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玲咯咯笑道,这哪是我说的,是刚才您说的,您说他是死是活是躲是藏?
梁冰说不对,我没说过,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不要在这里制造矛盾。
潘晓玲出来后,立即就去了武三求的家。她想看看王宝鲜知道不知道这消息。才进屋,王宝鲜就上前拉住潘晓玲的手问,晓玲呀,这是咋回事呀?
潘晓玲沉住气问,出了什么事?
王宝鲜说刚才来了好几拨儿人,把才送给老武的东西都拿回去了。
潘晓玲问,没说为什么吗?
王宝鲜说都说是要换新的,换更好的。莫不是老武又要升官啦?以往他提拔时,有过这种事,可没有这么整齐来的,像是约好了的。
潘晓玲说武市长是要升了,您记住,往下不管谁来干什么,您都让他们等武市长回来以后再说。
王宝鲜说对,俺记住啦。
潘晓玲才离开不久,手机响了,是王宝鲜哭诉:晓玲呀,他们说武三求回不来啦,说他撞死在美国啦……
像刮了一场十级大风,全市上下没有人不知道武三求出事了,但内容绝非只是新华社的通稿,而是五花八门,特登录如下:
XX社每日讯:据记者报道,日前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公路发生的交通事故中,有我国XX市四名考察团人员受伤,其中三名伤势较重,另一名生死未知。
市委大院:武三求市长身受重伤,被直升机第一个运离现场,目前生命垂危。
市政府大院:武三求市长已经死亡。据找道撞车后有数辆车起火,有一辆副驾驶员座位上烧死一人,体型较胖,头颅圆大,确系武三求无疑。武三求平时坐车爱坐副驾驶员座,而且不爱系安全带。
考虑到此突发事件已严重影响了全市的工作,齐书记和梁冰向省里汇报后立即召开处级以上干部大会,宣布由梁冰主持市政府日常工作。梁冰在讲话中说要勤向齐书记汇报,并说有关武三求同志的善后工作,待常委会研究以后再做。
会散了,武三求成了历史。市政府负责后勤的人通知王宝鲜:请做好搬家的准备,这套房子要给梁市长住。王宝鲜说,武市长还没有准消息呀。后勤的说,大会讲了,就剩下善后了。王宝鲜说,万一没死,善啥后?
后勤的说,早都善后了,肯定是死啦。您就等着见美国的骨灰盒吧。
王宝鲜说,这一屋东西,你让俺往哪儿搬?俺没法搬,搬不了。
后勤的说,早知少收点礼呀,不就好搬了嘛。没关系,实在太多了给下岗职工,还有希望小学。
王宝鲜没有办法,这座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没有列人房改。武三求曾想买下来,但市长办公会没通过,梁冰说那楼三百多平米,既超规定又得花不少钱,还是作为公产给主要领导住吧。武三求当时挺感谢梁冰,没想到这里打着伏笔,人家惦着有朝一日也住进这楼来。王宝鲜没了主张,抗了几天,一个电活打到武家坡,一个电话打到王家沟两路人马佚青着脸就杀了上来。进屋屁股还没坐稳,双方就干起架来。
王家沟的人说按继承法的顺序,头一个是死者妻子,即王宝鲜,王宝鲜既然还健在,你们武家坡的人就别掺乎了;武家坡的人说这份家业都是武三求挣下的,他不在了,还有他儿子,将来还有孙子,你们别想趁火打劫捞一把,別想那么远啦,还是想想眼下的事吧。
王家沟的人说,武三求后来能做官,还不是沾了俺们王家的福?要不然还在武家坡玩泥球子呢;拉倒吧,不是俺们老武家有福气,你们老王家闺女就在沟里砍树杈子了,还想出来当官太太。
放屁,没有俺们老王家在沟里整治林子,你们武家沟早干成王八坑啦;别不知害臊啦,不是你们乱砍滥伐,也不至于旱成这个样。
说一千道一万,眼下这里得我们老王家说了算;道一万说—千,俺儿子这儿,不许你们沾边。
天黑时有人推门进来问,这些人打咕啥呢?门外放俩花圈,谁死啦?
众人都吓得光张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来人正是武三求!但他浑身是土,一股子牛粪味儿。王宝鲜捏了一下自己脸蛋,疼,看来不是做梦;上前摸一把,有骨头有肉,是活着的三求。哇地一声她哭骂道,你还活着呢你个狗三球子……武三求抹抹鼻子道:俺可不是活着,啥时也没死呀。这是咋啦?
武进财说你的官咋干到这份上?听说你死啦,旁人都挺欢。
王梓花说敛这些东西干啥!用得了吗?使得完吗?这不落下一堆麻烦嘛!
王宝鲜说可不是嘛,麻烦也做下啦,梁冰要搬这儿来住,撵咱呢。
武进财说,三球你记住,要是犯了事,死后可进不了老坟。别看平啦,平了也是老坟,也得按祖上定的规矩办。
王桂花说,你看你胖成个啥样儿,那肚锅子足有八九个月吧,快跟娘回武家坡喝些日子小米粥,治治你那虚胖。武三求头上冒了汗,心里全明白了。原来,武三求就在汽车上高速公路前半个钟头,突然改变主意,一个人提前乘飞机返了回来。受伤的人在昏迷中是如何说的虽不可知,但显然是造成了一些误解。至于武三求为何匆匆归来,又如此神秘,这在日后很长时间都是一个谜。正因为有狴谜,才有了前面这段热闹,也才让武三求脑袋瓜子清醒了。
将武家坡、王家沟的人以及父母都送走,武三求给潘晓玲打了电话。潘晓玲倒没怎么吃惊,她说估计你死不了,但这几天的事很让人吃惊。武三求说明天俺就给他们亮亮相,还要搞清是谁在捣鬼。潘晓玲说你可千万别胡来,既然都说你死了,你就在家猫几天,看看他们如何给你善后。武三求想想说也好。王宝鲜拿来一个本子,说这几宿俺都没点钱。武三求说把那毛病改了好。王宝鲜说改成点东西了,怕你真出了事,到时候心里没有个准数儿。武三求拿过本子略略一看,只见上面记有:
酒一茅台30瓶,五粮液60瓶,老白干10件,洋酒50瓶,其他100瓶以上。
烟——熊描3条,玉溪5条,中华2箱,其他20余条。
手表——110块。
茶叶——50桶。
彩电——8台。
照相机——26架,
金笔——200支。
录像机一一7台
摄像机一一5台。
皮衣——601件。
皮鞋——200双。
领带一一40打。
西装一30套。
戒指——3斤(数不过来)
项链——5条(缠在一起了)。
玉镯——6斤。
大术一一半屋。
武三求问,这,这是哪家商店的账单?王宝鲜说你别明知故问,这就是咱家的,还是部分。武三求说不可能,咱家哪来这么多东西。王宝鲜说,天长日久,连你开会得的礼品,再加一些人送,就攒了这么些。武三求仍然摇头说不可能,就说那大米吧,咋会是半屋?,那不赶上粮店啦。王宝鲜说这个俺呵记得清楚,那是农科所送来的,说你去检査工作,吃他们的绿色大米,说很好吃,他们就拉来半卡车。后来,你还批给他们多少万块钱呢,你忘啦。武三求摆摆手,不让工宝鲜往卜说了。他怎么能忘呢,他记性好着呢。这狴东西,要让他说出来路,他能说出大部分,尤其是大件物品他心里都有数,基本都是一些单位用公款送的,跟农科所的情况差不多,说足表示感谢,未等你反应过来,东沔已经进屋了,再一转眼人影都不见了,叫你觉得就像舞台上变戏法一样,东西平空就变出来了,跟收受旁人的物品毫无关系。又像是打了个盹做了个梦,醒来―看原先的东西还在,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相反,倘若是一段时间看不到这种戏法,做不了这样的梦,反倒觉得不自然了。至于弄来这些东西干什么用,已经根本不去想了,也没必要想,也想不出来,这楼里就是有三个武三求有六个王宝鲜,也使不了用不完这些东西……
武三求心里或多或少的有些发堵,感到闷得慌。因为除了那些大件物品,还有那些零碎,比如那100多块手表,就是给庙里的千手千眼佛每条胳膊戴一块,也用不了一半呀。那些小礼品都是参加什么会议什么活动得的,对此武三求可记不清了,反正这些年只要一离开办公室,就有礼品就有东西装进车后备箱。竣工典礼开业大吉就不必说了,往下参观送样品、检査送产品、研讨送精品,连下乡扶贫还送当地特产,让回去品品,体验一下百姓的心情。其实,能体验个屁呀,还不是司机注屋里哪个角落一放就忘了。如今走到哪个领导家,不是东西多得绊脚?要不然咋就出专门倒卖这些物品的商店呢……
武三求本来发堵的心不知怎么又发紧了。他的确有点儿紧张,老父亲说的那句话说得挺在点上,俺咋干到这份上啦?古人说天做孽,犹如恕;人做孽,不可饶。就好比这几年大旱,你能把老大咋着?可人要是犯了事,那可是该关就关,该毙就毙,没人管你是书记是市长,连副省长副那什么不是都一头栽在土坑前……自己打武家坡一点一点熬上来,也确实不容易,若是老老实实地活着,工资肯定能一直随身到死,估计也够花广。况且身在官位,自然就有许多好处,并非如平民百姓,凡事都得掏个人腰包。是,一显闹出麻烦来,那可就赔了老
抓过一包大中华香烟撕开,说抽着抽着。王宝鲜说俺不会抽—武三求说不是让你抽是抽着代替香。他一下吸着五支,放下又往嘴里塞了八支,王宝鲜也照样做。一会儿烟灰缸里就全是点着的烟,满屋也全是烟了。王里鲜说快拜,这不是香一会儿就灭了。武三求双手合起来说菩萨呀,这仝是大中华,比香可贵多啦了。俺叫武三求,俺就求您三件事吧:一求俺逢凶化亩遇难呈祥,千万别出车祸遇空难吃错药得癌症,让俺健健康康活着;二求俺别出事,没人跟俺过不去,没人写俺匿名信,没人暗中找小脚,没人明着来较劲;三求官职再升一升,往下俺定不瞎折腾,过去老账一笔勾,老老实实立新功。
王宝鲜说还立新功呢,不找旧账就不错了。对啦,你咋光说你自己,咋不为俺说几句。
武三求说有俺就有你,保住俺就等于保了你。老婆子,俺这会儿明白过来了,就跟先前退钱一样,你给俺把咱家这些东西该退的退,退不了就给人,给山沟里的穷人。王宝鲜说,咋着,你要出家还是……武三求说俺哪儿都不去,俺得好好地在这儿活着。
还真让武三求给说着了,武三求突然发现自己的生存已经出了问题。
为了日后有据可查,武三求决定每天写日记。又考虑到有可能公布于众,故必须写得实在,不能用顺口溜,也不能修改,写错的字就错着,写成啥样是啥样。后来,这些日记没有派工用场,但却把这期间的事都记了下来。也怪武三求太大意,事态平息后就把本子扔到一边,结果让王宝鲜卖废品裹在报纸里给卖了。也是事有凑巧,废品回收站的人点炉子时从上边撕广儿页,炉子舂广烧水时他随便翻了翻,居然发现这上面写的还挺有意思,再仔细看,又看出这不是一般人的日记一这竟是原市长的口记!心想:这笮儿非同小可,如果给了哪个小报记者,没准儿能换俩钱呢。于是,这部分日记就在社会上一点点儿流传开来,以至最终成为一个事件,由公安局出面收缴,才算了结。下面就选上一部分:X年X月X日,星期一,阴,刮风潘(晓玲)来电话,说不能在家猫着,说情况不妙。俺就打电话叫车,没人因,只好打个的到单位。没料到,从门卫到院里的人,见俺都向后悄(退的意思)。妈的,老子也没死呀!办公室的秘书们见了俺也不说(话,好像没见着俺这个人似的。办公室收拾得倒挺干净,却没了电话知文件。俺拍桌子喊办公室主任,他说梁市长在主持市府工作,您最好找他谈谈。
俺急了,骂让俺找他谈,谈他妈了个球!你把他叫来,俺要找他谈!
他真的来了,脸上看去是在笑,其实是笑里藏刀,比刀还力(厉)害八倍。他说听说你没在事故现汤,很髙兴。俺说拉倒吧你们都恨不得俺碰死,这个俺清楚。他说绝没有那个意思。俺说俺现在还是市人民代表大会选出的市长,凭啥不让俺行使权力。他说你突然失踪,省里决定由我主持工作。俺说俺这不是回来了吗。他说回来了但上级决定没变,我还噚执行上级决定。
蜋的,说得我还没了办法。回办公室没水喝,好半天来两个人送水,掩说俺能把你们吃了咋着。其中一人吓得把暧壶扔在地上,砰地像炸弹响。楼道里有人说武市长发大啦…
这叫什么事。俺戏小潘,小潘回电话说她被抽调去槁人口又普查,一时过不来。看来,人家是对淹全面动手了。
俺去找省委、省政府、省人大,门卫全让淹先去信访局接侍室。妈的,把俺当上访的了。俺急了,给他们打电话,人大秘书长才出来接奄。据他说这事还麻烦,必须上省常委会研究,再经人大常委会研究。
X年X月X日,星期二,阴
天不晴,心情也不好。电话不响,客人全无。这个世界一下子就把俺给忘了。这情景可真不咋好(受)。俺有点体谅一些老干部刚退下来的心情了,他们闹咭闹咕也是应该的。
还得去找省委。秘书长跟俺说如果走程序,市长肯定还由你当,但是起码得二十天以后才能研究,因为书记出国考察去了。眼下最好的方法,是你们市里打一个报告,由梁冰提出申请,并副(附)上齐书记的意见,我们转到爸人大常委会。俺说这好办呀。
秘书长摇头说不见得。
看来,他知道这里的秘密。但他不肯跟俺露一个字。俺只能自己去找他们。唉,现在淹感到好孤单,跟先前一群(人)前呼后拥,真是天上地下的区引,那句话咋说的,对,天嚷(壤)之别。可也没法子,男子汉大丈夫能仲能屈,眼下淹就得屈一阵子了。
X年X月X日,星期五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