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道,刚才鬼子来了。阿敢说,唉,我就知道,我还没到码头,就听到风声,所以赶过来,二龙没事吧?
维娜问,你知道二龙会来?
阿敢看见二龙道,是。还好,没被发现。二龙,你的手?
二龙看了看包扎的手说,没事,鬼子进门没看见。
老太爷这时叮嘱说,二位,你们打鬼子抗日,首先得保命,注意安全,我看,我们家日本人还会来……不等老太爷说完,地瓜抢话说,对对对,肯定还会来,他们盯上这里了,你们扔了炸弹,这下不得了,你们这是找死啊。如果日本人发现了,哪天我们这楼都会被炸掉……不要胡说八道!老太爷几乎在咬着牙说。
3
陪楼的阳台上放了几只大缸,是阿秀特意留着腌渍酸菜、酱瓜的,平时这缸里的菜倒并不见得有多好吃,可眼下这种时候,便成了宝贝了。
阿秀把给二龙的饭里面放了些她腌渍的酸菜和酱瓜,这种下饭菜让二龙吃得大开胃口,边吃边夸道,好吃,我很少吃到这些开胃口的菜。地瓜也端了饭过来说,你家里是干什么的,这些菜都不会做?二龙不想说实话,便应付道,我一直在学校住的。阿秀说,好吃多吃点,放心,孟孟昨天我送到难童学校了,维娜也在那里上课。二龙道,这样好,让他学点东西。阿秀站在一边看着他吃完,欣慰的神情没想到让地瓜吃了醋。
地瓜心想怎么搞得像一家三口似的,心里不满,便敲响饭碗进了老太太的房间。进门便嚷嚷,三姑婆,这个二龙,原先以为他是个一般的难民,没想到正是日本人要抓的那种人。
老太太站在厅堂那个长镜子面前说,家里收留难民,这都是在行善事, 日本人要抓他,也得看他的命和运。地瓜站在长镜前看见了自己,不解地回道,这阿秀像中了魔一样,她把那个抗日分子二龙当成神了,上回她把他带到家里来,这次,人家主动上门了,这一来二往的,我看早晚要出事,我是担心这个。
老太太转动手里的佛珠问,能出什么事,阿秀对谁好,也不关你的事啊,你担心有什么用?这时候老太太脑子里想着孙子,觉得二龙有些像她孙子,便说,二龙嘛,长得很像一个人,唉,好像在哪见过的。地瓜道,肯定像一个人,难道像一个鬼。老太太没心思跟地瓜聊,她闭上眼开始念经。地瓜只好知趣地走开。
这时阿秀和二龙在陪楼里说话,俩人聊到了长汀,阿秀说,记得在长汀时,那天我们在汀江看见你们坐船了。二龙点头道,是,我们去河田村搞宣传。在长汀,除了宣传,我们抢救过灾民,还发动过募捐活动。阿秀很想知道关于二龙的一切,便又问,后来你们又去了哪里?二龙说,书没读完,我就加人抗日组织了。听见“抗日”二字,阿秀便想到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又问,我能做点什么吗?
二龙还没回答,这时在门口偷听的地瓜插上一句,需要你就得去送死。阿秀听地瓜在说风凉话,不禁生气道,你能不能积点口德?二龙笑说,打鬼子肯定得有牺牲,这话没错。阿秀脱口而出,就是死也值得。
正说着,阿敢跌跌撞撞地进来,二龙一见,忙上前扶他坐下,紧张地问,敢叔,怎么了,你怎么腿上有血?阿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血魂团的人,很多人,都死了。
啊?!阿秀叫出声。二龙如雷轰顶,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红着眼圈说,怎么会这样?阿敢这时候泪如雨下。
二龙想着这次行动的全过程,虽然不成功,但也打击了日本人的气焰,虽然自己和阿敢逃了出来,但面临更大的危险。阿秀在给阿敢包扎,担忧地说,没想到敢叔你也加人了血魂团,原来你们都在抗日。
地瓜担心的是家里有两个抗日的,万一日本人查上门来,家里所有人都得遭殃,于是他嚷道,你们在家避难就安心待着,不要乱跑好不好,弄得全家人也跟着提心吊胆的。阿秀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二龙难为情地坐着。等地瓜走开,阿敢直话直说,一个花工却不知道守本分,懂规矩,还爱管闲事、爱搅事。阿秀愤然道,他这人一点良心都没有。二龙听他们议论地瓜,担心哪天会出事,觉得待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心里便有了别的打算。
第二天,二龙便不见了人影。阿秀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锁在杂屋的二龙,原来地瓜把二龙骗进杂屋后将他反锁在了里面,说是为保护他不让他出去惹事。
阿秀气不过去找了安韵珍。不等阿秀说完,安韵珍便问,他怎么了,又干坏事了?如果地瓜干了坏事你直接跟老太太说吧,我真是管不了他。阿秀也知道地瓜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她肯定不会说地瓜的。倒是在安韵珍面前,地瓜有些拘束。没等阿秀把话说出来,安韵珍说起了地瓜告状的事。阿秀急得要哭,心想他是恶人先告状。阿秀委屈道,他把二龙捆起来藏在杂屋里了。
安韵珍摇头叹道,唉,我真不知如何说他才好。地瓜却在安韵珍面前一副可怜的样子,地瓜道,他来我们家,我们家就不安全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来躲鬼子还是来看阿秀的,真是搞不懂。安韵珍板起脸对地瓜说,即便这样,也不关你的事啊。
阿敢听了也打抱不平地说,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你是花匠,养好你的花就行了。地瓜不服地回道,你是护院的,看好院子就行了,管我干吗?
阿秀见他们快要吵起来,便直接说,二龙就不走了。
地瓜指着阿秀大声道,他不走行吗?今天没查出来,明天他们还会来的,趁早让他走,不要再给家里找事。
地瓜还想说什么,安韵珍严肃地说,地瓜,你还有完没完?
地瓜认定安韵珍始终跟自己过不去,以前表面还和气, 自从阿秀进了门,态度生硬多了。安韵珍真是没办法,气得只好吓唬地瓜说,你不要以为老太太护着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地瓜听这话也来了气,你还真不能把我怎么样!安韵珍提高嗓门说,那你走啊,没人留你。地瓜压低声音说,我就是不走!
地瓜没走,倒把安韵珍气走了。安韵珍准备去找老太爷说说地瓜的事。走到院子里,见二龙穿着那套不合身的西装,西装在他身上有点紧,袖子也短半截,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二龙见安韵珍来了,还在为自己的事生气,便劝道,太太,地瓜可能爱开玩笑,不必在意的。我来真是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安韵珍道,外面风声紧,你安心待着。阿秀走到安韵珍面前,想让她换换心情,便对二龙开玩笑说,你既然冒充了会吹号的,就应该吹一吹给我们听听。
二龙笑红了脸,说,对不起,吹号真不会。不如,我给你们唱一首抗击“红毛番”的歌吧。阿秀说,好啊,我也想学。二龙便先念了起来:红毛番,纸老虎,竹来扎,纸来糊,腹内空,外表恶,一阵大风雨,淋得烂糊糊。
阿秀听完之后说,红毛番是荷兰人吧,是强盗。
二龙拍手道,台湾有首民歌,也是抗日的。你们听啊。 日本仔占咱金台,强奸妇女抢钱财。老人儿童被杀害,爱国同胞被活埋。兄弟同胞站起来,战战战。阿敢也来了兴致,接口一起念:宰宰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把日本赶出金台。
地瓜则在一边嘀咕,宰你个头啊。
4
这夜,好动的地瓜竟然从主楼雕花的护栏上滑了下来,跌落在院子里的假山后面,他跟小孩子一般调皮,起身后双脚跳到杂屋门前,把那把用作培土、松土、除草的花铲拿了出来细致地清洗,还有枝剪和花壶,也一一清洗干净后收藏。
地瓜做完这些,见二龙房里还有微弱的灯光,便蹲在门前听动静,这几天,据地瓜观察,二龙每天都神出鬼没的,行踪神秘,还和阿敢秘密商量着什么,不知干什么勾当。地瓜轻轻地敲了窗户。二龙应了,谁啊?地瓜回道,是我。二龙开了门,问,有事吗?地瓜站在门边笑说,睡不着,和你聊聊天。二龙不知道他要跟自己聊什么,总感觉他有些不对头,心里虽然警惕,但表面还是客气地让地瓜进了房,地瓜在屋子里看了看说,今天阿敢没来你这儿?二龙道,敢叔早就睡了吧。地瓜不解地又问,这几天你和阿敢是不是有事?二龙回答说,我们在一起就是练拳。
地瓜“哦”了一声,又问,听说你大学都没念完就出来抗日,为什么要抗日冒这个险?
不是我要抗日,现在大家都在抗日,是全中国在抗日, 日本人侵略中国,是中国人就会站出来抗日。二龙认真地说。地瓜不爱听这些道理,便说了直话,你不怕死吗,这抗日抓起来可是要砍头的?二龙道,怕砍头那还抗什么日?
正说着,这时地瓜听见了响声,二龙知道是敢叔来了。地瓜忙开门一看,只见一黑影从楼下闪过,等他追到楼下便不见了影子。地瓜不甘心地下了楼,在院子里盯了一阵,却没有发现什么,突然他眼前飞起一个身影,那身影从院子里墙角一跃而下,地瓜警觉地走到门前,他轻轻地打开了大门。刚把头伸向门外,那身影回头一望又把地瓜的脑袋吓了回去。
二龙这时走到了院子里,地瓜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便问,刚才是谁啊,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影,吓死我了。二龙镇定地躲到大门口,吩咐地瓜上楼去。地瓜抖动着腿问,你,你要干什么?等地瓜转身上楼,二龙开门溜了出去。地瓜既害怕又想知道实情,不甘心的他又跑下了楼,等地瓜跑出门外,却不见了二龙的人影,搞什么鬼啊?地瓜今晚是豁出去,他想去跟踪看个究竟。
在一个护坡的拐角处,地瓜终于看到了令他惊恐万状的一幕。两个身着白衣的人堵住了一个黑衣男子,只见那白衣对着黑衣的胸口就是一刀。地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两个白衣见黑衣倒下,正准备逃,却不料地上的黑衣没有死,他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抖动着把枪掏了出来,朝白衣男子的背后开了一枪。另一个白衣男子这时上前一脚踢掉了黑衣男子手里的枪,地瓜吓得心跳加快,转身就拼命地跑开。
地瓜回到家,心还在跳个不停。此时他急切想看看二龙是否回来了。当他猫在二龙房间门口时,背后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地瓜,干吗啊?地瓜紧张地回头一看,果然是二龙!
妈啊,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杀人去了?啊?地瓜盯着二龙问。二龙看着地瓜没说话,地瓜有些猜测不透了,他把二龙拉进自己房间,压低声音说,我刚才也出了门,我看见有人杀人了!
什么?二龙张大嘴。地瓜慌张地说,是啊,一个穿白衣的人杀了那穿黑衣的人,好像那个人没死,后来我听到了枪声,我的妈啊,那人死没死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是不是你干的?
二龙摇着头叹气说,暗杀汉奸失败。地瓜怔住了,啊,是杀汉奸?真是你干的?你敢杀人?那人没死?啊,你衣服上还有血,真是你啊?二龙急切地对地瓜说,汉奸可恶,非杀不可!
二龙这时急忙敲开阿秀的房间,阿秀明白发生了事情,看着二龙的表情,阿秀跟着他下了楼,阿秀问,敢叔在哪儿?二龙走到花园树下,扶起阿敢,阿秀看见满身是血的敢叔,心疼地叫起来,敢叔,你没事吧,快,上楼去,我去拿药。说着,二龙和阿秀俩人费力地将阿敢弄到了房间。
地瓜在门边瞪大眼问,是,是不是那个挨了一枪的人,啊,你弄到家里来了。啧啧,你把死人弄到家里来了……地瓜连连后退。二龙忙问,家里有没有药?阿秀一边给阿敢包扎伤口一边说,药我这里没有,太太可能睡了。怎么办,不过我听说过一个方子,煮铁水喝可以消炎。
二龙半信半疑,阿敢点头道,试试吧。地瓜没想到阿敢是以在龙家看家护院做掩护,原来他跟二龙是一路人,他们在秘密地进行抗日活动。他苦着脸地说,阿敢也干这事啊,不要命了这是。
阿秀马上下楼找了些废铁煮了水端到阿敢面前,阿敢刚放在嘴边,地瓜跑过来叫道,阿秀你要毒死他啊?这铁水怎么能喝呢,你真是蠢到了家啊?阿敢示意阿秀把铁水喂给他喝,二龙却犹豫了说,慢,万一喝坏了肚子也麻烦,算了,倒掉。阿秀你去问问维娜,看家里有没有药。维娜被阿秀叫醒之后,来到阿敢面前,看着阿敢情况严重,慌乱地说,不好,敢叔流血太多,我去叫医生。说着飞快地跑下楼。
二龙这时走近阿敢,摸了他的脸,感觉气息极弱,地瓜这时惨白着脸开始喊叫,他要死了!阿敢快要死了。阿秀这时哭着叫喊,敢叔你醒醒,醒醒啊。阿敢没有反应,阿秀慌了神,又跑去求安韵珍,安韵珍一听阿敢受了重伤,二话没说便披衣下楼,说送到救世医院抢救。
二龙将阿敢背在背上,地瓜见状想到了家里的推车,便说,等下,用推车省力些。阿秀接过推车的时候对地瓜说了声谢谢。地瓜在心里说光道谢没用啊。
昏迷的阿敢蜷曲在推车里,二龙推着他在小巷子里走,阿秀和安韵珍、维娜跟在旁边。阿秀回头一看,地瓜并没有跟上来,心想这人做好事都不做到底,让人失望。
突然,安韵珍看见前面来了人,便低下头说,可能是日本人,快躲起来。二龙忙闪身将车子推到一间大膺内,安韵珍和阿秀也侧身退后站立,几个日本兵从他们眼前走过。阿秀又怕又急,看着敢叔惨白着脸,心想完了,在心里祈祷上帝保佑他平安无事。等日本兵走远,二龙一挥手,几个人马上上路。
安韵珍迅速找到熟悉的值班医生,阿敢很快进人了抢救室。二龙对安韵珍说,太太,辛苦您了,您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们。
安韵珍本想陪着,但阿秀也在劝,太太您还是和维娜回家吧,等敢叔醒来我马上告诉你。安韵珍见维娜打着哈欠,便说,好吧,医生我都交代过了,不过再晚些可能误事,你们保重。二龙道,谢谢,你们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