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县古称陵州,于四川盆地西南部,在岷江、沱江之间,属丘陵农业县。1949年,仁寿的森林覆盖率为137%1960年锐减至39%,1980年为4.7%。荒山秃岭遍布全县,水土流失面积达1837平方公里,占全县幅员面积的707%龙泉山,迤逦而去的龙泉山,现在已经有连绵的绿色了,尽管这绿色还是嫩绿、细小的绿,但毫无疑问这是仁寿的希望之所在。
龙泉山从中江县西北部由东北而西南,斜贯金堂县,经双流和简阳的交接地带蜿蜒而来,到仁寿县境内扭动了一下,转向正南留下二百多里崎岖的身影后,疾驰而去了。
这些红色的丘陵又称红石骨山。
红石骨山上原先有树有草,到本世纪八十年代,树砍光了,草连根挖尽了,为什么?只因没有柴烧,锅里有米、有红薯,锅底下没有柴,煮不熟、蒸不烂。“这是另一种贫穷,没有柴的恐慌。”仁寿县林业局李局长对我说。
没有柴,没有火,没有炊烟,没有温暖。
有的是为了仅剩的几棵树、几根草、几片落叶的纷争,甚至挥动老拳。全县男女老少、乃至党政机关都在为柴而奔忙、而发愁、而苦恼。为了省柴,农民一天吃两顿饭,有时煮到一半断柴了,只好吃夹生饭;为捡得柴火,农民挖草根用筛子筛。高家乡有两个农民为争几片竹叶而砍断了手指;还有两家农户因争一节可作柴料的干竹筒,大年初一吵到乡里让领导“断案”,把书记堵在被窝里……柴啊柴,没有柴的日子是冰冷的。
柴又从哪里来呢?荒山秃岭哪会有柴?挖净了草根的红土地怎么能生出柴?只有风吹过时的沙尘弥漫,雨落下后的红土像瀑布-般倾泻流失。那时,仁寿人说,“一刮风就眼痛,一下雨就心痛,一煮饭就头痛。”
仁寿的农民说:“谁把红薯煮熟了,谁就是好官!”
1989年,长防工程启动,仁寿的目标是:三年消灭荒山,五年绿化仁寿。还有的乡干部下军令状:三年内解决不了农民烧柴问题,自动下台!
高家乡鹰头村的高树成老汉从解放时到1985年,一直是村支部书记,他是村里的老革命也是绿色兴衰的见证人。1957年前鹰头村见树不见山,1958年大炼钢铁砍树烧炭,办公共食堂又砍树煮饭,林子便稀少了。1960年搞两季稻,寒冬腊月在水田里育秧苗,砍树烧火人工升温整整烧了两个月;1962年集体食堂解散后,农民又纷纷上山砍树建房。就这样折腾了儿年,林子没有了,最后一根后倒下了。没有树之后,开始还有草,农家煮饭除了收获的粮食秸秆就全靠割草。那些年,每天进山捡柴割草的人比赶场的还要多,至少在1000人以上,连几十里外方加区的农民都来。草割完了,就挖草根,山光了,水浊了,人穷了。
“那时为什么不种树呢?”
高树成说,从六十年代到七卜年代,他带领社员种了二十年的树,但今天种,明天就有人割刨掉,年年栽树不见树。“种树要有个大环境,国家有号令、政府要发话、干活要带头,然后是种、管、护都得硬,这林子才能栽起来,活下去。”仁寿人常说,栽树桩,就跟生孩子一样,不给水喝不给吃奶他活得下去吗?
土地承包后,高树成几乎天天在红石骨山挖坑种树。
人问:“你哪年哪月才能把山栽绿了呢?”
他说:“栽一棵算一棵,绿一点是一点。”
村里人看他弯腰弓背不知寒暑便劝他:“你岁数那么大了,留给年轻人干吧。”
他说:“再等下去,留下的都是荒山秃岭,子孙连烧柴都没有,那是我们作的孽!”
高树成一个人种树种了八年,种活了68000株各种树木。1989年,长防工程启动,高树成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用一生攒下的1000元钱请了三十多个帮工,种了16万株美国松和墨西哥柏树,成活率达997……我去高家乡的下午,看见了这些树,荒山因为这些新生的树而有了生机。这生机如同那些小树,在仁寿的红石骨山立地生根已经有2米多高了。
2米多高的生机啊!
我在仁寿林业局看过一个录像片,那是长防工程大会战的实录,12岁的孩子挑水浇苗,六十多岁的老人挥锤打钎,县委书记尹志君和山上植树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10月23日傍晚,我从黑龙滩赶到龙正区古建乡,看望白马寺山林的老护林员刘德根。夕阳的佘晖从山林间洒下,刘大爷的老伴正在呼鸡进棚,两脚泥巴的刘大爷刚从山头上巡查归来,高血压、腰腿痛、半身风瘫后刚刚能站起来,刘大爷便拄着棍子又走上山护林了。1400亩山林中一草一木都认得刘德根,只要他颤颤巍巍地往林子里一站,放牛的、偸砍树枝的便落荒而去,“这是子孙的山林啊,你不是在砍子孙的胳膊吗?”
都说刘大爷该退休了,享清福了。
仁寿的老人却这样告诉我:“嘴里没气了,活路就算干完了”,“眼睛闭上了就是退休了。”
不过,面对红石骨山上的绿荫,不再缺柴烧的日子,总是比以往舒心多了,“啥子叫幸福生活?有饭吃、有茶喝、有柴烧,传一片林子给子孙,安居乐业还不够幸福吗?”
这是山里农民的幸福观,我告诫自己要记住。
当仁寿县的森林覆盖率上升到18.37。,水土流失面积便下降到1010.3平方公里,比长防工程实施前减少了826.7平方公里。年侵蚀模数也从1988年的11301171%2减少到39401702。全县年产柴薪7,!万吨,既解决了农民的烧柴,又改善了居住条件。长防工程前,仁寿县农业总产值为80587万元,其中林业4400万元,占农业总产值的5,59%;农民人均年收入600元,其中林果收入32.7元,占5.45%。长防工程六年后,仁寿县1995年的农业总产值为135057万元,林业产值9772万元,占农业总产值的了。2,净增5372万元;农民人均年收人849.5元,其中林果收入70.3元,占8.287。,净增37.6元。
沱江、泯江在龙泉山的东西两侧滔滔流去。
仁寿的山里人知道这两条江,祖祖辈辈喝的就是泯江、沱江水。水浊了,水清了,他们看得见,至于长江或长江防护林工程,一辈子没有出过山的人会告诉你:“不就是栽树桩桩吗?我们咬牙栽三五年,你看这山都绿了!”
关于种树的好处,山里人的回答就和这山丘一样实在:“不用再为捡柴打架了。”“热天可以躲阴,刮风不用戴帽子了。”“山里的泉水多了,沱江的水清了,”“花也开了,雀儿也回来了!”
林业局的两位李局长告诉我,高家乡的农民说,有了林子就有了风水,风水一好就会时来运转。这个乡在五十年代前出了连长以上的官二百三十多个,都是上了家谱、族谱、乡谱的。六十年砍光了树再没出过一个人才,连一个大学生都没有。种了树,有了林子,八十年代后,高家乡一个村就考走了24名大学生、中专生。
风水,什么叫风水?
我站在龙泉山下,我可以触摸的深秋的风正从山林间吹来,吹动着潺潺的泉水,那细碎的涟漪有时撞到石头上变形了,有时便隐没在草丛中了。这是一片经济林,前几年种的枇杷树明年就会结枇杷了,但此刻已经开始落叶。再从经济林把视线沿着山坡往上推移,是川柏和桤木的混交林。川柏还是瘦小的,据说它生长慢,材质坚硬,耐干旱,在中性、微酸性及钙质土上均能生长,即使是土层浅落的石灰岩山地,也能艰难而顽强地求索扎根之处,然后把常绿的针叶伸向春天也伸向冬天。
风水,风水,青山绿水就是好风水。
仁寿林业局的朋友把我送到了乐至。
乐至林业局的朋友对我说,“乐至最出名的人物是老县长王隆瑛,号称草鞋县长,种树县长,老县长最大的政绩便是他把乐至农民的红薯煮熟了!”
我和王隆瑛彻夜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