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吱呀一声响,凉风灌进房中。顾念卿手中执一把纯黑匕首,警惕的后退几步,正躲在桌子后头。
来人并非盼归,却是一名男子,呼吸沉重却气息不稳,应是受了内伤。
“你是何人?”顾念卿手中匕首以一个防守的姿势挡在胸前,双腿不动声色的转移方向。
她不是这人的对手,哪怕他此刻身受重伤,能耐亦在她之上。
“姑娘不必惊慌。”男子声音沙哑,隐隐透着一丝痛苦,他双手费力的按住胸口,闷哼一声,道:“如姑娘所见,我此刻身受重伤,却误入府中惊扰了众人,姑娘能否容我在此处躲上一躲?”
此言确是很有些意思,顾念卿嗤笑一声,这人还当自己是傻了不成?
“误入府中惊扰了众人?公子当我傻不成?先前在窗前之人,不正是公子你吗?”顾念卿扬眉,甩甩手中匕首,月光反射到他脸上,却只见着一双深沉的眸子。
女子轻笑一声,原是犀利凶狠的双眸蓦地变得柔顺至极。
她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脑后,手中匕首挥舞:“公子为何偷窥本小姐?可是因着本小姐美貌异常,公子竟是动了歪心思?”
如丝媚眼轻闪,男子却将头撇开,淡淡道:“在下听闻燕国相府大小姐胸无点墨,最是花痴愚笨,却不知大小姐却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顾念卿眸色一闪,即刻想到那日自己在院中教训顾念珠之时,在暗处偷窥的男子。
“是你?”声音中不带一丝温度,“你究竟是何人?那日为何在我院中偷窥?”
男子强压下口中腥甜,道:“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大小姐既能做出伤害姐妹之事,怎就担忧旁人知晓?”
这是在威胁洛神大人?
“公子这是在威胁我?”顾念卿双眼一眯,片刻后展颜欢笑:“若是公子有心,便好好儿替本小姐宣扬宣扬又如何?放眼燕国,谁人信呢?”
她自是有恃无恐,先前救下慕容离,本就在百姓心中树立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形象。何况罗氏已然默认她是清白的,便是旁人说破了嘴,又能如何呢?
“公子应知晓,天下断没有免费的午餐,若是公子想保住性命,还需拿出些条件来。”洛神大人素来不做亏本生意。
黑衣男子一愣,显然不曾想过顾念卿竟会来这么一出。他沉思片刻,尚未开口,便听得门外的小丫鬟嘀嘀咕咕:“奇怪,为何分明已是四月,竟还会吹冷风?”
黑衣男子心虚的将头撇开,装作听不见的模样。
顾念卿意味深长的长吟:“原是如此。”
盼归口中那“冷风”,便应是此人无疑了。
“小姐,你……”盼归推开木门,正欲往里走。
黑衣男子警告的瞪着顾念卿。
“盼归,到外头瞧瞧何时到我们院中来查探。”顾念卿开口道。
盼归应一声,退了出去。
“方才正瞧了,小姐真真是小心过头了。”小丫鬟嘀咕着走远。
人已走远,顾念卿随意坐在一旁,手中仍把玩着那把匕首,挑眉戏谑道:“公子现下可放心了?我这人呢,虽身为相府大小姐,却也穷得响叮当的,公子若是给我钱财,倒也合适。”
显然洛神大人的庸俗震惊到了黑衣男子,他憋了半天,终是吐出一句:“我欠你一回,如何?”
顾念卿站起身来,抱手而立,上下打量了他许久,嗤笑一声,道:“公子倒是有趣儿,本小姐连你是何模样都不曾知晓,公子便是欠我十次,我又该找谁讨要?”
一双漂亮的眸子迸发出冷光:“还是公子本就在耍我?”
黑衣男子沉默片刻,双腿已是不自然的打颤。他不动声色的运气往下,以此缓解双腿的麻木。
便是此时,顾念卿忽然快步奔到他身前来,身姿轻盈的女子,长裙飘扬,墨发飞舞。她伸手将男子面上黑布一把扯开,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庞来。
鼻梁高挺,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往下便是一双桃花眼,分明应是多情,却平白的生出冷漠来,如刀削一般冷峻的面容精致得厉害。他抿紧双唇,睫毛轻轻颤动,冷冷看着手中还拿着黑布的白衣女子,似是气恼她的自作主张一般。
半晌,他轻笑一声,将黑布一把夺下,却并不急着将脸挡住。
他看着眼前惊愣的女子,道:“大小姐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不是他……
顾念卿摇摇头,眼前这男子给她的感觉太像是那人,方才他在往自己腿部运气,不正说明他腿脚不好?
放眼燕国,腿脚不好的人不正是……慕容离!
她终是见着他的真容,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公子与我一位故人长得相像。”顾念卿回过神来,将视线移开,她望着窗外月色,低喃道:“我还当你是他。”
黑衣男子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不免一惊。
她的感觉为何这般敏锐?若非自己出门时做了万全的准备,方才岂不要暴露身份?
“大小姐多虑了,在下不过一介江湖武夫,怎会与大小姐故人相像。”男子以手掩唇,闷咳一声,黑血顺着手腕往下落。
他掏出一块绣着青竹的帕子,将手上的血迹一一轻拭干净。
“大小姐如今可能容在下在此躲上一躲?”
门前喧闹渐起,顾念卿勾唇:“还未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千尘。”
阳春四月,红烛帐暖。
罗氏与相爷温存到半夜,堪堪睡下不久,竟被一声尖锐的惊呼扰了睡意。身侧的相爷已是恼怒的坐起身来,脖颈上还有红色的暧昧痕迹。
待听清柳暗的话语后,罗氏脸色一变,忙起身更衣:“相爷,有刺客!若是欢儿……不行,妾身得赶紧去瞧瞧,府中还有三个姑娘,绝不能叫这歹人得逞了!”
府中进贼,若是寻常百姓家业就罢了,若是官家,到底于府中姑娘不利。
罗氏急匆匆套上衣裳,风韵多姿的身躯被华裳掩盖。她抬手,双手灵巧的将发丝挽作一个髻。
一回眸,腰肢上已贴上一只温厚的手掌,罗氏掩嘴而笑,嗔道:“相爷莫要再来了,妾身可受不住。”
她的腿还在发软呢!
“夫人方才太过吸引人,为夫也受不住。”顾相埋首罗氏颈脖间,深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将人松开,已然恢复人前冷静模样。
“府中姑娘竟是比为夫还重要,夫人真是贤惠。”
罗氏袖中双手握紧又松开,娇笑着将顾相推开:“相爷可要一同去瞧瞧,欢儿平日里最是胆小,说不得此刻正在‘惊鸿小筑’中偷偷抹眼泪呢!”
二女儿温婉可人,在燕国更是赫赫有名的才女。顾相神色柔和,沉思片刻后,颔首应下。
顾念欢被惊醒后,花明即可冲进房中,手脚伶俐的为她更衣梳妆。
“柳暗呢?”
花明动作一顿,片刻后恢复如常,道:“奴婢不知。”
今夜应是柳暗在外头守夜,只晚膳时分她似乎又不大乐意,花明自知柳暗在气恼今日被训斥一事,便将这差事揽下。
“你不知?柳暗那丫头近来倒是愈发放肆了,怎么,还真当本小姐离了她便活不成了?”顾念欢甩手怒道。
不过是训斥了一句,竟还拿捏起来了。
侍卫笑死去在院中搜寻,顾念欢则安坐榻上,双手服帖的放在腿上,似是万分温婉。
“小姐,方才那声音倒是极像柳暗。”花明担忧道。
不知柳暗是否遇着不测,这府中这般大,为何偏生是她遇着那歹人?
顾念欢冷哼一声,双手揪住帕子蓦地收紧:“三更半夜她这是要去何处?主子的死活她不管,倒是有能耐了!”
话毕外头已逐渐恢复宁静,一个婆子自外头走进,恭敬道:“小姐,院中不曾发现可疑人物。”
顾念欢颔首,抬眼便见着罗氏与顾相正缓步踏进。
她扬起帕子轻拭眼角,慌忙站起身来,快步扑进罗氏怀中,哀哀的哭道:“娘亲,方才吓死女儿了,那歹人怎会闯进府中来?”
罗氏轻拍她后背,转头对着顾相笑道:“相爷瞧瞧,妾身方才还说了,这丫头怕是该哭了。”
清丽单纯的姑娘哽咽着抬头,撅着小嘴儿,道:“娘亲莫要笑话人家!”
顾相伸手揉揉二女儿的脑袋,一派任其胡闹的姿态:“欢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告诉爹爹,方才可被吓着了?”
顾念欢低头,仿佛欲将眸中清泪咽下一般。
她揪着帕子,迟疑的摇摇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回道:“欢儿才不怕呢,欢儿便知晓爹爹定会保护欢儿!”
话音中尚带着一丝颤抖,却极力忍耐着。抬头间,眼中尽是孺慕之情。
顾相神色变得万分柔和,男子不无不爱女子崇拜的,哪怕是自己女儿。
“欢儿不怕,爹爹在呢!”
顾念欢吸吸鼻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爹爹,欢儿方才好担心您与娘亲,若是那歹人来了欢儿的院子也就罢了,总归不过一死。可若是进了爹爹的院子,爹爹受了惊吓当如何?”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动也不动的盯着顾相,似是万分担忧一般揪着帕子轻轻啜泣。
这般小女儿姿态,正触及顾相心中柔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