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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王镕,其先回鹘部人也。远祖没诺干,唐至德中,事镇州节度使王武俊为骑将。武俊嘉其勇干,畜为假子,号王五哥,其后子孙以王为氏。四代祖廷凑,事镇帅王承宗为牙将。长庆初,承宗卒,穆宗命田宏正为成德军节度使。既而镇人杀宏正,推廷凑为留后,朝廷不能制,因以旄钺授之。廷凑卒,子元逵尚文宗女寿安公主。元逵卒,子绍鼎立。绍鼎卒,子景崇立。皆世袭镇州节度使,并前史有传。景崇位至太尉、中书令,封常山王,中和二年卒。

镕即景崇之子也,年十岁,三军推袭父位。大顺中,武皇将李存孝既平邢、洺,因献谋于武皇,欲兼并镇、定,乃连年出师以扰镇之属邑。镕苦之,遣使求救于幽州。(《旧唐书》云:时天子蒙尘,九州鼎沸,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虎视山东,方谋吞据。镕以重赂结纳,请以修和好。晋军讨孟方立于邢州,镕常奉以刍粮。及方立平,晋将李存孝侵镕于南部,镕求援于幽州。)自是燕帅李匡威频岁出军,以为镕援。时匡威兵势方盛,以镕冲弱,将有窥图之志。

景福二年春,匡威率精骑数万,再来赴援,会匡威弟匡俦夺据兄位,匡威退无归路,镕乃延入府第,馆于宝寿佛寺。镕以匡威因己而失国,又感其援助之力,事之如父。五月,镕谒匡威于其馆,匡威阴遣部下伏甲劫镕,抱持之。镕曰:“公戒部人勿造次。吾国为晋人所侵,垂将覆灭,赖公济援之力,幸而获存。今日之事,本所甘心。”即并辔归府舍。镕军拒之,竟杀匡威。镕本疏瘦,时年始十七,当与匡威并辔之时,电雨骤作,屋瓦皆飞。有一人于缺垣中望见镕,镕就之,遽挟于马上,肩之而去。翼日,镕但觉项痛头偏,盖因为有力者所挟,不胜其苦故也。既而访之,则曰墨君和,乃鼓刀之士也,遂厚赏之。(《太平广记》引《刘氏耳目记》云:真定墨君和,幼名三旺。眉目棱岸,肌肤若铁,年十五六。

赵王镕初即位,曾见之,悦而问曰:“此中何得昆仑儿也?”问其姓,与形质相应,即呼为墨昆仑,因以皂衣赐之。是时,常山县邑屡为并州中军所侵掠,赵之将卒疲于战敌。告急于燕王,李匡威率师五万来救之。并人攻陷数城。燕王闻之,躬领五万骑径与晋师战于元氏,晋师败绩。赵王感燕王之德,椎牛洒酒,大犒于稾城,辇金二十万以谢之。燕王归国,比及境上,为其弟匡俦所拒,赵人以其有德于我,遂营东圃以居之。燕王自以失国,又见赵王之幼,乃图之。遂伏甲俟赵王,旦至,即使擒之。赵王请曰:“某承先代基构,主此山河,每被邻寇侵渔,困于守备,赖大王武略,累挫戎锋,获保宗祧,实资恩力。顾惟幼懦,夙有卑诚,望不匆匆,可伸交让。愿与大王同归衙署,即军府必不拒违。”燕王以为然,遂与赵王并辔而进。俄有大风并黑云起于城上,大雨雷电,至东角门内,有勇夫袒臂旁来,拳殴燕之介士,即挟负赵王逾垣而走,遂得归公府。问其姓名,君和恐其难记,但言曰:“砚中之物。”王心志之。左右军士既见主免难,遂逐燕王。

燕王退走于东圃,赵人围而杀之。赵王召墨生以千金赏之,兼赐上第一区,良田万亩,仍恕其十死,奏授光禄大夫。)

镕既失燕军之援,会武皇出师以逼真定,镕遣使谢罪,出绢二十万匹,及具牛酒犒军,自是与镕俱修好如初。洎梁祖兼有山东,虎视天下,镕卑辞厚礼,以通和好。(《新唐书》:罗绍威讽镕绝太原,共尊全忠,镕依违,全忠不悦。)

光化三年秋,梁祖将吞河朔,乃亲征镇、定,纵其军燔镇之关城。

镕谓宾佐曰:“事急矣,谋其所向。”判官周式者,有口辩,出见梁祖。梁祖盛怒,逆谓式曰:“王令公朋附并汾,违盟爽信,敝赋业已及此,期于无舍!”式曰:“公为唐室之桓、文,当以礼义而成霸业,反欲穷兵黩武,天下其谓公何!”(《新唐书》:李嗣昭攻洺州,全忠自将击走之,得镕与嗣昭书,全忠怒,引军攻镕。周式请见全忠,全忠即出书示式曰:“嗣昭在者,宜速遣。”式曰:“王公所与和者,息人锋镝间耳。况继奉天子诏和解,能无一番纸坠北路乎?太原与赵本无恩,嗣昭庸肯入耶!”)梁祖喜,引式袂而慰之曰:“前言戏之耳!”即送牛酒货币以犒军。式请镕子昭祚及大将梁公儒、李宏规子各一人往质于汴。梁祖以女妻昭祚。

及梁祖称帝,镕不得已,行其正朔。

其后梁祖常虑河朔悠久难制,会罗绍威卒,因欲除移镇、定。先遣亲军三千,分据镕深、冀二郡,以镇守为名。又遣大将王景仁、李思安率师七万,营于柏乡。

镕遣使告急庄宗,庄宗命周德威率兵应之;镕复奉唐朝正朔,称天祐七年。及破梁军于高邑,我军大振,自是遣大将王德明率三十七都从庄宗征伐,收燕降魏,皆预其功,然镕未尝亲军远出。八年七月,镕至承天军,与庄宗合宴同盟,奉觞献寿,以申感概。庄宗以镕父友,曲加敬异,为之声歌,镕亦报之,谓庄宗为四十六舅。中饮,庄宗抽佩刀断衿为盟,许女妻镕子昭诲。因兹坚附于庄宗矣。

镕自幼聪悟,然仁而不武,征伐出于下,特以作藩数世。专制四州,高屏尘务,不亲军政,多以阉人秉权,出纳决断,悉听所为。皆雕靡第舍,崇饰园池,植奇花异木,递相夸尚。人士皆裒衣博带,高车大盖,以事嬉游,藩府之中,当时为盛。镕宴安既久,惑于左道,专求长生之要,常聚缁黄,合炼仙丹,或讲说佛经,亲受符箓。西山多佛寺,又有王母观,镕增置馆宇,雕饰土木。道士王若讷者,诱镕登山临水,访求仙迹,每一出,数月方归,百姓劳弊。王母观石路既峻,不通舆马,每登行,命仆妾数下人维锦绣牵持而上。有阉人石希蒙者,奸宠用事,为镕所嬖,恒与之卧起。

天祐八年冬十二月,镕自西山回,宿于鹘营庄,将归府第,希蒙劝之他所。

宦者李宏规谓镕曰:“方今晋王亲当矢石,栉沐风雨,王殚供军之租赋,为不急之游盘,世道未夷,人心多梗,久虚府第,远出游从,如乐祸之徒,翻然起变,拒门不纳,则王欲何归!”镕惧,促归。希蒙谮宏规专作威福,多蓄猜防,镕由是复无归志。宏规闻之怒,使亲事偏将苏汉衡率兵擐甲遽至镕前,露刃谓镕曰:“军人在外已久,愿从王归。”宏规进曰:“石希蒙说王游从,劳弊士庶,又结构阴邪,将为大逆。臣已侦视情状不虚,请王杀之,以除祸本。”镕不听。宏规因命军士聚噪,斩希蒙首抵于前。镕大恐,遂归。是日,令其子昭祚与张文礼以兵围李宏规及行军司马李蔼宅,并族诛之,诖误者凡数十家。又杀苏汉衡,收部下偏将下狱,穷其反状,亲军皆恐,复不时给赐,众益惧。文礼因其反侧,密谕之曰;“王将坑尔曹,宜自图之。”众皆掩泣相谓曰:“王待我如是,我等焉能效忠?”是夜,亲事军十余人,自子城西门逾垣而入,镕方焚香受箓,军士二人突入,断其首,袖之而出,遂焚其府第,烟焰亘天,兵士大乱。镕姬妾数百,皆赴水投火而死。军校有张友顺者,率军人至张文礼之第,请为留后。遂尽杀王氏之族。镕于昭宗朝赐号敦睦保定久大功臣,位至成德军节度使、守太师、中书令、赵王,梁祖加尚书令。初,镕之遇害,不获其尸,及庄宗攻下镇州,镕之旧人于所焚府第灰间方得镕之残骸。庄宗命幕客致祭,葬于王氏故茔。

镕长子昭祚,乱之翼日,张文礼索之,斩于军门。次子昭诲。当镕被祸之夕,昭诲为军人携出府第,置之地穴十余日,乃髡其发,被以僧衣。属湖南纲官李震南还,军士以昭诲托于震,震置之茶褚中。既至湖湘,乃令依南岳寺僧习业,岁给其费。昭诲年长思归,震即赍送而还。时镕故将符习为汴州节度使,会昭诲来投,即表其事曰:“故赵王王镕小男昭诲,年十余岁遇祸,为人所匿免,今尚为僧,名崇隐,谨令赴阙。”明宗赐衣一袭,令脱僧服。顷之,昭诲称前成德军中军使、检校太傅,诣中书陈状,特授朝议大夫、检校考功郎中、司农少卿,赐金紫。符习因以女妻之。其后,累历少列,周显德中,迁少府监。

王处直。(《王处直传》,原本止存王都废立之事,而处直事阙佚。今考《旧唐书》列传云:处直,字允明,处存母弟也。初为定州后院军都知兵马使,汴人入寇,处直拒战,不利而退,三军大噪,推处直为帅,乃权知留后事。汴将张存敬攻城,梯冲云合,处直登城呼曰:“敝邑于朝廷未尝不忠,于藩邻未尝失礼,不虞君之涉吾地,何也?”朱温使人报之曰:“何以附太原而弱邻道?”处直报曰:“吾兄与太原同时立勋王室,地又亲邻,修好往来,常道也。请从此改图。”温许之,仍归罪于孔目吏梁问,出绢十万匹,牛酒以犒汴军,存敬修盟而退;温因表授旄钺、检校左仆射。天祐元年,加太保,封太原王。后仕伪梁,授北平王、检校太尉,不数岁,复归于庄宗。后十余年,为其子都废归私第,寻卒,年六十一。)

王都,本姓刘,小字云郎,中山陉邑人也。初,有妖人李应之得于村落间,养为己子。及处直有疾,应之以左道医之,不久病间,处直神之,待为羽人。始假幕职,出入无间,渐署为行军司马,军府之事,咸取决焉。处直时未有子,应之以都遗于处直曰:“此子生而有异。”因是都得为处直之子。其后应之阅白丁于管内,别置新军,起第于博陵坊,面开一门,动皆鬼道。处直信重日隆,将校相虑,变在朝夕,谋先事为祸。会燕师假道,伏甲于外城,以备为不虞,昧旦入郭,诸校因引军以围其第,应之死于乱兵,咸云不见其尸,众不解甲。乃逼牙帐请杀都,处直坚靳之,久乃得免。翼日赏劳,籍其兵于卧内,自队长已上记于别簿,渐以他事孥戮。迨二十年,别簿之记,略无孑遗。都既成长,总其兵柄,奸诈巧佞,生而知之。处直爱养,渐有付托之意,时处直诸子尚幼,乃以都为节度副大使。

王郁者,亦处直之孽子也。(案:以下有阙文。)

天祐十八年十二月,庄宗亲征镇州,败契丹于沙河。明年正月,乘胜追敌,过定州,都马前奉迎,庄宗幸其府第曲宴。都有爱女,十余岁,庄宗与之论婚,许为皇子继岌妻之。自是恩宠特异,奏请无不从。同光三年,庄宗幸邺都,都来朝觐,留宴旬日,锡赉钜万,迁太尉、侍中。时周元豹见之曰;“形若鲤鱼,难免刀匕。”及明宗嗣位,加中书令,然以其夺据父位,深心恶之。

初,同光中,祁、易二州刺史,都奏部下将校为之,不进户口,租赋自赡本军,天成初仍旧。既而安重诲用事,稍以朝政厘之。时契丹犯塞,诸军多屯幽、易间,大将往来,都阴为之备,屡废迎送,渐成猜间。和昭训为都筹画曰:“主上新有四海,其势易离,可图自安之计。”会朱守殷据汴州反,镇州节度使王建立与安重诲不协,心怀怨嫉。都阴知之,乃遣人说建立谋叛,建立伪许之,密以状闻。都又与青、徐、岐、潞、梓五帅蜡书以离闻之。

三年四月,制削都在身官爵,遣宋州节度使王晏球率师讨之。都急与王郁谋,引契丹为援。洎王师攻城,契丹将托诺率骑万人来援,都与契丹合兵大战于嘉山,为王师所败,惟托诺以二千骑奔入定州。都仗之守城,呼为诺王,屈身沥恳,冀其尽力。孤垒周年,亦甚有备,诸校或思归向,以其访察严密,杀人相继,人无宿谋,故数构不就。

都好聚图书,自常山始破,梁国初平,令人广将金帛收市,以得为务,不责贵贱,书至三万卷,名画乐器各数百,皆四方之精妙者,萃于其府。四年三月,晏球拔定州,时都校马让能降于曲阳门,都巷战而败,奔马归于府第,纵火焚之,府库妻孥,一夕俱烬,惟擒托诺并其男四人、弟一人献于行在。

李继陶者,庄宗初略地河朔,俘而得之,收养于宫中,故名曰得得。天成初,安重诲知其本末,付段佪养之为儿;佪知其不称,许其就便。王都素蓄异志,潜取以归,呼为庄宗太子。及都叛,遂僣其服装,时俾乘墉,欲惑军士,人咸知其伪,竞诟辱之。城陷,晏球获之,拘送于阙下,行至邢州,遣使戮焉。

史臣曰:王镕据镇、冀以称王,治将数世;处直分易、定以为帅,亦既重侯。

一则惑佞臣而覆其宗,一则嬖孽子而失其国,其故何哉?盖富贵斯久,仁义不修,目眩于妖妍,耳惑于丝竹,故不能防奸于未兆,察祸于未萌,相继败亡,又谁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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