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广西天平山一条长约十多米的小溪两边,突然飞来千百只粉绿燕风蝶吮水嬉戏,顿时间小溪上均为半透明由白粉鳞片覆盖的前翅及黑色鳞粉覆盖的后翅在闪动,荡漾着绿波,又闪烁着黑白光点,真是美极了。1988年7月,甘肃省榆中县兴隆山风景区曾经3次出现黄白色蝴蝶组成的宽有百米长为5000米的空中彩色飞行带,缓缓飘移,声势浩大,其情其状笔墨难以形容。1989年8月,河北坝上高原尚义县有长300米离地0.3—300米的菜粉蝶在空中飞行,飞行途中不断有降落者,犹如蝶雪;继续迁飞的似彩云一般,悠悠而去。台湾岛上的蝴蝶集群与迁飞者在山谷中形成了各种色彩的蝴蝶谷,若是黄蝶云集山谷翠绿,便成了黄蝶翠谷;如是紫蝶飞来,又成了紫蝶幽涧;总之是蝶云蝴潮蝶海,大自然的蔚为奇观。
我们的身边都是昆虫,在一般情况下,昆虫们只是不和我们争地盘就是了。可是,倘若人类聚居的地方看不见一只昆虫,那是彻底地清洁卫生了,离开世界末0也只有咫尺之遥了。
二十世纪中确立的人类全球王国,控制了地球上所有的生态领域,但独独对比人类多出不知多少倍的昆虫,仍然知之不多,并且忧心忡忡。实际上人们非常害怕这样的突然袭击:一些零散的蝗虫不知为什么成了数以十亿计的蝗群,这一铺天盖地的蝗群在一瞬间吃光田野上的庄稼,然后又风卷残云一般聚集到大都市的上空,使阳光黯淡,人心惶惶,或者破坏了高压线路以致一片黑暗等等。其灾难性的心理破坏,专家们认为不亚于一次炸弹开花的空袭、房屋倒坍的地震。
国外的一个昆虫学家不无侥幸地说:“阻止昆虫占领全世界的最大因素,是昆虫之间不断进行的内战,”比如食肉昆虫,它们就吃去了不少别的昆虫,这是大自然中的相互制约以期平衡的伟大准则的胜利。否则,假设一对苍蝇完全自由自在地充分繁殖,而它所有的后代又都能生存下来并继续繁殖的话,一年之后这一对苍蝇繁殖的后代及后代的后代的后代……如密密麻麻地排列,就是一个直径为15400万公里的圆球,这一直径长度是什么概念呢?天哪!它比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距离还要长!
人不可能灭绝苍蝇。
只有别的昆虫才能大量地扑杀苍蝇。
我们其实都曾有过这样的经验:穿过一片森林或在田野上散步时,那些盘旋打转的会飞的昆虫,那些蛰伏着突然跳将出来的昆虫,那些永远忙忙碌碌的蚂蚁们,它们在干什么?它们不是在表演各自身怀的绝技,而只是以自己的一技之长为生死存亡而搏斗。阳光下疾飞猛进的蜻蜓肯定是在进行战斗,它把捕获的小虫装进用足造成的袋子里,它不会马上享用,袋子里的食物还太少。草蜻蜓的幼虫是贪吃的小肥虫,它在草茎花叶上的来回巡游是要把蚜虫的汁液吸干;七星瓢虫也专爱捕食蚜虫,如果一次吃饱,那不是三五十只蚜虫的问题,小瓢虫胃口出奇的好;螳螂似乎有点计谋,它不慌不忙稳如泰山地等候在竹篱笆的牵牛花下,当一只小虫经过,它便伸出长长的前腿把猎物抓住,然后像可以折合的瑞士军刀一样把它挟在怀里。……昆虫的各种口器就是昆虫的生存搏杀之道,如蚊子的刺和吸,蚱蜢的咬与嚼,蝴蝶有吸管,蜜蜂则既嚼又舐等等。
有追杀就有各种各样的逃窜和躲避。
跃跳法是常见的,蟋蟀、蚱蜢和跳蚤的灵巧无比的跳跃,使捕捉它们的昆虫无计可施。磕头虫不仅能跳还会发出“咔嗒”之声,它先跳继而装死;当小鸟衔起它时却突然发出类似扳机枪击时的声音,小鸟便扔下磕头虫疾飞而去。
一只蚱蜢的一次跳跃,是它身体长度的三十倍。
如果人学得了蚱蜢的本事,汽车与火车都可以铸铁为犁了,因为你只需跳3下就可以跳过一个足球场;高层楼房的电梯也用不着了,往上一蹦就能蹦5层楼高;如果你住20层,也就是4蹦而已。
仔细观察一只蚱蜢,它的后足特别长也特别粗,在蹦跳时两条后足不像其它昆虫一先一后行走,而是同时发动。它的股节与胫之间的角度很小,就在这个角度突然增大时,蚱蜢被发射出去了。蚱蜢后足的肌肉能产生八倍于蚱蜢本身体重的发射冲力,为此那些纤细的肌肉所产生的惊人的冲力之大,要超过肌内本身的重量约二万倍!
更加精密的实验还得知:蚱蜢为了完成一个跳得很远的连续动作,必须发动后足里的大约三千五百根肌肉纤维,而整个行动又只在三卜分之一秒里完成。
鲁迅先生在《页草园和三味书屋》里写到过几种动植物,那优美的文字,清淡而逼直的描写,使读过的人难以忘怀。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祖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连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拢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珠,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好得远。
鲁迅先生大约曾经按过的斑蝥,在西班牙很出名,称为“西班牙苍蝇”,其实是甲虫;也不独西班牙有,分布很广。斑蝥向后喷发的液体是防卫武器,沾在皮肤上便会生泡。
甲虫中拥有最复杂武器的还不是斑蝥,而是一种名叫炮卿的小甲虫。它拥有一个炬塔,位置在它的整个后腹部,炮岬的“大炮”位于腹部最后几节,可以缩进,可以弯转,可以前射,也可以向后方或两侧发射。“炮岬的大炮非常有效,它的喷雾不仅可以瞄准,而且可以连续迅速发射。几天没有发过一炮的炮钾,可以在4分钟内发射29次。有人进行过一组试验,让炮岬与大型蚂蚁对阵,在200次交锋中,炮钾一次也没有受到看得出来的伤害。”〖《昆虫》,彼得%法布)一般认为,昆虫的拟态是为了保护自己,专家们的这个看法非常准确,但总是缺少了一点什么。我曾多次和环境界的朋友讨论过,认为,保护自己以求生存之道回答了为什么拟态,却忽略了更有意味的另一层次的思考:它因何能拟态?极而言之,人跟昆虫比,在这方面人只能学得昆虫的一种技巧:装死。但,怎么想象人能拟态成树叶、花朵、枝干等等呢?我们不能不承认,昆虫之所以拟态,是因为它能拟态,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它要虔敬、顺服得多,它的色泽本来就是自然色泽的一部分,它全无人工的痕迹,所以它能拟态。
就连拟态、模拟这样的字眼都是人类加给它们的,如果以返本、归真称之也未尝不可。
枯叶蛱蝶的翅膀就跟枯叶一般,它落在一颗金色叶片的树上,岂非返本?当叶子落地,它也随之落地,形同归真。
杆蜡以足抓住竹梢仰天而立时,它实在是这根修竹的一个部分,活着的枝枝节节。一根枯木枯立在林地中,一只灰尺蛾幼虫以口器吸住枯木枝杆以30度角倒立,从颜色到形象完全与祜木融为一体了。而在另一根树枝上的木榇尺蠖幼虫则弓其背,蜷曲以待,人称之为仿蛇。对叶蝤虫的观察告诉我们,这种俗称枯叶蝗的扁体甲虫因为出生时及以后的生活环境都在青草绿茵中,因而其体色便演化成了嫩绿色,而6足则似残破的叶子。你说是叫蝤虫拟态绿叶呢,还是生存环境把叶蜗虫染得如一片绿叶?有一种飞蛾的毛虫从卵里孵出时正值夏末,以桦树为食,那时它的身体是红棕色的,间以绿色斑纹,与林中秋色和谐而协调。冬天是冬眠时季,而到春天醒来时,这个毛虫身上的秋色也已经消褪,代之而起的是春天的绿色。
无论怎样变异、隐形、拟态,大自然中总是免不了吃和被吃;无论怎样吃和被吃,甲虫,蝶蛾们依然活跃、依然美丽。
昆虫的大世界里,无论如何不能不记蜜蜂。
蜜蜂是为劳碌而活着的。
蜜蜂是为酿蜜而劳碌的。
一个普通大小的蜂群,约有蜜蜂六万只,其中有一个蜂后,大约一百个雄蜂,甚至全是工蜂。蜂后与雄蜂显然是蜂巢中的核心,不过一个看似平静的蜂巢中最繁重也是最主要的工作是繁殖和哺养工蜂。工蜂的生命从卵开始,蜂后一天所产的卵可以多达三千,孵化三天以后幼虫出生。春后六天,这个没有腿差不多只有一个胃的幼虫便开始大吃特吃,最初二十四小时体重增加到原先重量的五倍半,喂它东西吃的是看护蜂。六天过后,幼虫自己打了个茧,在蜡室的狭小天地中扭曲变转。十二天后,这只湿漉漉的工蜂咬开六角形蜂房,挣扎而出时,劳工生涯便开始了:有十天工夫,它负责喂养年幼的弟妹;第蜂房;第四个星期来临时它开始出巢,辛辛苦苦地到处寻觅花蜜与花粉,直到老死或为敌手所杀而终了毕生。
蜜蜂的研究者告诉我,喂养蜜蜂幼虫的工作是极为浩繁而紧张的,因为这小东西每天平均要吃1300餐。喂养者在喂养它虫时自己也长大了,腹部下侧会分泌蜂蜡,这是一个信号或者也包括了某种指令:这只工蜂已经开始进入中年,它要营造蜂窠。其工作程序是这样的:用后腿把腹部的蜂蜡刮下来交给前腿,再送到口中耐心地咀嚼,吐出之后便是增建蜂房的材料。除此之外,这些工蜂还要负责蜂巢内的洁净和安全,在蜂巢门口站岗放哨,发现有靠近者就蜇它;只有站岗的工蜂才蜇人,而不是所有的蜜蜂都蜇人。
蜜蜂的刺上长着一个小小的倒钩,一旦刺进去就很难拔出来;如果一螫之后立即飞走,这只蜂的后腹部就会拉脱,此蜂就成了为保护家园而战斗的牺牲者。伹,并不是所有发起攻击之后的蜂都会死去,如果它刺人的不是跑来抢夺蜜汁的熊或别的食肉动物而是其它昆虫,行刺的蜜蜂可以把倒钩拔出而不致死亡。
当喂养过、建造过、站岗放哨过的工蜂出去采蜜时,它已经过了壮年,它已经是老蜂了。对于蜜蜂来说,蜂巢之内的安全、繁忙显示了一个有组织社会的分工和有序,可是蜂巢外面却完全不一样了。从爱吃甜食的大黑熊到螳螂、食蜂鸟、蜻蜓都在等着了,而默默不语的蜘蛛则在蜂巢与花枝之间结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等等等等,可谓兵临巢下险象环生。而这巢下之兵又着实不可小视,蜡蛾是步兴,大熊是坦克兵,蜘蛛是特种兵,蜻蜓是飞行兵,螳琅是草丛里深藏不露的潜伏兵。由此可知,老蜂离巢出去采蜜是何等危险,但环顾巢内人才,蜂后除了产卵什么也不管,刚刚从蛹里脱颖而出的又得负责喂养、清扫,老蜂不离巢,蜂蜜从何来?
一只显微镜下放大的出去采蜜的工蜂的图像,苍凉、可怖,还浑身带有悲壮的气息,从浑身的短而粗壮的毛到复杂多功能的各种细节,均为采蜜、御敌所设计,缺一不可,无一多余。
平平的三角头上,镶嵌着3个单眼,其中1个长在额头,同时尚有3个复眼。2根触须不长却刚劲有力,每根都有12节,节节相连;前11节极短小,后1节较长。这2根触须对蜜蜂来说极为重要,是嗔觉和触觉所在,并由此作出一系列判断和动作。上额的突出是一种工具,用来压缩蜂蜡建造蜂巢。卷在头下的是针状喙,用以吸取蜂蜜、花蜜和水。前足上的沟是让触须穿过擦拭、清洁触须用的,为了保持触须的灵敏度,洁净是必要的。中足上的长刺用它从腹部腺上取蜡。每一只脚上都有开叉的爪可以抓在花丛间。一个有毒的针刺从腹部突出。身体后部环节藏有蜡片。后腿上有花粉篮以盛放花粉。
当老蜂起飞,开始很可能去而不归的采蜜之途时,翅膀上的两个断面便由钩子连在一起,使搏击力大增。
让我们祈祷老蜂平安。
假如老蜂能躲过重重险阻,能够满载而归,它后腿上花粉篮里的花粉球已经相当可观了,直径差不多有6毫米长。而蜜囊中的花蜜也装满了,这就是说,这只老蜂在一片苢蓿地里一朵一朵地采了1000—1500朵苜蓿的小花。蜂蜜是来之不易的,顶针大小的一块蜂蜜,要装满60个蜜囊的花蜜才能生产出来。在风和日丽、花朵盛开时节,如果没有强敌拦截一切顺利的话,一个蜂巢每天可以储存0.9公斤蜂蜜,这就需要一大群几万只工蜂在一天之内出勤500万次。
亲爱的朋友,你我都曾品尝过蜂蜜。
这是蜜蜂短暂、辛劳而历尽艰险的一生的结晶,它们无所抱怨地走了,把蜜留下了。
行文及此,我在心里警告自己,接下来文字的发挥要小心谨慎一些,实际上当人以人的眼光去看所有别的动物时,偏见和局限就已经层出不穷了。有一个动物学家对我说过下面一段话:
人们赞美蜜蜂,肯定是在吃到了蜂蜜之后,即便如此,被它的毒针螫过的记忆如此难忘。在中国偏远的一些乡村,因为蜜蜂刺人而招来一次火攻袭击的可能性仍然很大,也就是说人与蜜蜂的相关无事还得有待时日。人理想中的蜜蜂是这样的:它没有毒针,翅膀长得更漂亮一些,同时还要能吐出更多的蜜来。
人不可能变成蜜蜂去理解蜜蜂,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写了蜜蜂却远远谈不上已经知道了蜜蜂。
一切都是造物的神奇!
1997年6月改定于北京一华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