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进被饿鬼附身,无论如何也吃不饱,那个饿鬼,真正要求的是什么呢……
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杭州城里飘起一阵蒙蒙的细雨,那雨初时还像烟尘,细细的迷人眼睛,后来却越下越大,浇得地上的路人都开始小跑起来。就连摆小摊的也急忙收起摊子,卖蓑衣的老汉则是赶紧从家里担了蓑衣出来,站在人多的路边,想借这场好雨做笔买卖。
此时,就在这大雨纷飞中,有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正在疾步赶路。他脚步轻快,披着蓑衣,拿着一把伞,似乎要去接什么人。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不过他的话出了口,就被这雨水打散,听不清楚。可是仔细听的话,还是能隐约地听到:“小姐,请等一下!”这样的字眼。
“小姐,小姐!”王子进的眼前有一个穿着浅粉色裙子的漂亮少女,那个少女提着裙角,小步跑在他的前面,笑靥如花,人美如画。王子进见了那女郎,不由神魂颠倒,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美好的梦,不愿醒来。
那女郎粉面桃腮,像是美妙的百年醇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公子,我们就要到了!”那女郎说着停了下来,指了指酒肆的横幅,“他就在这里等你!”
“那不知小姐如何称呼呢?”
“你就别问了,再来这杭州府,年年春天得见我!”
“年年春天?”王子进听了不由心神一荡,这可是与我定下约会之期?还没等得到回答,只见那女郎柳腰一摆,已经飘然上了二楼。
“等等我啊!”王子进急忙追了上去。
一爬上楼梯,他就傻眼了,由于大雨,这家酒肆空空落落,客人稀少,整个二楼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坐在窗边喝酒,哪里有什么窈窕美女?
那人见了他非常高兴,一张俊脸上挂满了笑意:“子进,你终于来了,等了你好久!”
“绯绡,只有你一个人吗?”王子进茫然道,“刚刚那个引路的女郎呢?”
“什么样的女郎,坐下说!”绯绡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座位。
王子进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走过去坐在椅子上:“是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女郎啊,袖子上还有嫩黄的镶边!”
“你说的是它吗?”绯绡说着摊开手掌,只见那掌上有一朵粉色的透着黄色花蕊的桃花。
王子进看着这花,又想想那女郎,心中的一团热火顿时就冷了下去,颓然道:“你又耍弄我!”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桃花妖,她正好随风飘落在这桌子上,我便驱她去叫你!”
王子进想起那女郎的话,又笑了起来,年年春天得见我,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是白叫的吧?”王子进问道。
绯绡听了笑道:“今年的春天已经结束了,她从树上谢了下来,可是又生性爱洁,不想零落成泥,被人践踏,求我把她找个幽静的地方埋了!”
王子进没有想到一朵桃花还这般风雅,洁身自好,不由会心微笑:“那明天我们就一起去埋了她吧!”
“好啊!”绯绡笑着站了起来,“可是现在我们还是回家吧!”
“啊?你不喝酒吗?”王子进惊叫道。
“我喝完了啊!”
“什么?那你大老远的叫我过来干吗?”王子进本以为佳人没了,还有美酒。
“叫你送伞啊!”
“……”
绯绡坏笑一下,抄起王子进放在桌子上的伞就走下楼去。王子进没有办法,又穿上湿淋淋的蓑衣,跟着他一起下去了。
此时天已渐黑,路上还有人在小跑着,行人稀少,绯绡和王子进一前一后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由于心下不快,王子进气鼓鼓不再言语,二人一路无话。
正巧迎面有一个穿着灰色土布衣服的妇人,蓬头垢面地奔了过来,一下就撞到了王子进的怀里。他躲闪不及,被那妇人撞了个趔趄。
“你不要紧吧!”他伸手要去扶那个人,哪知手伸出去,却空落落的没有人影,触手一片湿凉,却是天上的雨掉到了他的掌心。
刚刚莫非是自己眼花了?
王子进还在纳闷,就见前面的绯绡,执了一把竹伞,正在雨中站着等他,急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雨还在下着,稀稀零零的,打散了一片暮春。
正睡到半夜,绯绡就迷迷糊糊地被一阵声音惊醒,“吧唧、吧唧”的好像是什么人咀嚼的声音。他的听力感官都较常人敏感许多,这声音实在搅得他不能入睡。执了蜡烛推开房门一看,桌旁有一个人,抱着装饭的木桶,拿着一只大勺子,正在大快朵颐,却是王子进。
“子进你怎么了?很饿吗?”绯绡见了他的模样不由担心。
王子进听了回过头来,模样与平时所见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两颊鼓鼓地塞满了饭:“我好饿啊,就去下面拿了饭来吃!”
“你少吃一点吧,这么晚了!”
“知道了,我吃饱了就睡!”王子进嘟嘟囔囔地答应着,又埋头去吃。
绯绡见了,只觉得好笑,于是回去继续睡了。
次日一早,天已破晓,还不见王子进从房里出来,却见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桶。绯绡走过去,一见那桶,不由呆了:只见那硕大的桶中空空如也,就连饭粒都没有剩一个。王子进的饭量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
还没等他想完,房间的门突然一下就被人推开,把他吓了一跳。再一看,又是王子进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大包刚刚出锅的馒头,约有十几个,正散发着热腾腾的面香。
“子进,你这是干吗?”绯绡见了那蔚为壮观的馒头,吓得嘴都合不上了。
“我好饿啊!”王子进说着把那馒头往桌子上一堆,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去。
绯绡见了,一把夺过他的馒头道:“你不是刚刚吃过一大桶饭吗?怎么还饿?”
“我就是饿啊!”王子进哭丧着脸,只觉得五脏六腑空落落的,无论如何也填不满。这种空虚搅得他觉也睡不好,什么事情都干不了,一门心思就是想吃。
“这么说你一宿都没有睡?”绯绡见他两颊塌陷,眼圈乌青,一看就是没有休息。
“吃都吃不饱,还睡什么睡啊!”
绯绡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面色越来越难看。
“你怎么了,这样哭丧着脸对着我?”王子进说着拿起一个馒头,一口咬掉一半。
“子进!”绯绡似乎很无奈地说道,“你好像被饿鬼附了身了!”
“哈哈哈!”王子进笑得连馒头渣都从口中喷了出来,“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你就跟鬼怪的风向标似的,怎么会让我被饿鬼附了身?”
“子进,我只能对有妖气的妖怪有感觉!但是像是饿鬼这样低级又不害人,而且也没有什么脑袋、只知道吃的妖怪我根本就感觉不出来啊!”
“你说笑吧!”王子进的嘴开始合不上了。
“这样说吧!”绯绡和他解释,“就像你走在大路上,到处都是人的时候你是会被美女吸引还是会被老太太吸引?”
“美女!”
“这就对了,那个级别的妖怪根本就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啊!”
“呜呜呜,那我该怎么办?”王子进一边往嘴里塞着馒头一边不停地流着眼泪。
绯绡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先吃吧,我慢慢再想办法!”
“我这样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吃到那鬼吃饱的时候!”绯绡只觉得一筹莫展,这样的妖怪是最不好办的了。
“它什么时候能够吃饱啊?”王子进又往嘴里塞起菜来了。此时二人正在吃午饭,桌子上已经堆了能有十几盘空碟。从昨天晚上一直吃到今天中午,王子进的嘴几乎就没有闲着。
“一般的饿鬼都是临死之前执念于吃的人变的,有的灵魂虽然转了生,但是对于吃的执著还留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就会变成饿鬼,一旦沾上,除非让它吃饱,没有别的办法。”
“不要讲大道理啦!”王子进一边夹菜一边哀号,“赶快帮我赶走它吧!”
“赶走它就靠你了,这是你第一次除妖吧?拼命地吃吧,让它满意为止!”绯绡说着喊来小二,把二人的饭钱结了。
“喂!我还没有吃饱!”王子进见了拼命地嚷嚷。
“我们出去给你买馒头吃,你这般吃饭馆,我的银子受不了!”“你没有人性啊!”王子进哀号着被他拖下了酒楼,但是一见到馒头,他还是没有选择地拿起来就吃。他也顾不上书生的风度,一边走一边吃地回了客栈。
路边好多小乞丐,望着他手中的一大堆馒头,垂涎欲滴。
这般过了三天,王子进怎么吃也不见饱,人不但没有胖,反而消瘦了下去。
“绯绡,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办法啊?”王子进哭丧着脸,嘴里嚼着饭来找他,“这般除妖好辛苦啊!”
“哪里辛苦?”绯绡见他连楼都不下,根本不知道他辛苦在哪里。
“我的牙啊,腮啊,都又酸又痛,好辛苦啊!”
绯绡望着他,也是,这般不停嘴地吃下去是很不容易,他能坚持三天已经很是了不得了,普通人怕是一天就累得半死了。
“那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饿的吗?”绯绡道,“附在你身上的这只饿鬼好像和别的还不一样,没有满足的时候啊!”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可能是吃错了地方?”
“什么叫吃错了地方?”王子进说着又舀了一大勺饭塞到嘴里。
“不知道,也许它死的时候只是惦记着吃,但惦记着的是别人还是自己就不知道了!”
“那我怎么办?”难道要在这杭州城里一个个地给这些人喂饭吗?“所以才让你想啊!”
王子进抱着饭桶,翻了翻眼睛,想了一下:“那天下雨的时候回家,好像有个妇人撞到了我怀里,但是一看又没有人,回来的时候就开始饿了!”
“是个什么样的妇人?”
“好像穿着灰布的衣服,蓬头垢面!”
“在哪里?”
“就是在最繁华的那条大街!”
绯绡听了,眼睛转了一下道:“明天白天那里是不是有集市?”“是的!”王子进又舀了一勺饭,不知道这关集市什么事。
“子进!”绯绡语重心长地说,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坚持一天吧,明天我们去那里找找看!”
王子进听了哭丧着脸,抱着饭桶无奈地点了点头。
次日王子进和绯绡急忙赶去集市了,王子进依旧抱着一大堆馒头。
那集市上叫卖的叫卖,还价的还价,各色人等全都集中在这一条街上,好不热闹。王子进望着这人山人海,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绯绡在搞什么名堂。
两人刚刚走入人群中,就被一个小乞丐挡住了道路。
那乞丐面色乌黑,看起来也不过十岁的样子,干干巴巴的没有几两肉,头磕得和捣蒜一样:“行行好啊,两位大爷,赏口饭吃吧!”
王子进见了,赶紧抱紧自己怀中的馒头,真是被饿鬼附身,最先想的就是护食。
“小兄弟!”绯绡见了他笑道,“这个铜板给你!我有事问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枚大钱。
“这位漂亮的大爷,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一见钱,那小孩立刻口吐莲花。
绯绡听了甚为得意:“你们这附近有哪家死了妇人?”
“妇人?”那小孩纳闷,“这城里这样大,死了妇人我怎么会知道?”
“那妇人周围可能有人挨饿,估计景况不好,你再好好想想!”
“那有可能是那个瞎老太太吧,她女儿好像刚刚死了,留下了个不大的孩子,天天在窝棚里饿得直哭,吵得人无法入睡!”
绯绡听了,嘴角一牵,带出一丝笑意,果然没错,被他找到了。
他立刻拉了王子进,对那小孩道:“带我过去!”
“这是要干吗?”王子进一路吃一路追问,眼见那小孩领着二人走到一条窄巷里,又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到了一片破败的瓦房前。那瓦房周围臭水横流,还有两个要饭的躺在地上睡觉。王子进见了,突然间觉得馒头都不那么可口了,这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一声声婴儿的哭声正自那瓦房旁一个小小的油布搭的窝棚里传来,嘶哑而微弱。
“我们进去看看!”绯绡说着带王子进走入那窝棚里。只见里面坐了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妇,正抱着一个孩子,脸色木然。那孩子好像刚刚出生没有多久,小嘴张着一下下地啼哭着,却苦于没有力气,哭不出声。
“这孩子多久没有吃东西了?”绯绡悄声问道。
“有三天了!”那老妇人听到男人的声音,急忙抓起几根破布条遮盖自己枯瘦的身体。
“去买一碗白粥!”绯绡又掏出一枚大钱扔给那个小男孩。
那小孩得了钱,连跑带颠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捧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回来。绯绡接过粥,递给那老妇道:“喂给这孩子吃吧!”
那老妇颤巍巍地伸手接了,用小勺舀了一点粥,以嘴吹凉,一点点喂到那婴儿口中。等到半碗粥喂下去,那婴儿也不啼哭了,满足地在那老妇的怀中打起鼾来。
一边抱着馒头的王子进,突然惊叫一声:“咦?我吃饱了!”
“因为饿鬼已经走了啊!”绯绡听了笑道。
“为什么啊?”王子进急忙把剩下的馒头用布包了放到那窝棚的角落。
“因为孩子的母亲死了,她最惦记的就是孩子吃不饱,所以才在这世上留下了一缕执念,现在她心愿了了,孩子吃饱了,她自然就走了!”
王子进听了,只觉得心中感动,从怀里掏出银子递到那老妇手中。在那老妇千恩万谢声中,两人走出了简陋的窝棚,此时已经是黄昏了。
“绯绡!”王子进叹道,“母爱真的是很伟大啊,即使自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还是牵挂着孩子!”
绯绡低头但笑不语。
王子进望着那天边的彩霞,有多久没有见到自己的老母了呢?自己此番在外游历,她是不是也一样惦记着自己呢?是不是也会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呢?还没等他想完,旁边的绯绡就拿起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子进,晚饭时间到了,我们去下馆子吧!”
王子进望着他坏笑的一张俊脸,只觉得那是恶魔化成般,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要和我提吃,我近三日不打算吃东西了!”说罢,急忙加快脚步就走了。
绯绡一身白衣,面带微笑跟在他后面,也许让他偶尔被饿鬼附身也是一件好事呢!毕竟馒头比酒菜要便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