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大安三年[304]正月,正是天寒地冻时节。夜晚越发寒意逼人,御营禁军的住地宁安宫,没有一丝生气。禁军们饿得睡不稳,一个个翻来覆去地折腾。禁军统领于同干脆围着棉被坐起来,眼望着院中的长明灯出神。晚餐是一顿掺有马料的稀粥,早已被一泡尿给尿光了。肚子里咕咕直叫,身上也就冷得直打寒战。城外的敌人不时发起攻击,城内的吃食越来越少。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照这样饿下去,何时是个头呀!他又扫一眼横躺竖卧的弟兄们,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饿得难以人睡。作为他们的统领,他感到自责和内疚,他没有地方给弟兄们找点吃的,哪怕让他们吃上半顿饱饭。
门被人敲响了,传来了喊话的声音:“于统领,开开门。”
“半夜三更的,你谁呀?”
“在下是东海王的行军书记,给你们专门送来白米。”
“啊!”于同腾地一步跳下地,“真的?”
“骗你干什么?开门一看便知。”
于同打开房门,但见外面是黑压压的士兵。借着灯光看得见,面前一人分明是东海王。身边的两名兵士,抬着一袋子粮食,很可能就是大米。
东海王首先开口:“于统领,这一袋白米,送给你们弟兄充饥,虽说不多,还能得以饱餐一顿。”
“王爷,这如何使得。你们也是吃不饱饭,末将实实生受不起。”
“实不相瞒,这是本王从城隍庙库中抢来。兵士们太饿了,本王也无食果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王爷说得对,且先填饱肚子再说吧。”于同见弟兄们已围过来,吩咐一声,“抬进去,让伙房先熬上一锅热腾腾的白米粥,大家都吃个饱。”
于同的下属,兴高采烈地把大米抬走,送到了伙房。
“于统领,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王爷过于客气了,有话只管吩咐。”
“适才取米之时,管库对本王横加阻拦,是我失手致他一死,长沙王必不会善罢甘休。为此本王要先下手活捉长沙王,统领的部下在守卫寝宫,想烦你带路说服你手下的禁军,也免得我们刀兵相见。”
“这个,”于同犹豫一下,想想这饿着肚子守卫的日子,也实在没法过了,“好,王爷,在下就跟着王爷求生路了,于同为您带路。”
“多谢统领深明大义,如此一来双方皆可避免伤亡。”东海王闪开去路,“统领,请。”
于同引路,一行人顺利来到寝宫。他叫过值宿的禁军:“你们回到宁安宫吃粥,本统领代替你等当值。”
值夜禁军自是万分高兴。他们走后,于同带东海王和数名武士,一直闯入长沙王的寝室。懵懂中长沙王起身:“大胆,宿卫之人竟敢私到本王卧榻之侧,难道不想活命了!”
东海王走向前:“王兄,好安闲啊。吃得饱,拥着佳人酣睡,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呀。”
“啊,原来是王弟。”长沙王心中有鬼,赶紧做出解释,“我也没能吃饱,晚饭就是一碗稀粥。王弟深夜造访,这是为何?”
“你心里明白。作为宗室王爷,我在洛阳城陪你守城,想吃顿饱饭,向王兄来乞讨。”
“王弟言重了,愚兄已有安排,明天一早就计划派人给王弟送去一石白米。别人挨饿,也不能让王弟受屈。”
“多谢了,不过明日不消再送,我已自己拿到了。”东海王已探访得实,长沙王是明知库中有粮,而有意刻薄待他,便发话道,“把长沙王绑起来押走,随本王前行。”
东海王上了城头,往城外敌营射去一封箭书,说他有意献城,约请成都王在城门外相见。成都王正为去留拿不定主意,收此箭书大喜过望,即如约在城门外与东海王会面。二人谈妥,东海王献城,成都王得以掌权,愿与东海王平分天下,共掌朝纲。
“一言为定。”东海王大喜,“王兄,这胜利就是你的了。长沙王已被我生擒,他这人就交你处置。”
成都王把长沙王带回营中,升帐对长沙王进行审问:“长沙王,你拘禁皇帝,以下犯上,独霸朝纲,该当何罪!”
长沙王明白不会有好下场,也就没有好话回答:“成都王,你是什么好东西,要杀要剐,你看着办,休得多言。”
“看长沙王仓促之间,皮衣也未及穿,把他带到火炉边烤,以免感受风寒。”成都王说罢,武士将长沙王推到火炉边上,他的内衣立时冒烟。
“成都王,你好狠心,干脆烧死我!”长沙王忍不住炙烤,大声叫嚷。
成都王冷笑几声:“他还嫌不够暖和,推他坐到火炉上。”
武士只听号令,哪管许多,如狼似虎般扑上来,硬是把长沙王按坐在火炉上。可叹一代宗室王亲,就这样被活活烧死。
孟久献媚地问:“王爷,我们是不是应该进洛阳城掌权了。”“不去,”成都王自有他的想法,“这洛阳就是个吃人之地,谁待在这里谁倒霉,本王看还是我那邺城好。”
“可这大权咱不能不要啊。”
“谁说不要,我也不是傻子。”成都王心中早已有谱,“我要做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
“王爷,不做皇帝了?”
“还不到时候。”
孟久还有野心,成都王如若登基,自然他也要官高一品:“王爷,我们费尽心机,大小十数战,也不能白打这胜仗啊!”
成都王眯起双眼,“本王自有道理。”
当日,成都王、河间王大军一起人城。河间王的统帅张方,纵兵在洛阳城内大肆抢掠,仅宫中奴婢即抓获一万多人。官民府库的钱粮,更是任意劫掠,其恶迹甚于土匪。
成都王俨然以盟主自居,他端坐于金殿之上,与惠帝并肩而坐,当众宣布将司马覃的太子位废黜,同时废黜羊献容的皇后之位,立他自己为皇太弟,也就是说他成为皇位的继承人。当然,丞相并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名头绝不可少。最后,他故作姿态地表示,自己不在洛阳,让皇帝有个安稳的执政空间。他要一改过去执政王爷的做法,回他自己的封地邺城。
东海王听他说了许多,但几乎是没有自己这个人,对自己的安排提都没提,只得闷闷不乐地离开。路上,行军书记有意识地挑动:“王爷,若不是你扣抓长沙王,献出洛阳城,成都王他们也许都带兵滚回封地了。这怎么论功行赏,连你的份都没有,太过分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东海王显然已是心中怀恨。
“王爷,小人看众人对成都王只顾自己的做法,大都愤愤不平。小人想要代王爷出面,串联对成都王不满的人,试探一下,如果有较大势力响应,我们大可以将成都王推翻。”
“你要小心行事。”东海王分明是默许了。
转眼到了炎热的七月,书记的串联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右卫将军陈胗、长沙王的部将上官巳,纷纷加盟东海王的征讨大军。东海王到洛阳拜求惠帝赐封。惠帝遂封东海王为大都督,统领天下兵马进攻邺城。东海王则以大都督名义,下令宣布太子司马覃复位,向全国发出檄文,要求效忠惠帝出兵勤王。他率领四五万人马,向邺城进发。一路之上,不停有勤王兵马加入,大军行至安阳时,人马已增至十几万。
―骑快马荡着烟尘如飞跑来,哨官报告:“大都督,有人持信要求晋见,请令定夺。”
东海王勒马停下:“传他进见。”
信使来到近前:“拜见大都督。”
“你是何人,要见本督何事?”
“小人是幽州刺史王浚派来的,我家大人收到檄文,已引兵三万前来助阵,距此还有三天路程,希望大都督驻扎安营,待我勤王兵马到后,合兵一处再行出发,也好共同破贼。”言毕,呈上书信。
东海王看罢,自是喜上心头:“好,有王大人兵马助阵,本都督已是胜券在握。我大军就在前方荡阴屯扎,专候王大人到达,烦信使回复。”
“小人这就飞马回报。”信使打马如飞离去。
征讨大军又前行约十里路,到了小镇荡阴,东海王传令安营扎寨。行军书记看看地势言道:“王爷,此地是一丘陵,无险可守,且无水源,一旦被围,大军饮水困难,还当另择依城靠河之处为营。”
东海王不以为然:“我十几万大军,足以令敌人胆寒,再说敌人有多大兵力,还能将我大军围困。此地离邺城尚远,成都王想要捣乱,他也鞭长莫及。再说我已答应王浚在荡阴等待,不宜再换宿营之地。”
书记也不敢再说,只能按令行事。
是夜,皓月当头,夜空如洗,繁星闪烁,轻风习习,送来阵阵爽意。东海王自信胜利在望,打败成都王,自己就可大展宏图,振兴大晋,他心情愉悦,对着明月和迢迢银河,不觉吟起诗来:
星汉璀璨银河斜,
横隔牛郎织女家。
王母频施战乱手,
人间几多离散娃。
自信壮志安天下,
管叫盛开和平花。
人间从来和为大,
大晋一统锦中华。
“轰隆隆,轰隆隆”,远方地平线响起了一阵阵的雷声。东海王凝神注目,夜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怪呀,晴空万里,怎会有雷声?正在纳闷之际,行军书记匆匆跑来:“大都督,成都王偷袭的马军,已离营不远了!”
“敌军从哪个方向来?”东海王始知,适才听到的是马蹄声。“四面八方。”
“多少人马?”
“十万之众。”
“啊!”东海王惊问,“这十万大军非同小可,也非零星人马,我军为何竟然不知?”
“大都督,敌人是化装偷袭,大都扮成农民模样,分批零散向我大军靠近,待到了人夜,方集中到一处,集结起来,突然袭击。”
“传令下去,各营不要等待,分别各自突围。”东海王说着,自己也顾不得披挂,乘上来不及备鞍的战马,径向北方遁去。
可是,迎面万千支火箭飞来。东海王的坐骑先是中箭,幸亏部属把坐下马给他骑乘,东海王在身中两箭、却并不致命的情况下,涉险逃出了包围圈。东海王在包围圈外回望里面的战况。但见自家营地里,大火在熊熊燃烧。将士们哭爹叫娘,声音凄厉悲惨。附近又没有河流,也无大井,被火烧的兵卒,只能是眼巴巴地挨烧,毫无解救之法。待到四更天,成都王的大军再杀上前去,使得未被烧死的兵卒,又被敌人补了刀枪。天亮之后只有百十人回到东海王身边,其余十几万大军,已在成都王的火攻下全军覆没。东海王捶胸顿足,哭得泪眼婆娑。在书记的再三劝解下,无可奈何地返回封地。
队伍中的惠帝,身上也中了三箭,好在及时把火打灭,他藏身在草丛中,被成都王搜到,带回了邺城。
困守洛阳的太子司马覃,在张方大军逼近洛阳的情况下,为了自保,把陈胗、上官巳赶走,而大开城门,迎接张方大军进城。
幽州刺史王浚带兵赶到荡阴,看到的只是大战后的惨景。遍地死尸和丢弃的甲仗、辎重。他就地扎营,等待自己约请的三路大军,因为约定在此汇合。不两日,三路人马陆续到达。最先抵达的是鲜卑元帅段勿务尘,接着是乌桓元帅羯朱,最后赶到的是并州刺史马腾。四人在荡阴商议,大军该向何处。王浚和马腾都有撤军之意,而段勿务尘和羯朱则坚持攻打成都王的老巢,他们说大军已动,不能无功而返。没有了东海王,我们也能打败成都王。王浚想,成都王经过与东海王的战斗,实力定然已大为削弱。自己是四方生力军联手,获胜的把握较大,就同意全军向邺城攻击前进。
王浚大军行进途中,他突然勒马传令队伍停止前进。马腾打马过来问道:“王大人,何故停步,难道有何问题?”
“马大人,我在想一件事。”王浚答道,“邺城是成都王的大本营,城高池深,敌兵势众,强攻硬打,恐难奏效。”
“怎么,不想打了?”
“非也,只是我欲智取。”
“有何妙计可施。”
“妙计谈不到,办法倒有一个。”王浚告知,“成都王部下有一谋士孟久,其人品德极差,却又很得成都王信任,成都王对他言听计从。此人爱财胜过性命,我想用钱把他收买过来。”
“能行?”
“试试看,如果行得通,我军会少死伤上万人。而财本身外之物,打下邺城,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是怎样个收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