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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用牙齿咬住迎面飞来的子弹

太阳燃烧了一个白天后渐渐西沉,天边泛起绯红的霞光。

路边有一帮子官员,焦急不安地在等待迎接什么大官光临,打头的那位是涿州知州龚荫培。

今早,知州衙门接到驿马飞传,两位军机大臣今日到涿州。

龚荫培能吃能睡,虽然不善于察言观色,却并不糊涂,听了这话,私下判断是自己的密奏起了作用。好嘛,朝廷这么当回事,一下子来了俩军机大臣,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忙不迭招呼官员,出城门二十里相迎。从中午一直等到现在。

天黑透之前,刚毅和赵舒翘的轿子抵达。轿子前面,有一帮子官员正跪着磕头。

刚毅下了轿就问:“谁是龚知州?”

龚荫培抬头,“在下就是。”

刚毅说:“龚知州,起来吧,你的密奏我看过了,对你密奏的那些,朝廷里有不少人不相信。为此,朝廷派我和赵大人来看看。”

龚荫培站了起来,“二位大人什么时候验看?”

刚毅说:“明天上午我和赵大人验看。这件事情重大。如果拳民真的‘刀枪不入’,我们上奏朝廷提拔你。”

赵舒翘说:“军机大臣刚毅说的是好话。但是,丑话我也得说在前头,如果用假招子糊弄军机大臣,你可知罪?”

龚荫培脑门上“噌”地冒出汗来,“二位大人放心,下官明白轻重。”赵舒翘回到轿子里,喊道:“什么都别说了,马上打尖!”

从政多年了,龚荫培有一定经验,判断出,眼下朝廷里要商讨的事情很多,重臣轻易是走不开的。而眼下一次来了俩军机大臣,可见涿州之行的分量。但是,二位肯定呆不长,一半天就得回京师,因此他们落脚就得与津门鱼锅伙坛口接触。

这天,龚知州总是念叨着清炖老母鸡,叫人买了几十只三斤左右的母鸡,买了后,直接送到胡良河大车店。该店地处去涿州城的路端,在那儿招待二位钦差是再合适不过了。

地方官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二位钦差大臣直奔大车店。

龚荫培骑马紧随,很是殷勤,一会儿凑到这顶轿子前搭讪,一会儿凑到另一顶轿子跟前套磁,纯属没话找话。

直到刚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龚知州,你就没有别的话说吗?本钦差听你扯了一路的清炖老母鸡。”

不大会儿,轿子和马队进了胡良河大车店。张老三、寇风尘、寇风月带弟子在店门外列队欢迎钦差大臣,热烈情绪自不必说。

最为振奋的是那位大车店的老板,路边的一个鸡毛小破店里,好家伙,一下子来了俩当朝军机大臣,这事儿要是写进家谱里,光宗耀祖不说,后世几代都有了招摇的本钱。

大车店最大的房间里闹哄哄的,点了几十只蜡烛,很豁亮。

八仙桌上堆着大盘小碟的,接风的主菜自然是清炖老母鸡。

刚毅、赵舒翘各坐一边;涿州知府龚荫培和张老三坐一边;另一边则是寇风尘、寇风月兄妹。

走了一路,可把刚毅和赵舒翘给饿坏了,尽管沿途有招待,但都吃得不适口。他俩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清炖老母鸡,接着就上酒,说了一些酒桌上的话。

酒酣耳热之际,刚毅和赵舒翘递了个眼色,觉得可以说了。

赵舒翘清了清喉咙,唤道:“龚知州。”

龚荫培像被马蜂蛰了一下,迅速扭过头来,瞪着俩鱼泡眼,赶忙说:“钦差大人,请吩咐,末官这厢洗耳恭听。”

赵舒翘说:“据本官所知,铁布衫这种功夫是很难练的,得有确有真本事的高人指点,苦练三五年至七八年,才能触及一点点皮毛。直东两省的拳民是干什么的?都是抡锄把子的,他们虽然参加了拳会,时间长的,也就是两三个月,充其量练了一些防身手段;时间短的,也就是十天八天,什么也学不到。你说的那个鱼锅伙坛口,来路是津门混混儿,他们是怎么能练成铁布衫的?”

“吔?”龚荫培被问住了,一个劲儿地眨巴眼,接着一指张老三,“钦差大人,这事儿,您得问他。”

赵舒翘转向了张老三,淡淡地说:“你就说说吧。”

张老三挠了一阵腮帮子,迟迟张不开口。

龚荫培急得直拍大腿,“哎呀!老张,有话你就说嘛!”

张老三说:“钦差大老爷,您问到点子上了,抡锄把子耪大地的高粱花子是怎么练成铁布衫的,说来也简单,有高人指点。”

“你叫张老三,是吧?”赵舒翘不屑地撇了撇嘴,拖腔拖调地说:“高人?你说的是哪位高人呀?本官有幸一见吗?”

张老三随即把目光掉向寇风尘,“尊贵的钦差大老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高人就是这位。”

刚毅看了看,嘲讽地说:“没想到,这位小相公是武学高人。”

寇风尘倒也不怵二位钦差大臣坐镇的场面,而是自负地说:“二位钦差大臣,一如你们刚才所说的,铁布衫或金钟罩差不多是一回事,这种手段是很难练的,可以说,从古至今,唯独少林寺的达摩法师练成了这门绝世之功,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当年任由各门各派高手拳打脚踢,刀劈剑斩,火烧水淹,甚至吃下穿肠剧毒,安然无恙。此举轰动武林,达摩法师后来在少林寺传下了铁布衫这一武林绝学。”

赵舒翘冷冷地说:“就不要说那么多源流了,本官去过嵩山少林寺,知道达摩老祖的这段掌故。达摩老祖怎么有本事,那是他达摩老祖的本事。本钦差关心的是你有什么本事。”

寇风尘矜持地笑而不答。

龚荫培的肉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凑了过去,神秘地耳语:“钦差大人,您听小的说,鱼锅伙坛口的人风传,这位寇风尘法师做法事,请来达摩老祖附体,是达摩老祖在帮他呢。”

“胡说!胡说八道!”赵舒翘不屑地一挥手,“什么达摩老祖,什么附体不附体的。龚知州,你既然身为朝廷的命官,百姓胡扯乱道的那些东西,你怎么也跟着瞎传。小心你的脑袋!”

立马,龚荫培的脖子吓得收了回去。

刚毅说:“寇法师,本官且算你是达摩老祖附体,既然是这样,你就有常人没有的本事。能否现在就给我们展现一二?”

寇风尘想了片刻,方说:“这样吧,二位钦差想必身上带了银元,拿来三个就够了。”

赵舒翘从衣兜里翻出三个光绪银元,交给寇风尘。

寇风尘朝后一挥手,上来几个拳民,立即把桌面收拾干净了。

寇风尘把银元往桌面一扔,“看清楚了,这是三个银元。”

刚毅和赵舒翘直眉瞪眼地看着桌面。

寇风尘右手伸到桌子下面一拍,只听咣当一声,桌面的三个银元跳了起来,待得落下来,三个银元变成了两个。

寇风尘右手从桌面下拿出,摊开巴掌,另一个银元在他掌心里。

刚毅瞠目结舌,“……你让银元穿过了桌面?”

赵舒翘固然不懂得什么戏法之类,但是,他毕竟办案多年,养成了一种狐疑的习惯。或者说,想让他死心塌地的相信什么事,恐怕很难。尽管寇风尘表演的这一下子,令他短暂的瞠目结舌,但是,他绝不会认为是什么鬼神附体,而是认为,这小子练得这一手,仅仅是从洋人魔术师那儿学来的障眼法。

寇风尘坦坦荡荡地说:“银元穿过桌面,并不是我的本事,而是达摩老祖暗中相助所致。”

龚荫培被惊得大呼小叫,搓了搓肉巴掌,拍了拍寇风尘的面颊,“乖乖,你小子果真是达摩老祖附体。”

张老三说:“要说我,我没有什么本事,完全仰仗达摩老祖的暗中相助,有的东西可以穿透,比如寇法师刚表演的银元穿透桌面;有的东西可以不让它穿透,比如说不让子弹穿透肌肤。”

这话正是二位钦差大臣的所思所念,他们对视了一眼。

刚毅说:“今天先说到这儿吧,看来这位寇法师确有超乎常人的本领。今天看到了穿透的,至于不能穿透的,明天验看了再说。”

晚饭后,龚荫培手下的人点亮灯笼赶路,带着两位钦差大臣摸黑到城里的知州衙门,钦差大臣一行人就在这里下榻。

两位钦差大臣上床前,收到直隶总督府刚刚送来的急件。他们打开一看,就在当日白天,发生了两起重要事件:义和拳数千人向驻扎在高碑店的杨慕时部发动攻击,双方发生激烈冲突,义和拳死伤一百多人;义和拳在烧毁落垡车站的时候,又与奉命前去保护铁路的聂士成部发生冲突,义和拳同样死伤惨重。

两位钦差大臣睡在不同房间,而在临睡前,他们的脑瓜里转悠的是同一个念头:官军与拳民打得越来越热闹了,是剿是抚,朝廷得马上定夺了。而剿抚的取舍,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明天的验看。如果拳民真的能够“刀枪不入”,那就招抚。

次日上午。

涿州城里云居寺塔附近一块空地上,密密匝匝地围着一圈人。刚毅和赵舒翘选择在场地的一侧就座,为了不惹人注意,穿的都是便装。但跨刀护卫散布在附近,不住地东张西望。

以龚荫培为首的涿州地方官在二位钦差大臣的身后站成一溜。龚荫培看过表演,心里有数,笑逐颜开,不时地跟属下逗个闷子。

综合义和团资料,表演步骤如下:在大师兄带领下,拳民在香炉前列队,拳民头扎黄头巾,头巾里藏符咒,想请哪位神仙,就把名写在符咒上。拳民突然跃起舞刀,时而嬉笑,时而大吼,舞弄一阵后倒地不动,叫“卸法”。而后上来一拨人,舞台步,说话“全是戏场科白”。拳民依次向前走一步,宣布自己是那位神仙:“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吾乃张果老大仙是也”;“吾乃汉钟离大仙是也”。报名时加形体模拟,比如自称何仙姑,就要装出女人的扭捏样子。看到这儿,赵舒翘有点恍惚,好像身处下等戏园。他只想喊几声倒好,把这些蹩脚演员轰下去。侧脸对刚毅耳语:“晚生倒是看过几本书,据史书记载,东汉年间,黄巾起事,张角聚集了数十万人,声称奉五斗米教而有法术,归玉皇保佑,刀剑所不能伤。依晚生所见,这些头裹黄巾的农民,哪个会是真的‘刀枪不入’?被抓了,一刀下去,个个身首分离。”

刚毅斜了他一眼,“说话要当心,不可铸成大错。”

接下来轮到津门鱼锅伙坛口出场表演了。

十个混混儿跑步到场地中央,站定,撩开褂子,敞胸露肚,扬头竖脑。场地一侧,十个前混混儿往鸟枪里装填火药。

刘大江挤进人圈,双手抱在胸前,大叉腿站着,分外扎眼。

寇风尘、寇风月兄妹随后进了场子。寇凤月眼尖,一眼看到了人丛中的刘大江,那个大高个儿就像鹤立鸡群。她与寇风尘相互一笑,像是胸有成竹。

张老三入场,高举双拳,向四方作揖,而后高声喊道:“大伙儿请勿喧哗,听我扯上两句。我要说的是个啥呢,是个这。且听:西方过来的那些洋鬼子,以坚船利炮占我中华疆土,同是西方过来的那些洋和尚,以洋教邪说夺我百姓魂魄。时至今日,大清国危在旦夕。为了挽救危亡,义和拳借涿州宝地练一场铁布衫的真功夫,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和洋鬼子的洋枪洋炮斗法。洋枪洋炮打不死中土百姓,中土百姓却可以用土枪土炮干掉洋鬼子。至于练得如何,我的徒弟们已经来到场子上,且看那鸟枪弹丸能不能打穿他们的肌肤。”

喊声震天动地:“义和拳,铁布衫;红灯照,金钟罩!”

“花鞋大辫子”们顿时就得瑟起来,一个一个的神气活现,把长辫子往后一甩,盘绕在脖子上,各自比划了一阵,而后摆出一个一个的造型,合成一个群体造型。

寇风月从腰间皮囊中抓出一把弹丸,大步向前,递给了刚毅和赵舒翘,说:“最近有的坛口表演‘刀枪不入’,用的弹丸是面疙瘩,请大人验看,这是不是铅弹?”

赵舒翘依次拿起几个铅弹,看了看,“倒都是真家伙。”

张老三的说辞和“花鞋大辫子”们的表演仍是前几天的那一套。

寇风月指着场子的中央,高声说:“等等在下就把这些真家伙装进鸟枪,射向那帮人。”

“花鞋大辫子”们心领神会,列队,就像戏台上走台步一样,走了一圈,脑瓜子一甩,刹那间换了一个群体造型。

寇风月喊了一声:“接着!”说完,把那把铅弹抛了过去。

持枪的人拾起来,而后装入铳膛,用通条将弹丸压入火药。十个人排成一排,举枪瞄向“花鞋大辫子”。

十名“花鞋大辫子”齐声念一道咒语:“左青龙,右白虎,云凉佛前心,玄火神后心,先请天王将,后请黑煞神。”

满场的人屏息静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刚毅和赵舒翘冷眼看着,既有希冀,又流露着不信任神情。说真的,他们既希望是真的,又不相信真的能“刀枪不入”,除非有神灵在冥冥中相助。

张老三爆喝一声:“放!”

砰砰砰的一片响,鸟枪枪口冒出黑烟。

“花鞋大辫子”们纷纷倒地,翻滚着,挣扎着,惨叫声不绝于耳。有的人挣扎着站起来,胸口上都是血,又扑通倒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叫。

刚毅不安地说:“看来他们的铁布衫还没有练到家。”

龚荫培立即凑到刚毅的耳畔,小声说:“钦差大人,请您不要着急,不要着慌,但请您一定要沉住气,接着往下看,下官不久前看过,疼是肯定要疼上一阵的,但是,嘿嘿,死不了人。”

那帮人依旧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叫唤。刘大江蹲在地上,瞪大眼珠看。渐渐地,“花鞋大辫子”们叫唤的声音小了,以至于完全平息,而后你拉我拽地站起来,身上都有血迹,却都还活着。

刚毅吐出口长气,“果然扛下来了,一个都没死。”

喊声震天动地:“义和拳,铁布衫;红灯照,金钟罩!”喊声中,寇风月来到刘大江跟前,戏谑地说:“刘哥,看清楚啦?刚才枪口冒的都是黑烟。这回你不能说我们用的是‘白面丸’吧。”

刘大江把她拨拉开,径直向场地中央走去。

“花鞋大辫子”们一看刘大江过来了,有些惶恐,向后倒退。

赵舒翘问:“这大个子是谁?”

龚荫培发蒙,“下官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上次他就来捣乱过。”

张老三赶紧说:“回钦差大人,在武林中,门户之见很深,估计有的门派对我们练的铁布衫不服气,找茬儿来了。要不把他轰出去?”

“慢!”赵舒翘抬手一拦,“不能轰出去。我们从京师赶来,就是为了考察你们的‘刀枪不入’是怎么回事,说开了,我们也是来找你们茬儿的,谁也不要动,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花鞋大辫子”们忽地围住了刘大江。刘大江仿佛没有看见,把一个“花鞋大辫子”猛地拽到眼前,弯下腰仔细看他的脸部、胸部和胳膊。

那“花鞋大辫子”说:“傻大个儿,你想看什么?”

刘大江说:“你身上到处是血,我在找你的伤口。”

张老三喊起来:“打滚蛋了算。”

赵舒翘捻着胡须说:“不用你打了,他们说话就要打起来了。”

片刻,场子中央爆土狼烟,刘大江和“花鞋大辫子”们打成一团。

刚毅和赵舒翘看得津津有味,人群中发出阵阵喝彩。

刘大江和“花鞋大辫子”们打累了,精疲力尽,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刘大江先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两个“花鞋大辫子”向场边的两位钦差大臣走去。刚毅和赵舒翘会意,从椅子上站起。

刘大江来到他们跟前,松开手,做水桶手势,而后伸出俩指头。赵舒翘立即懂了,“他要两桶水,马上拿来。”

有人立即送过来两木桶水。刘大江比划着说:“两位钦差大臣,请你们看清楚了,他们的身上有没有枪伤?”

地上躺着两个疲惫不堪的“花鞋大辫子”,身上都带着血迹。接着,刘大江把一桶水往一个人身上一泼,另一桶水泼到另一个人身上,蹲下在他们身上擦拭了一阵。

刘大江忽地站了起来,指着那两个人,淡淡地说:“请钦差大臣看看,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赵舒翘突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掉转身,指着张老三的鼻子说:“津门鱼锅伙的大师兄,枪响之后,这些拳民倒地,身上都有血迹,不是肚子上就是胸口上,血呼啦的。而用水把血迹冲掉之后,他们的身上并无伤口。这是怎么回事?”

刚毅一下子懂了,怒气冲冲地说:“好哇,好哇你个大师兄,你在跟钦差大臣做局!我明白了,你的手下夹带了动物血,倒地翻滚时涂到身上,让这大个儿看出来了!他们夹带的是鸡血、猪血还是狗血?昨天晚上你们杀了几十只母鸡,是不是用的鸡血?”

张老三瞠目结舌,无以作答。

龚荫培急了,“臭卖鱼的,你连钦差大人都敢骗,来人呐!”几个绿营兵立即上前,扭住了张老三的臂膀。

龚荫培看了看四周,急忙小声说:“二位钦差大人,周围围观的多有拳民,不宜立即砍了,下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舒翘说:“龚知州,你真是个废物,先押到县牢房再说。”

龚荫培一挥手,“先押回知州衙门审讯!”

场子边上响起一声喊:“慢!”

寇风尘、寇风月出现了。寇风尘手里拿着一支后膛枪。

龚荫培愣了一阵子,高声说:“嚯嚯嚯,嚯嚯嚯,‘达摩老祖附体’的大法师来啦,你他娘的,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露面,这局是你做的吧?这边放抢,那边假装被击中,而后往身上涂抹鸡血狗血的,好大的狗胆,你骗到两位军机大臣头上来了!”

刚毅说:“你拿着一杆枪,是想干什么?”

寇风尘拿起枪说:“大清国自产第一种步枪,汉阳兵工厂光绪二十一年(1895)开始生产,俗称‘汉阳造’。旋转枪栓,双前栓榫锁定,外露单排弹仓,一次装五发,曼里夏式弹匣。瞄准具是表尺照门,刀片形准星,口径是七点九二毫米。”

刚毅说:“你说了半天‘汉阳造’,到底要做什么?”

寇风尘轻飘飘地说:“鸟枪打的是我的弟子,你们说他们身上没有伤,涂的是狗血、鸡血、猪血,我这当教习的有口难辩。既然是这样,用这杆‘汉阳造’照着我的脑袋打一枪。让你们看看我们的‘刀枪不入’是真的还是假的。”

寇风月喊起来:“哥!你不要命啦?”

寇风尘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如果达摩老祖帮我,我兴许能活下来;如果达摩老祖不帮我,就算我倒霉,铁布衫没有练成,我这样的也活该倒霉。二位钦差大人,你们看怎么样?”

刚毅和赵舒翘对视,难以下决心。

张老三说:“二位钦差,有件事,小的冒昧问问,头些日子来了个叫袁昶的,像是个京官,二位钦差知道袁先生是干什么的吗?”

赵舒翘说:“袁昶是太常寺卿,主管太庙,你怎么想起问他啦?”

张老三说:“那天袁昶先生对小的说了一句话,小的记住了。他说,义和拳是不是练成了铁布衫,关乎大清的江山社稷。既然事情这么大,依小的之见,不妨一试。”

赵舒翘说:“即便我们同意,这位当妹妹的答应吗?”

寇风月说:“不想答应也得答应啦。二位钦差认定我哥用狗血设局蒙骗钦差大人了,就是死罪。反正也是个死,那就试一把吧。”

刚毅说:“既然当妹妹的这么开通,那就试吧。”

赵舒翘说:“怎么试呀?”

寇风月一时没有说话,却默默地流泪了,哗啦一声,拉开枪栓,说:“‘汉阳造’弹匣压满了是五发子弹。现在压进去五发。”她哗啦合上枪栓,忍不住蹲在地上恸哭起来。

刚毅说:“你这当妹妹的,要是下不去手,也就算了,我们这就把坛主和教习带走。治罪时,我们会说明,津门鱼锅伙坛口做局是为了上阵打洋鬼子,才蒙骗朝廷的,不会砍头。”

寇风月用手背横着一抹眼泪,呼啦站了起来,照着附近树上的鸟巢就是两枪,两只乌鸦惊飞起来。砰砰又是两枪,两只乌鸦掉了下来。

人群中爆出一片喝彩。

赵舒翘说:“姑娘,好枪法。往下怎么玩儿呀?”

寇风月拉开枪栓,取出子弹,对二位钦差说:“五发子弹打了四发,弹匣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我请你们在子弹头上面做个记号。”

刘大江蹲在一边,看得分外仔细。刚毅从腰间抽出佩刃,在子弹头上重重地划出一道印。

寇风月拉开大栓,把子弹压进枪膛,说:“等等我把这颗子弹射向我哥哥的脑袋……就这……是死是活,就看命运造化了。”蹲在旁边的刘大江看得仔细,脸上却现出一丝笑纹。

寇风月拿着汉阳造迟疑着,忍不住低头哭泣起来。

寇风尘喊道:“寇风月,哭个什么!按照钦差给我定的罪,即便不砍头,发配到宁古塔服苦役,与死无异!这就开始吧。”说完,他就向场子的中央走去。

在场子一侧,寇风月举起枪,想了想,又放下,跑向场子的中央,抱着哥哥,看着哥哥的脸,看着看着,亲了哥哥两下,然后抹着眼泪回到步枪那里。这下子,龚荫培有些不大落忍了,悲天悯人地说:“这是一对同胞兄妹,妹妹瞄准哥哥的脑袋瓜开枪……啧啧啧。那次我绝食,妹妹给我炖了一只老母鸡……啧啧啧。”

“又是清炖老母鸡又是清炖老母鸡。”刚毅斜了一眼,“龚知州,这种时候就不要怜香惜玉了,不来这一出,本钦差无法向太后复命。”

寇风尘脱掉小褂,来了一通硬气功准备活动,然后扎着膀子站定。

寇风月举起枪瞄准,右手食指慢慢搭到扳机上。满场的人屏息静气,除了风声,听不到其他声音。

人群中突然间响起一声喊,“慢着,待我看看。”寇风月回头一看,脸色顿时惨白。

刘大江虎着脸,大步过来,不由分说,从寇风月手里一把夺过了枪,熟练地拉开了枪栓。

寇风月身体微微抖动,刹时镇静下来。脸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刘大江斜眼看看寇风月,不动声色地合上枪栓,把枪交还寇风月。

寇风月的额头蒙上一层薄汗,轻吁一口气,重新瞄准。满场的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寇风月持枪瞄准寇风尘,右手食指有些颤抖,终于扣动扳机。

枪响了。寇风尘晃动了一下,却没有倒下。寇风月丢下枪,跪倒在地上,耷拉着头,双手抱在胸前,不敢看。观众紧张地看着寇风尘,他仍旧站立着。

刚毅和赵舒翘赶紧跑上前去查看。寇风尘站立着,抿着嘴,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他张开嘴,右手食指和拇指深深地插进嘴巴里,掏出一个子弹头。

寇风尘把子弹头递到刚毅手上,刚毅用袖口擦拭掉子弹头上的血丝和唾液,上面有一道划痕,他认为,是他刚才用佩刃留下的划痕。

刚毅对赵舒翘说:“这道记号的确是我留下的。”

赵舒翘说:“刚老,打道回府吧,向朝廷复命。”

刚毅不由合住了寇风尘的双肩,说:“好哇,好哇,本官今日总算见到谙熟铁布衫、金钟罩的高人啦。寇法师,本官要谢谢达摩老祖的暗中相助。你一人练成了,还不够,远远的不够,还要把弟子们带出来,义和拳只要‘刀枪不入’,大清就有救了!”

在场子一侧,寇风月仍然跪着。跪着的寇风月悄悄回头。

刘大江蹲着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表演完毕后,一位大师兄来到刚毅和赵舒翘之前跪下,说:“演练到此已经全部完毕,请大人评判。”

史载,验看后,赵舒翘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代表朝廷规劝拳民回家,恪守本业。快要收麦子了,不能误了农时,快点回家收庄稼。这时,一位别的坛口的大师兄提出了一个要求,请朝廷立刻下令,杀了直隶提督聂士成。

聂士成和义和拳不仅干过仗,而且为别的事也结了梁子。他观看过义和团表演的“刀枪不入”,而且当场揭穿:先装枪弹,再装火药,发火之后,火药在前,枪弹不是被火药推出的而是带出的,所以伤不了人。聂士成当场就杀了那个骗人的拳民。

赵舒翘干巴利落脆地说了俩字:“不妥!”随后,二位钦差大臣匆匆离开,连知州衙门也不去,直接回京师。

赵舒翘身为刑部尚书,办案多年,对义和拳的能耐根本就信不着,即便眼见为实,也是疑窦重重。

拿义和团怎么办?来涿州之前,赵舒翘对剿或抚,都是犹豫不决的。在涿州,他亲眼见到拳民的表演后,所说的原话是:义和拳“皆市井无赖,乞丐穷民,殊不足用”。他在验看时虽然没有发现破绽,而直觉却告诉他,“刀枪不入”肯定是假的,把大清的社稷江山系于拳民的“法术”,就彻底栽了。但此刻朝廷外患事大,内忧可抽个空儿解决,以防激起民变。所以,主张对拳民不剿不抚,解散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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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用真实的成功故事告诉我们,不怕目标的高远,只怕没有追寻的勇气、热情与执著。书中那些关于成败的睿智故事,经典而具有震撼力,小中见大,告诉你投机和侥幸换不来成功。是坚持、坚强、独立、智慧、专注、自信、勤奋和乐观等品质筑就了辉煌的成功路。只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热爱你的工作,成功指日可待。108篇故事,字字珠玑,给你成功者的经验;108个路标,个个鲜明,引导你一步步走向成功。读完本书,你对成功的认识将有本质的飞跃:你会明白成功者需要具备怎样的素质,你会正确面对暂时的挫折。甚至,某天不经意地一抬头,你会发现,其实你已经站在通向成功的路口,需要的只是迈出坚定的一步。
  • 妖孽王爷的天才绝色宠妃

    妖孽王爷的天才绝色宠妃

    来自十一世纪的天才杀手慕容冰雪穿越在以武为尊的世界里,她变成10岁她从此逆天而行。御兽炼丹斗气武力炼器符咒样样精通!美男难得?谁能告诉她,后面追着她到处跑的妖孽卑鄙无耻下流男对着他说“媳妇儿,给我生娃,10个娃就够了,嫌少,就多生几个。”是谁?
  • 有啥了得

    有啥了得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话形容顾言之简直太贴切了!他那么有钱的一个主儿,居然因为自己的车被刮了针鼻大的一道痕,就兴师动众,派贴身助理来王安安家下律师函!这是什么世道?可是……等等……等等……为什么刚刚下了律师函的顾言之,这天又换了一副全新的面孔——乖乖地、羞涩地、讨好地要跟王安安约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重人格”?难道……王安安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追,就要玩一把“三个人”的恋爱……Oh,MyGod,安安崩溃重启中……--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贵直论

    贵直论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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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AQ话剧社

    一场小小的地震,给郑小祈刚刚开始的大学生活带来了巨大的震荡……不就是徒手接住了一块年久失修的黑板吗?竟然因此成为了校园中的超级英雄——“黑板侠”!(这名字究竟是谁想出来的?站出来,我们好好聊聊人生!)她只想在平静的大学时光里脱胎换骨,转型气质女编剧,为什么这么难?创办话剧社困难重重,获得演出机会更是难上加难,还有社团“内鬼”在暗中作乱……女汉子的转型路上究竟有多少艰难和险阻,QAQ话剧社为你精彩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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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道第一大派剑魔宗,被正门十二教派联手攻破,宗主段千劫含恨陨落,于十年后,重生在一个只喜欢舞文弄墨的俊美少年身上。这一世,他将帝幽剑诀再做突破,铸就混元剑体,炼化第二元神,在报仇雪恨的同时,也因相貌太帅,招来无数美女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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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一个机会,还你一个精彩!血族的贵裔,甜美的少女。两个少年,一个狡诈如狐,鲜衣怒马。一个阴戾如狼,难释忧伤。两个少女,一个活泼娇俏,艳冠群芳。一个冷冽如霜,呆萌不解。在那段青涩时光里,烟花漫空,流星曾点亮什么,他们和她们会擦出怎样的火花?转学四人组,到底在这所没落的魔幻校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请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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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她被告知是国王的女儿,是Y王国最尊贵的公主,她不敢相信,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当她听到自己所谓养了自己十八年的父亲只不过是国王身边的一个普通大臣。突如其来的改变,不仅是身份的改变,也是生活的改变。来到王宫生活的第一天,她遇见了一个她讨厌至极的人就是在小时候让她出大丑的一个人,而他认得她,她却忘记了他,当年的那一次她已经在他的心里深深中下了根,现在已经在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