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人从南岩寺南后院出来,绕过几座大殿后却瞧见了一座清静的小院里,有一老僧坐于月下的石凳上,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那老僧穿着袈裟手握佛珠,一把胡须发白如雪,枯瘦的身体,倒显出了三分仙风道骨。
他盯着面前摆着的一盘残棋,似入了神。
蓝清儿走到那老僧的对面,那老僧却仿若未觉。
瞧了那一盘残棋片刻,她忽然伸出了纤纤细指执起一枚白子,淡淡的、从容的、优雅的将白子落下。
那老僧的眼睛终于转了转,他盯着那颗白子良久,忽地哈哈大笑。
笑声过后,他仿佛才看到少女般:“贫僧思索三日而不得,施主片刻间落一子而扭转局面,施主之智,胜贫僧百倍。”他抬手作了个手势:“施主请。”
蓝清儿依言坐下,漫不经心的道:“月过中天,无相住持好兴致。”
无相住持却拈起一粒黑子落下,不由抬头打量着她疑惑道:“施主好生面熟。”
蓝清儿抬眼:“无相住持可曾记得自己在十年前于将军府小住,给蓝大将军的女儿卜了命卦。”
无相住持怔然,抬眼仔细的看了看对面苍白羸弱的少女,片刻后露出了恍然的神情,语气沧桑:“原来施主是蓝大将军的女儿。”语气微转又道:“卜卦之术,半真半假,施主不必介怀。”
“哦?”她清冷的声音带了分不置可否:“无相住持未曾出家前乃是天下极负盛名的卦师,若卜卦之术如无相住持所说半真半假,那么无相住持岂非多年来都是满口妖言的骗子?”
这位得道高僧被这话说得一愣,眉头皱了皱,半响不发一言。
棋子在指尖迟迟不曾落下,无相住持的脸色有些沉重:“施主说的不错,贫僧确然是满口妖言的骗子。卜卦之术,半真半假,贫僧却将卜卦的内容告诉求卦者,扰乱求卦者心绪,贫僧,滑天下之大稽。”
她的白裳在夜色里格外明显,她语气漠然道:“无相住持不必自责,所谓的扰乱求卦者心绪,也不过是求卦者自身心中作祟罢了。”
沉默许久,无相住持道:“施主先打了贫僧一巴掌,又给了贫僧一颗甜枣,施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眸光混入夜,她缓缓道:“请无相住持,再为我算一卦。”
无相扬眉疑惑道:“施主信卜卦之术?”
“不信。”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无相更疑惑了。
无相愣了愣,看了看少女清冷执著的眼睛,叹息:“施主是聪明绝顶的人,既知卜卦之术半真半假扰乱心绪,何以还?”
蓝清儿敛眉,沉默了许久终是道:“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说罢,便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了无相,无相听后瞑思许久,淡淡道:“施主,想知道什么?”
她的表情很淡:“偌然无相住持不怕过多泄露所谓的天机,便算了什么,都告诉我便是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机,所谓的天机,原也是苍天赐下让世人知晓的,泄露天机,晃子罢了。”
无相手握佛珠一颗颗的细数,良久后语气沉稳平静:“施主此生华贵至极,从小受尽疼宠聪慧绝伦,但自幼身体羸弱不堪,恐会受些病疾折磨。”无相微微一顿,声音迟缓道:“施主此生虽华贵聪慧,但命运凄苦寿浅,恐终难逃二十五岁死劫,命殒他乡。”
数真几乎惊叫了出来,无相的话,让她的脸色刹时灰白。
她不由得去看蓝清儿的脸,可那个清冷淡薄的女子脸上的神情却浅的极了,淡的极了,纯黑色同透明的纯净交融的眸子,波澜不惊深邃的让人一望,仿佛将魂魄都吸了进去。
仿佛,无相说的不是她的命运,而是一个同她毫不相干的人的命运。
这一刹那,皎洁透明的月色下,她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白裳随风飞扬,长长的青丝仿佛起了舞,纤纤如玉的指里拈了一枚白子停在半空里,圆润微长的指尖上泛着柔和的光芒,玉腕微微露了出来,美的淡、美的浅,甚至美的有些冷、美的极致。
她疏离淡然的将棋子落下,清脆空灵的声音响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的脸,没有什么表情,这一瞬间,没有人能够读懂她。
她那样淡漠清冷的表情,仿佛没什么能改变。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右手里已经多出了一张被折叠好了的方形白纸,将白纸递予无相,启唇:“有劳住持。”
无相接过白纸展开,展开的白纸却非白纸,上面已经写有另一份生辰八字,没有署其名,片刻间无相也不知道这份生辰八字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无相想了片刻,脸色却越发的怪异,再过片刻,脸上的表情竟变成了震惊,他很吃惊的抬头看了看白裳少女,可白裳少女的目光却平静宁定,让无相一时怔住。
到最后,无相竟皱了眉头又低头仔细的看了看那份生辰八字。仿佛怕自己看错似的,这一次他看得极认真专注,待他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抬起的眼睛里已无震惊,他已释然了。
无相终于开口:“此人,年少时便成名天下。”
转角处,一个小和尚走了过来合手施礼:“住持,一位自称是蓝少将军蓝千宸的少年在大殿里,说要求见主持。”
无相看着蓝清儿道:“蓝少将军,恐不是来见贫僧的。”
“数真,”蓝清儿转脸:“将少爷请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