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她清楚,如果真正离开龙家,下一步将会面临无法想象的艰难,在哪里安身,靠什么养活自己,孩子怎么办,都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太冲动了,想得太简单了?但太太的脸色很明显地给了自己信号,这个家不欢迎你了。
第二天早上,阿秀拎了包走到安韵珍面前,想向她道个别。阿秀不敢看安韵珍的眼睛,她低着头说,太太,谢谢你的照顾,我走了。
安韵珍有些不懂, 自己根本没说什么话,阿秀就要离开,看来她早就想好要走,我这样对她,她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安韵珍没有心情跟她说什么了,于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你要去哪里,有没有地方可去?阿秀说,有的,太太放心。安韵珍想既然早有安排,也不作强求,便说,好吧,如果有困难,需要帮助就回来,尽管说。阿秀原想如果太太挽留,她便留下来,厚着脸皮在龙家待下去。但是太太没有,阿秀有些失望地走出了安韵珍的房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串串地掉下来。这份伤心更要命,她都没法把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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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娜将阿秀送出门时,老太太问了句,阿秀怎么了,又要走啊?安韵珍说,她要回家去。老太太知道她们在骗她,便说,不是说她没有家了吗,骗谁啊,又是什么原因啊,上次走了又回来,这回又非得要走?阿秀回过头给老太太鞠了一躬,说,我六姨病了,我去照顾下,住一阵子就回来。老太太点头道,那快去,阿弥陀佛。
这是阿秀第二次离开凤海堂,她觉得自己与龙家有缘又无缘,是自己无福消受富贵。从凤海堂出来,她首先来到了日本监狱门口,站在那里发呆,她想冲进去,陪二龙一起受刑,就是死也死在一起。但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又觉得想法冲动可笑。阿秀挪动脚的时候,不知道往哪里走,离开龙家,离开鼓浪屿,又能去哪里。还去医院当洗衣工吗?阿秀担心体力活会影响孩子,不能去了。
在几条巷子转了转,阿秀最后走到了陈庄的布店前,门是关着的,她坐了下来,也不知要不要等他回来,求他帮个忙,救救二龙,或者先找个安身的地方。天黑的时候,陈庄带着他儿子回来了,看见阿秀坐在门口打吨儿,不禁问道,你这是……阿秀被吵醒了,看见陈庄忙起身回道,我……是想问问二龙的情况。陈庄想了想说,唉,二龙还关在里面啊。阿秀着急起来,要不你明天带我去一趟监狱?
陈庄说,你去有什么用啊,我们的同志去营救过,根本没有办法。现在我们只有等消息。阿秀忙问,等消息?陈庄摆手道,没什么,再等等吧,你快回去,放心,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陈老板,我就想问,二龙他现在到底如何了,我……很担心他啊。他能受得了吗?还要关多久啊?阿秀还想问。陈庄编了几句话说, 日本人现在只是让他坐冷牢,没有再折磨他,但是就是不放出来。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办法。放心吧。
听陈庄这么一说,阿秀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说了,低着头走开了。在经过蝉女收容院时,她想起了小蔓,听说小蔓搬到鼓浪屿来了,对,应该去找找她,这么想着,阿秀加快了步子。
当她走到鼓声路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平房外面站了几个日本兵,这里是日军的兵营,阿秀吓得掉头就跑,却被一个日本兵拦在了前面,你的,留下!
阿秀被日本兵押着走进了兵营,几个日本兵立刻围了过来,对阿秀说了一通日语,意思是想让她留在这里给他们烧饭。阿秀听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晓得到了日本人手里就会遭大殃,完了,掉进狼窝了。阿秀想着如果他们走近自己,就得做好死的准备。可面对眼前这六个日本兵,根本想不出逃生或者寻死的办法,阿秀胆怯了,她的眼睛里含着绝望的光, 日本人指着旁边的一堆柴火还在叽里呱啦。阿秀似乎听明白了,是让我给他们做饭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得先答应下来,于是阿秀蹲下身来,准备点火,不过她十分不情愿给日本人做饭,这不成了汉奸吗?不行,绝对不行!要不就开跑,要不将火烧到日本人身上。但是这两个想法都是死路一条。阿秀正犹豫着,全身在发抖。
正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声响,阿秀抬头一看,前面驶来了一个骑三轮摩托车的日本兵,他停下车,坐在车上说话,好像在命令着什么,紧接着几个日本兵立马拿起长枪跟着他走了,空空的房子前面一堆柴火刚冒起了烟,是阿秀点燃的。
如同给脖子上松了吊绳一般,阿秀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万幸他们走了,得赶紧跑。刚起身,却见一个中年男人挑着一个担子过来了,他弓着身子在兵营前面看了看, 自言自语道,人呢?阿秀回了一句,刚走。中年男人立刻显出高兴的样子,把担子放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包点点头说, 日本鬼子不在,这饭给我们中国人吃去。等他起身看见阿秀还站在身边,紧张地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等会儿日本鬼子回来就得吃你了。
阿秀一听,连忙快步闪开,一路跑到了海边。
转来转去,阿秀最后转到了鼓浪屿市场边,在一间矮小破旧的小民房里,终于找到了小蔓。小蔓的担子摆在家门口,她正在哄孩子睡觉,她老公在水果担前打吨儿。小蔓见阿秀到来,一脸惊喜,问道,阿秀你怎么来了?很久没见你了。
我?来看看你。阿秀支吾着。
小蔓把孩子放下,拉阿秀进屋说,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这房子破旧不起眼。今天有空啊?在那位阔太太家生活得很好吧,看你长得又白又胖的,气质也不一样了。
我,我从龙家出来了。阿秀喃喃道。小蔓不解地问,为什么啊,龙家不是很好的吗?那么好的人家,要是我,赶我都不走,不管什么理由,你真是的。阿秀为难道,小蔓姐,我,只想在你这里住一晚,行吗?
小蔓的孩子这时哭了起来,阿秀顺手将孩子抱起来拍打着说,几个月了?小蔓道,七个月,一直没奶吃,你看瘦成这样。阿秀,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就这条件,一间屋子只能放一张床。阿秀放下孩子后,想了想说,没事,不麻烦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小蔓见阿秀想走,便叫道,等下。说着她一脚踢开破桌子,再将两把椅子合并,到上面铺了一块布,说,一会儿他进来我让他睡外面,你就在这儿将就吧。阿秀有些心酸,真是为难你了,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明天我就……明天再说,阿秀,不管什么原因,我觉得你应该再去龙家。小蔓真心劝道。
阿秀无奈地说,其实我最想去的是监狱,去把二龙救出来。
小蔓听不明白阿秀在说什么,便急着问,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有什么难处啊?二龙,二龙是谁?
阿秀眼里闪动泪花说,他是一个抗日英雄。我和他,好像上辈子就认得了。小蔓觉得阿秀眼下太难,便说了直话,万一他没能活着出来,你怎么办啊,让孩子出生就没有爹吗?阿秀不知如何回答,深夜里,两个人还在聊着,听了阿秀的故事,小蔓叹口气说,睡吧,这样子你就认命吧。
阿秀睁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