刘大江,接着打!”

刘大江腾地站起,攥着大拳头逼过去,地上是一片求饶声。

袁昶盯着张老三,“时间紧迫,我是从京城到涿州考察的,没有工夫与你耽搁。你实在不愿意说,我说。你们的火药里是不是掺了面粉?所以放枪后,枪口冒的是白烟。”

张老三倔强地抿着嘴,却闭上了眼睛。

袁昶说:“我在京师就听说过‘白面丸’,这种火药没有力道,软塌塌地喷射出来,当然打不死人。再有,你们的弹丸是铁的还是干面团涂黑的?不错,那女教习寇风月事先把弹丸让知州看了,但龚荫培是个糊涂虫。那女教习让龚荫培验看后,把一把弹丸抛向开枪的,他们是从地上拾起来,再装进鸟枪枪管的。你们不要以为我不懂,在这个当口,他们完全可以用面疙瘩掉包真弹丸。”

张老三惊愕地看着袁昶,那意思是,没想到对面这位啥都明白。

袁昶啪地拍案而起,高声说:“火药里面掺了面粉,弹丸又是个面疙瘩,这就是你们的‘铁布衫’?这就是你们的‘金钟罩’?嗯?”

张老三耷拉下脑袋,不再说话。

袁昶轻叹一声,“明白了。”说完站起往外走。

义和团运动期间,清廷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地,都关注着义和团的“刀枪不入”。稍微懂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朝廷里却有人相信,把各级官员思想都搞乱了。可是关心归关心,却没有哪个认真研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那时所有的京官中,似乎只有袁昶一人对义和拳的所谓“刀枪不入”做了一定研究。在他留世的《乱中日记残稿》中,说到了义和拳在“刀枪不入”表演中的弄虚作假行为,列举了拳民在表演失手时通常的几种补救手法:一种手法是,某个拳民在表演中被真枪打死了,大师兄过来查看,说死者“劳累已极,睡着矣”;再一种手法是,大师兄过来,“设法取出枪子,以大声呼其小名,其受伤浅而未死者,或偶活一二,则曰:醒矣,断无死理”;最后一种手法是,对伤情重不能复活的,“大师兄遍搜其身,或偶携有他物,则曰是爱财,曾抢藏人物,故致死,万不能活矣”。

袁昶能够把“刀枪不入”的谜底揭开,就是这次涿州实地考察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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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家出逃的郡主,机缘巧合当了个军师?!出门打仗的王爷,误打误撞收了个跟班?!她还不信这个邪!奇门遁甲…玩不过武功内力…比不过毒医无双…整不过某军师抓狂!这都玩不过你!“本王的小军师乖乖的回被窝里面暖床。”某王邪魅一笑,提起军师衣领就走。将士们……习以为常片段“报!”某军士。“讲!”某王。“王爷,军师大人领着三万军士就出去了!”“去做什么?”某王。“军师说,她被人欺负了,要找点人去压场面。”某军士。“什么!”某王怒道。众军士一众看向王爷,王爷终于要整治军师了吗?!“三万人怎么够!把全军的人都叫上!算了,本王也去压场!”某王。全军……倒王爷,你还敢不敢在乱来一点?军师遇上王爷,看他们如何爆笑开虐
  • 独宠之痴王毒妃

    独宠之痴王毒妃

    众人皆知,她心狠手辣,性情古怪,却依然有人前仆后继想要娶她,为的不过是她的身份。众人皆知,他在最辉煌的时候突然痴傻,即使变得如同孩子般纯真,却依然无人愿意嫁他。大殿之上,她主动请旨嫁给他,让世人皆叹,虽说惋惜,却又觉得傻王毒妃也是绝配。
  •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对于孤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诠释,理解也不尽相同,希望这本书会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感受。
  • 中国哲学史大纲

    中国哲学史大纲

    是胡适先生于20世纪初在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哲学史时期写成的著作。被誉为“用现代学术方法系统研究中国古代哲学史的第一部著作。它的出版被视为中国哲学史学科成立的标志,虽然只有上卷,但是它的成就和特色足以为后世哲学史家开出全新的境界。”写法上摒弃了中国哲学史从三皇五帝的传说开始写起的传统,直接从《诗经》、老子、孔子讲起。考证先哲生存年代,辩识古人著作真伪,还原先秦诸子本来面目。既不随意藏否,也不轻薄评议古人,言必有据,不作无谓的意气之争,显出作者平和的大家风范。此外,本书考证先秦各家流派的师承、变迁痕迹及递次演进的脉络,可谓“一本书读懂诸子百家”之作。
  • 这样读资质通鉴(第5部)

    这样读资质通鉴(第5部)

    青年学子亦可从中学到有别于课堂上的历史讲述,一部一直放在毛泽东床头的大书,一部曾经让毛泽东读了17遍的大书,《资治通鉴》是中国人的管理智慧。这样读《资治通鉴》,是为官者的管理智慧,是企业家的MBA教材,是奋斗者的行为指南。
  • 毒女擒夫:妖孽候爷爱难缠

    毒女擒夫:妖孽候爷爱难缠

    某色女挑起某腹黑男的下巴“爷!本姑娘只有一颗聪慧的心,还有一壶让人垂延的万年好酒!候爷今晚是否钟意?”某腹黑男嘴角上扬宠溺一笑,拉住她的手:“既然夫人邀请!那为夫恭敬不如从命!”次日清晨某色女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看着被自己踢下床的腹黑男大骂了一声:“色狼……”腹黑男起身对着色女道:“夫人莫不是忘了,昨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昨晚夫人可是分外妖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