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里急得很,忍不住问,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安韵珍忧心忡忡地说,海军陆战队登岛挨户搜查,现在啊日军宣布全岛戒严了,到处都布满了岗哨,把守各个出人口。
地瓜蹲在一边摇头,不时地向二龙投去反感的眼神。
二龙装着没看见,愤慈地道,他们还要中断鼓岛与内地的交通,搜捕岛上的抗日分子。唉,那些押送到厦门的青年壮士都生死不明。
维娜抱着孩子插话说,是啊, 日方宣称,由于鼓浪屿反日事件屡屡发生,他们要等到反日活动停止之后才撤出鼓浪屿,听说他们贴出了鼓浪屿封证,说是25号这天阻止交通。
阿秀想了想说,其实啊,12号鼓浪屿已经全部戒严了。
阿敢握紧拳头说,听说只有几天,他们就搜捕了一百多名青年壮士。
地瓜起了身瞪大眼问,啊,这样子啊?那,二龙,会不会……阿秀担心地瓜说出难听的话来,便打断他说,二龙没事。
二龙这时皱起眉头说,听说在日本领事内田的公馆里, 日本和美英几国几次谈判破裂,内田拒绝了其他几国的抗议,为了达到目的,日本人采取了无赖撒泼的行为,一方面武力封锁,断绝粮食和日用品来源。另一方面又指使日籍台湾浪人在鼓浪屿上横行,遍设特务机关。眼下工部局无法维持治安秩序,租界内实在混乱不堪啊。
老太爷情绪容易激动,听到这儿,他重重地放下茶杯,站起身大声道, 日本人现在大张旗鼓地要排除厦门的威胁,繁荣厦门,必须占领鼓浪屿租界!简直是胡闹!
安韵珍向来遇事淡定,仍然语调平和地说,我看他们其实想利用汉奸遇刺的事做文章,实现占据鼓浪屿的野心。
二龙在想待在这里,也不一定是避风港啊。
听他们说话,阿秀突然想出一个主意,她看了大家一眼,说,让二龙装扮成龙家少爷,怎么样,这样会安全些吧?
安韵珍听见这句,不由得怔了下,心想还用装吗,他本来就是龙家少爷。于是她说,我看可以,阿秀把二少爷的衣服拿来让他试试。
地瓜挖苦道,不是少爷,那装是装不来的,日本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冒牌货。上次博饼的时候,不差点露馅了吗?我看算了,要藏要砍男子汉一个,怕个鬼啊。
在阿秀的鼓励下,二龙这天还真用心装扮了下,穿上了龙维本的西服,里面白衬衫,还打着领结,戴上墨镜,手里提着公文包,一副阔少爷派头,阿秀夸了一句,真好看。二龙故意问,哪里好看?阿秀笑而不答了。二龙道,原来是讽刺我的。阿秀又说,哪里会,夸都来不及哩。二龙便挥手说,我走了。正要出门去裁缝店,没料陈裁缝主动来了,他把厚厚的几身衣服放在二龙手里后说,试试。说完转身就走了。
二龙接过衣服便去了东楼找敢叔,他让阿秀剪开长衫衣领,里面有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重要情报, 日伪汉奸明天下午要去舞厅跳舞。二龙看完跟敢叔商量,二龙问他,要在舞厅动手吗?阿敢摇头道,那样太危险。二龙想了想说,要不这样,等汉奸从舞厅出来,我们就等在舞厅门口。
第二天下午,二龙仍然穿上西服,戴上墨镜,手拿公文包出了门。他和老李约在舞厅对面的小酒店碰头,二龙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老李进来后,俩人边吃小菜边观察动静。等到下午五点多,舞会终于结束了,只见那汉奸穿着便服最后一个出来,二龙走出小酒店紧跟他的身后,可路上人多很挤,没法下手。二龙一直跟在他身后,跟到美国领事馆门口时,汉奸眨眼就不见了,老李和他分头去找,转过几条小巷,最后是二龙看见那汉奸进了一家咖啡馆,大摇大摆地坐下后,让服务生送来了咖啡,二龙进门后在汉奸对面坐下了,他要了一杯咖啡,又拿了一份报纸,一边看报一边品咖啡,那汉奸在看表,像是急着离开的样子,二龙着急地想,怎么办,再不动手恐怕来不及了,如果他走掉了,办起来就难了,不如马上行动,二龙干脆大胆地掏出了驳壳枪,小心地放在报纸下面,见那汉奸正在朝门口张望,二龙咬紧牙连发了两颗子弹,汉奸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倒地毙命。这时咖啡馆内一片骚乱,有人在大叫大喊,不得了了,打死人了。二龙迅速地把枪放进口袋,然后拿起报纸遮在脸上,起身后随着人群的骚动,逃出了咖啡厅,老李正在外面接应他,俩人坐上一辆早等候在此的黄包车走了。
干得太漂亮了!老李对二龙竖起了大拇指。二龙正在用手帕擦脸上的汗,算运气好。老李道,我送你去凤海堂。明天我们再会合。
回到凤海堂,阿秀上前问,回来了。二龙心里还有些慌,只“嗯”了一声,阿秀又说,快把衣服换下来吧。二龙进了陪楼房间换了便衣出来,还是不吱声,阿秀见他神色不对,便送上了一壶茶水,顺口问道,今天出门顺利不顺利呀?都还安全吧?二龙喝了半壶水之后,你说呢?阿秀想了想说,我说的话,看你样子,是不太顺利吧。其实,也没关系,有些事急不得,安全最重要。哦,对了,敢叔在屋里等你哩。
二龙笑了一下,一溜烟跑下了楼,阿秀紧跟在后面,在东楼的阿敢这时已经坐在椅子上了,见二龙和阿秀进来,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二龙故意让敢叔猜。敢叔想了想说,没遇上人?阿秀安慰道,汉奸肯定狡猾得很,那就下回吧,总跑不掉的。二龙脸上这才浮起爽心的笑,你们都没猜对,今天运气太好了,酶,那汉奸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一命归天。
干得真利索,痛快啊!阿敢激动地说。
阿秀追着问,快说啊,怎么个痛快,没有人发现你?开了枪你还能没事地逃出来?二龙脑子里回闪着刚才发生的情景,像说故事一样说开了,知道吗,当那汉奸进了咖啡馆之后,我也跟着进去了,好贵的一杯咖啡都还没喝,我怕那汉奸跑掉,便忍不住想动手,心想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太可惜了,他就坐在我对面啊,我快速地掏出了枪。
阿秀这时打断他问,没人看见吗?你胆子真大。二龙道,别急,听我说完,我先用报纸盖着,当然没人看见,然后对着那汉奸连开了两枪,你们猜怎么着?敢叔笑了,还用问吗,应声倒下。二龙得意地说,那汉奸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死了。阿秀睁大眼,好刺激啊,然后呢,你就顺顺当当地跑出来了?二龙表清丰富地说,咖啡馆一下乱了,叫的叫喊的喊,我收好枪,混在人群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不过心里还是很紧张,出来时我一脸大汗,衣服都湿了。敢叔笑道,真神。让我这当师傅的惭愧了。
可是你还得小合。汉奸被杀了, 日本人不会安静的。阿秀对二龙的行为还是充满了担心。正说着,地瓜跑了过来,大呼小叫道,哇,我刚才听说外面有人杀掉了汉奸,你们晓不晓得?
阿敢道,当然晓得,除奸英雄在这哩。地瓜看了二龙几眼,不相信地问,是吗,就他?啧啧,没想到龙家冒牌少爷还有两下子啊,干掉了一个日伪汉奸,这可了不得。阿秀道,人家是抗日英雄,什么冒牌货。地瓜看着阿秀护着二龙,心里很不是味道,酸酸地说,阿秀,你变得好快啊,你现在眼里除了你的抗日英雄,就没有别人了。
这句话说得阿秀脸红,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等回到陪楼阳台,二龙也故意酸酸地说,地瓜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他对你……唉,别提他了!好烦。阿秀背对着二龙。二龙看着阿秀纤细的背,双手举了起来,本想放到她肩上去,结果还是轻轻地缩回了手。他也把背对着阿秀,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点燃。烟飘到了阿秀眼前,她终于转过身问,你会抽烟啊?二龙转过身,怎么,我不能抽烟吗?
不是,没看过你抽烟的。阿秀低着头说,二龙吸了几口便拧掉了烟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口琴来,放到嘴边,轻轻地吹响,阿秀有些吃惊地看着,听着,思绪竟然开始飘飞……想什么啊?二龙放下口琴问她,阿秀摇头笑笑,并不作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今天你累了,早些休息吧。
我要等老李来。二龙朝楼下看了看,说老李老李就到了,老李喘着气上来后,二龙便拉了他要上三楼。就在我房间说话吧,楼上有人不方便。阿秀把房间让了出来,老李开口就说,小罗生病了,这些天在她姨妈家。二龙问,有空我们得去看看她。阿秀停下脚步问,要不要紧啊?老李叹了口气说,她的身体,唉,她是想着报仇,我劝她还是保住自己再说。
阿秀去了楼下的杂屋,安韵珍出来看见杂屋亮了灯,本想进去看看,突然听见老太太在叫喊,安韵珍忙转身回到客厅,见老太太等着自己,忙问,阿姆,还不睡啊?老太太说,阿秀睡了没,让她来给我揉揉背。这几天肩有些酸痛。安韵珍想阿秀这几天好像在替二龙做什么事,便说自己来,她一边揉一边小声说,没想到威尔他也……话没说完,老太太问,威尔怎么了?安韵珍觉察自己失口,忙改口说,威尔离开了厦门。
上哪儿了?都好几年没见着他了。孙子还没认,就跑了。我看啊,什么时候把他找回来,毕竟他是我们龙家的孙子,寄在别人家不是长久办法,这么多年了,老太爷不会见怪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
不知道他肯不肯认,这样对他好不好。安韵珍喃喃地说了这句,老太太转过身说,有什么不好。认不认还由得了他嘛。他本来就是龙家的人。威约翰牧师也不晓得威尔在哪里吗?
安韵珍想了想说,他可能真不晓得,孩子大了,管不着的。老太太起了身说,改天我去问他,我的孙子不能这样没了,我要见他。安韵珍便急忙回道,现在日本人向工部局要求遣送寄居在厦门的壮丁回厦去,威尔恐怕是也回去了。老太太道,他回去干吗,本来就是这岛上的。
这时候,陪楼上面传来了脚步声,是老李下楼了,老太太有些紧张地问,陪楼里来了些什么人啊,神神秘秘的。安韵珍道,是维娜和阿秀的朋友,都是好人,他们在说抗日的事。老太太叮嘱说,抗日抗日,这些天外面多紧张啊,劝他们小心点,别惹火上身, 日本人狠着呢。
安韵珍自言自语地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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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在厨房忙着,突然她叫道,呀,停水了,怎么回事啊?等她跑到客厅时,安韵珍淡淡地说,停水不奇怪,这是日本人搞的鬼,他们是无赖在撒泼,要武力封锁,断绝我们的粮食。唉,现在鼓岛物价涨得飞快,到处动荡不安。
阿秀皱起眉头说,你们看,给我们本地人的是每月十二斤碎米,都发臭了,还生虫,米都豁在一起。阿秀把米端到客厅,二龙走过来也开始一起剥米。安韵珍叹了口气说,现在的米价每担竟值八千多元,猪肉每斤三四百元。一般的市民大多都难以维持生活了,个个营养缺乏,面黄肌瘦,每天都有人饿死。
二龙气愤地接口道,厦门华人的待遇还不如狗,粮食供应还分四等。甲等是日本人,每月每人可购平价米四十五斤,乙等韩、台人,可购三十斤,丙等警犬,可购十五斤;丁等华人,每月可购四斤,每斤十元。
阿秀很有感触地说,是啊,我们比狗都不如,上街买东西都偷偷摸摸,前天我去买吃的,一路上怕被抢劫,也学别人一样,缝了一个布袋挂在脖子上,吃的东西藏在袋里面,唉,太难了。
老太爷这时走了出来,一手拿着烟斗说,逃难到鼓浪屿的人日子也不好过啊,难民们一天只吃两餐稀饭,很多人在逃难路上,儿女多了就成了累赘,加上没有食物,只好卖儿卖女。
老太太不由得唉声叹气说,一些人死的死,逃的逃,都与家里失去了联系。我们在鼓浪屿待着,已经是很不错了。
二龙说,英法与德意开战,难以兼顾在华利益,态度出现了软化。英法陆战队退出鼓岛,美国“孤掌难鸣”。鼓浪屿租界当局表示承认日方最后方案。 日本总领事馆还签订了《鼓浪屿租界协定》。
老太爷神情严肃道,工部局虽然自称事情圆满解决,实际上啊鼓浪屿事件是以英、美、法之妥协宣告结束的。我看,厦鼓由日本“军事侵略据点”转而成为了日军经济进攻的大本营。
维娜也揪心地说,都感觉生活在地狱里了。
老太爷这时转身盯着二龙看,问起他在厦大的事,听说你为了抗日,不念书了?
二龙在想着他的同学们,便说,是的,还有我的那些同学,有的已投笔从戎,在长汀期间,他们就报名参军。他们说,要在杀敌的战场上,做战斗的勇士,洒下自己的热血。还有厦大的一批党员,迎着抗战烽火,走出校门,奔赴广大战区,有的还献出了生命。
10
夜晚的凤海堂显得特别安静,没有什么声响,灯光若隐若现,琴声寂然缥缈,白天恐怖的氛围在这里似乎无可找寻,风温婉地拂过,也给寂静的夜些许慰藉与安宁。
阿秀和二龙要去东楼看望敢叔,他俩走过院子,蜷曲在忙果树下的花花听到脚步声,移步到他们跟前,阿秀将它抱了起来,摸着它的头,花花的眼在夜里闪着光亮,如同引路的灯,它温柔敦厚的毛也传递来一份暖意。
东楼里的阿敢这时下床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但他一脸忧郁,二龙知道他是因为困在这里身体还不好不能出去参加抗日活动,心里着急。阿敢说,躺在这里我几乎成了一个包袱。二龙安慰道,敢叔不要这样说啊,现在你只要安心休息,一切等你好了再说。敢叔点头道,过几天我也就好得差不多了。阿秀,你也得好好看着二龙。
我?看着?阿秀不解地问。
是啊,别让他总往外跑,省得你担心。阿敢故意说。这话说得阿秀红了半边脸。她低下头说,他是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