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春天的黎明、在乡下的老家听到鸟的叫声的。
早晨,细雨初歇。曙光从远方显现,大地氤氲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我独自走出家门到坝子沿去散步。坝子沿过去一直荒芜着,无人开垦。20世纪80年代搞“防护林工程”才种上了树。
爬上一个长长的斜坡,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慢行,满目是翠绿的树木,蓊蓊郁郁的。嘤嘤的鸟鸣,让人不由自主便进入了孟浩然“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意境。
久住闹市,蛰居于火柴盒似的“鸟巢”中,很难摆脱心灵的“围城”了,整天听到的是汽车尖利的鸣笛,卡拉OK的喧嚣;看到的是街市鱼贯而行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却很好,大概是休假的缘故,身心得到了暂时的解脱。因老家地处偏僻的乡村,触目皆是青山绿树,烟霞雾岚,既少车马之喧,又无声色之扰,我便能饱尝这山中生活的情趣。
对面山上雾蒙蒙一片迷离,而眼前小路旁的古柳却柔枝拂拂的分外鲜明。有几只小鸟在柳丛里点缀着清晨。这几只鸟,尖尖的红嘴,尖尖的黑尾巴,从这个枝到那个枝地蹦跳着,突然两翅一抿,一道光影似的飞向远处,将一串清脆的啼叫声留在那道消失的光影里。凝目一棵棵高大的白杨树,只见细雨后的叶子绿得醉人,绿得直逼人眼,而最叫人惊诧的是每一瓣叶面上都悬挂着亮晶晶的露珠,仿佛是晨光中灵巧的风铃。我凝视片刻,便走到一棵树下,仰着头,用力一推,嗬,树上的露珠跳到我的脸上,一阵冰凉的温柔倏地流遍全身。正当我陶醉时,一阵“喳喳”的鸟鸣从树丛中飘起,原来是久违了的喜鹊。喜鹊在家乡一直被视为一种吉祥鸟,尾巴翘翘的,常常停栖在农家的院墙,或蹬在树枝上给人报以喜悦的信息。前几年和其他鸟类一样,她也未能幸免于难。人们把毒死的老鼠随意丢弃在野外,喜鹊啄食后也被毒死,从此,村子里很少听到喜鹊的鸣叫了。
拐过一个弯道,我把目光停留在路旁的一片树丛中,好多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叶的繁荫中穿梭着,鸣声大都快速流动,总是不打标点符号,此起彼伏,用白居易“几处早莺争暖树”来形容当真是再贴切不过。我边走边细细搜寻,希望在众多飘逸的鸟影中找到我儿时最喜欢的一种鸟。正当我寻觅时,一阵鸟鸣透着细瓷的质感清清纯纯地飘过来。我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唧唧,唧唧。只闻鸟声,不见鸟影。但从短促琐碎的鸣声里我知道,她们是麻雀。这是一种最普通、繁殖最快的鸟。她们体形小巧玲珑,毛色灰土,极像一位调皮、可爱的灰姑娘,成了跟鸡、狗一样深入人们日常生活的动物。一位作家这样说,麻雀是鸟类中的“贫民”。我深以为然。平常日子,麻雀在瓦棱、林间,或在搭于墙洞的草窝里,像马路歌手一样唧唧喳喳地唱歌,她的叫声使我体味到一种亲切。可这种鸟在20世纪50年代,曾被人为地列为“四害”之一,几乎被人赶尽杀绝。前几年老鼠泛滥,江湖骗子在乡村大量贩卖鼠药,也祸及麻雀。霎时间这种可爱的小生灵濒临绝迹,有人说麻雀为躲避灭顶之灾乘着火车上了新疆。
曙光越来越浓。我沿着林中的小路,聆听时稠时稀的鸟叫声。有好多不知名的小鸟也会很大胆地从我身边飞掠而过。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上,在细细的电线上,一群燕子安详地站在那里,多么像五线谱上跳动着的音符。一身黛黑的羽毛,像剪刀一样的双尾,凛然、高贵。
我一直认为,鸟声是一切声音里最美妙的一种,源于她们质朴的乡土味。鸟是乡村的大使,是乡村用雨水和谷粒喂养出来的。贫穷的麻雀也好,高贵的燕子也罢,她们都是自然的亲近者。仔细想想蛰居闹市的人们又何尝有如此“近山识鸟音,临水知鱼性”的生活情趣呢?
太阳出来了,鸟儿们依旧快乐地歌唱着。遥望远方,我的目光也被染得翠绿,我突然觉得古人的诗句中,如“莺初解语”“水宿鸟相呼”“自在娇莺恰恰啼”“绿杨枝上啭黄鹂”虽然明快、生动,但远不如这家乡山林中鸟鸣的丰富与活泼。一只鸟是一种旋律,三只鸟就构成了和声,众鸟齐鸣,那可是真真切切的宏大交响。佛家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鸟鸣声声,需要我们用心去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