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含笑,盼盼称趣,好好笑道:“一般也有多情才子,恩爱佳人。”帘内五姝,互相微笑。只见席上三美心畅,三生共喜,举卮进酒。盼盼持大觥出席,敬世充,世充立身接卮。好好高擎至杯,于仇春上酒,仇春亦接。十娘奉酒悦生,悦生道:“有劳芳卿。”用手接杯。十娘羡慕悦生风流,以左手捧杯,右手着力,将悦生手腕上一,低低叫道:“消魂种。”这边奉酒不表。
那边傍观者,层帘中五美虫,惟瑶娘口快,忙叫。“大姐姐,你看那浪淫子卖俏哩,将表兄手上一,那没廉耻的人儿,窃玉偷香,见无缝也去寻隙而钻。”玉娘道:“我这表兄,是三冬大雪做的,见了妇女来,也就化着半边了。”珍娘、玉莺、若兰微微含笑。
正是:要知窈窕心肠事,尽在凭栏不语时。
及至戏已办完,找单再呈,瓮尽列珍馐,推杯换觥。正谓酿透粉容如桃绛,酒酣朱颜似脂涂;三美笑呼三雄。
狂乐傀儡,霎时已息虚戈众优人,仍见本来面目。这众客还归,王勤持灯,仇太牵辔,好好上轿,盼盼、十娘登舆。齐言数声:“取扰。”而去。悦生回了几句。“有慢。”而入,吩咐人役料理毕。五妹齐入内室于门。悦生遂赴书房就枕。
到了次日,悦生早起,打发子弟去讫。五美临妆罢,齐赴母侧。忽见悦生趋入,问蓝母道:“夜来惊姑母安寝。”蓝母道:“我一毫不觉。”悦生又道:“有累姐姐们辛苦。”珍娘道:“没甚辛苦,便宜我们看戏。”这事不表。
却说缪十娘,早起临妆罢,想起悦生风流文雅,年又妙龄,又且温柔。似这南客得与他一宿,胜同北地千人。今日适值世充有事不来,莫若假言世充相请,约他到这里相叙一番,以慰渴念。
主意定了,就唤随六,吩咐如此如此而行。随六奉命,当至蓝府,对封禄道:“封大哥,我是王爷家差来,请封大爷,有紧事相商,立即同行。”封禄听了,进入内室。叫:“桂瓶姐,你可传言,外面王爷差人请相公议事,立刻同行。”悦生问言,辞了姑母并珍娘等,步至前庭,见于王管家,问道:“你是何人?”随六道:“封爷,小人是缪十娘令来请封爷说话。”
悦生见说,心中已明,随命封禄张伞,出离蓝宅而行。悦生问道:“王爷可在你家么?”随六道:“王爷今日有事不来,是十娘只咐来请封爷,假托王爷之命来请的。”
悦生心中大喜。忙叫:“封禄,复回家去照管。”封禄领命去了。
不一时,悦生已至锦绣坊御乐楼。遂叫道:“六儿我不进前宅,可往后楼门入去。”随六道:“我家后门,蔡中郎碑边一转便是。”遂引悦生行去,行未半时已到。随六叩门,缪十娘闻人叫门道:“何人从后门而来?”随令丫头翠容,取匙启锁开门。
悦生进院,十娘笑迎道:“皮脸消魂种,夜来取扰,今日酬东。”悦生道:“东亦要酬,席亦要共。”二人相笑上楼行礼对坐,丫环供茗,焚龙涎于炉内,启南窗而引凉。十娘道:“久闻佳作,求教一律,斗胆拜恳。”
悦生道:“久荒俚言,敢向妆台献丑。”十娘道:“今日得暇,共君偿其夙缘耳,何其吝玉?”悦生道:“既蒙芳卿惜爱,敢不遗笑。”
遂口占道:薄罗轻绮透肌肤,夏日初长采阁虚;喜自凭栏无别事,水风来处温相如。
悦生吟毕。十娘道:“佳句果是高才,今奴看君为相如。
奴非文君之比,忒誉之甚。”悦生道:“卑人何敢相望,献笑于妆次,斗胆欲求各韵,毋得吝教。”十娘道:“平康陋质,词俚不堪,恳祈教政。”
遂口占道:翠华香薰玉质肤,楼中从凤肯孤虚;红鸾星照金梢钿,一刻千金果自如。
十娘吟毕。悦生道:“美从之咏绝,鲰生当在下风矣。”十娘道:“岂敢相并。”这二人联诗和韵未已。丫环列肴,随六陈卮,两人对坐而饮。酒映朱颜,欢同肺腑。及至彻,立刻相交。十娘色眼频视,淫情大举。
悦生心炽心焚,尘柄早竖,男肢忙贴女腕相交,檀口度粉脸猥,这悦生与十娘除云翘,卸轻绮,那十娘与悦生解罗裳,褪小衣。缪十娘仰卧于榻,忙举金莲,悦生披云于湘簟。
挺柄而射,十娘淫液涓涓流出。龟形硬突,乱钻乱刺。燕子含泥之状,十娘得意。口中言:“郎君之物,果不是寻常可比。自动自刺,长久过大,真乃勾人魂魄。”悦生道:“芳卿妙物,亦平康第一。
浅紧香暖,令人美畅无比。”十娘快活得意,物内淫液溢溢不止。
口中叫道:“封爷,奴在风尘,阅过多人,惟你体不劳,而运动自然,纵如君者,不过一二人,亦不能如此,驰骤刺笃,令人难舍。
奴愿相从,若有正室侧妲,奴亦甘心侍奉衾矣。”悦生道:“芳卿之物,紧腻有趣。锁口之妙,令人难释;卿若肯相扶,我遂偕之,岂忍令卿空帏。况我一宵可御十美,吾亦不倦;今日一会,卿已尽知矣。”时及四更,十娘被悦生弄的浑身通泰,四肢酥麻。
户纳尘柄不令丝毫琼浆漏出,贴体得趣;不一刻天已将曙,日色照窗,二人尚卧;正谓两心相合,双体如胶;丫环呼唤方醒,恐王世充来之不雅,遂离枕着衣,有无限恩情难尽。十娘心中暗想:“不知何日,再赴阳台。”
正是:千军得之极易,一将求之甚难。
悦生与缪十娘相别,十娘依依不舍,意愿相从。
悦生不得已分手而去,回于蓝宅。封禄迎道:“姑太太昨夜病重未眠,今日叫桂瓶出来,请相公说话。”悦生闻言,慌忙入内,四妹环列流泪,悦生近榻前低低道:“姑母、姑母。”蓝母正在痴迷之际,醒而复昏,昏而复醒。如半夜残灯,似天明之月,及蓝母昏迷醒转,问道:“侄儿回来了。”悦生忙道:“姑母,小侄在此问候。”蓝母道:“侄儿,为姑的即刻西行,正等你回,一言而诀别,家中大小事务,全赖吾侄扶持。
止你四个姊妹,你又无室,我女又未有终身,如不弃嫌,可念我与你父同胞,吾女与你系两姓婚配可宜;任你所取其一,或长或幼而联姻,早晚不绝我一陌之纸钱,我为姑母,亦暝目黄泉矣。”
又道:“珍儿,你姊妹三人,待卞玉莺姐,须要十分相亲,莫负他拜我一场美意。若兰女儿,虽系外姓,亦均是我子,你等可见他如同胞一样,他无母。少亲,又不曾许人,你今居长,当代他料理婚嫁妆奁,我有四百金相赠,在书箱内另封。又一对二千两,可付玉莺儿,依我永别之念,你勿违我言。
你三人,我去后百期外,你表弟失偶,定可再醮,或珠玉儿亦可,瑶儿兰儿,仗喜郎他择,吾今大命绝矣,不能看你成人。”珍娘悦生等见言词明切,恸泪交流。悦生道:“姑母,还要勉强些,不可索虑于心。”
近前一看,蓝母目闭神飞,气无体僵。悦生用手扪抚,其面如冰,忙哭道:“姑母去矣。”珍娘、玉娘、瑶娘、若兰等泣血惨痛,放声悲啼难止。悦生停泣出房,令蓝书封禄觅村夫,前至龙华寺扛抬寿回家,入殓殡葬开丧。玉莺闻知蓝母西逝,亦来奔丧,哭泣尽礼。
玉莺道:“四位妹妹,母亲西逝亦不为天,只苦于四位未曾字人,其念丢之不下。”珍娘道:“老母西归之言已定,俟百期后再议。”
举家挂孝成服,姊妹俯伏灵前,悲号呖呖惨切,阖宅哀,悲恸无宁,今且慢表内宅哭泣。
却言王世充、仇春闻讣,二人乘骑至门,下马入内,随向灵前叩拜。悦生复礼叩谢,趋出外厅坐下。仇春道:“盟兄,令姑母往时还健否?”悦生说:“姑母往时俱安。四月内偶然抱恙,恋枕至今,不期昨夜危笃,竟尔西逝。”封禄托茶三人啜毕。
世充道:“今姑母无嗣,幸明兄临彼,也是他老人家大缘送终。是内侄在侧,可见定数耳。弟等择日薄奠,如今不敢相投。”说毕,二人起身相辞,悦生相送,二人上马而去。次日,龙华寺长老齐至吊过,随铺设供像,追荐超亡,礼忏叩拜雷音,解厄幽冥,告斗破狱,度亡散花,七日夜已毕,卞玉莺辞回不讲。
却说王世充、仇春、缪十娘、方盼盼,冯好好等,令人扛送祭礼,桌面入庭,陈列灵前。仇王二人等,亲身拜奠,祭酒进,命火居道士,郎读祭章毕。男女举哀,三呼焚化纸钱,悦生叩谢。
三美入内,珍娘等迎谢,三美相扶,仍行常礼,敛衽而坐,桂瓶献茶,十娘道:“列位姑娘,少节悲泣伤,太太年已老迈,不为寿促,命当西升。所难者四位姑娘无主,奈何。”珍娘道:“正是母去儿孤,家下乏主,幸表弟在此支持。”十娘有心探道:“令表亲也须等太太丧事明白,方可回扬。”珍娘道:“这也凭他。”言未尽,外庭酒席已备,三美辞出。世充、仇春客坐,三美序齿随坐,悦生主席相陪。
封禄、蓝书,巡杯供菜,男女互相痛饮,饮至日暮。仇王二人别出跨马,三美内辞,即出乘舆,悦生送别回宅,四妹悲泣灯前,悦生惨伤灵右,烦恼无限。愁忆难穷,莺语哀哀,透于九重。猿吟惨惨,悲于一室。正是:北堂长逝愁无限,娇女情恋泪流连。
第十一回 绣阁设盟联坦腹 花营锦帐遇生狂
雨入珠帘满画堂,避蜂初占试兰汤。
内人均要新衣着,对子联拔丹桂香。
话说四姝守制,悦生披麻。光阴捻指,日月飞丸,内外庭户不闭,悦生趋前越后四姝无忌,或坐或笑,衾枕未沾。乃至蓝母七尽,又到百期已满。悦生更常服乘马,蓝书跟随,往各庄收租去。
珍娘这日见悦生往床去,钟情顿生,忆母之言,尚然在耳,就令桂瓶取烛炉列几。三妹不解其意,珍娘道:“三妹,为姐居长,外庭有喜郎支持,母亲临去之时,你们在侧,岂不共闻?为女止处绣室,孤莺群立。喜郎居于外宅,鹄峙庭前。内外不便眉目相聚,室有旷女,外有鳏居,傍观者不稚,有干风化,恐玷清规。
今乃初五日,祝告神只,而成婚姻。我今先立一盟誓,拜告天地,写立四阄,分定一二三四,照次序拈阄,以一为主,不论年长、年幼,拈得一者为尊。亦要四人同气,永无后言,而不生疏;”三妹听了,皆同此心,遂一齐跪下;珍娘祝道:“上告天地神只;妾蓝氏,名珍。因母亡去,遗姊妹四人,妾居长,次妹蓝玉、三妹若兰,四妹蓝瑶,俱各长成及笄。
遵母遗训,择配为百年伉俪,共侍衾,任从夫意;今叩告按下,嗣后务同一气,永终一人,不论长幼,以阄先后为定。若妾拈之第四,仍守四序,决不以年齿相凌,恐被良人之嫌忌。各听挥使巾节,克全妇道以守闺训。如有异言,难保终身,身首异处。”
四人具香,歃盟共誓毕;将阄掷于几上,随手各拈其一,齐齐展看。可是奇怪,缘系天定。珍娘居长,原拈其一。若兰得三,玉娘取二。瑶娘是四,自然是四,珍娘道:“我们虽誓,暗自为盟,切莫令喜哥知之。要他缓缓而求方好,今一齐相从,反令他视我等为淫奔之女。”玉娘,若兰齐道:“姐姐好事已定,何必太促!”瑶娘笑道:“二位姊姊,料不出此月外去,总在这月里内。”一齐大笑,就命桂瓶彻去香案,四人同列而坐。珍娘道:“月来余日,诗句荆棘,笔墨生疏。不若将思母挽句,各作一首,一念高堂,二消孤帏日永,你们三人意中如何?”三人齐道:“甚妙!大姐姐限韵,方好领命。”
珍娘道:“限关单山三字为韵,是我先唱起。”遂吟一首道:慈母西归转三关,画屏斜倚哭身单。愁过七夕观牛女,遥盼行云蔽远山。
珍娘吟罢,兰玉瑶齐道:“句中思母,哀哀难舍。追思忆之心,念生身不忘,大有含蓄。”玉娘又道:“到俺了,有僭二位妹妹。”
遂咏道:高堂乘驭赴西关,遗下青鸾影自单;两行血泪潸潸落,几点疏星片片山。
玉娘咏皆,若兰随吟道:父母双双返玉关,依稀姊妹苦身单;望断镜台音杳杳,猿啼肠碎溢家山。
若兰吟毕,珍娘等齐道:“大有诗翁之派,可羡!可羡!”若兰道:“笑献大方。”瑶娘道:“如今轮至我,取笑了,有污诸耳。”
亦吟一首道:昨夜梦母赴天关,梦里相逢醒后单;泪滴竹根声杳杳,痛思萱草隔山山。
瑶娘诗就,三姊看毕,泣咽哽哽,泪如珠走,泣若猿啼,大恸一场方止。及悦生庄上回家,下马入内,珍娘忙迎道:“吾弟辛苦。”忙唤桂瓶捧茗。四个姊妹相陪而坐,悦生道:“列位姊妹在此,弟来半载,意欲回扬。又虑列位姊妹无人代为料理奈何?”珍娘道:“表弟来此,老母多亏你维持,今已归仙,表弟可还少伺,有事相商。”悦生道:“吾姐情深如海,今姑母弃世,所主者在汝。
愿四中当求其一,以缔百年,望赐允之。如吝不诺,弃姑母临终遗言,愚弟明早速回,去别选婚姻;亦是归着。在此无益,空延岁月耳。”这珍娘因三妹同坐,不便孟浪,忙道:“吾弟请归卧室,有字奉复。”悦生闻言道:“谨遵鸾示,恭俟好音。”随出内室,回于书斋。想道四女若得一人,何愁不一网而收,岂至洛浦之珠,湘江之玉,落于他人之手乎?这悦生自揣不表。
却说珍娘将悦生请出小斋,忙同三妹绣阁裁笺,推砚研墨,搦管在指,浓染霜毫。又言:“你三人可作一律以复喜郎,就是七夕联姻为题,我先起一句,你们三人依次序而赓,以图同谐佳偶,百岁良缘,遂写道:云雨绵绵七夕天,蓝桥再渡是前缘。临溪洛浦休称羡,莫负高堂去后言。
四人共和,写于雪涛之上,句佳字工,各各写毕,藏于匣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