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把他们和地瓜关在了一起,老太太看见一个日本宪兵进来,便上前求情道,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地瓜想反正会问到自己,便拖着受伤的腿移上去主动交代说,我该死,让她们跑了。
你的,说实话? 日本兵逼近地瓜。安韵珍小声骂了句,走狗。地瓜趁机苦着一张脸说,我这是两边不是人,一心效劳皇军,还被抓起来,我冤啊。这时一个日本特务走进来说了一通日语, 日本宪兵便指着地瓜说,你的,带我们去抓人!
地瓜见机会来了,便回头看了老太太一眼,又求情说,这是我姑婆,能不能放她们走,与她们不相关的。安韵珍搂着两个小外孙,哄着他们别哭。 日本兵这时要过来抽他们,安韵珍用身子挡在前面,身上挨了几鞭子。
等安韵珍带着一家老小回到凤海堂,阿秀和维娜才悄悄从密室里出来,老太太进屋便责怪起阿秀说,你的胆子太大了,害得我们也受罪。这次要不是地瓜,我们全家老小肯定要死在日本人手里。安韵珍却说,如果不是地瓜,家里也不会遭殃。维娜道,是他带日本人抓走二龙,强占主楼,气死我阿公的。阿秀犹豫了半天为难道,都怪我冲动,给大家惹了麻烦。老太太板起脸,生气道,你也知道麻烦,现在好了,我们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维娜则说,要怪就怪地瓜,不能怪阿秀啊。 日本人还会来找我们的。
安韵珍听她们的对话,突然有了离开这里的念头,于是她说,我看我们是不是想办法暂且离开这里。
离开?妈,去哪儿啊?维娜问。
老太太想了想说,待在这里不被打死都得气死,要去就去石狮吧,那里我亲戚不少,避一避,总比这里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阿秀在想如何走,走得了吗?安韵珍心里急,但脸上却总是挂着淡定,想想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阿秀,你现在怀了孩子,可能也得委屈下。
老太太吃惊地看着阿秀,问道,什么?你,怀了孩子?谁的孩子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等阿秀回话,安韵珍便扶着老太太进了自己房间,当着阿秀的面她不想说。
都深更半夜了,婆媳俩还聊着,安韵珍把阿秀的事说了,老太太实在没想到,便说,这些事你们都瞒着我。二龙原来就是威尔,阿秀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他。二龙原来是抗日分子,还关在牢里,阿秀怀着他的孩子,唉。这,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又怎么弄在一起的啊。万一让日本人知道,阿秀也会被砍头的。她怎么……安韵珍安慰道,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接受吧。
等安韵珍睡着之后,老太太还在想着二龙的事,想得心里疼,这孩子生来就命苦,命大,克死了亲娘,现在又进了大牢还不知是死是活。但毕竟他是龙家的人,龙家的人一定要保护,不可不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救!
都半夜了,老太太没一点睡意,她悄悄到了中楼前的龙眼树下,把埋着的一坛黄金挖了出来。
这天二龙又被提审,面对审问,二龙还是一言不发,突然日本人将拖着伤腿的地瓜推进了刑房。 日本人的意图是想让他们相互观摩,看着别人用刑时痛苦可能更刺激。他们先是用鞭子蘸着粗盐捅地瓜大腿上的伤口,二龙看着眼前这个汉奸喊爹叫娘,心里有了快意,在心里骂着活该。轮到二龙受刑时, 日本人换了个花样,将他反绑起来,然后用柔道、拳打脚踢,这种主要是伤内脏,外表没有痕迹。地瓜不敢看,脸上大汗淋漓,眼看着二龙晕了过去,地瓜害怕日本人再次对付自己,便哭喊道,我说,我说。
但是地瓜实在说不出抗日的人,他知道阿敢是,但阿敢无影无踪,地瓜便答应说,我带你们去找阿敢。
但这天,二龙单独受审,审他的是个基督徒,他开口便问,((圣经》上你最喜欢哪一句?二龙在教堂长大,《圣经》他很熟,便用((约翰福音》中耶稣说的话回答说,第13章34节有一句,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
不知为何, 日本人突然说要放走二龙,等把奄奄一息的二龙扔出门外时,早已埋伏在四周的阿敢很快接应了他。阿敢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想办法营救二龙,他记住了老太太的叮嘱,保守秘密,永远不要回来。
4
找不到阿敢,地瓜一筹莫展, 日本人觉得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想一枪毙了他,还是伍保长替他求情才免于一死。拖着伤腿出来,地瓜拐到了晃岩路一带,却遇上了一个赌棍。那赌棍刚从赌场出来,喊住了一辆黄包车,而黄包车刚好被地瓜要了,赌棍输了钱心情不好,火气很大地说,是我先要的车,先送我。地瓜也不示弱,凭什么说你先要的,你问车夫,是不是我先定的。
车夫为难地看看他们俩,不知如何是好。赌棍二话不说便上了车,对车夫大声道,走,送我上银行取钱。地瓜一见,拉住车子不让走,赌棍可能喝了点酒,带着酒气顺手将地瓜拉上了车,说,也好,就让你陪我去赌几把。地瓜挤在赌棍身边,对车夫说,去码头。赌棍拍了拍地瓜的肩说,老弟,去码头干吗?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保你不后悔。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想找份事做?我帮你,走走,掉头。赌棍说。
地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反正闲着,被这家伙一说也来了兴趣,管他好与坏,跟他去看个究竟,也许有机会也说不定。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这么想着,地瓜一言不发地跟着赌棍来到了日本人设的赌场。赌场里面乌烟瘴气,地瓜先是看,看了半天没看出名堂,这赌棍说,爷的手气要来了,不要吱声啊。
这时有人大声对赌棍说,洪老板这么快就取了钱,真是发财心切啊。洪老板掏出烟放在耳后根,说,老子今天手气不好,找了位老弟助威,再试下运气,赢回来的就跟他分。地瓜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许紧张,他看得眼睛放光,眼前的钱出出进进这么多,这是他多少年的收人啊,眨眼就赢到口袋里,或者输得精光。这时,只听见洪老板拍了一下桌子喊道,好好,转运了,哈哈,我早说过不赢回来老子不姓洪,就改姓,跟这位老弟姓了。喂,你姓什么?
地瓜没听见洪老板说什么,正看得发呆,洪老板拍了拍地瓜的背,地瓜吓了一跳,洪老板问他,问你呢,你姓什么?
地瓜不敢说真话,只随口说姓钱。洪老板大笑,姓钱,哈哈,怕是眼里都是钱啊,姓钱好,今晚你肯定赢钱。要不,你来试试,你看你来我就赢,今晚你运气好,来,试下,姓钱的。
地瓜还真来了兴趣,他坐在了桌上,洪老板在一边指指点点。
地瓜竟然很快学会了,手气还不错。这一晚,他们玩到凌晨五点,地瓜把赢来的钱和洪老板分红的钱放进袋子里,然后进了一家小旅馆。本来第二天他想回老家,但他忍不住牵挂起赌场来了,一个晚上赢的钱是他半年的工钱,这样的好事哪里找。于是,地瓜又去了赌场,他想赢更多的钱,然后再回家一转,再找洪老板找份事做。这样看来,也算遇上了贵人。
赌场这种地方看起来永远是通遏昏暗的,因为怕见白天的阳光。
这天特侦队队长带几个干探直捣窝点,进行搜查。地瓜就在里面抽鸦片,打麻将。突然进来几个人,把他们吓坏了。探子立马搜获鸦片烟具两副和天九、麻将等赌具。
地瓜吓白了脸,但很快他求情道,我们是新手,就这一次,下次不敢了。地瓜觉得冤,来这地方才几次,钱倒是输了不少,他是想赢回来。队长扭头吼道,就一次?你们这些老赌棍。
地瓜还在狡辩,我不是赌棍,我是背时鬼。队长一挥手,带走,押候核办。地瓜和几个赌棍被带走了。他在心疼输掉的钱,后悔得要死。
在鼓浪屿,妈祖、保生大帝、关帝爷、观世音、土地公、娄真人都是风靡一时的民间信仰。不少鼓浪屿居民乐意到兴贤宫去求签,地瓜以前随老太太来过这里。今天地瓜又来到兴贤宫,想给自己抽一支签,看看近段的运气如何。不料随手一抽,是下下签,上面写着四句话,地瓜只看了前两句:孤灯难眠夜深沉,泪水悔过怎知新。他把签撕了,什么意思,不如不抽,这签让地瓜心情更坏。前天晚上他把赢来的钱全赌光了,地瓜只跟洪老板混了一个多月,洪老板包他吃住,最后他还是输得身无分文,厚着脸皮找洪老板借了一点,但很快又输掉了。他又不好意思再去凤海堂,老太爷不在了,老太太心如止水,什么都不想管了。安韵珍、维娜和阿秀一直很讨厌自己, 日本人不信任他了,抗日的人恨透他了,地瓜越想越不对劲,几天下来,他变得瘦削不堪。
这夭,地瓜站在厦鼓码头看劳工们在干活。他在码头想了很久,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这里当劳工混碗饭吃。劳工哨子认得他,看见地瓜一副可怜的样子问,喂,地瓜,今天有空啊?
以前,地瓜是瞧不起哨子他们的,认为自己当花匠比他们强,起码在富人家干活,没那么累。现在地瓜不这样看了,他坦白地说,没地方可去啊。
哨子又问,怎么了?待在有钱人家还说没地方去。地瓜愁眉不展地说,哪都不去,龙家不要我了,就跟你混如何?哨子笑起来,笑话,谁不知道你是凤海堂的花匠。地瓜叹了口气说,现在成穷光蛋了,没脸回老家了。哨子问,怎么会变成穷光蛋呢?地瓜摇头说,输光了。就在你们这里混口饭吃得了。哨子回他,赌博是有钱人干的事,你也去赌了,唉,真是的。这时哨子边的人小声对哨子说,听说他当过汉奸呢。哨子马上就问,地瓜,你是汉奸?地瓜慌张地说,这怎么可能?哨子直话直说,要是你真的是汉奸,我可不准你在这里干,趁早走开。
地瓜想了想还是去找洪老板。洪老板似乎不太搭理他了,他恨自己赌博成瘾,没想到地瓜这人比他还差,没钱还要赌。现在输成这样,想做苦力,但又怕吃苦,这种人帮不得。洪老板说,你还有脸找我,你欠我钱什么时候还啊?地瓜一听赶紧走开,洪老板不找自己讨债就是万幸了。 自己还敢主动找他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这天地瓜在赌场门口转,想找人借钱再赌一把,不过这次运气很不好,有人说要借钱给他,将他引到一条巷子里头,然后再拐了两个弯,地瓜感觉不对头了,一看又有人堵在前面。等他回头一看,那人也正逼近他。地瓜紧张地说,老兄这是……不借就算了,我走。前后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上前一刀就捅死了地瓜。
一个汉奸被人暗杀不足为怪,是早晚的事,是罪有应得。大家都这么想,但老太太知道后,觉得地瓜本不应该有如此惨的结局,好端端的人非要做恶事,也是报应,她哭天抹泪地说,可怜啊,我怎么跟他阿姆交代?都怪我没把他看管严,也没保护好他,到今天他才落得这个结局,这样的下场。安韵珍愤慨道,宁可做恶霸,不能做汉奸,这是做人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