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兰，等等我！”姚倩凄然地走出银行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只见宫成正追逐着方兰。
“方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宫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方兰面前，“三个月的期限到了，虽然我不喜欢结婚，但我很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我们结婚吧！”
方兰转怒为喜，喜极而泣。“那咱们的房子呢？”
宫成立即恢复他的邪气：“卖房子的人能没有房子住啊？其实是我不想买房，我不希望被一套房子、一座婚牢锁起来。我们就租你嫂子的房子住吧。从此以后，我们要为自己轻松地活着，再也不要当房奴、卡奴、孩奴。”
方兰含泪点头。看到这一幕，姚倩也不禁热泪盈眶。
不久，姚倩从报纸上看到，森开公司的总经理叶落因强奸女员工被告上法庭，其公司濒临破产。
7
好几天没做饭了，家里冷锅冷灶的。姚倩决定好好地做一餐饭，拿起砧板准备切菜时，不禁哭笑不得，厨房太潮湿，砧板底下竟长出了青苔！
乐乐和保姆吃完饭便早早入睡了。方驰今晚加班，估计得凌晨才回来。即使回来，他们也是分床而睡。姚倩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电灯突然熄灭了，她刚想起身看个究竟，电灯又突然亮起来。那盏灯就这样忽明忽灭了大半个晚上。姚倩懒于起身，只心惊肉跳地睡在床上，想着纷乱的心事。
她曾是校文学社的编辑，写些伤春悲秋“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字，那时的她自恃不食人间烟火。现在的她，每天多半时候是在思索着如何让柴米油盐变得更值钱，如何将一元钱花成十元钱，如何早一天将欠银行的那些贷款全部还清。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不用买打折的东西，看见什么买什么，眼都不眨一下，心依然活蹦乱跳。
她想，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俗气了。活着活着就俗了，俗着俗着就习惯了。
方驰欣赏她的小聪明，姚倩则相中了方驰的沉稳。她是个鞭炮脾气，方驰则是个火药桶。她的速记能力超强，但不久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一个很简单的东西方驰需要十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来记忆，但一旦记住，他就很难忘记，甚至一辈子都忘不了。姚倩有一次同他开玩笑：“这辈子我都不敢向你借钱。”
方驰问：“为什么？”
姚倩答道：“因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没有什么是忘不了的。当爱情在围城中已变得可有可无时，他人心中的宝，却已然成为对方眼中的一棵熟视无睹的草。
欧阳雪曾说：“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片叶子，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姚倩现在工作与炒房挣的钱越来越多，远超过方驰，让方驰的压力日益增加。方驰不知该如何对待姚倩。他母亲曾告诉他：夫妻之间，一方太强势必会压制得另一方变弱。他深知姚倩像一个极具韧性的弹簧，压力越大越坚强。
当他们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在围城里做错了事情，却找不到更正的橡皮。
姚倩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突然接到了欧阳雪的电话。
“小倩，我有孩子了！”
“真的吗？可是，你们不是要离婚吗？”
“不离了，回家好好养孩子过日子去，他一直希望我为他生个孩子。现在想想，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和他都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现在都扯平了，谁都不欠谁的了。这个孩子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婚姻的啊。”
姚倩手持电话，看着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照片，忽然很想哭。
姚倩感觉自己像个没有筹码的赌徒，投入了几年的感情，竟成了没有任何力量的回忆。乐乐是她的小棉袄，方驰是她的大棉被。有一天她突然失去了温暖的被子。
刘建依旧会坚持每天给她发来一条短信，她从不回复。
“姚倩，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对不起。”姚倩仅回复了这一条短信。
从那以后，刘建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有一天，她在步行街与刘建相遇了，看到他挽着一个漂亮的女孩，那个女孩竟与自己有些神似。刘建也看到了她，两人相对无言，刘建和女孩一起很快消失在人群中，那一刻，她读懂了刘建一转身的黯然。
她买了包最爱吃的蚕豆，一颗颗地含泪哽咽咀嚼着。
再也没有戴红袖章的老太太来找她收罚款。
8
“方哥，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司棋催促方驰。
“司棋，我去医院问过了，你的检测结果是伪造的。我看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地很不容易，才真心想帮你，但你的所作所为太让我失望了。希望你不要再错下去了。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联系了。”说完，方驰挂断电话，并关掉手机。
他迅速地赶回家，这几年来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回家。
姚倩正在耐心地为母亲做按摩，并像哄孩子似的为她讲上班时碰到的各种各样的趣事，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妈，吃个苹果。”
“妈，热了吧，我给你扇扇子。”
“妈，乐乐现在会认好多字了，我叫他来跟您讲故事。”
“妈，我妈做了泡菜，特地让我带来给您和方驰吃呢。”
……
方驰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姚倩为母亲所做的一切，眼睛情不自禁地开始湿润了。
见方驰回来了，姚倩默默地进了卧室。收音机里，一首老歌唱道“蝴蝶和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温柔的誓言，美梦缠绵的诗。”姚倩笑了，因为那几句歌词在她耳中听起来却是：蝴蝶和蚊子，玫瑰花瓣和鱼刺，温柔地食言，美梦和缠绕的丝。
对于这段婚姻，她唯余惆怅。惆怅不过是两颗心之间周长的距离。
婚姻就像一个空心萝卜，你永远看不到里面空洞的真相。
假离婚正如同做爱过程中突然被人踢下床的感觉。
幸福不是做给自己和别人看的。她想起白天在公共汽车上看到一对老夫妻，老头子耐心地给老太婆喂冰棒，老太婆的牙几乎掉光了，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姚倩感动地背过脸去，悄然拭泪。
“方驰，你过来。”方母让方驰过去。
看到母亲如此严肃，方驰有些心虚，母亲此刻似乎并不痴呆，而完全是一个正常人了。
“你跪下！”方母命令道。
方驰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地看着母亲。“跪下！”母亲厉声说道。
方驰乖乖地跪在母亲面前。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惶恐地低着头，等待母亲的苛责。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方母问道。
方驰不敢回答，他怕自己一承认，母亲的拐杖就会重重地落到他头上。儿时，他一做错事，母亲就会拿棍子无情地抽在他身上。事隔几十年，他仍心有余悸。
“你妈我虽然得了病，但并不糊涂。倩倩是个好媳妇，错过了她，你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别想进方家的大门，我从前那样对倩倩，实在是不应该啊。她一点儿都不记仇，不管我怎么对她，也不管我是不是病了，她只一心地为这个家，一心照顾我啊。儿啊，你不能犯傻啊，要是没有她，你妈也活不了几年了啊……”母亲边说边哭，方驰抱着母亲忏悔地流着眼泪。
丢失了爱情的围城里，偌大的房子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方驰蓦然发现角落里有一幅拼图，是从前他与姚倩快分手时买的。他一个人从未将拼图拼完整过。每次只要姚倩一出现，就能三两下将拼图拼好。此刻，他流着泪一块块地拼，希望将那幅拼图拼好，却错得一塌糊涂。他终于明白，那幅房子拼图如果没有姚倩，他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拼好的。
姚倩经过书房门口时，看到一个男人正努力地拼一幅木头房子拼图。那个笨男人一次也没将拼图拼完整，每次总将它们拼得乱七八糟。她轻轻地走进去，流着泪将拼图一块块地拼起来，最后却发现，拼图竟少了一块。
姚倩恍然大悟，他们这座围城本来就缺少什么，无论买多少套房子，他们的爱情永远是不可能完美的。
姚倩说：“方驰，我很怀念从前我们没有房子的时候。那时的我们多么单纯，多么简单，多么快乐。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不用每天想着要还银行贷款；不用担心开发商交不了房；不用害怕房客拖欠房租，损坏东西；不用担心房子会漏水，自己一觉醒来发现睡在水床中；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房子转卖不出去。知道吗，每次一进门，每次同你吵架，你就像一杯冰水无情地将我用一堆柴火燃起的激情迅速浇灭。现在，我害怕走进这个冷冰冰的家。”
“对不起，小倩。”方驰拥着姚倩动情地说道，“回来吧，我和乐乐都在等你。”
9
一切都是熟悉的，
一切都是陌生的。
一切终将逝去，
一切终将老去。
姚倩潸然泪下。方驰怎么会知道，昨天，她的心里曾激荡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林家成的假期临近了，他手持旅游签证郑重地向姚倩求婚：“小倩，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法国。乐乐也可以带到国外去读书。”
她好想立即答应林家成，她希望就此和所爱的人远走高飞，和他一起看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去浪漫的香榭丽舍大道上喝咖啡，买高级时装、名牌香水，不必再为钱发愁，为房子烦忧。
然而，她终究只是一介草根，只能生长在适宜水草生长的沼泽地。
对不起，林家成，我不能跟你走。我只能守着这个残破的家，孝顺我的父母，照顾痴呆的婆婆，坚持爱我的丈夫，好好地养育我最爱的儿子。我离不开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我可以有一千一万个理由留下来，我若离开这里，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为你。
林家成在机场里等了她很久。
她流着泪站在长江边，将手中的签证扔进了汹涌的江水中。她抬头看向天空，一架乳白色的波音飞机正逐渐飞离她的视线……
从前，她和方驰在一起时，她站在河东成为一头令方驰望而生畏的狮子。如今，她在长江头想着林家成，静静地站成一首凄美的婉约诗。
“纷乱人世间，除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这场戏用生命演下去，付出的青春不可惜，今生难得这番约定，这段情只对你和我有意义。”多年前听过的一首老歌的歌词跳入她的脑海中，令她潸然泪下。
姚倩夜不成寐，独自在凄清的大街上彷徨。她来到方驰和她所购的第一套房子旁，那套房子已经不属于他们了，但却承载着他们曾经的爱情。第二套“万箭穿心”的房子里，宫成的灯仍亮着，他和方兰，应该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吧。他们的商铺门口，依旧人来人往，上演着许多悲欢离合、城里城外的故事。他们所购的最后一套房，导致他们离婚。姚倩不知道，是房子防着人心，还是人与人之间另有一道心防。
房子，围城，爱情，交织成一团令人纠结的麻。
江城的寒风毫不留情地瑟瑟地灌进姚倩单薄的衣衫里，依稀记得曾被一双温暖的手紧拥进怀里。她在记忆中轻轻地将那双温暖的手推开，她没有再搂过那副坚实的臂膀，她只是跳过记忆，紧紧地搂住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