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香妈给王良去信后不见效果,和王老汉商量后决定与赵婶一道去一趟泡子屯。庄户人出远门少,乘上火车后,啥也新鲜。车窗外绿色的树木闪电一样往后闪过,赵婶被弄得有点头晕了:“盈芳姐,你说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这还是头一遭坐火车出这么远的门。”
盈芳说:“这回坐上火车了,知道啥滋味了?”
赵婶说:“比咱老牛车可快老鼻子了。”
盈芳笑道:“大汽车也撵不上这火车呀。……时间真快呀,九年前当劳模时,到省城开会,坐过一次火车。退休后,再没处过远门。”
赵婶感叹道:“这么说咱还得感谢王良,要不是为了他的事儿,咱俩哪能坐火车走这么远的路呀。”
盈芳忧心忡忡地说:“是呀,他的事儿挺愁人的。”
赵婶也皱起了眉头:“没想到王良这样让人操心,他这是拿着镢头刨黄莲,自个儿在挖苦,硬要咱姐妹俩奔北边去劝说他。”
盈芳动情的说:“他这个心我们应该操。我昨晚做梦,月香来到我身边,嘱咐我,妈,你一定要去……我醒来,枕头也打湿了。”
赵婶慨叹道:“王良一直得到你这样的关心,他真是有福气呀!”
盈芳担忧道:“唉,要是王良因为月香耽误了一生,我这心里也是不会安生的。”
在“咣当咣当”的车轮声种,盈芳凝重的目光望着远方……
列车驶进盘古镇站时,王良和老叔早在车站等候多时了,他们在下车的人流中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盈芳和赵婶。王良一眼就瞅见了她俩,呼叫道:“妈!赵婶!”
赵婶听到王良的叫声,看到王良,对盈芳说:“王良来接我们了。”
盈芳和赵婶兴奋地向站台上的王良招了招手。王良上前接过包裹:“妈,赵婶,路上辛苦了!”
老叔也迎上前:“两位老姐妹,你们好啊!”
盈芳亲热的说:“好啊好啊,你这也是老多年没回老家了。”
老叔伤感地说:“是啊是啊,真想你们哪!”
王良关切地问:“在车上颠簸了好几天,累坏了吧?”
赵婶假装瞋怪地笑道:“这还不都是因为你,才把我们老姐俩折腾到这么大老远的地方来。”
王良喃喃地:“让你们为我受罪了。”
盈芳慈爱地端详着王良,说:“你黑了,也瘦了,北边的冬天冷吧?”
王良点头道:“比咱那疙瘩冷多了。”
老叔在一旁说:“王良到北边也常念叨你,今儿算见面了,走,马车在外边呢。”几人向外走去。
王良赶着马车,不快不慢地跑着,一路走得十分平稳。
老叔开门见山对盈芳说:“你们老姐妹这次来得好好劝劝王良,这小子现在犟得很,我的话他压根儿就听不进去。”
赵婶对王良道:“你爹和你盈芳妈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了,咋就听不进劝,非要我们大老远的跑一趟。”
王良呐呐地说:“我知道你们都关心我,可是,我……我心里只有月香!”
盈芳又感动又心疼地说:“月香是我唯一的女儿,她突然走了,我心里也一直忘不了她,所以我最知道你对月香的这份感情,也替月香高兴。可是月香已经走了,咱们活着的人还要好生过日子,要是月香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你为他一直这样愁苦地活着,她也不会安宁的呀!”
老叔说:“王良,月香的妈这掏心窝子的话,你可要好生听进去。”
王良哀戚道:“妈,我几乎天天晚上都梦见月香,这由不得我呀!”
老叔说:“你压根儿就没想从这梦里走出来……两位老姐妹,等你们见到小芹这闺女,也一定会喜欢上的。”
赵婶快言快语地说:“那得咱们王良喜欢,光我们喜欢那不也白费嘛。”
马车慢慢地走在泥土路上。
盈芳慢声慢语地说道:“王良,我们也知道你对月香还一片痴情,可是,你这样孤独地苦着自己,心里也不会好受的。妈知道,你因为在老荒村总是想着月香,才奔这北边来的呀!”
王良眼中泪花闪闪,不再言语。
盈芳又说:“你也知道,在老荒村,因为穷,很多汉子不换亲一辈子都得打光棍,多难心呀!你才来北边一年,就有闺女相中你了,多好呀!再说了,你还要为下面两个弟弟着想,你不结婚,将来他们怎么办?不全挡住了?我和你赵婶今儿来泡子屯,就是劝你一定要从对月香的思念中走出来!你爹和老荒村的乡亲们也为你急呀!”
王良默默无声,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老叔也平静下来,劝道:“月香妈的话句句在理儿,你再不听劝,就是一个不懂情理的人了。就说我吧,死囚在老荒村,可能也是一辈子光棍了,到了泡子屯,遇到小丽她妈,我才能建个家!”
盈芳体谅的说:“咱们都容王良再好生想想吧。”
2
小芹妈得知王良老家来人,心里也有点不安。说句良心话,他也承认王良是个好后生。但是……她心里有点乱,坐在炕上对刘大爷大声说:“小芹她爹,今儿个王良家南边来人了。”
刘大爷说:“二丫头对我说了。听说他们是来劝王良和咱小芹相好?”
小芹妈口气强硬地说:“不管他们咋说,我也是不会同意小芹嫁给王良的。王良是咱们的干儿子。”
刘大爷看看老伴儿脸色,小心地劝道:“小芹相中了王良,屯里人也都说他俩般配,你就别横档竖栏的啦!”
小芹妈一点不松口地说:“咋是我横档竖拦的啦?先不说干姐弟不能相亲,就是我今儿个脱口同意了,人家王良心里也没有咱家小芹呀!咱二丫头也不是一分钱的醋,又贱又酸,嫁不出去了,硬塞给人家做媳妇!再说了,你咋就忘了我答应我妈的话了?”
刘大爷忙说:“好了,好了,我装聋作哑,操不起这份心了,你就自个儿作主吧。”说完,躲出屋去。
小芹妈嘟哝道:“这父女俩,都跟我作对。”她走进西屋。小芹正在收拾屋子,准备给盈芳和赵婶住。小芹妈说:“二丫头,她们也是上岁数的人了,远道来,晚上烧几把火,把火炕燎燎,热炕解乏。”
小芹说:“我知道。”
小芹妈又道:“屋子收拾差不多了,你坐下,妈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小芹在炕沿边儿坐下,嘟哝道:“有啥话可多说的,还不是那一套套的老话。”
小芹妈挨着女儿坐下,说:“妈知道你喜欢王良,可是王良心里没有你呀!”
小芹执拗地说:“我会把他的心化开的,会让他跟我好的。”
小芹妈尽量把语气放缓和:“不是妈数落你,咱一个好生生的闺女,咋非要死乞白赖地求人家对自己好呢?再说了,你们又是干姐弟,你们要是相亲了,不是破了咱北边的规矩了吗?乡亲们指着咱后脊梁说的话会有多难听,你知道吗?”
小芹说:“咱们不认这干亲,谁也不会说闲话了。”
小芹妈坚决的说:“我这一辈子没有儿子,就认准王良做儿子了!”
小芹生硬地顶撞道:“那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与我没关!”
小芹妈焦躁地说道:“小芹,你咋就不懂妈的心思呐!”
小芹说:“妈,我知道,你总对王良不托底。可屯里人都说王良好,你咋还不放心呐?”
小芹妈反问道:“妈问你,高老师到底那疙瘩不好,人家不也是全村屯人都夸奖的好老师吗?咱对他又知根又知底,人家也喜欢你,将来过日子会恩恩爱爱的。”见小芹不吭声,又说,“王良人再好,可他心里没有你,将来到一堆儿过日子也会疙疙瘩瘩地不顺当。”
小芹说:“王良现在是因为在我们俩中间总有月香档着。我相信,等些日子月香慢慢会从心中消淡,到时候他一定会对我好的。”
小芹妈急了:“你已经二十好几了,妈替你着急呀!草原上再艳丽的铃铛花,也要凋谢的!你等不起了,一旦王良将来回南边了,高老师也娶别家闺女了,你不落得个鸡飞蛋打两头空嘛!”
小芹负气地说:“那我也心甘情愿!”
小芹妈两手狠拍大腿,发火道:“你这不是要成心气死妈呀!王良痴情,你也跟着痴心?”
小芹不吭声了,表情依然倔犟。
3
王良一声吆喝,马车停在了小芹家的院子外 。小芹全家都从屋子里出来,迎接远道而来的盈芳和赵婶。小芹妈一手拉住盈芳的手,一手拉住赵婶的手说:“两老姐妹来到咱这疙瘩,是远方的客呀,快进屋,上炕歇歇身子。”
盈芳说:“王良和他老叔写信都夸房东一家子,说是热心肠的人,今儿见到你们,别提多高兴啦!”
赵婶说:“我们来,叨扰你们啦。”
小芹妈说:“这话说生分了。咱这疙瘩荒僻,南边来个人,都喜欢得不得了。等会儿你看吧,全屯儿的人都会来看你们,都会把你们当客待的。”
刘大爷说:“都进屋说罢,站着说话累腰。”
盈芳说:“这是刘大哥吧?王良的爹让我捎话问你们好!”
刘大爷没听清。小芹大声复述道:“王良他爹问咱们好!”
刘大爷听清了:“好好,都好!”
赵婶说:“这闺女就是小芹吧?”
小芹妈说:“对,是我二丫头。小芹,还不问两位婶子好?”
小芹乖乖地柔声道:“婶子们好!一路走累了,快进屋歇歇吧。”
盈芳说:“见到你们高兴,不累!”
大家进屋后,小芹妈招呼客人上炕坐。小芹殷勤地往炕桌上摆葵瓜子。小芹妈说:“来,一边磕瓜子一边唠嗑。”
老叔悄声问小芹:“小丽和她妈呢?”
小芹小声地说:“表姑求李大爷做几个盆,小丽也跟着去了。咋,老叔一时见不到就想啦?”
老叔佯装生气说:“你再耍贫嘴,老叔不替你说话了。”
小芹忙说:“我不敢了,再不说了。”
小芹妈看见说:“你们俩咬耳朵根子在说啥呢?小芹还不快去烧水,冲茶给客人喝。”
小芹抿嘴一笑;“我这就去弄。”说完走出屋子。
赵婶对小芹妈赞道:“小芹这闺女长得水灵灵的,多招人爱呀!”
小芹妈抓起瓜子给赵婶和盈芳:“咱北边的葵瓜子香,快磕。”……
晚饭后,盈芳,赵婶和小芹妈在炕上点上油灯唠起来了。盈芳对小芹妈真诚地说:“我们虽然和你才相识不一会儿,可是我们看得出来,大姐认王良干儿子,是真心喜欢我们王良的。”
小芹妈笑道:“要是不喜欢,我咋能认他做干儿子呢。今儿个见你们来,又高兴又不安,为了王良和小芹的事儿,让你们大老远的奔到咱泡子屯,真是过意不去呀!”
盈芳说:“都是咱自个儿的孩子,为他们操心,这还不是应当的吗?”
小芹妈说:“都怪我,没有把这个事儿处理好啊。”
盈芳说:“大姐,可不能这样说。”
小芹妈说:“唉,我这个当妈的和自个闺女,把事儿都扭反了呀!我前些日子成天愁得吃不好,睡不香。王良叫我妈,听说他叫盈芳大妹子也是妈,这也好,咱们当妈的不能白当,我们一堆儿,再和他的婶子,把这事儿处理好吧。”
盈芳说:“其实我们俩本来和王良不沾亲的。他的赵婶是看着王良长大的,我也是女儿月香生前和王良定亲,他才叫我妈。我们认定王良是一个厚道、重情义的后生,才奔北边来见你的……”
赵婶接话道:“小芹妈,我们是来劝王良和小芹相好的。”
小芹妈心里打定主意再不能绕弯儿了,就神色庄重地说:“我看出两位大妹子是真心关怀王良,才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奔到咱泡子屯的。窗外有明月,对着月亮,今儿个我告诉你们从来对外人没有说过的话。”
盈芳和赵婶定定地注视着小芹妈。
小芹妈用沉重的语气说:“我为什么不能答应小芹嫁给王良,这是有原因的。我妈是蒙古族人,住在呼伦贝尔大草原,我爹是外来的牧马人,他是个人渣滓,在我妈怀我的时候,他席卷了家里所有的财物走了,丢弃了我们母女两。是妈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地把我养大。三十年前,我妈临终时只嘱咐我一句话,将来生有女儿,只嫁给知根知底的当地人,决不嫁给外来人。再好也不嫁!我跪在妈的床前答应了她,妈才合上眼,放心地走了。我们草原的民族永远不违背对亲人的保证!”
盈芳和赵婶深深震动了,面面相觑。赵婶张嘴想说什么,盈芳用目光止住她,沉吟道:“谢谢大姐对着明月向我们说了真情。你这是把我们俩当成亲妹子了,才能说出这不隔心的话。我们也才知道了你为什么能认王良做干儿子,可不能成为自个儿女婿的苦衷了。你妈悲苦的命运,还有你在妈临终时的誓言,是我们过去不知道的。你有女儿,我也曾有女儿,我们当妈的,都希望自个儿的女儿能嫁给一个让人放心的男人。可能你也看出王良是一个厚道的后生,但因为你向妈发过誓,所以我们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不答应小芹嫁给王良了。”
小芹妈感动地一手一个握住盈芳和赵婶的手,说:“大妹子,今儿晚我们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高兴。”
赵婶同意道:“大姐,交人要交心啊!”
小芹妈说:“你们也十分劳累了,早点儿歇着吧。炕是热的,能解乏。我就回东屋去了。”说完下炕。
盈芳和赵婶也下炕,送小芹妈到门口。送走小芹妈,盈芳沉吟道:“看来这些话小芹妈没有对王良和他老叔说过。”
赵婶叹了口气,说:“这就难办了。我们大老远的来到这疙瘩,再咋张口?”
盈芳静默半天,说:“我们没有白来。小芹妈的心思,王良的心思,小芹的心思我们都知道了,咱就帮着他们把这件事处理好吧。”
赵婶说:“也只能这样了。”
4
李大爷很高兴替刘惠做桦树皮的盆,一边做,一边逗炕上的小丽玩。刘惠也在帮着干,还不住说:“大哥的手真巧啊!等我学会了,回到小波勒山没有盆使唤了,也自个儿做。”
李大爷问:“你和王良他老叔已经定下了,要去小波勒山?”
刘惠答道:“定下了。”
李大爷说:“那就好生过吧,这也是缘份哪!”
刘惠心满意足地说:“志高待我好,我才跟他的。”
李大爷说:“他人精一些,可心眼儿不坏,跟他过日子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