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要辨认出几个东方黄皮肤的客人并非困难，于是大家又被警卫示意出列，分明认准了我们。翻译对盯住我们的警卫解释说，我们几人应该按零散游客的规定参观，而执着的警卫对此意见并不认可，依然坚持不准在此排队的规定。我们陷入了无助的境地，翻译无可奈何地说：“在国外就是这样。”
警卫的执法无可通融，卢浮宫之行即告泡汤，而我们仍在设法争取，已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了。翻译不断地缠住警卫，人们看着我们与警卫用听不懂的语言和看得明白的手势进行交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孙子兵法》讲士气说：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认真的警卫终于暮气耗尽；或是另有要务；或是“抗兵相若，哀者胜矣”，我们遵照古训“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大家坚持不懈总算得到了回报。于是，我们排队走入由著名美籍华人贝聿铭设计的卢浮宫玻璃金字塔内，开始了企盼已久的光明之旅。
上苍赐予的这场意外是要看看我们到底有多大的诚意，证明凡事须锲而不舍。
我们抓紧时间沿着现代雕塑般的金属螺旋扶梯到地下的拿破仑厅，阳光透过玻璃金字塔照进来，壮观而温馨，金字塔周围的古老建筑物仍然与参观者的视线联系在一起。在欣赏金字塔设计审美功能的同时，可以从建筑空旷的内部来感受它所提供的实用功能。从贝聿铭的世界到欣赏参观卢浮宫的珍藏瑰宝不断激起人们的惊喜。这些藏品展示了人类特别是法兰西民族的智慧，而贝聿铭的才能改变了卢浮宫的命运，使之真正成为一个现代美术馆。当初曾被否定的玻璃金字塔，现在已经是巴黎新名胜建物，和我1995年访美时参观贝聿铭10年前的成名作品华府国家画廊东厅相比较，建筑充满现代感的几何体结构特征和他所营造的完美氛围为美术馆提供方便快捷、有效舒适使人印象深刻的环境。
贝聿铭是本世纪最有影响的现代建筑设计大师之一。在他一生众多的辉煌之中，卢浮宫的重新扩建，为他的设计生涯增添了新的成就。在古建筑改造扩建方面，在传统建筑与现代建筑有机地结合方面，卢浮宫为时代提供了经典式的示范。如果居高临下地俯视卢浮宫，整个古老的宫廷建筑群犹如一个精美的首饰盒，而贝律铭的玻璃金字塔便是放置其中的一颗晶莹钻石。入夜时分，暮色衬托下的玻璃金字塔灯火辉煌，更是一番瑰丽景象。
卢浮宫重建起步伊始几经波折，巴黎人对贝聿铭和他的重建方案起初都不看好。在决定卢浮宫扩建的设计师人选上，密特朗总统没有按照1977年以来一直实行的法令，重大工程要通过方案竞赛的遴选规则办事，而是断然地破例决定由不愿参加图纸比赛的贝聿铭担此大任。法国总统如此的信任实在出人意料。在卢浮宫的重建上，17世纪的建筑大师贝尼尼曾碰过壁，法国最有才华的建筑师曼沙特提出过15个方案都功亏一篑，卢浮宫对于法国确实太重要了。再说，以文化艺术享誉世界的巴黎，请一位华人为自己重建宝贝一样的卢浮宫，的确有碍自尊。在建筑方案上，贝氏的玻璃金字塔构想虽然得到密特朗的支持，而巴黎当时各大报纸所发表的意见却是一片反对声浪。反对的意见有说把一个埃及的金字塔建在卢浮营，是对当年拿破仑远征埃及的历史嘲讽；也有人认为金字塔为帝国的象征，对于民主体制的法兰西共和国是一个不相称的标志。但是真正让多数巴黎人放心不下的还是金字塔大而无当的体积与广场周围环境的协调关系。巴黎第一位民选市长席哈克要求贝聿铭用一比一的原大模型来说服舆论。贝聿铭便在广场中央用四根钢索搭成了一个与实际规模同样大小的金字塔框架，经过巴黎6万多人四天的参观评论，问题才得以解决，大家在实际的现场感受中，觉得贝聿铭的玻璃金字塔并非想象中那样糟糕。
法国人对艺术的热心，令世人叹为观止，而更让人敬佩的是在施工前，政府组织了58名考古专家和100名自愿人员，对即将成为施工现场的拿破仑广场进行了历时两年、耗资800万美元的文物考察，发掘了包括中国明代瓷器的130万件重要文物。这项十分周到的举措不仅使大批价值连城的珍宝幸免于施工的损坏，更妙的是，贝聿铭也不失时机地把发掘中出土遗址，1190年卢浮宫初建时的军事城堡，完整地纳入重建方案的展览内容之中。人们在参观卢浮宫的过程中，除了对大量艺术品和珍贵文物的欣赏外，还可以置身于历史的漫步之中。对比卢浮宫800年的演变过程，品评各个时代的建筑风格。从初期坚实粗矿的城堡，经过豪华富丽的宫厅，又补充了现代建筑艺术的玻璃金字塔，作为收藏艺术品的美术馆，卢浮宫自身同时又是建筑艺术历程的陈列品。
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是一座现代建筑的精品，又如新颖的城市雕塑。它是进人美术馆的宏伟大门，也是地下正方形拿破仑厅的明亮天窗。它更是现代建筑设计大师、杰出的美籍华裔贝聿铭先生用智慧和心血雕琢而成，挂在世界艺术之都巴黎颈项上的一枚闪亮的宝石。
走进卢浮宫，我就像进入了一个辉煌斑斓的星系，在不断的震惊中，我的确接受起来力不从心。参观的人大多数想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完全部的艺术品，或者至少欣赏完那些“精品”以证明自己目力过人，将这些艺术品左右仔细分析个够。我缺乏这样的自信，因为这样做会使人累垮，因为卢浮宫总共35000多平方米的展览面积上陈列着2200幅画、1186个雕刻品、6500件其他艺术品，其中有家具、花瓶、挂毯等。卢浮宫是1793年11月18日博物馆开馆，展出历代国王的收藏物，其中有弗兰西斯一世用4000金币买下的油画《蒙娜丽莎》，为防止再次失窃而被镶进了玻璃橱窗内。尽管这幅画面油彩历时已久，但少女的肌肤依然充满着新鲜的生命的感觉，近在咫尺地看，目光仍能感受到她脸颊温馨和迷人的微笑，这简直是一个生命的奇迹。艺术家笔下的蒙娜丽莎历时几百年，如花似玉，长存人间，说明了艺术家的伟大，他们以自己有限的生命，创造了无限的永远的艺术生命。当我站在鲁本斯的21幅巨大油画前，顿时感觉已进入了十七世纪到十八世纪之间风靡欧州的华美迷人的巴洛克艺术时代。在鲁本斯的画上，没有一笔是静态的、安分的、深思的，色彩到处流动，光线到处闪耀，线条随心所欲地翻转飞扬，最耀眼的是他所描绘的女性身体暴露、鲜活、健硕、丰腴、舒张、诱惑。这是鲁本斯的精神，也是巴洛克特征。有人说过鲁本斯一出现，文艺复兴时代立即去之遥远了。
还有凡戴克、伦勃朗、弗美尔等人的作品轮番地照耀我，一种感受来得新颖独特，另一种感受更是新奇独有，无数种感受交织一起，百味相混，乱无头绪，眼中五彩纷呈，心里光怪陆离。前人创造的财富，我们已无法抱得过来，而人类的才华却远远没有用尽。
拿破仑征服了许多国家，从那里抢来了许多艺术品，大大地丰富了这个艺术宝库。韦罗内塞的大型油画《迦拿的婚宴》就是这些作品中的一件。据说拿破仑喜欢在夜里去“他的博物馆”散步，他还梦想在卢浮宫的北侧建一个“神圣拿破仑”教堂。可惜他在滑铁卢战役中失败了。1815年5多幅画被从卢浮宫运回到原来的主人那里，当时在场的画家泰奥多尔热里科看到这种情景落下了眼泪。
法国朋友对我们说，最后一个改建卢浮宫的统治者，是19世纪的拿破仑三世。他让人建起新巴洛克风格的侧搂和回廊，使这个宫殿具有了现在的面貌。但现在的卢浮宫已失去了一些明显的特征：1871年的巴黎公社起义时，愤怒的人民烧毁了杜伊勒利宫，后来这个宫被全部拆掉了。
在此后的100年里卢浮宫没有发生多大变化，但艺术品越来越多，那些被没收的贵族家庭的珍藏也陈列在卢浮宫里。“因为这些雕刻品和绘画是人民的血汗凝结而成的”，当时一位有革命思想的人这么说。为了解决卢浮宫里画跟画在墙上挤，人跟人在画前拥挤的状况，前几年法国总统提出了拆掉“黎塞留”配楼，建设1.8万平方米的新展厅。我来到这里参观的时候正好是新展厅进入装修阶段，朋友告诉我们说，在装修完成后，“大卢浮宫”为总共占地24公顷，拥有地下停车场、新的花园以及又一个金字塔展厅。试想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怎能悠着地来看卢浮宫呢？但，即使我匆匆地看了3万多平方米的展厅，也认为得到了一饱眼福的收获。
1992.12.
巴黎风情
巴黎的风情是一个重叠、交叉的梦，各种色块各种线条自由散乱地超常组合，L富裕和贫困、圣洁和肮脏、高雅和丑陋融合一起，大摇大摆地从香榭丽舍大街，从蒙马特高地白教堂下，从巴黎圣母院门前擦肩而过。
他们从巴黎的地底下——500多个地铁车站、废弃的地下电车涵道和无名的洞窟里走出来，他们是无业游民、醉汉、大麻客、光头帮、画家。巴黎的朋友告诉我这些流浪者的数字已近万人，人们都认为这是巴黎的负担，我却以为这是巴黎一种奇特的景观。
这里的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这些流浪汉。随着经济衰退法国失业人数超过300万之后，流浪汉们得到施舍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了。资料显示，在法国的外国移民中流落街头的人还不到这些流浪者总数的百分之二，这就是说那些醉鬼那些大麻客那些乞讨者，基本上都是法国人。
如果你所熟悉的乞丐是金庸小说里的丐帮弟子，那么，巴黎的流浪汉将令你耳目一新，因为他们不但不会侵犯人，而且幽默又有礼貌。我们曾在香榭丽舍大街见到一位流浪者蜷卧街角，旁边摆着一张小纸牌，书写着“一法郎谢谢”，明摆着说他是“多者不收，少则不取”。
丐帮所谓的游离式不是沿门托钵，挨家挨户行乞的，他们只是伸着手，穿梭在人群之中，而且不发一言，能不能有收获全靠顾客的智商高低、怜倘程度了。如果你不清楚他们的意图，他们就一定空手而归，因为他们不会出声，除非你懂得什么叫做“施比受更有福”。
巴黎大部分的乞丐并不像其他地方的丐帮那样，给人们太多的压力，他们不会霸占街头，阻塞交通，也不会大声吆喝，声泪俱下。一旦有所收获，大多都会去买酒狂欢。说是乞丐，不如说是流浪汉，他们懂得和巴黎上流社会的人士一样，同享着塞纳河谷地所产的葡萄酒的芬芳与“遗世忘忧”的快感。巴黎的乞丐不乏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士，有些还是画家、大学教授，他们或许是为了体验另一种人生，或许是为了过一过无人问津、自我放逐的生活，以逃避虚伪庸扰的俗世。
游逛在塞纳河畔的流浪汉们都懂得尊重自由，不会去干预别人的事。他们像是一些街头的哲学家，有世人所无法理解的价值观，这也许是一种浪漫；他们不会去贬低法国从波旁王朝以来的光荣传统，更不会去毁损“法国人”的立国精神。所以，巴黎的警察也不会刻意去驱赶这些自命不凡的“哲学家”们，除非你有心去布施，否则你会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至于那些崇尚精神的流浪汉大多都是推着一辆手风琴推车，旁边挂着一个篮子，里边不是躺着一只猫就是一只狗。当他们摇动手风琴时，篮子内的小动物就会跳上跳下。这种流浪汉的作为自然与我们国内的那些“耍猴者”不尽相同，似乎没有某种功利的目的，只不过利用音乐来制造某种气氛而已。
一般来说，巴黎的流浪汉大多是出现在行人众多的地方。诸如红磨坊所在的蒙马特区、拉丁区、圣心堂、圣母院等等，因为这些地方的观光游客最多。如果你认为巴黎的流浪汉是把骄傲的法国人的尊严摆在地上踩，那么你可能是错了，因为巴黎的流浪者们并不同于中国的乞丐，他们不会以悲怜的形象来博取“顾客”的同情心，而且他们也不会用各种“易容术”来表现自己的处境如何悲惨。他们和一般的巴黎人一样过日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是没有可怜相，行乞只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表现正是巴黎乃至法国社会的一种特殊的人文特征。
巴黎是花都，巴黎似乎不必去忧郁。巴黎既有耀目的楼堂，也有混浊的夜光。
当电视和报纸把新闻的触角伸向他们，并且惊呼“巴黎不再是美的巴黎”时，法国总统密特郎先生语出惊人：如果没有了流浪汉和醉鬼，巴黎就会少了一种景观，他们的存在不必太奇怪。
密先生不失风趣和大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流浪汉们却不感谢他。他们当中就有人说：不，你能带太太们和狗以及地窖里的香槟酒跟我们一起睡在地铁吗？
于是，巴黎静极了。
我不禁想象，最早的巴黎，高卢人第一次来塞纳河中间的一块小岛，泥泞的地上长满了芦苇，而罗马人正在斗技场里狂呼乱叫来不及设计巴黎城时的那一个巴黎，可有这样的景观？
1992.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