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澡,赴了宴,游了山,三天的新鲜过去了。李由又感到无聊乏味了。还好,第五天早上,小太监传旨下来,叫李白应诏。李白高兴极了,以为皇上终于收起了游兴,要和他商讨国家大事了。他连忙弹冠整衣,怀揣厚厚的《强唐鸿策》,在小太监的引导下,走进了金碧辉煌不亚于大明宫的长生殿内。跪拜如仪之后,皇上仍然继续与杨贵妃饮酒听曲。高力土代为传旨:皇上有旨,李翰林速写一首驾幸温泉行宫的诗。
李白感到十分意外,但君命难违。他领旨后略加思索,就即兴吟咏了起来:
羽林十二将,罗列应星文。
霜杖悬秋月,霓旌卷夜云。
严更千户肃,清乐九天闻。
曰出瞻佳气,葱葱绕圣君!
好诗!好诗!杨贵妃当即拍手赞扬。
好,李翰林果然出口成章。皇上附和着杨贵妃,龙颜大悦地说:赏絹一匹。
谢主隆恩!李白连忙跪拜谢恩。当他起身站立要主动向皇上献出《强唐鸿策》时,皇上已经传旨起驾,要去主持新建的豪华的贵妃池的开池典礼了。李白扫兴地侍立一旁,第一次就近目睹了杨贵妃的天生丽质,但见风冠霞帔包裹着的丽人,果然貌似天仙而美貌非凡:肤色洁白如玉,而且白里透红。一双凤眼满含着盈盈秋水,顾盼之间有着千种风情。两颊上不笑也有两个深深的酒涡,笑起来就更加美妙绝伦了。虽说略显微胖,但是唐代流行的是女人以胖为美,可谓胖得合了潮流。难怪作为公爹的皇上要将寿王妃的儿媳,不顾人伦与天下人耻笑而据为已有了。不过,眼下的皇上却不是无道昏君周幽王可与之比拟的。皇上是个英明的创业之主,开元盛世是他领头开创的呀!不过,人是可以变的,尤其是老人,居安要思危,应该防微杜渐,老这样耽于女色,不理朝政下去,也不是祥兆。作为大唐臣民的李白,虽然不是谏官御史,人微言轻,也想瞅机会冒死进谏一番逆耳的忠言。
李白天天盼着与皇上共论国事,天天都从日出望到上落,全都落了空。皇上与杨贵妃天天吃喝玩乐,歌舞升平,压根儿就把李白给忘在九霄云外了。
冬天一过,草木吐芽,大地回春。八百里秦川的麦苗儿一片葱绿,活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地毯。在骊山基本上坐了一冬天冷板凳的李白又随皇上一行,浩浩荡荡地回到长安。过了几天,小太监前来宣李白进兴庆宫见驾。
兴庆宫坐落在长安城东南。宫内除了应有的亭台楼阁之外,就是一片茫茫清水的兴庆湖。湖上有龙舟画舫。水中倒映着丽日蓝天。皇上在花萼楼前赐宴杨贵妃的三个姐姐: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与虢国夫人。杨氏三姐妹,都是天生尤物,一个比一个漂亮而风骚,深得皇上的喜爱?
李白此行,又一次奉旨写诗,作了《宫中行乐词八首》,并且得到皇上百金的赏赐。对于这,李白并不怎么高兴,反而有些不快。因为自己多年渴望进长安的目的不是当一个报喜不报忧歌功颂德的御用文人。自己满腹的经纶和治国安邦的方略,竟然无法上达,看来皇上仅仅是喜欢自己的诗而已。因为不高兴,李白就只好借酒浇愁了。他那刚进长安时的兴奋心情,慢慢地淡了下来。
仲春时节,春风习习。有一天,艳阳高照,气候宜人。皇上与杨妃在兴庆宫沉香亭外赏花。沉香亭是用名贵的沉香木建筑的,木质坚硬还带有经久不息的香味。亭的四周是大片的牡丹园,已经开成了一片花海。这是从东都洛阳移栽过来的名贵品种:魏紫、姚黄、焦骨等等,一株比一株枝繁叶茂,一朵比—朵多彩多姿。一阵微风吹过,芳香沁人心怀。无数的蜜蜂嗡嗡地飞翔在花蕊当中釆花酿蜜。
宫廷乐队队长李龟年指挥着梨园弟子组成的大型乐队演奏着霓裳羽衣曲。皇上听此曲听得多了,有了老调重弹的感觉。当即说道:赏名花,对美人,必有新词。李卿不要弹旧曲了,快去宣李翰林进宫,填写一曲新词!
臣遵旨!李龟年正当壮年,精力旺盛地与一个小太监一道领了四名年轻的卫士,疾步出宫,各骑一匹快马来到翰林院。张洎说:今天是休沐日,李翰林一早就出去了。
李龟年问:他会去哪儿呢?
张洎答:说不定那个酒鬼又去哪座酒楼喝酒了吧?李龟年当即掉头去遍寻长安市上的酒楼。堂堂皇都,酒楼甚多,一座比一座阔气豪华。李龟年东家进西家出地找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在西市的终南酒家楼下听到了有人在大声歌吟:
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
但得酒中趣,不作富贵求。
李龟年高兴地说:这不是李白是谁呢?当即大步上楼,见李白正在临窗的酒桌上一个人喝闷酒,一杯又一杯地,竟然喝得酩酊大醉。李龟年连呼:李翰林!李翰林!
李白满脸通红地不答应。
小太监说:他已经烂醉如泥了,就算了吧?
李龟年说:你我皇命在身,就是醉人也要把他领进宫去!
两个卫土把李白抬下楼扶上了马背,小心地扶持着来到朱红的兴庆宫门外。李龟年进宫到沉香亭面奏:李翰林酒醉如泥,现在宫门外的马背上。按例是宫内不能骑马,请旨定夺。皇上说:朕特许李白宫内骑马!
臣遵旨!李龟年疾步走出宫门,和随从人一道簇拥着李白的人和马来到沉香亭畔,然后扶下马背上的李白,小心地来到皇上面前。
这时,随侍的高力士有些不快。因为李白每次看见他都昂首挺胸不予理睬,听干儿子崔敬昌说,李白很看不起他这个高总管,讥他是不男不女不公不母的人。这不是胆大包天吗?今天见李白的醉态,就趁机说:启奏圣上,李白恃才傲物,有失臣礼,既然醉成了这个样子,就改日再叫他写诗吧。
不行,朕与爱妃正在赏花的兴头上,不得拖延,扶他躺下,快传醒酒汤来。
遵旨!高力士只好传小太监搬来一个金丝楠木卧榻,扶李白仰面躺下。很快,御膳房的鲜鱼醒酒汤由一个小宫女用银碗盛着端了过来。
皇上说:快喂李翰林。
小宫女用纤纤小手一勺一勺地喂与李白。之后,皇上又命小宫女喷两口兴庆湖水在李白脸上。内外夹攻,李白这才酒醒了过来,看见眼前的情景,连忙跪倒于地说:小臣唐突圣驾,有罪,有罪!
恕卿无罪!皇上大方地说,今日朕赏名花对美人,快填新词上来!
臣,遵旨!李白这时醉意全消,转眼细看盛开的牡丹花与雍容华贵浓妆艳抹的杨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面与花容相互辉映,不由激起了诗的灵感。
李白凝神构思之时,小太监已拿来了文房四宝。皇上吩咐高力士亲自侍候。高力士才不想侍候这个高傲文人哩,可是圣命难违,只好耐着性子执行。
李白接过了高力士手中的狼毫大笔沾满了浓墨,俯首在铺着金花笺的小条几上,龙飞凤舞地一口气疾书成了《清平调》三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檻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装。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一笺一首,每写完一首,高力士就拿去呈与御览。皇上边看边吟,吟毕连呼:好诗好诗!高才高才!顺手又交与伴坐在身旁的杨妃欣赏。杨妃出身书香门第,也是写过诗的人,看着想着,心中一阵狂喜。诗人把她比作天上的仙女,说云像她的衣裳,花像她的容貌。特别是形容她像一枝红艳艳的花朵,正散发出凝重的芳香;形象鲜明,语言生动,比喻贴切。皇上问她:爱妃,你看写得如何?
杨妃本已洋洋得意,但还是谦逊地回答:诗人过奖了,妾妃没有那么美。
不过奖,不过奖,依朕看来是恰到好处。皇上立即传命李龟年:立刻谱曲演奏上来!
臣遵旨!
不大功夫,宫廷乐队就将新词套曲演奏了起来。由一个歌女独唱。皇上听得兴起,亲自吹起玉笛,参加伴奏。
演唱完了一遍,皇上还不过瘾,传旨又重新演唱了两遍。杨妃听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腾云驾雾一般。她特意地叫宫女用西域进贡来的夜光杯盛满了葡萄美酒,赏与李白作为酬谢。李白接过来一饮而尽,还特意亮了亮杯底。杨妃手举金壶,又斟满了一杯。李白拜谢说:请娘娘千岁鉴谅,臣不敢再喝了!再喝醉了,更要失礼了!
高力士白了李白一眼趁机说;咱家看你还是不喝的为好,这儿是皇宫禁地,不是酒店。
杨妃瞪了高力士一眼说:高公公,莫管他。李爱卿是酒喝得越多,诗就写得越好的谪仙人嘛!
高力士不吭气了。皇上也对李白说:李爱卿,你是有名的斗酒诗百篇之人。醉后失态,朕与爱妃都不会责怪你的!谢过圣上!李白举杯,斜视了高力士一眼后一饮而尽,觉得这两杯皇封御酒香醇可口,绝非任何酒家之酒可比。
爱妃,那边还有好花看哩,快随朕一道去同赏吧!
妾妃遵旨!
皇上挽起杨妃白如凝脂般的玉手,缓步离开了沉香亭,却把李白忘在了一边,好像忘了一件刚刚用过的物品一样。
李白一个人站在沉香亭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高力士趁机走过来饥讽道:李翰林,你怎么还不走呀?是不是还想喝贵妃娘娘的葡萄酒呀?那可是千金难买的啊!
面对这个年老无须,语音不男不女,权势很热的总管太监,李白联想起了他的干儿子崔敬昌以及二人狼狈为奸的丑事,顿时又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心想痛快地把高力士骂上一顿,但是,欲言又止,想到投鼠忌器,打狗还得看主人。他毕竟是皇上身边最宠幸的人呀!李白强压着心头的不快,转身向宫外走去。他边走边在心头说:哼,别看你狐假虎威无人敢惹,总有一天我会给你点颜色看看的!
李白从兴庆宫出来,红日已开始西斜。此时,他的酒劲已全都过去,肚中在咕咕地作响,有些饥饿了,摸了摸衣袋,还有些散碎银两,准备找个酒店,先填饱肚子再说。
春天的城郊,来往着许多出城踏青的市民。他们扶老携幼,在阳光的照射下,一个个显得暧洋洋的。李白沿着东护城河北行,到达东门时,忽见东关大街右侧,聚集了不少人,好像在发生争吵。这又引发了李白的好奇之心。他挤进了人群中,只见两个武将打扮的人正指手划脚地吵得来面红耳赤。一个头长卷毛,又矮又胖,像是胡人模样的中年武将手指着一个满脸是血,小商贩模样的老者满嘴粗话:他奶奶个熊,好狗不挡路,挡路不是好狗。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挡了老子的路误了老子的事,就该打!
另一个三十多岁高个英俊的武将说:话不能这么说,他的摊位摆在路边,怎么会挡了你的路?我亲眼看见,明明是你的马偷吃老人家的蒸糕,踩翻了小摊;你不但不赔礼,还动手打人,这还有王法吗?
胡人模样的武将冷笑一声说:他奶奶个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是谁?把你的小名报出来!
青年武将说: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陇右节度副使郭子仪是也。你这么横行霸道,也报上名来!
俺吗?竖起你的耳朵听着:俺乃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啊,既是安将军,身为朝廷要人,就应该爱民却子,为何动辄打人?在下劝你,还是放下官架子,向老人家赔个不是,再陪点钱与老人家治伤。
他奶奶个熊,俺要是不赔礼不赔钱呢?
那,就不要怪在下小题大作,我们同上金銮宝殿,到皇上面前去讲理,讨个公道!
你——安禄山是北地胡人,从小习武不习文,生性好斗嗜杀。从军后立有战功,从小卒小校,步步高升到节度使,再加他善于钻营逢迎,不断向皇上进贡斗鸡、名马与美女,皇上对其恩宠有加;而且还受到了杨贵妃的特别青睐,收为义子。今天为了一件对他来说的小事情,竟然被郭子仪揪着讲理,不觉勃然大怒,圆睁着牛眼,拔出腰刀就要动武。郭子仪久经沙场,能征惯战,多年来因军功不断升迁。他生性仁爱,体恤部下和百姓,对安禄山在北疆乱启边衅,奸淫烧杀,甚至杀良冒功的胡作非为早有所闻;如今撒野竟撒到了堂堂帝都门下来了,那还了得!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郭子仪也只好拔剑自卫。
两员武将都怒目圆睁,刀剑相对,像两只斗鸡一样。一场撕杀眼看就要开始。围看热闹的人群,怕伤到了自己都纷纷后退。流血的老者,眼见两位将军为自己伤了和气,连忙上前跪在了两人中间,左右作揖打躬说道:二位将军千万不要动武,伤了和气。小人不要赔礼赔钱了,你们各人请驾,办正事去吧!
滚!安禄山飞起右脚向老者狠狠踢去。
老人偌大的年纪怎能经受这一重踢?非要了他老命不可。李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嗖的一声,他跳过人群,来一个猛虎扑羊,抓起老人滚在了一边,免遭了安禄山一踢。安禄山正在气头上,忽见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白袍纱帽,文官模样的人,当即怒目喝问:你,你是何人?
在下李白!
李白?郭子仪首先吃了一惊,围观的人也吃了一惊。他们大多数早就读过李白的诗,也知道他是个仗义疏财好打抱不平的人。安禄山虽然是个胡人、粗人,平时不读诗书,但也耳闻有个诗人李白受到皇上的三次诏请,做了翰林供奉,经常出入宫廷。这个人可轻易得罪不得,当即说道:李翰林,你和俺老安,头回见面,有何话说?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郭将军是在下的朋友,你们一西一北同为一朝边将,听我的劝就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彼此伤了和气吧?
那——安禄山的胖眼咕碌碌地一转,在琢磨着对策。李白取出一把散碎银子交与受害老者说:老人家,你拿去治伤。以后摆摊要离大路远一点,快走吧!
谢谢太白先生,你,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哟。
安禄山有了台阶可下,就对郭子仪说道:看在李翰林面上,俺们就各自奔前程,后会有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