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人活着,便会有人死去。
人活着这一辈子,若是顾虑太多,总无法快活。
顾念卿记得,当她还是洛清的时候,她便问过孤儿院的院长,既是知晓顾虑太多不会快活,为何还要有顾虑?
纵使隔了两辈子,她仍是记得院长妈妈说:“是啊,既是知晓会不快活,为何还要如此呢?”
她曾想,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不快活的。
只是后来她曾为了杀手洛神,她的顾虑却是一个男子。因着担忧,会将那男子牵扯到自己的恩恩怨怨中来,她费尽了力气去保护他,从不敢让他知晓,原来自己的身份竟是如此的不堪!
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快活了。这是报应……直至她死在了宋哲与罗安安的手下,再世为人,她方知晓,大抵不会快活,不是因着她手上沾满了鲜血,而是因着……她爱错了人。
若是她遇到的那人是对的,便是她手上亡魂无数,那人亦是愿意与她共度余生,一同承担这份罪孽。
她曾以为,她与慕容离永远不会有诀别的时候……事实上,确实是没有的。她尚来不及跟他告别,便已经离开了他……“嘀嘀嘀——”
ICU病房中传出阵阵尖锐的警报声,躺在床榻上的女孩子,秀气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她双手安然却无力的贴在被子的旁边,脸色苍白,骨瘦如柴,那模样甚是让人觉得可怜。
“医生,医生快来,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出事了!”
护士匆匆忙忙的跑进重症监护室中,却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女孩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额头上的冷汗不断落下来,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死去一样。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很快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听到了警报声,才知道出事儿了!不过这女孩子的命真苦,莫名其妙的晕倒在自己的公寓里就已经很倒霉了,竟然还成了一个半身不遂!”
“半身不遂?这是植物人吧!你没看到她这两年来从来都没有醒过来过,就是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一下!”
“……”
吵吵闹闹中,顾念卿只觉得自己难受得厉害,胸腔的空气被挤压出去,她艰难的张开嘴巴,一滴眼泪从眼角滴落下来。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毕竟跌落深渊,虽然被树枝给挂住了,只是她身为一个医者,自然是知道自己是撑不住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
还没来得及看着女儿娇娇长大成人,还没能将十三给送回燕国去,甚至都来不及,和自己最爱的人道别。
她连台词都想好了呢!
她定是要同慕容离说——
没关系,我死了之后你不要难过,你要好好儿的照顾咱们的女儿。若是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难熬,或者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你可以迎娶她,不用为着我守着余生,孤独终老。不过,你一定不能带着她出现在我的坟前,因为哪怕知道她很好,我也是会很难过的。
这话顾念卿曾在一部电视剧中看过,相差无几。当初她看到时,还和罗安安嘲讽了一番那女人,当真是蠢到家了!
若是爱,为何要他娶旁人?
她才不是那般大度的人呢!
“咦,病人会哭?”
护士吃惊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的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儿,正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别吓人!”
另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胳膊,显然很是害怕:“一个植物人,要是真的有反应,早两年就该醒过来了。说不定是你刚才把什么东西滴到她的眼睛上了,哎呀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啊,医院对面挂着的海报看了吧?天呐罗安安,那个女强人,我告诉你,我超级崇拜她的……”
“切,你崇拜她什么呀?我听别人说,她这个人的人品好像……你懂的。”
“胡说,安安人真的很好,上次在爱幼孤儿院捐钱,她还说了不在乎这些虚名,只想要孤儿们能过得好一点呢!她说她也是孤儿,安安真的好可怜哦!”
喧闹声渐渐远去,病床上的女孩子的手指头定动了动。
燕国。
“卿儿怎么样了?”
慕容离从房中走出来,面上尽是颓然之色。半夏见状,只两三步便走到了他的跟前,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卿儿,卿儿一定会没事儿的!
书若跟在慕容离身后,低垂着脑袋,双手揪着自己的裙摆。
慕容离越过半夏,将白念晨手中的娇娇给抱起来。
这个素来冷情的离王,此时却是抱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娇娇不适的扭了扭身子,可怜兮兮的望向白念晨,一只小手不安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不知所措得很。
“到底怎么了……”
盼归跺跺脚,声音中已是带上了哭腔:“小姐到底怎么了?书若你说,小姐怎么了?”
书若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通红。
“小姐她……”
盼归与书语几人皆是咬着下唇,不安的将双手绞在一起。
“小姐没事儿。”书若强颜欢笑,抹了一把眼泪,道:“只是,只是伤了脑子,何时回醒过来,奴婢亦是不知晓。”
纵使自己与慕容离拼尽了全力,仍是迟了一步。顾念卿的脑后淤血,已是阻碍了神经,何时会醒过来,何人亦不知晓。
许是下一刻,她便能醒过来。
又许是永远,她皆是没有机会再醒过来了。
“那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没了?
书竹欲言又止,自家小姐是如何的期待肚子里的孩子,她是知晓的。若是孩子没了,小姐却是醒过来了,应是有多难过?
“小主子没事儿,小姐很爱小主子,虽是被秦栎风的马提到了肚子,只小主子却是半点儿异样也无。”书若吸了吸鼻子,这并不能算是好事儿。
她欲言又止的往回瞥了几眼,心中迟疑得很,不知应不应当将更坏的消息,告知于盼归几分。
王爷一人已是承受不了了,若是盼归再知晓此事,只怕她心中的难过,并不会比王爷少多少……“书若姐姐,若是姐姐永远醒不过来,那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办?”
白念晨一出声,众人皆是盯着书若瞧,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小姐……会醒过来的。”
“蝶?”娇娇拍了拍小手儿,双手捧着慕容离的俊脸,小心的将他脸上的泪水儿给擦掉:“蝶,不,怕。”
小人儿如今不过一岁余,却已经知晓心疼自己的爹爹了。
她瞪圆了双眸,坚定不已:“蝶,等,凉。”
爹爹,等娘。
慕容离轻笑,只笑容却是无比的牵强。
他抱紧了小人儿,道:“好,爹爹和娇娇一起等娘亲好不好?”
娇娇蹙紧了眉头,煞有介事的思索一番后,却是摇摇头:“要,锅。”
“好。”慕容离揉了揉她的脑袋。
凌璟与鹿岳是在次日方回到府邸中的,因着凌璟先前已是回来过,对顾念卿的情况却是再清楚不过。
只鹿岳直至回到府邸中后,方是知晓此事。无人敢将这一消息告知他,鹿岳察觉到了不对后,见着顾念卿毫无生气的躺在床榻之上,他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慕容离与娇娇坐在床榻边缘上,一人拿着铃铛儿咯咯发笑,一人却是捏着桃木簪子恍然若失。
“这不是真的。”鹿岳低声否定自己,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意图将自己从梦境中唤醒。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他离开前,卿儿分明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如今怎会,怎会只躺在床榻上,竟是险些没了性命?
鹿岳目光阴沉,直勾勾的盯着慕容离:“你不是说,你会好好保护她的?”
他一次次的放手成全,一次次的将心爱的女子交给慕容离。只每一次,皆能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十三,带回来了吗?”慕容离抬眸,问道。
“别问这些有的没的,卿儿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你面前,你竟还有心情来关心一个死人?”鹿岳怒极,瞪着双眸喝道。
娇娇手中的铃铛儿掉落在地,她瘪瘪嘴,委委屈屈的伸出手,想要将掉在地上的铃铛儿捡起来。只她的手却是太短了,便是趴在床榻上,仍是够不到铃铛儿。
“闭嘴。”慕容离亦是冷下脸来,扭头将娇娇的铃铛儿捡起来,一把塞到小人儿的怀中。
他将娇娇抱起来,便要往外走。
“你站住,卿儿都这样了,你怎么……”
“卿卿怎么了?她会醒过来的。鹿岳,你可知晓你与我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慕容离抱着娇娇,与鹿岳并肩而站,道:“那便是我永远可以无条件的信任卿卿,你却不行。卿卿会醒过来的,我相信她。”
所以在此之前,他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如若不然卿卿醒来后,却是见着颓废的自己,应是有多难过?
“蝶?”娇娇甩了甩手中的铃铛儿,如她的父亲那般,笃定道:“醒,凉,会。”
爹爹,娘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