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无尘愣了一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着茶烟袅袅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们俩确实小时候就认识，我和她还是娃娃亲，不过只是口头上的。”
花弄影突然想起了什么，“难怪你昨天在御花园看到她的时候，反应那么大。可我问你她是谁，你怎么不吭声？”
“抱歉，当时太震惊了。”楼无尘微微笑笑，有些恍惚，“再说，我也不是十分肯定。我已经十年没见过她了，当时她离开的时候只有四岁。”
“十年前，四岁？”花弄影想了想，“好像她在蜀京的时候我们都不在，难怪我们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出。”
“嗯。”楼无尘点点头，顿了下，似乎在搜索回忆，好一会才继续组织语言。“那年，你们是春天去的边关，她娘亲虞姨在夏天救过我母妃一命。而她，就在秋天出生了。母妃和虞姨后来成了好友，经常往来，所以我时常能看到她。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精致的不像话，我第一眼看到就满心欢喜。”
想到什么一些温软的笑意爬上楼无尘的眉眼，“后来母妃问我喜不喜欢晚妹妹，给我做媳妇好不好，我欢喜的点头。虞姨也说，等小晚儿长大了就给我做媳妇。在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她就喜欢跟在我身后叫着‘尘哥哥’，我把从别处听到的故事都讲给她听，把我从国子监学过的字词也一一教给她。每次一教完她，她都会送我一把婆婆丁。她那菀院里西南角落种了一大片的婆婆丁，她告诉我说，她娘亲说那些是梦想的种子。”
楼无尘惆怅的笑笑，继而目光有些心疼。“后来虞姨过世了，她不哭不闹，只是越来越不爱说话，安静乖巧的让人心疼。”
突然想到什么不好的，眉宇不禁轻锁，带着些不满。“之后一年，过继在辅国公夫人名下的她生活的并不好。下人照顾的不上心，兄弟姐妹们孤立，说她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狐狸精的孩子。别的孩子老是合起来捉弄欺负她，她很聪明，每次都能不着痕迹的躲过，也从不抱怨不反击。我要替她抱不平的时候，她总微笑的摇摇头，笑容纯挚而又坚韧。我跟母妃说，把她接进王府来。可是辅国公不肯，说除非把锦绣江南全权交给他才放人。还没有协商好……”
“等等，锦绣江南不是你名下的产业么？”花弄影突然插了句，“他居然问你要这个，太不要脸了吧？卖女儿吗？”
楼无尘露齿一笑，似乎很愉悦，“锦绣江南是虞姨给小晚儿的嫁妆，是虞姨提前交给我母妃的，后来母妃交给我打理。”
花弄影翻了翻白眼，“继续，没协商好之后呢？”
“人就没了。”楼无尘脸上突然没了情绪。
“人没了？什么意思？”花弄影看着一向温和淡然的楼无尘露出这样的表情，无端觉得有些凉意。
看着两人严肃地盯着他，楼无尘扬扬嘴角，似乎想扯出些笑意缓和气氛，可惜失败。转过目光望着虚空处，记忆好像穿透时光回到了当年。“那年我才十岁，有天下午，我刚从国子监下学回家。正想着一会买她一直念叨的糖葫芦去看她，在路上就看见一宫女抱着腿上都是血的她，匆忙的往宫内后院跑去。我看见她痛的苍白的脸上全是汗，目光痛苦恳切望着我，嘴挪了挪，不知说了什么。事后我才想起来，她是在说，尘哥哥，我疼，带我回家好不好？”
楼无尘突然闭了闭眼，缓了下有些异样的声音，“我当时吓傻了，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她绝望的闭上眼，看着她被抱着消失在视线中，愣愣的反应了好一会才慌张的想要跟上去，却被拦住了。说那是皇宫内院，外男不可随意入内。我赶紧回家请求母妃带我去，母妃拗不过我，带着我求访。可是，同样被拒了。”
停顿了下，缓缓情绪，异常平静，声音却轻不可闻，“第二天，就听说，辅国公府的五小姐在街上被马踩死了。”
“啊？！”花弄影有些呆了，蜀也也看着楼无尘。
而楼无尘毫无察觉的继续沉浸在回忆里，“我大哭了整整三天，那三天我脑子里一直都是她那离去时的眼神和说的话。她知道她要被送去哪里，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所以才会向我求助，而却被我无视了，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深渊，所以她最后才会绝望。她还那么小，却异常的敏锐聪慧，面对其他大孩子的刁难都能轻易的躲掉和化解。可那一次，她是没办法了才跟唯一和她亲近的我求助，而我却无动于衷。”
花弄影看他那桌子上紧握的双手，拍拍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轻叹道，“别这样，当时你也小，也不知道她被送进宫是做什么。再说，就算知道也无法阻止是不是？”
蜀也淡然的端起茶水微饮了一口，眉宇轻锁，“她被马踩抱进皇宫做什么，官世家的庶女就算有生命危险也不够资格送进皇宫医治吧。”
楼无尘突然幽深的笑了，“你们说，我当时看的清清楚楚的，她只是腿受伤了，怎么会死呢？”
蜀也和花弄影被他那幽深而冰冷的笑都弄的呆了呆，花弄影有些惴惴小心的说道，“不是没死么？”
楼无尘幽幽的盯着他，“传出她身死消息的当天晚上，我溜进辅国公府，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菀院那简陋的床上，全身冰凉，呼吸全无，脸发黑发紫。可是心口却若有似无的有着一丝温度，我怎么呼唤她都没反应。我抱着她哭了大半夜，凌晨才取了她嘴角的一点黑血回府，我知道那是中了毒，所以想请师父救她。”
“中毒？被马踩了怎么会中毒？”花弄影惊呼坐直身体，连蜀也都转眸专注的看着他。
楼无尘没有理他，还径自沉浸在回忆里，“我回府后用十万火急的信号急召师父过来，师父是中午到的。一看到那黑中带紫的血就惊呼……”
楼无尘突然用手捂住双眼，声音沉重而悲伤。“是碧落，无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