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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永历纪略

帝讳由榔,桂王常瀛第四子,神宗孙也。初封永明王,隆武既崩,立于广东。在位十三年,崩于缅甸。

隆武元年丙戌八月,帝既及于难,广西巡抚瞿式耜、总督丁魁楚、兵部尚书吕大器、李永茂,会议立君。式耜首言:「永明王贤,当立」。遂于冬十月十四日立王监国。神宗第五子常瀛,封桂王。天启七年,就国于湖广衡州府。崇祯十六年,献贼陷衡州,王走广西,世子及两弟并遇害。桂王居梧州。王薨,永明王方在哀疚中。式耜过梧,谒王,见其姿表非常,心异之,迎王居肇庆。隆武凶问至,式耜倡议立永明。

以肇庆府署为行宫。丁魁楚、吕大器并为大学士。瞿式耜为吏部右侍郎兼内阁学士,掌铨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终制。

太监王坤趋上还梧州。

炎武按:王坤于崇祯朝,监饷宣府,颇作威福;礼部主事周镳尝论及之。坤又疏劾周延儒,延儒求去。左副都御史王志道言:「内官不宜侵辅臣」,帝切责志道,而放延儒归。宏光立,坤自北而南,改名肇基。命督催闽、浙金花银两,以高宏图力谏而止。后入闽,隆武不用。入粤,事永历,使永历播迁无宁宇者,坤启之也!虽为定蛮侯刘承胤所逐,而病根未除,仍入武岗行在。国势至此,犹听命于中珰,以踵败亡之辙,可慨也夫!

福建旧相苏观生、何吾驺遁回广东。观生过三水,闻王监国,耻已不与议;遂不赴朝。会唐、邓诸王,自闽航海至;广镇将林察迎之海上。观生与何吾驺、布政使顾元镜等迎隆武弟唐王聿囗〈金粤〉入广州城。十一月初五日,聿囗〈金粤〉即位,改元绍武。

此中监国之诏未达,彼中登极之诏先颁。魁楚乃迎上,自梧还肇。于是月十八日,正位号,以明年丁亥,为永历元年。

遣兵科给事中彭耀往谕聿囗〈金粤〉。苏观生杀耀,即日发兵来伐。永历遣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出师,与广州兵遇于三水,全军覆没。佳鼎及佥事夏四敷俱死。

以巡按御史王化澄为兵部右侍郎。

时司礼监王坤用事,铨政、军务任意颠倒。吏科给事中刘鼒抗疏纠坤,忤旨,瞿式耜疏救乃免。

十二月,虏总兵官李成栋率轻骑直入广州城,杀周王、益王、辽王。绍武方幸学,闻变,即易服踰垣出,匿王应华家,俄缒城走,为追骑所获,自缢死。苏观生亦自缢,何吾驺、顾元镜降。成栋遣将取南韶,亲统兵向肇庆。瞿式耜请督师驻峡口。王坤趋上西行,式耜争之,不听,遂乘轻舟上西峡。

永历元年丁亥春正月朔,上至梧州。时丁魁楚在岑溪,王化澄在浔州,从行者止式耜一人。

李成栋分兵克高、雷、廉三州,遂入梧州。上出奔广西。巡抚曹烨降。成栋遣将阎可义等取琼州。

二月,上至桂林。以吴炳为大学士,瞿式耜肃殿陛,饬守御,请都焉。

丁魁楚屯兵岑溪,虏招之,不听,乃水陆设伏,战于藤江。魁楚中箭死。

李成栋既定广东,趋桂林。王坤请上幸楚。瞿式耜请暂驻全州,疏言:「半年之内,三、四播迁,兵心民心无不惶惑。我进一步、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人来亦速一日。若去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虏矣!请以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

三月,李成栋兵至桂林。值焦琏自全州回,从数人,控弦、捉刀接战,稍却之。入城,复出战,大破虏兵。桂林得全。

夏四月,刘承胤自武冈州入卫,分兵援桂林。进封安国公。承胤恶王坤,逐之,颇尊朝廷。俄而跋扈不可制,劫驾幸武冈,改州为奉天府,政事皆决焉。承胤所遣援桂林兵,与焦琏兵主客不和,相击斗。李成栋乘机复犯桂。

五月,李成栋薄城下,营于文昌门。焦琏、白贵、白玉等开城出战,马之骥隔江发大炮,助其声势;虏兵大败。乘胜追击,杀数千人。虏兵又一路从栗木岭来。之骥疾驰迎战,追奔数十里,自是不复窥桂林。

上在武冈,河南贼曹志宁等,率所部来降。封志宁保昌侯。以何腾蛟为总督,治衡州;褚胤锡为巡抚,治长沙。

焦琏复阳朔、平乐。陈邦傅复浔州、梧州。粤势粗定。

秋七月,虏陷长沙。由宝庆直趋武冈,上从间道奔靖州。大学士吴炳被执,不屈而死。刘承胤以城降,亦见杀。上自靖州奔柳州。

前兵部侍郎张家玉、兵科给事中陈邦彦、大学士陈子壮,起兵攻广州,不克,皆死之。

九月,上在柳州。总督何腾蛟、南安侯郝永忠、宜章伯卢鼎,各以兵至,分汛防御,行在以安。

冬十月,柳州叛将覃鸣琦,与守道龙之明构衅,相攻杀,上奔象州。

十一月,虏总督佟养和攻全州、瓘阳。何腾蛟督焦琏、郝永忠兵,卢鼎率滇帅赵印选、胡一清分路出击,大败之,养和仅以身免。诸将连营而军,亘二百里。

十二月,上自象州还桂林,以瞿式耜、严起恒为大学士。

焦琏兵与郝永忠兵不和,琏走平乐,永忠走兴安。

永历二年戊子春三月,忽传虏兵前驱至灵川,上欲出奔,瞿式耜力持不可,言:「督师警报未至,无大恐。若播迁不已,国势愈弱,兵气愈难振。民心皇皇,复何所依」!不听。式耜又言:「俟督师还,背城借一,胜败未可知。若以走为策,则何地不危」?反复数百言,泣下沾衣。严起垣曰:「明日当议之」。甫夜半,上已行矣!时郝永忠自兴安奔回,滇营自灵川至,纵兵大掠,四面放火,公私涂炭,式耜亦被劫入船,行二日始脱。

三月,虏侦知桂林兵变,乘虚来袭,直抵北门。瞿武耜守城,何腾蛟遣焦琏及楚镇周金汤、熊北佐、滇镇赵印选、胡一清分道出战,虏兵大败,遂渡甘棠港遁去。

是月初十日,上至南宁,式耜报捷行在,赐「精忠贯日」金图书一方。

夏四月朔,上在南宁,世子生。

五月,督师何腾蛟复全州。

六月,李成栋、金声桓各上表投诚。成栋复具疏迎驾。式耜请还桂林。疏言:「驾若东幸,军中将帅谓朝廷乐新复之土,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人心涣散,臣不能制也」!再疏,令检讨蔡之俊往迎。又疏,令给事中蒙正发往迎。上竟由梧州入肇庆,诸疏俱不报。金声桓本宁南侯左良玉大帅,降虏,用为江西提督。副将王体中兵最强,声桓忌之,与其部将王得仁用计杀体中,命得仁领其军,驻建昌。得仁以私愤杀巡抚童御史,遂发兵反正。声桓称豫国公,得仁称建武侯。广东提督李成栋,自负取粤大功,一旦佟养甲为总督,受其节制,不平,亦怀异志。是年三月十七日黎明,成栋令其兵齐集教场,声言索饷,欲为变。成栋请总督出城抚辑。养甲至,众兵呼噪,同时割辫。养甲自割辫,出榜安民,用永历年号,传檄各属。广西巡抚耿献忠于梧州闻信,亦率所属割辫投诚。

封李成栋惠国公,佟养甲襄平伯,其余升赏有差。

秋八月,上至肇庆,成栋释甲冑,肃冠裳,跪拜如礼。加缮府城,为驻跸之所。回疏,请召式耜还朝。使者三四至,式耜固辞;乞骸骨,不允。

金声桓、王得仁以宁庶人起兵不攻赣州,卒贻后患,遂并力攻赣,久不下。虏袭南昌,始还师。有僧言:「择时日出战」!因闭城自守。虏筑长围困之,求战不可得。

九月,李成栋率三万人度岭攻赣州,以援南昌。赣州守将高进库伪约降,以缀成栋之师,使南昌坐困。成栋信之,还军岭上。

永历三年己丑春正月,上命李成栋再出岭,攻赣州。成栋屯信丰。

虏破湘潭,执何腾蛟,不屈,死之!腾蛟出广西,攻长沙,命马进忠由益阳出长沙,下截永道。李赤心大队亦至,虏兵四集。腾蛟死,百姓为之举哀。

二月,南昌破,王得仁不屈死,金声桓赴水死。虏泝流援赣,直趋信丰。诸将欲拔营归,李成栋不可。天久雨,召诸将议事,去者已大半。成栋慷慨命酒,痛饮。既大醉,左右挽之上马,渡水,水涨,人马俱沉。三日后,见成栋植立水中,始知其死。

夏四月,云南孙可望遣官杨畏知、龚鼎求封亲王。给事中金堡以为非祖制。朝议封可望景国公,遣册使往。褚胤锡矫旨改封平辽王,换给敕印。浔州镇陈邦傅又改封秦王,命中军胡执恭间道先至。可望大喜,受贺三日。畏知等以平辽王敕印至,可望不受,曰:「吾已封秦王矣」!畏知曰:「彼伪封也」。召执恭面质。执恭曰:「彼亦伪封也!原封景国公,敕印具在」。可望大怒,下畏知、执恭于狱。

六月,留守瞿式耜请以戎政张同敞总督各路军马。同敞,张居正曾孙。有文武才。每出战,辄跃马为诸将先。年四十无子,妻卒,萧然一榻而已。

秋七月,留守瞿式耜疏报虏来大帅,定南王孔有德也。实抵衡州;水陆并进。一面发兵往宝庆,一面大队来永州。滇帅普明等全军覆没。报至,总督张同敞驰赴全州。全为广西门户,虏不即深入,以曹志建兵屯龙虎关,为衡永之左路,马进忠兵屯瓜里,为武宝之右路,两相犄角也!

福建诏安等处皆失陷,刘中藻在福宁,以势穷,自缢死。惟延平所属,处万山中。虏兵既回,土人立德化王慈熠,据大将军寨,出攻顺昌、将乐。

冬十一月,虏至延平,获慈熠,余众出降。

永历四年庚寅春正月初六日塘报:南雄、诏州并陷,守将弃城走。初八日,上西奔。十三日过德庆州,镇将安定伯马宝领兵扈驾。式耜驰疏请留,不听。

二月朔,上至梧州。始闻虏来者,伪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久顿江西吉安府。惠潮道李士琏、镇将郝尚〔久〕密往投诚,导之入关矣。

时褚胤锡已死,户部尚书吴贞毓等疏劾袁彭年、刘湘客、丁时魁、金堡、蒙正发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皆下锦衣卫狱。大学士严起恒为请不允。瞿式耜闻之,疏七上,申救备至;犹未许。先是李成栋首疏言:「文武各还事权,言官正气宜奖,内侍不得干预机务」;上从之。言官又请正纪纲,慎名器。人多失意,造谤荧惑。有吕尔玙方为马吉翔门下士,冒入台班。金堡劾之曰:「臣何人也!尔玙何人也!以仁杰之袍,赌昌宗之裘,志士犹怏怏,顾且肆行无忌也」!言甚不伦。是日,御史程源在舟侧大言:「金堡,即昌宗、仁杰两语,罪该万死」!声达慈宁舟中,慈宁者,上嫡母、皇太后也。于是锦衣卫张凤鸣奉密旨,欲致堡死。故堡受刑独酷。

曹志建战败。

虏入龙虎关,马进忠败于瓜里,走入武冈。桂林大震。督师于元华,滇镇赵印选、胡一清各怀私愤。焦琏在平乐,呼之不至。虏长驱入全州,过严关,莫有御之者。

冬十月初二日,宁远伯王永祚及印选、一清,俱以领饷入桂林。榕江一带,遂为空壁,诸塘尽扫。留守瞿式耜命赵印选出城,为战守计。再促之,则已尽室行。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驰出小路,勒兵自溃。胡一清、王永祚各奔窜。独式耜危坐府中。总兵戚良勋以二骑至,请式耜速出,再为后图。式耜曰:「尔去则去!我去,不过多活几日。自古至今,谁不死者」?良勋去。总督张同敞自灵川回,闻知城虚无人,惟留守在,即过江见式耜,曰:「事急矣!将奈何」?式耜曰:「封畺之臣,身将焉往?子无留守责,盍去诸」!同敞曰:「死则俱死耳」。式耜呼酒与共饮。四顾惟一老兵不去。命呼中军徐高,以敕书剑印付之,谕令星驰上行在。张灯相向,坐至天晓,有数骑执二人去。至靖江王府,见定南王孔有德。有德举手曰:「谁是瞿阁部先生」?式耜曰:「某是也。城既陷,惟求一死」!有德曰:「吾断不杀忠臣,何必求死?阁部毋自苦!我掌兵马,阁部掌钱粮,一如前朝可也」。式耜曰:「天朝大臣,岂为犬羊供职」?有德曰:「我先圣之裔,势会所迫,以至今日。阁部何太执」?同敞厉声曰:「尔不过毛文龙下走耳,毋辱先圣」!有德怒,叱左右缚之。式耜曰:「此官居司马张同敞也!来与吾同死,不可辱」!有德命释缚,还其衣冠,命坐。式耜请死。有德遣官守护,居于别第。令薙发,不可;令为僧,亦不可;曰:「为僧者,薙发之渐也!发短命长,我不为也」!遂死之。式耜、同敞死于十一月十七日。临刑,天大雷电,空中震击者三,远近称异。给事中金堡已为僧,上书定南王,请葬式耜、同敞。吴江杨艺为具衣冠收敛,葬二人于北郊之原。

时广州亦以十月初三日破城。初十日,上自梧趋浔州。陈邦傅谋叛,有告者。十二日冲雨而过,诸臣在后,多被劫掠,大半坠水死。十六日,驾趋南宁,严起恒、王化澄、马吉翔、庞天寿从。

永历五年辛卯春三月,虏至梧州。陈邦傅杀焦琏于武靖州,函其首,乞降,尽献浔南之地。自此干戈扰攘,道路阻塞。孙可望、李定国相继称雄,蹂躏于滇、黔、川、广之间,流离播迁,无宁宇矣!

其后,上遁入缅甸,为领兵官吴三桂所害,明纪云坠,呜乎!

炎武按:永历末造,殉国诸臣咸有列传。如冷囗〈己上皿下〉銋传言:帝跸安隆时,授兵部右侍郎,久之为贵州巡抚。永历十二年夏四月,虏偪安隆,马进忠、马惟兴引兵遁入贵阳。冯双礼乘平越虏骑大至,銋为叛兵所执,献虏营,谕降,固拒,被杀;赠兵部尚书,荫一子。又王应龙传言:驾自昆明西幸,应龙父子扈从,追至永昌,驾又西驰。应龙年老、力衰,谓其子曰:我本微贱,蒙恩食禄,官至大司空。前不能匡扶社稷,今不能护卫乘舆,何面目活于人世?惟一死报国耳!遂自缢。其子泣曰:父殉君难,子独不可不殉父难,亦自缢死。又薛大观传言:大观及其子之翰,昆明诸生也!居城北黑龙潭上,会城告囗,驾幸缅甸。大观叹息曰:不能背城一战,君臣同死社稷,乃欲走蛮邦求活邪?顾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儿当死孝。大观曰:汝有母。母适在傍;顾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吾两人独不能死节义乎?一小婢亦请从。于是五人共投黑龙潭。次日,尸相牵浮出,溯流而上,又那嵩传言:永历十三年,驾幸缅甸,沅江土司那嵩父子迎谒,供奉甚谨。设宴皆金银器,宴毕,悉以献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缺乏耳!已而,沅江破,嵩合门自焚,土人巷战死,无一降者,盖明季自闯逆入寇,烈皇帝殉社稷,太子、二王并陷于贼,吾明诸臣拥戴福藩,即位之后,淫昏乱常,政归马、阮,不亡何待?隆武僻处闽海,而好学、爱士,有君人之度,然所倚者,郑氏兄弟,无奇材、异能,又信谗杀陈谦,失芝龙意,关门不守,遂及于难。永历虽有两粤,旋得、旋失,丁亥至辛卯诸家纪事,传闻互异;今止采其大略。若夫壬辰以后,己亥以前,及遁入缅甸、崩于南中事迹,月日概无闻焉!请俟后之续国史者。

航海遗闻

汪光复撰

沙壅钱塘,骑兵飞渡。丙戌六月初六日,荆国公方国安、荡囗将军方元科、阁部马士英、阮大铖、方逢年等先走巡边。阁部张国维护卫鲁王监国,于十七日至台州,进王府。

王讳以海,赋性宽厚,笃于孝友,多病喘。

初,元妃周氏闻警不避。王促之行,妃诀曰:「勿以妾故,为王累」,碎磁盘自刎。甲申冬,移封台州。乙酉六月初三日,熊、孙、冯、郑举事,迎至蠡城,建元监国,铸钱用「大明通宝」四字。

至是,有御营总兵李唐熙谋同方、马,欲缚王作投诚贽。王于寝梦中知送状,夜起,密召阁部张国维、陈函辉、兵部侍郎谷文光(殿蜚,四明)、指挥总兵王朝鼎(澥门卫)、王有志、左右协张国忠、蒋应彪等袭斩之。

七月朔,驾次澥门卫,入参府。初七日,定西将军张名振差中军方简迎驾出澥,王恸哭告庙,相向失声,遮道逡巡。抵晚登舟,清兵已随至,方、马亦预为投降计矣。永丰伯张鹏翼(耀先,诸暨)被擒,不屈,斩之。忻诚伯顾勋(会稽人)镇守严州,兵败,扎营相拒累日,全家惨死。阁部朱大典,破城时赴火死。大司马余煌投水死。武宁侯王之仁趋南京,慷慨就死。吏部尚书王思任入云门山,数月卒。

鲁王至舟山,威远侯黄斌卿(虎痴,莆田)拒而不纳。次普陀,惟督师阁部熊汝霖(雨殷,余姚,丁丑)、孙嘉绩(硕肤,余姚,丁丑)、钱肃乐(希声,鄞人,丁丑)、沉宸佺(彤庵,庚辰)、冯元扬(尔纬,慈溪,癸未)、卢若腾(牧舟,同安,庚辰)、翰林兼兵科给事中徐孚远(闇公,壬午)、太常寺寺丞任文正(南陆)、御史袁嘉彪(文虎,奉化)、大司马冯京第(跻中,慈溪,庚辰)、熊督师、监军职方郎中马星(尔敏,余姚)、任颖眉、员外沈光文、御史王翔(完勋,上虞)、主事梁隆吉、王浚、义兴伯郑遵谦(履公)、挂印总兵陈文达(匡侯,温州)、沉时嘉(山阴),朱岱瞻、王仪凤(姚江)、金浚(上虞)、刘穆(公岸,会稽,丁丑)、侍讲兼左给事中张煌言(玄着,四明,壬午)、推官黄云官(扬州)、都佥事方端士(百里,六合)从焉。阁部荆本彻(太徽,丹阳,甲戌)带兵,由淞江航澥抵舟山;其子元相欲袭斌卿,兵败,全家惨死。冯元颩以和解,误为闽兵所杀。温镇总兵贺君尧航澥朝王,斌卿令朱玖劫杀之。平西将军王朝先(省宇,蜀人)初与定远将军陈梧(虞公,上虞)俱奉命西征者,拥兵蛟关。镇倭将军王鸣谦(益公,武宁侯子)共欲趋金塘岱山为犄角势,不果。富平伯张名振(侯服,山西籍南京人,以副将任石浦)迎驾,便谒斌卿,因缔姻而重之以盟誓焉。前舟山亦系名振题借斌卿者,遂共守之。斌卿利朝先兵力,三书召之。朝先先率二舰渡横水洋。斌卿标将朱玖、陆伟(闽人)以假迎劫之。朝先跳水得救,妻子死焉。随见斌卿作标将,摘其印。名振一见朝先,即解衣衣之,赠千金,为之力请斌卿还其印。然斌卿杀身之祸实基之矣。

丁亥夏,镇守吴淞提督吴兆胜谋叛清,以血书通名振,结为声援。时鲁王在温澥中之玉果山。名振奏请敕印二百道,命张煌言监其军,任文正副之。徐孚远,赐一品服,充行人司。使联囗〈舟宗〉二千余号、兵将五百有余,舟次黄连港;以港名不美,令移白米沙。传令洗炮。龙惊浪鼓,飓风大作,全军尽覆。清兵擒其弟名远,斩之。徐、任以殿兵免。

永胜伯郑彩同弟联,因福宁守将徐登华(荣于,湖广)叛,差中军平南将军陈辉奏迎监国。加辉平南伯,加彩建国公。

初,名振兵败于洪涛中,遇煌言浮篷上,得不死。寻逼岸暗行二十里,遇一庵,名振叩之。僧号一泓者见名振,即为剃发易服。饭罢,令即走。名振贻印,嘱以后骑会。缉兵骤至,搜捕之,得大领湿衣并印。僧赚以他路,追不获。僧伏诛,名振得脱,遂归舟山。朱玖必欲杀之,名振别斌卿,托言往南山屯田以避之。

监国入福宁州,封徐登华为振威伯,命张寂惺总督军务,在在皆揭竿以应。平阳侯周崔之(九元)、闽安侯周瑞(云麟)、太子少师挂印陈文达、御史蔡昌登(幼文,三山)、大司马林垐(子野,福清,癸未)、主事林泌(道屿,三山)各聚兵攻三山近州数县,皆下之。城中人相食,饿死即腹葬,有杀子弟食者。清命总督陈锦、固山金、提督杨三部堂李、佟统兵克复州县,鲁王退壶江崎屿。

戊子元旦朝贺毕,王问阁臣熊汝霖曰:「数年颠踬,蹙蹙靡骋,春至矣,先生得有佳兆否」?汝霖对曰:「臣向少梦,惟昨午梦。梦一道士,羽衣翩跹,揖臣而赠臣以诗。臣但记末二句云:可惜忠臣一片心,付与东流返故乡」。监国闻之,默然;寻改云:「堪羡忠臣百折心,喜遂澄清返故乡」。汝霖顿首称谢。

十七日,彩兵与熊兵偶竞。质之彩,彩令送之霖。霖笞而逐之。夜分,贼党百人破门缚熊,沉之江。监军马星得方简救,得免。惟兵科左给事中陈希文(孝兼,三山)揭参郑彩逆恶罪。给事中熊曰绘(遯木,黄州心开公文粲子)草疏送督臣钱肃乐。肃乐浩叹,劝火之。曰绘大恸竟日,去,尝有诗云:「一身如洗惟存发,只字无成剩有心」。科臣邬正畿(江左)、简讨崔相(介人,三山)、司李陈豸(豹叔)皆含恨星散。陈希文知不为郑彩所容,缴印披剃去,复以母病留舟山,闻雨翁之变,绝食,哭数日,设祭,南向吊以诗云:「数载风涛绝溯游,惊闻砥柱折中流;半肩日月魂犹在,九族衣冠梦入泅。沙掩残躯潮作泪,灵招穷屿水为愁;何时破浪乘风去,洒血横戈易水头」。伤哉!伤哉!常有烈风怒涛,折木扬沙,水师夜惊,咸谓英灵不昧所致。义兴伯郑遵谦不平,彩令人持帖请话,亦投之江。其妾金四姐大哭撞死。鲁王大怒曰:「杀忠义以断股肱,生何益耶」!欲跳水。左右与彩力劝止。遂究首谋十余人,磔之。熊子琦官甫六岁,即彩婿,彩阳抚而阴贼之。惟熊之门人卢若腾申揭声罪而已。督师阁部钱肃乐遇飓风破舟,披剃入山,卒于福唐叶宅。坟与叶阁下相邻,复哭以诗云:「眼中又见泰山倾,局促终知未可争。霜雪满天人在梦,荆榛匝地步难行。平原欲绣丝谁买,少伯无钱写不成。落落束刍驱白马,夜台何处起先生」?视师阁部孙嘉绩以忧卒。阁臣沉宸荃奉命入粤,遇风覆舟。至此而风虎云龙之想,竟转而为珠沉玉碎之悲矣。惟礼部尚书吴钟峦(霞舟,甲戌)、兵部尚书李向中(立斋,庚辰)、太仆少卿曹从龙(云从)数人从王。

平西将军王朝先经营数年,兵力颇足,结纳荡囗伯阮进甚殷。进即名振旧舵工,善水战,拔为水营将。尝率一舰擒杀贼船三十余号,以故水师多夙望。朝先之所以致敬尽礼者,正欲为谋斌卿地耳。

七月,郑彩自莆中送斌卿子如舟山,即名振婿也。道经南山,名振留十日饮。朱玖阳言名振杀公子,于是鼓众钞掠名振宅,凡名振标属皆籍之。居无何,而公子至,备道名振情;斌卿惟负惭而已。

斌卿恒以降乩炫才能,示兴复。一日,礼部尚书张肯堂、太常寺卿朱永佑、浙江巡按御史李长祥、兵科徐孚远、张煌言、任颖眉等俱在座,乩降思涩;煌言微笑之。斌卿叩所以,煌言曰:「弟亦有仙,可不召而速」。斌卿虚席固请。煌言令斌卿出十题,限十韵,煌言援笔立就,妙思入神;一座叹服。嗣此斌卿呼为「张大仙」云。

十月初四日,名振船过昌国卫,守城官兵以炮击名振卧床。名振大怒曰:「叛军无礼乃尔耶」!因袭破之。搜捕城中少壮妇女二百八十有奇,令驱赴南山给赏军士。适监军职方郎中任颖眉自舟山过访,名振语以昌国之捷,并谋以犒师事。任悉力议阻,竟日与名振大竞。监纪推官陈剑鸣、同知黄鸣华等劝止之。明晨,名振以帖请议事,任仍抗论如前。名振礼谢之,立令出示放还。

己丑秋,王朝先取粮温、台。斌卿标将黄大振得罪逃,诳朝先曰:「将军家口及标属尽被本爵所钞没,以将军久假不归,有怀二心故也。某以苦谏获戾,故出亡耳」。朝先蓄恨已非一日,遂厉兵誓师,揭奏斌卿逆恶罪状。王命朝先、阮进水陆并进。名振泣谏曰:「臣与斌卿联姻,路人所共知。今以朝先一言而加兵问罪,臣日待罪左右,其如物议何」!俯伏不已。王因手敕和解之。朝先得敕,先致温旨,以缓其备。仲冬二十一日,朝先兵逼斌卿舟。斌卿备香烛,着冠服,手捧来旨大言曰:「圣上有旨,谁敢谁敢」?时安昌王恭榥、义阳王朝囗〈王单〉、锦衣李向荣俱环坐。顷之,旗鼓尹明以诈禀投见,挥刃斩斌卿,沉之舟侧。其弟孝卿及家属尚在,匍匐江滩。任颖眉差兵救之,令舁入名振府第。寻迎鲁王至舟山,以参将府作行在。晋张肯堂东阁大学士:沉宸佺阁部;吴钟峦、李向中宫保;朱永佑吏部左侍郎,掌铨政;李长祥、张煌言兵部右侍郎;徐孚远祭酒;陈九征太常少卿兼太常卿;任延贵御史;俞图南往日本;杨玑钦天监丞。晋名振定西侯;王朝先平西伯;徐登华太子太保;阮进太子少傅;进侄英义将军阮美、阮骍、阮骥,俱左都督;定西水师总兵张晋爵、叶有成、朱鼎臣、方简,俱挂印;马龙、顾忠、罗蕴章、鲍国祥、郑麟,俱总兵。陆师副将焦文玉(雅存,山西),其人喜射,有胆略,后负重伤,自刎,尸不朽,妻张氏葬之毕,亦自刎,有夫忠、妇烈之褒;兹晋总兵。史文龙、王有才、马泰、熊梦熙、杨复葵(山西人,后因剽将挟之归诚,乃投水死),俱总兵;李英杰、林世杰、李化龙、任麟,俱都督佥事;方刚、厉象干、周鸣凤、周昉、赵贤等六十余人,俱副将。王朝先标下吕廷诏、张济明、王文龙,俱总兵;范可师、万时辂,监军郎中;其余大小文武,俱给赏纪录有差。

朝先既并斌卿之兵,威福日恣,而张济明又从中鼓惑之。后渐与名振、阮进等势同水火,争粮争汛,逞力夸强。至庚寅九月二十四日,被名振袭杀之。嗟嗟!八千标鎗手(朝先标下俱川兵),知无橄山辈矣(橄作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用此语)!不期名振能以寸舌片纸收拾尽之。过刚则折,恃力者亡;挥刃斌卿之谋,自取之耳,又谁咎也!

张济明跳城,夺哨船,投诚于清,告以虚实,立军令状,愿充先锋定海氛。辛卯夏,清命部院陈、固山金、提督田、梅勒吴、总镇张、马,提调江南、浙、闽三省水陆兵马,分兵六出。七月,闻报,会议堵御之策:阮进独当定关;张名振督张晋爵、叶有成、马龙、阮美、阮骥、方简等遏南师;张煌言、阮骏率顾忠、罗蕴章、鲍国祥、阮骍、郑麟、李英杰、符文焕等断北洋;任麟监督;留定西中军金允彦、巡城主事邱元吉、安洋将军刘世勋、中镇马泰三标营等守城。

八月,戒严甚。二十日,王携世子欲登舟。名振谏曰:「臣母耄年,不敢轻去,恐寒将士心。主上督率六师,躬擐甲冑,是为有辞。世子岂可遽去,将为民望耶」?遂不果行。惟太常卿任廷贵从焉。南北应敌师皆幸胜,惟定关大雾连日,咫尺眼迷。大兵于二十一日小出不利。二十二日早,以小船探水,尾战舰渡横水洋,突触阮进舟上桅;以火礶击之,反自焚,堕水被擒。督台命舁进招抚守城将士,不从。攻之,不下,被炮伤以二千计。

九月初一日,金允彦以城中火药尽,跳城降。邱元吉继之。守城将士脔其子,传示四门。初二日,知救兵到,攻益急。夜半,星郧如雨,光芒烛天,远近大骇。初三日午刻,城破。此时张、阮会兵火烧门外,离城止六十里,候午时潮长,即可进发。在陆者自成两顾之势。又选甲士五千登陆牵制,事或可冀。突见城中烟焰烛天,知不可救,遁去。锦衣卫李向荣、总兵马泰、副将单登云、杜芳、夏霖、解龙、朱起光、沈云、曹维周、韩绍琦、夏时霖、张圣治、薛之冑、任则治、童自龄、安洋将军刘世勋率兵民巷战死。宫眷投井死。世子被获无觅。名振兄名甲(生员)、名扬,母李氏,妻马氏,捧其舅氏少溪公木主赴火死;内侄马呈图、贡图自刎死。大学士张肯堂冠带焚香北谢,同夫人、二寡媳并仆妇二人投缳死;各用绫丈余,尚余数尺,适中书苏兆殷至,肯堂曰:「来得好!与同归做一好人」!兆殷慨诺,遂次肯堂死之。肯堂大书绝命诗三十韵于院左之雪交亭。雪交亭者,以其满院梨花交错,素芬可掬,肯堂常居此读书理琴处,亦澥国中一韵事也。其绝命诗有云:「虚名廿载着人寰,晚岁空余学圃闲。难赋归来如靖节,聊歌正气续文山。君恩未报徒賷志,臣道无亏在克艰。寄语千秋青史笔,衣冠二字莫轻删」(部院臣以二十金购君遗诗,一人得之以献。部院令与金,其人曰:我志在表扬忠义,岂为金耶?亦奇)。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吴钟峦藏所着易经并尚书印于怀,就学宫下孟子一位,积薪自焚死。吏部尚书朱永佑被执,以方巾道袍见总督陈。陈曰:「文丞相尚有黄冠归故乡之语,先生何不剃发」?朱曰:「头可断也,发不容剃」!遂口占诗曰:「纵使文山犹在日,也应无发戴黄冠」。请死益力,即趺坐受刃。兵部尚书李向中被执,大骂竟日,惨死,有「血化苌弘碧,相将燃死灰」之句。定西幕宾十年辞职顺天府学生员顾朋楫(心服振之文字奏章皆出其手,多著作,惜不传)衣巾走入太庙,题诗壁上,有「愁魂应傍孝陵归」之句,对位大哭,扼吭死。吏部文选司主事杨鼎臣、礼部祠祭司主事董元、兵部职方司主事杨开国,俱先驱妻子入井,亦投井死。定西监军御史梁隆吉,手刃全家,自刎死。中书舍人顾玢、江中汜、陈所学、顾行、翁健、副使马世昌,俱合门自焚死。任颖眉抱剑突围得脱,遇旧友邵天牧免。故当日殉难诸公及战死将士,俱所目击,展转思维,总是一场恶梦也。伤哉!痛哉!其余闻见未的,不敢强赘。惟鲵翁老师令孙,年十六,于十万兵中跳城得脱,亦冥冥中之有知也。熊、孙、朱、沈各眷属,发回原籍,并不深为株连;网开一面,此清朝暨督台之宽政也。

舟山,唐曰滃洲,宋曰昌国县,明曰舟山中左所,西隔蛟关二百六十里,东离普陀四十里,岱山屏其西,桃花剑列其北,长百四十里,阔七十里,户田九万七千余亩,涂甲四万余亩,竹木桃梅榛栗鱼塭之薮,淳朴之俗也,特兵燹重敛为累耳。

壬辰春,鲁王至厦门,赐国姓郑成功朝见,行四拜礼,称「主上」,自称「罪臣」,贽千金、紬缎百疋,供应甚殷。从臣皆赠以厚礼。此时惟兵部右侍郎张煌言、曹从龙、太常卿任廷贵、太仆卿沈光文、副使马星、俞图南、少司马兼大理寺卿蔡登昌、任颖眉、兵部主事傅启芳、钱肃遴、陈荩卿、张斌、叶时茂、林泌、侍读崔相、中书邱子章、赐蟒玉侍郎张冲符、行人张吉生、张伯玉、总兵张子先等、锦衣卫杨灿、内官陈进忠、刘玉、张晋、李国辅、刘文俊数人而已。成功随见鲁王至金门所,月馈银米,遇节上启。迨年余,为细人所谮,礼仪渐疏,犹赖诸勋旧洎缙绅王忠孝、郭贞一、卢若腾、沉宸佺、徐孚远、纪石青、林复斋等相资度日而已。

秋九月,太常卿任廷贵奉命北上,至北菱洋舟覆,以僧遯,贻绝命诗云:「还将不二证西归,未遂黄冠即衲衣。力任四十余载重,痴担六十七年非。翩翩野鹤随云适,点点寒梅斗雪菲。梦破瞿然成正觉,澄潭明月自相依」。另有杂着未刻。

鲁王栖金门七年余。讯后事及后来诸人云,至己亥秋,受永历手敕,仍命监国。成功迁之澎湖岛,窘逼日甚。辛丑,成功因兵败后,陡然悔悟,复迎归金门,仍奉供给。壬寅五月初八日,成功没。后十一月二十三日丑时,鲁王薨,赖诸旧臣礼葬之。陈妃于是年二月二十三日生有世子。

舟山既归版图,高甲喇守贵镇守之。未几,以病告,中军副将巴成功代之。

名振自兵败后,收拾余烬,往见郑成功。成功大言曰:「汝为定西侯数年,所作何事」?名振曰:「中兴」。成功曰:「安在」?名振曰:「济则征之实绩,不济则在方寸间耳」!成功曰:「方寸何据」?名振曰:「背上可据」。即解衣请视,上有「赤心报国」四字,长径寸,深入肌肤。成功见之愕然,悔谢曰:「久仰老将军大名,奈多憎之口何」!遂出历来谤书盈筐。名振立命火之。成功待名振以上宾,行交拜礼,指腹联姻,赠以万金、哆啰呢五十匹、日本刀一口、绸缎杯壶无算。秋日,拜名振总制,犯漳、泉。冬月,成功为名振聘娶王氏女。癸巳春,名振请兵北上,成功即与兵二万、粮三艘。兵渡舟山大洋,哨船折桅。侦探副将赵贤令追渔船取桅,其船直奔金塘。人皆船载,内一人与赵相识,大言金大厅在此,遂报名振,令赭其山,获金允彦。名振命磔之,遥祭死事诸公。遂札营崇明,破京口,截长江,名振登金山寺题诗,有「十年横澥一孤臣」之句。于是平原将军姚志卓、诚意伯偕男永锡俱依名振,立营号召旧旅。

冬初,名振被谗,撤回厦门。长阳王术桂力为分晰。及见成功,语竟日,至夜分,畅甚,更益以三军之众,令平南伯陈辉、庆都伯王秀奇、忠孝伯洪旭、总兵周全斌、大小蓝何役镇督王钦、李英杰、林世杰等北行,至羊山遇飓风,折兵十之一,惟名振全军无恙。九月,复札营平阳,粮绝,名振与士卒同饿,众感甚,有「太师枵腹,我辈竟忘饥」之谣,军得不散。是冬大冻,激浪推冰,兵船为沉者数十。十二月朔寅刻,崇明驻防兵民万余、马三百匹,乘冻涉江入平阳沙。时霜风凛凛,须发皆冰,名振鼓众迎之。浴日将军王善良挺矛当先,姚志卓、任麟、王有才等内司三百余人冲其左,张煌言、王浚等督裨将三百余人突其右。官兵由澥塘直冲营垒,两傍皆深沟,崇兵大败,无一返者。兵势复振。甲午春正月初六日,再入京口,至观音门、仪真一带,擒斩参将阮姑娘。孟夏,南令竞,成功敕伪戎政司马陈六御、武平将军都督程应璠督率前兵次平阳,攻崇明,败绩。平原将军姚志卓死之。旋犯吴淞,掠战船二百余号。名振令发沙船六十号入山东登、莱诸处,直抵高丽乃还。

乙未五月,宁波府守城副将洪德叛,携眷来,名振养为义子。八月撤兵,攻舟山巴成功,中军陈虎力战死,遂降。名振徒步入城,痛哭以祭其母,大作佛事七日夕,哀动三军。十一月,镇守台州副将马信反,投名振,不之信,遣李国宝、黑山光纳母为质,许之。陈六御、张煌言、张洪德、中军虞允升、推官林潭等往迎名振,遂寝疾。马信大肆劫掠,城中妇女财帛为之一空。县官某怀印,同妻自缢,巡道张、知府刘俱缚送舟山。二十八日,将入见,名振病重不果。戌末,有大星陨澥,光芒如雷,有声。亥刻,名振起坐击床,连呼先帝数声而逝。葬时有白鹤千群,盘旋数日去。丙申正月,以陈六御代名振任,士多散去。二月初三日,舟山城哭五日,声若风筝而咽;鸡犬上屋,日夕号叫。

六月,清大将军宜、提督田统兵恢复舟山,戒严甚。六御请命成功。成功令平其城。至南门,得汤和信国公所埋碑。八月二十一日,六御诞燕于岑港天妃宫,竟日罢。二十三日,大兵出哨不利。二十六日午刻,复战。阮骏大舟胶浅,不得脱,骏与永锡跳水死。六御、洪德往救,自刎死。张晋爵乘名振大船,截横水洋,大战两日夜,伤众殊多,孤军力竭,自刎而死。太常卿陈九征、副使俞师范被执,不屈死。九月十三日,大败,抵壶江、崀崎等屿,以伪行军司马张英代六御,破闽安镇,焚掠南台殆尽。

丁酉,予病卧壶江经年,几死者数矣。戊戌之春,闻先君变,因作数语奉辞诸友,有「白骨久牵游子恨,丹心暂缓故人思」。又「今日囗囗相对笑,当年何事只长啼」!遂拜焚旧命,薙发归诚于浙闽督院李,蒙许归农。是秋设帐于陈大新署。大新者,讳士铭,旧督师何公标下总兵也。作诗自解曰:「残身安敢恋浮名?秃笔顽锋亦类耕。病去略知饘粥好,乱来最觉水云轻。碧天一笑当年梦,白骨初埋此日生。莫向浅中深索解,风檐古道足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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