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笑容有如迷雾,令我窒息,万劫难复。——楚君微
鸾影宫。
“娘娘,”桐碧轻步走进书房,不确定的问道,“宁妃来了,您要见她么?”
元玉梧懒懒的放下书册,随口说道,“上次不是说过,让她不用过来了。”
“那,奴婢去回了宁妃,就说您身子欠佳,不便见客可好?”
“罢了,”元玉梧起身,在铜镜前理了理耳鬓散乱的发丝,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她进来罢。”她看着镜中映出桐碧的身影,忽然展颜一笑,“桐碧,我今天想吃燕窝了,你帮我去煮好么?”
桐碧正挑了支菱花步摇想替她装扮,“娘娘不是一直不喜欢吃这个?”
“唔,”元玉梧从锦盒中取了支素净的梅花玉簪,“许是最近嘴馋了?”
桐碧见她今日似乎兴致很高,于是语气也轻快起来,“总之娘娘想吃,奴婢断没有不去做的道理,这便去准备,娘娘且和宁妃说会儿话,燕窝等等就来。”
“好,”元玉梧微笑点头,“记得将燕窝多煮些时候。”
宁尔珍与桐碧擦身而过,后者行了礼,便向厨室走去。
她不解问道,“这丫鬟很是伶俐忠心,姐姐怎么还把她支开了?”
元玉梧倒也不避讳,直率答了三个字,“信不过。”她递给宁尔珍一杯热茶,“说罢,你查到什么了?”
宁尔珍左右看了看紧闭的门窗,这才放心的悄声说道,“有了姐姐那天给的线索,事情倒是有了些许头绪。其实今日我来就是想告诉姐姐,令兄身份特殊,皇上……”
“妹妹,”元玉梧打断她的话,神色淡淡道,“你我总归现在是上了一条船,我做事时不会不顾及你的。”
宁尔珍讪讪笑道,“姐姐倒真是个爽快性子。那件事,要论进展,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有的是什么,没有的又是什么?”
“姐姐让我查的那人,不但打探不到他现在的下落,就连他曾经在哪里出现过都不得而知,果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宁尔珍又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有件事倒是很奇怪,那****曾到皇后宫里去,听到宋子凌将军和她在一起密谈。内容是什么,我没机会听的真切,不过似乎也是和姐姐让我查的那人有关。”
元玉梧听后,心里并无太大的意外,他知道其实皇后并没有表面那样雍容大度,只是……元玉梧正想开口,宁尔珍却先一步说道,“姐姐心里有个数就好,我与那宋子凌也是多少年的对头了。”
元玉梧于是点点头,心下了然。
开国三年,一直是安稳之世,可两个月前西陲突起战事。西夏联合乌桓国、羌国进犯中原,先是于边陲地区滋事扰民,朝廷给边城增加了兵力,并派官前往讲和,可西夏严辞拒绝。朝廷在多次讲和无果的情况下,同时对三国出兵。不足一月,羌国、乌桓国相继对中原称臣,如今只剩西夏的小股兵力还在负隅顽抗。
熙瑞三年末,腊月,朝廷终于盼来了最终的捷报,郭锐一将军领兵,在边城宁河镇结束了这场为期两个月的战争。
楚君微龙颜大悦,下旨在荷月阁大宴群臣。
鸾影宫。
因晚上有宫宴,元玉梧穿了件稍稍明媚些的水绿色宫装,可桐碧却劝她换上檀色的裙装,看起来更喜气一些。
二人正在讨论此事,殿外忽传来徐途的声音,“娘娘,奴才来传圣上口谕。”
“何事?”元玉梧没好气的说着,人已至眼前。
楚君微好些天没有来玉瑶宫了,见不到人影,就连这些传话的人都许久不曾见着了。就好像,他不记得有这个妃子,不记得有这个由他亲自督建、亲笔书了匾额宫殿一样。
“娘娘近日可安好?”这句话本不是楚君微口谕中的,可徐途跟了皇上九年,他怎么会看不出皇上心里是时时惦念着鸾影宫的这位主儿,只是二人都性子倔,不肯开口罢了。
“一切安好,不劳公公挂心。”
“皇上特命奴才给您送这身衣服来,说是今夜的宫宴,请娘娘穿着它。”
元玉梧看了一眼,面上浅浅的笑意很快便淡去了。那是一件玉色的裙装,样式极好看,宽袖窄腰,流云细纹,裙底处点点梨花瓣宛若天成。
这般眼熟。
三年前,她便是穿着这件裙装,由楚君微牵着到了慈宁宫。那时的他,还是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青涩极了。那天的他说过的话还犹在耳边——
“母后,儿臣得一元玉梧,此生无憾,这后宫不要也罢。”
太后罚他在太庙前跪了一整夜,元玉梧在门外也随他跪着。那时她为何没有想到,她是前朝的贵妃,怎能跪拜夺了自家江山的人呢?可那时她的心里只有他一人,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权利喋血,她统统不懂。
楚君微说,得一元玉梧,此生无憾。
她想说,有了他相伴,死亦无憾。
元玉梧冷笑一声,一松右手,玉色裙装飘飘坠地。
她的心在那一刻,也坠到谷底。
“本宫身子不适,今夜不去赴宫宴了,烦请公公告知皇上一声儿。”
言罢,她不顾众人一声接一声的“娘娘息怒”,径自向前走去。
徐途挡在她的面前,重重叩头,“皇上说,若是娘娘今晚没有穿这身裙装,便要治奴才‘办事不力’的罪,廷杖四十。皇上的为人处世,娘娘您是知道的,说一不二,从不姑息。您就怜惜奴才这一回……”
“徐公公,”元玉梧停下脚步,正色道,“你好歹跟了皇上九年。他至多责骂你几句,断不至廷杖的。”
徐途并不回答,只是依旧重重的叩头,一下比一下重,一声比一声狠。
元玉梧痛极反笑,默念着,楚华呵…你总是知道我的弱点在何处,所以每次都逼得我走投无路,不得不向你低了头。
可你见过草原上最骄傲的鸟儿么?它们不该被困在笼中,它们不该低头的。
她不肯进食,楚君微便把御厨房当日轮值的所有人打入牢中。直到她肯心甘情愿的吃饭,直到她肯开口向他撒娇求情。
她不肯喝药,楚君微便命人廷杖开药方的御医。
她不肯侍寝,楚君微便将玉瑶宫的宫女全部拨去浣衣局。
够了!
元玉梧后退一步,绕开徐途,头也不回的走了,留给一屋子丫鬟、公公一个决绝的背影。
从此,她不可能再低头。
荷月阁,顾名思义,这座宫阁依莲花池而建,共有两层,在第二层中举目四望,便可看见一轮明月高悬于天幕之中。
今夜的宫宴,众妃献艺歌舞升平,群臣欣喜觥筹交错,只是有一个人却始终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一般。楚君微坐在最高位上,轻晃着手中的金樽,并不急着将那琼浆玉液喝下去。许久,他才低头漫不经心的轻抿一口。他的目光凝固在桌上金色的龙形暗纹上,眼底似乎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渊。忽地,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了淡淡一笑,扬着胜利的意味,很是邪魅。
鸾影宫内花香馥郁,亭台水榭景物皆是仿江南之景所造。
楚君微方踏进宫门,便有丫鬟上前来禀,“皇上,娘娘尚在温兰阁沐浴。”
温泉水的热气将元玉梧隐藏在一片模糊的氤氲中,空气里飘来花瓣的清香,楚君微敏锐的从中捕捉到了被刻意掩饰的酒气。
她的身子埋在粉白色的花瓣中,玉藕般的双臂交叠搭在池边,微闭双目,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熟睡了。楚君微禁不住垂手,用拇指轻抚那清秀的侧脸,然后是洁白的颈子…元玉梧一动未动。
下一刻,楚君微一挥手将她从池中捞了出来,宽大的巾子也同时覆上了那还滴着水珠的身子。他横抱着元玉梧,将她放到了榻上,轻轻搭上丝被,他也在她的身侧躺下。
“所谓举杯消愁愁更愁,人越想醉的时候,偏越是醉不了。”他冷冷一笑,“不要再喝酒了,你瞒不过我的。”
“我知道。”元玉梧扯过丝被,不动声色的裹紧自己片缕未着的身子,她转身背对着楚君微,“我累了,你也早些回宫安寝罢。”
楚君微将她小心翼翼裹好自己的被子一把扯开,她正觉得有些凉意,他却越发将她抱得紧,那圈着她的双臂、抵着她的胸膛,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
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洁白的颈间,两片微凉的薄唇覆上那光滑的脊背。“你越来越想逃避我了,”他惩罚的咬着她,“你说,该怎么办?”
元玉梧挣扎,不语。
“朕不来鸾影宫已是一月有余,你只去临华殿找过我一次。”
“楚君微,我现在觉得连那一次也不该去找你!”
楚君微忽略她冷硬的态度,继续说道,“你不想让朕去姚浅顺宫里,朕偏偏要去,这下你心急了么?”
元玉梧紧紧闭着口,躲避他雨点般的吻,不让他得逞。
“说,你心急了么?”楚君微猛地箍住她的脖颈,用力之大,白皙的肤色上立刻出现两道红色的指印。
元玉梧被他掐着,疼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她咬牙道,“是,我是心急了。急着见到我二哥,急着等他来带我离开这里,离开你!”
“你敢再说一次么?”楚君微加大手中的力道,声声低吼。
她没有机会再说一次了,喉咙发紧,被他掐的呼吸都不顺畅,更别谈开口说话了。她眼神倔强、不肯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求饶,所以楚君微仍是不肯松手。
有那么一瞬间,元玉梧心想,不如就这么死去,也好过这一生绝望的煎熬。是她神志不清了么,就快窒息的时候居然看到楚君微的眼中有那样沉痛的泪光。
紧接着,他猛地松开手,新鲜空气又一次重新回归到她的胸腔。
元玉梧大口呼吸,还未平复下来,楚君微邪魅的笑容又近在眼前了,他有点期待的说道,“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你不是想让你二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么?”
说到这里,楚君微忽地顿住了,抬手满是爱怜的轻抚这元玉梧的脸庞,他紧紧抿着双唇,然后惋惜的叹息一声,开口道,“玉梧,给我个孩子罢。这是把你留在我身边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了,到时候我会让你自己选择,究竟是和你二哥离开,还是留在这鸾影宫中?”
“不要。”元玉梧伸手推拒他,“求你。”
楚君微摇摇头,平静的说道,“不行。”
“君微,下次宫宴我一定会去,好么?”
“唔。”楚君微淡笑,仍是摇了摇头。
“君微,你去找姚浅顺,我会吃醋。”
“玉梧,”楚君微伸手无奈的抚过她的长发,“你对我说过的谎话太多了,如今你的话是真是假我分辨的出来。”言罢,他的双臂紧紧禁锢住她,动作有力,力道蛮横,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时间,只拉着她和自己一起沉沦,沉沦在只看得见彼此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