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说,这是工程设计的错误。王八蛋!市政府谁管这种事的?尽说美帝政治腐败,那里要真有这样事,纳税人民就要起来叫喊,局长总工程师就当不成,市长下度竞选就有困难!我国的人民总是最好说话的。你想!沿途到处翻浆,损失多么大,交通已停止了好久;倒霉的总是人民!王八蛋!也不知该骂哪位坐大汽车的官大爷。”无忌可真动了肝火,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
“老兄走累了,喝些茶,擦把脸吧!这些我们可以反映到上级考虑的。”方生把湿手巾投给无忌,安慰了几句。
“刚才你一个人低着头叽哩咕噜些什么?那张纸给我们看看。”两人接过方生的词摇头念了一遍。
“很好很好,方生兄潇洒一如往昔。”有道恭维了两句。
“不通不通,献丑献丑!”“我看前半段还能反映实际,后半段,简直是歌德派诗意,反映文人的无耻!”无忌把刚才的怒气转移到主人身上。
“老兄知道我是不大看小说的,我连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也没看过,怎会受到他的影响,未免太抬举我了!”“我说你这书呆子太迂,思想不开朗。所谓歌德派是指专事歌颂功德的那派学者。你看!怎见得护花使节就会到来?即使他来后,怎见得能使宇清如澈,人世乌烟瘴气事,一霎熏销烟灭,?什么心自在,任翔逸,还不是为了歌德而填词?”无忌接着又发挥了一顿。
“这是我的信心,至少有这样的愿望。至于你说的歌德派诗人实未敢攀援!”方生答辩了几句。
“对我们自己的政府歌德一番亦无不可,怎见得就算无耻?”有道正襟危坐,说得很正经的模样。
“歌德原是该的,专门歌德,样样歌德,就有问题了。还有一种但丁,派诗人,但知盯住领导党员,随声附和,就算立场穗定,其目的就更有问题了。歌德一但丁派学者最为无耻―,当然不是指你老田。”无忌说。
“老甄此话倒有道理的。对的地方我们应该竭力拥护,错的地方就该提出意见。一味歌德一但丁固然不可,一味谩骂企图否定一切亦非所当。”方生说。
“话虽如此说,不过我们国内的学者和人民代表们却独多歌德一但丁派诗人。你看,除掉去年的人民代表会还开始提些意见外;以往照例是以个人体会为歌德的内容,这真是世界议会制的奇迹。我就不信一个政府会绝无缺点与错误,竟不需人民的监督的,企图掩盖一切。但求表面统一,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无忌说。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党提出揭发人民内部矛盾呀!以前阶级对立为主要矛盾,现在人民内部矛盾为主要了。”有道插嘴说。
“不错!但是以前的内部矛盾早不由人民来揭发,单靠领导来处理,也未必合理。例如东安市场的避孕套解放以来据统计曾经通过无一有一无一特多等反复步骤,实际上是反映着领导对于人口问题的认识的改变,我看不出客观条件有什么改变。尽管马寅老懂得这些,他也不可能起作用。十分之九以上的人被当作阿斗,十分之一以下的人的脑袋被认为是灵的,而应起主宰的作用。这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我夫妇生了六个孩子,个个自小健康,从未住过医院。我妻被公认为一个善于抚育子女的好母亲。子女多为社会多尽了一些责,脸上很光彩。但从目前提倡节育的观点看来,子女多,为社会添了困难,还是国家的罪人呢?”方生说。
这真叫做假作真时真亦假,有还无……,”无忌诵起红楼梦里的诗句来了。
“我想领导的本意是在揭发起群众的智慧;鼓励起他们的积极性,使人尽其才;决不是只叫人听着话埋头去做。”方生说。
“尽管说得好听,目前只有歌德一但丁派学者是红的,因为只有他们能舍弃了自己认识到的真理,竭力靠拢组织,说得样样都好。才被称为政治性强。论这些学者们的真实内容,则不是奴才便是棺材(官才父你看!老蔡当年闷声不响,虔诚地学习孟德尔遗传说。一当什么所长,不免在上任以前先批判一番。等到李森科学说不大时髦,于是又发表了我的认识的三部曲,近来赫鲁晓夫又把李森科称道了一番。且看他又怎样说法。”无忌说。
“文人多无骨,原不足为奇,主要还是因为我国学者的政治性特别强。你看章某原来有他自己的一套治理黄河的意见,等到三门峡计划一出来,他立刻敏捷地放弃己见,大大歌德一番。并且附和着说:圣人出而黄河清,从此下游河治。他竟肯放弃了水流必然趋向挟带一定泥沙的原理,而觌颜地说黄水真会清的,下游真会一下就治好,以讨好领导的党和政府。试想,这样做,对于人民和政府究竞是有利还是有害?他的动机是爱护政府还是爱护他自己的饭碗?这些人也就是我们的党和政府最喜爱的人才。”方生也激动了。
“这方面渐渐的大家都会看清楚的,我们的党和政府是在不断的糾正缺点和错误中进步的。”有道说。
“很好!让我们先帮助政府纠正修这条马路中的错误。我们把意见提给区人民代表请转达罢。他们也该睡醒了呢!”无忌说。
三人同意,当场起了一稿,提交代表。大意有三点:(1)这次马路损坏究是必然的结果还是偶然的无法预计的灾祸?(2)重修花了多少人民的冤枉钱?断绝交通多少天?人民损失估计多少?公共汽车损失多少?(3)谁应负责?应怎样处理?请求逐条解答。切勿无意或有意遗漏。请把解答在《北京日报》上发表。
(原栽《新清华》第一百八十二期)
《花丛小语》加上反对三门峡工程,黄万里的厄运从此开始。《老照片》第16期散木的文章说:“蒋南翔校长把《新清华》给毛泽东看,龙颜会好受吗?”转眼之间,黄万里成了1957年6月19日《人民日报》上毛泽东亲自撰写“编者按”的右派分子,并在冠以“什么话”的黑体字下,全文转载了供批判用的《花丛小语》。两年后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怒斥彭德怀时,说他和黄万里一样脑后长着反骨,进而又说:“有这么一些中国人,说美国一切都好,月亮也比中国的好。”毛泽东大批黄万里,却又说:“黄万里的诗,总还想读的。”至少在当时,毛泽东看过的黄万里的诗也就是《花丛小语》篇首的“百花齐放颂(调寄《贺新郎》广了。可不可以这样说呢?黄万里的诗打动过毛泽东,时人写旧体诗而让毛泽东“总还想读的”,大约无出其右了。可是黄万里的言论和观点触怒了毛泽东,用不着权衡,黄万里便被打人“另册”了。
那么黄万里呢?书生本色只认理,他根本不相信“黄河清”,三门峡工程的深层含意是“黄河清,圣人出”。黄万里死咬住“水流必然趋向挟带一定泥沙”的原理,便大声说黄河不可能清,黄河为什么要清?黄河之所以为黄河,就是因为泥沙倶下水不清!1958年11月25日,三门峡工程开始黄河截流。1960年6月高坝筑至340米,开始拦洪,同年9月关闸蓄水拦沙。是年潼关以上渭河大淤,淹毁良田80万亩,一个小城被当坝前水位达到迫撤离。库内的水位在涨,库区的农民一批批挥泪踏上离乡背井之路。
332.58米时,泥沙淤积迅猛发展,蓄水以后一年半中,15亿吨泥沙全部铺到了从潼关到三门峡的河道里。泾渭分明的渭河来水宣泄不畅,从无水患的渭河两岸也不得不筑起了防洪大堤。富饶的关中平原年年减产,那里的土地因为三门峡水库蓄水而盐碱化,甚至沼泽化,河床开始“翘尾巴”,即泥沙淤积向上游延伸,威胁到西安重镇及以其为中心的工业基地。
这一切不几乎都在黄万里的预见中吗?其实,黄万里只是本着科学家的良知,说出了关于黄河及泥沙与三门峡大坝问题的科学的真话,可是他被非民主决策击败了,他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昧着良心说假话的,预见到反对苏联的设计方案要吃苦头的,一味想着“黄河清”好大喜功的,一时得计荣耀地保全了自己,可是国家和人民所遭受的损失,何以为补?又有谁能听见家园淹没难民流徙时的肝肠寸断?整个三门峡工程造成的损失据估算不下百亿,还涉及40多万农民从渭河谷地被迫向宁夏缺水地区移民,其中15万人来回迁移十几次,给他们造成了人生中难以想象的惨剧,连国务院派去视察的高官都为之落泪,说“国家真对不起你们”。《老照片》第15辑)
移民和泥沙这是三门峡工程本可预想的两大难题,主事者的对应政策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