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髙级职员,我的工资是年薪制,多少有董事会来决定,用不着你操心。老肖说到这轻蔑地看了一眼老莫,停顿了一下又说,改革总是会牺牲一部分人利益的,我们要顾全大局,不要为自己的利益斤斤计较。
你这叫什么道理?老莫火往上撞,他向前跨了一步,指着老肖的鼻子说,牺牲利益的为什么总是我们工人,而不是你们呢?
你说话给我客气点!老肖怒从心起,在公司里还没有人跟他这样讲话,他有些受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就向老莫的跟前凑。老莫也是个火暴脾气,寸步不让地也往前凑,当两个人距离不到一臂远的时候,老莫伸手推了一下老肖的胸脯,老肖哪吃过这个亏,挥手就打了老莫一拳。这一拳如行云流水,出手得极为流畅,正打在老莫的下颌上。老莫没想到老肖敢动手,毫无防范,一下子就被打了个倒仰。老莫爬起来就要和老肖拼命,有人拉住他说,你别还手,还手就没理了,老总打工人,我们不会饶他。公司解决不了,我们就找别的解决问题的地方去。
对,咱找总工会,找劳动仲裁委员会。有人呼应道。
这伙人的情绪立即就被调动起来,他们义愤填膺,掉转身,走出老肖的办公室,走出办公大楼,走出厂区,去市总工会告状去了。老肖戳在原地发了好一阵呆,刚才出手是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心里没慌是骗不了人的。
此时葛志勇在干什么?在这个阳光不错的下午,他正在和吕晓妮第一次上床。由于连日来葛志勇一直心情不好,这天中午吃完饭他就独自一个人出来散步,刚在公司院墙外的土路上走出几十米,吕晓妮的电话就打来了。吕晓妮问他在做什么,他说没做什么,不过是在一个人散步。吕晓妮说一个男人独自散步一定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这样吧,你到我家来,我陪你聊一聊,也许你的心情就会阴转晴了。
葛志勇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吕晓妮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把意思点明了,吕晓妮离婚后一直独居,如果他去了,他当然猜得到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怎么,你不敢来?吕晓妮说。
我不敢?葛志勇说,我怎么会不敢呢!
吕晓妮的家虽然住在市内,但打车去半小时也足够了。半个小时之后,葛志勇就已经坐到了吕晓妮家的沙发上。从客厅的沙发上可以看见卧室里的一切,葛志勇注意到那张双人床,床上有些乱,被好像都没有叠,但房间里其他的东西却都摆放有序,十分的整洁。这就使床上的乱显得像是故意制造的了。
当老总也不是什么都好,你必须要做许多违心的事。葛志勇说。
葛志勇本想向吕晓妮倒一些苦水,这样自己也许会好受点,但吕晓妮只是浅浅一笑,没接这个荏儿。葛志勇发现有一丝很好看的桃红色正挂在吕晓妮的脸上。
你好像在看我那张床?吕晓妮的话里明显带有一种挑逗的意味。
这张床的确让人想入非非。葛志勇回应道。
是吗?吕晓妮放轻声音说,躺上去试一试感觉会更与众不同。
葛志勇是没有理由不试的,接下来,他们就上了床。对于葛志勇的出轨,我们大都怀着一颗宽容的心,尽管有时我们也不免拿他的风流韵事开开玩笑,或小小地抨击一下,但我们都清楚,作为一个企业老总,在这样一个充满诱惑的时代里,生活上出一点点轨是算不得什么事的。我们彼此都自问过自己,如果我是葛志勇,会不会从吕晓妮的床边逃开呢?我们逃不开,葛志勇就有他逃不开的理由了。
从床上爬起来后,葛志勇在卫生间里照了照镜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照镜子了,镜子中那张男人的脸似乎陌生了一些,他瘦了,五官的棱角更加分明了,眉宇间显然多了一种东西,说是自信也好,说是趾高气扬也好,都不能算是多余或者过分。一个大企业的老总,缺了这股神气也就不像一个老总了。
葛志勇从卫生间一出来就接到了安林的电话报告,他显然不能再待下去了,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赶紧和吕晓妮告别了。
回去的路上,葛志勇最初的感觉只有愤慨。他的怒火不是冲着闹事的老莫,而是冲着打人的老肖,你老肖身为副总怎么能动手打工人呢?就是老莫有一百个不对你也不该出此下策呀?无论从公从私,葛志勇的内心都是倾向于老莫和工人的,他甚至此时还想起了以往和老肖之间许多不愉快的事情,他对老肖的霸道作风再了解不过了,他真想好好整治他一番。
但是,到公司后葛志勇的想法又改变了。他想如果自己站在老莫和工人们的立场上,那就等于自己在和自己斗争,降工资还怎么进行下去?只要还想做老总,就不能从自己的本意出发,也就是说不能仅仅凭着良心办事。这样一想,他很快就有了新的主意。
葛志勇走进办公室后老肖很快就过来了,他显得极不自在,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他向葛志勇解释这件事时甚至有些结巴,这使葛志勇十分反感。
要、要不是老莫推了我一把,我也不能出手打他一拳。老肖说。
太不像话了!葛志勇说。
我、我是太冲动了。老肖红着脸说。
我是说老莫他们太不像话了。葛志勇说,聚众到办公楼闹事,这是公司的纪律所不允许的,一定要严肃处理。
老肖迟愣片刻,马上像打蔫的植物又沐浴了雨露,一下子就挺拔了起来,说话也流畅了。他说志勇你说得太对了,不严肃处理他们,全公司的人都这么闹起来那还了得,我看应该扣他们三个月的奖金。
不,参加闹事的职工要全部下岗去参加职工培训,这期间只发基本工资。葛志勇说,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并且考试合格后再重新上岗。
好,这样处理简直是太好了!老肖几乎是笑逐颜开了。
葛志勇突然用一种很特别的目光盯住老肖,一字一句地说,别忘了,他们是要把事情捅到劳动仲裁委员会的,怎么应付,你心里要有个谱儿。
几天以后,公司专门开了一个处理大会,葛志勇在大会上宣布了对老莫等人的处理决定,却对老肖打人的事只字未提。我们都觉得此时的葛志勇和就职演说时的葛志勇几乎判若两人,让二十几个人一起下岗,
这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但这一招显然是很管用的,现在的工人最怕的是什么?还不是下岗嘛!葛志勇杀鸡给猴看,其他有抵触情绪的职工怕下岗,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们都知道,这二十几个人是不肯轻易罢休的。又过去几天,市劳动仲裁委员会就派人来公司调查取证,他们逐个找当事人谈话,当找到老莫本人时,老莫的证词却令我们都大吃一惊,老莫居然说打人的不是老肖而是自己。
这么说动手打人的是你了?来人问道。
是我一时冲动,动手打了肖总一拳。老莫说。
然后肖总才打了你?来人问。
他没打我,他只是举一举手就被人给拉开了。老莫说。
那你们投诉的时候为什么要说老总打了工人?来人又问。
我们对降工资不满才那么讲的,都怪我,都是我鼓动大家那么做的。老莫说。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讲,劳动仲裁委员会的人也就觉得没什么可査的了。对于老莫的反口,我们都觉得十分意外,凭老莫的性格,他怎么会拿着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呢?要找原因,只能是葛志勇在其中做了手脚。
就在劳动仲裁委员会的人撤走的当天晚上,下了班的葛志勇没有回家,而是叫司机小李把自己送到了老莫家的楼下。由于心情沉重,上楼的脚步就像是坠了块铅,迈得十分艰难。当他举手就要敲门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股冷风袭来,令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落下去。
开门的是老莫的老婆,葛志勇当分厂副厂长时经常到老莫家来,所以都是老熟人了,以前见了葛志勇她总是亲热地大呼小叫,今天见了他却只是木然地说了声来了,便躲到一边去了。葛志勇强作笑容,见老莫一个人在喝闷酒,就凑到跟前说,让我来陪你喝好不好?老莫就大声叫老婆添一个杯子。
桌子上有几碟小菜,葛志勇一口没动,他一仰脖,把一大杯白酒一口就喝光了。
我这算自罚吧!葛志勇嘘出口气说。
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不会改口呢。我这样做,等于把全班组的弟兄们都得罪了。老莫叹了口气说。
我是不会让你为我白作牺牲的。葛志勇说,我也是没有办法,谢谢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这下岗了,我们家的生活可怎么过呀!老莫的老婆终于忍不住,从旁插了一句。
我已经跟老莫讲过了,下岗是暂时的,等风头过去,我不但要让老莫上岗,也会让二十几个弟兄都上岗。葛志勇说。
可是,我们毕竟经济上受了很大的损失。老莫老婆说。
你们受的经济损失我来补。葛志勇说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老莫的老婆,说,这是五千元钱,就算是我给你们的补偿吧。
老莫说算了,要是为了钱我不会这么做的。但葛志勇还是坚持把钱塞进老莫老婆的手里,他说你不收下钱,我的心里就更不安了。
葛志勇又陪老莫喝了几杯酒,觉得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这才告辞出来。回到家时,张芹正和女儿一起在看电视,见了他张芽劈头就提起了吕晓妮,把葛志勇吓了一跳。毕竟他和吕晓妮出轨了,也是做贼心虚吧,张芹一提吕晓妮,葛志勇就有些心惊肉跳。
张芹说,这吕晓妮也真是的。
葛志勇问,她怎么了?
张芹说,她居然花大价钱给我买了一套髙档时装,我不收,她硬是塞给了我,你叫我怎么办?
葛志勇长出了一口气说,既然是硬塞,那你就收下吧。
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呀?张芹说,要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那些巴结你的人送来的钱我也敢收呢!
这是两码事。葛志勇说,那种人的钱我们是坚决不能收的。
吕晓妮和他们不一样吗?张芹反问道。
也许一样,也许不一样。葛志勇说罢就赶紧躲到卧室去了。
临睡之前,葛志勇在阳台上给吕晓妮打了个电话,说她应该躲着张芹才对,怎么总没事找事和张芹套近乎呢?吕晓妮调皮地说,我毕竟和她分享了一个男人,总该赔偿她一些什么才对嘛!葛志勇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打了几声哈哈,就把电话撂了。
在葛志勇看来,吕晓妮之所以主动与他修好不过是看中了他老总这块金字招牌。吕晓妮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了,她看上的男人无一例外都是所谓的成功人士。当初拒绝他是因为这个,如今主动跟他还是因为这个。按理说,这样的女人是不值得信赖的,可葛志勇实在拗不过自己,他毕竟那么喜欢过她,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最好的。至于吕晓妮想得到什么好处,他也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只要守住大原则,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降工资的工作总算完成了,因为有老莫的事摆在那,大家都怕下岗,就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葛志勇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生产上又出事了,三号发电机组运行不稳定,发生了停机事故。接到报告后葛志勇头发都竖起来了,停机就意味着经济损失,他冲进老肖的办公室,毫不客气对他嚷道,你不是保证生产上不出问题吗?可怎么说停机就停机了?
老肖也感到很意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我还是敢保证设备在技术上是没问题的,我在这方面已经提了十二分的小心,至于为什么停机,还有待于作必要的调査。
那就赶紧调查吧。葛志勇气呼呼地说。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机组运行不稳定的最终原因居然是燃煤质量存在问题。由于煤质差,锅炉的燃烧效果就不好。有关人员是在公司办公会上向葛志勇作汇报的,葛志勇脱口而出,说我们不是都烧的优质煤吗?坐在他对面位置的金占元说,这没有错,我们烧的的确是优质煤。葛志勇把目光投向老肖,老肖说通过事故分析,的确是燃烧情况不好造成的。金占元寸步不让,马上接菜儿说,如果真是燃烧不好,也不会是煤的问题,一定是设备本身的问题。老肖也急了,瞪着金占元说,我敢保证设备本身不会出问题,我干了这么些年检修,难道这还不敢保证吗?葛志勇一时头涨得老大,不知谁说得更有道理。
散会后,葛志勇把姚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关上门后问姚明,我们买煤花的都是优质煤的价吗?
姚明很肯定地说,是的。
葛志勇皱起眉头说,这不和曹刚当老总时的情况一样了吗?
姚明又点了点头。
不会吧?葛志勇说,进煤环节由金占元一夫当关,不应该出问题的。
可问题还是出了。姚明苦笑了一下说。
最近公司的经济情况怎么样?葛志勇又问。
我正要找你汇报,公司的效益并不理想。姚明说。
职工的工资也降了,花鸽渠道一直由我一支笔控制着,效益不该不理想的。葛志勇说。
我看漏洞还是在煤上。姚明压低声音说,我暗肖査过,咱们的进煤价要高出目前的市场价。
这……葛志勇咂嘴说,金占元总不会坑他的哥哥吧?
不是有句俗话叫亲兄弟明算账吗?哥哥的钱绝不等于是弟弟的钱,换句话说,自己弄到手的钱才是真正自己的钱。姚明说。
葛志勇坐不住了,他在办公室里转起了圈,目前的情况显然出乎他的预料,这一段时间里,他认为最放心的就应该是金占元把守的进煤关了,谁曾想偏偏是这里出了漏子。他停住脚步,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可刚拨了两个数就又撂下了。怎么跟金老板讲呢?当着人家哥哥说弟弟,弄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再说现在还没有足够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想搬倒金占元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们要找到充足的证据。葛志勇用一双亮亮的眼睛盯住姚明说,先从燃管部的煤质化验员人手,从他们的身上打开缺口,他们都曾是你的属下,这事你一定要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