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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本朝借绯紫服者,皆不佩鱼。绍圣中,有引白乐天罢忠州刺史还朝诗云:“无奈娇痴三岁女,绕腰啼哭觅银鱼”。自是始并鱼皆借。然未赴、已替、在朝皆不服,出国门乃衣。而唐牛丛以司勋员外郎为睦州刺史,帝面赐金紫。谢曰:“臣今衣刺史所假绯,即赐紫,为越等。”乃赐银绯。岂唐制赴日许服于朝,罢日则否,与今为异乎?

余尝行役,元日至邓州顺阳县,家家闭户,无所得食。令仆叩门籴米,其家辄叫怒,谓惊其家亲,卒不得。赖蔓菁根有大数斤者,煮之甘软,遂以充肠。宁州腊月八日,人家竞作白粥,于上以柿栗之类,染以众色为花鸟象,更相送遗。浙人七夕,虽小家亦市鹅鸭食物,聚饮门首,谓之“吃巧”。不庆冬至,惟重岁节。澧州除夜,家家爆竹。每发声,即市人群儿环呼曰:“大熟。”如是达旦。其送节物,必以大竹两竿随之。广南则呼“万岁”,尤可骇者。宁州城倚北山,遇上元节,于南山巅维一绳,下达其麓,以瓦缶盛薪火,贯以环索,自上坠下,遥望如大奔星,土人呼为“彗星灯”。襄阳正月二十一日,谓之“穿天节”,云交甫解佩之日。郡中移会汉水之滨,倾城自万山泛彩舟而下。妇女于滩中求小白石有孔可穿者,以色丝贯之,悬插于首,以为得子之祥。湖北以五月望日谓之“大端午”,泛舟竞渡。逐村之人,各为一舟,各雇一人凶悍者于船首执旗,身挂楮钱。或争驶驱击,有致死者,则此人甘斗杀之刑。故官司特加禁焉。成都自上元至四月十八日,游赏几无虚辰。使宅后圃名西园,春时纵人行乐。初开园日,酒坊两户各求优人之善者,较艺于府会。以骰子置于合子中撼之,视数多者得先,谓之“撼雷”。自旦至暮,唯杂戏一色。坐于阅武场,环庭皆府官宅看棚。棚外始作高扌登,庶民男左女右,立于其上如山。每诨一笑,须筵中哄堂,众庶皆噱者,始以青红小旗各插于塾上为记。至晚,较旗多者为胜。若上下不同笑者,不以为数也。浣花自城去僧寺(忘其名)凡十八里,太守乘彩舟泛江而下。两岸皆民家,绞络水阁,饰以锦绣。每彩舟到,有歌舞者,则钩帘以观,赏以金帛。以大舰载公库酒,应游人之家,计口给酒,人支一升。至暮遵陆而归。有骑兵善于驰射,每守出城,必奔骤于前。夹道作棚为五七层,人立其上以观,但见其首,谓之“人头山”,亦分男左女右。至重九药市,于谯门外至玉局化五门,设肆以货百药,犀麝之类皆堆积。府尹、监司皆步行以阅。又于五门以下设大尊,容数十斛,置杯杓,凡名道人者皆恣饮。如是者五日。云亦间有异人奇诡之事。方太平盛时,公私富实,上下佚乐,不可一一载也。如澧州作“五瘟社”,旌旗仪物,皆王者所用,唯赭伞不敢施,而以油冒焉。以轻木制大舟,长数十丈,舳舻樯柁,无一不备,饰以五采。郡人皆书其姓名年甲及所为佛事之类为状,以载于舟中,浮之江中,谓之“送瘟”。成都元夕,每夜用油五千斤,他可知其费矣。

建炎元年秋,余自穰下由许昌以趋宋城。几千里无复鸡犬,井皆积尸,莫可饮;佛寺俱空,塑像尽破胸背以取心腹中物;殡无完柩,大逵已蔽于蓬蒿;菽粟梨枣,亦无人采刈。至咸平僧舍,有《金刚经》一藏,带帙皆为人取去,散弃墙壁间。乃太平兴国中所赐,字画纸饰颇极精好。后见家人辈私携其三卷以来,常念欲转以授人。值欧阳延世庆长与二弟自海陵过常熟,相过偶话:泰州近有一士子少年,因游城隍庙,见塑妇人而关三木,旁有狱吏展案牍者,乃戏解其缧,于牍上书一“放”字。是夕遂梦至庙中,狱吏诘:“一妇人对词未竟,君辄纵去,当复为我摄之。”士子谰不为行。吏前捉其臂,已觉酸楚,久之,又击其背,痛苦弗堪。乃告之曰:“吾能诵《金刚经》,幸见恕。”吏即引之见王,召令升殿诵之。但至第四分,曰:“不能默诵,但常读耳。”王命吏取经,顷刻已至,视之,乃其家本也。读至第六,王乃起立,廷下之人无数,皆合掌默听。至卷终,王语吏云:“可放其去。失囚当自求之。”吏乃送士子出门,以衣袖拂其背,痛即顿除。而喜于得脱,忘使治捉臂之处。既觉,明日命僧讽诵经庙中,以为阴报。而臂上遂发大疽,破溃月馀方愈。庆长兄弟亲所闻见,亦欲持诵此经,恨无善本,遂以与之。信幽冥之中,不可以欺,真实之语,其利为博也。

《灵棋》卦三上、二中、一下,名曰“送货”,亦曰“初吉。”繇文云:“客从南来,遗我良财,宝货珍玩,金碗玉杯。”晋颜幼明解曰:“以阴处中,应乎外阳。有朋远来,不亦宜乎?南者阳位,故曰南来。宝货珍玩,贵人之资也。金碗玉杯,良宴之具也。”宋何承天亦以为“大吉之卦”。杨文公在翰苑卜得之,忽有金帛之赐。吴任宗正少卿,亦得此卦,遂迁给事中,赐对衣金带鞍马。而《南史》载齐江谧,武帝出为东海太守,未发,忧甚。以弈棋占卦,云“有客南来,金碗玉杯”。及诏赐死,果以金罂盛药鸩之。然则繇文如卦影之象,虽人各有其应,而吉凶特未定也。岂祸福天之所秘,终不容人推测乎?

寒食火禁,盛于河东,而陕右亦不举爨者三日。以冬至后一百四日谓之“炊熟日”,饭面饼饵之类,皆为信宿之具。又以糜粉蒸为甜团,切破暴干,尤可以留久。以松枝插枣糕置门楣,呼为“子推”,留之经岁,云可以治口疮。寒食日上冢,亦不设香火,纸钱挂于茔树。其去乡里者,皆登山望祭,裂冥帛于空中,谓之“擘钱”。而京师四方因缘拜埽,遂设酒馔,携家春游。或寒食日阴雨,及有坟墓异地者,必择良辰,相继而出。以太原本寒食一月,遂谓寒食为一月节。浙西人家就坟多作庵舍,种种备具,至有箫鼓乐器,亦储以待用者。

《后汉礼仪志》:“立春之日,夜漏未尽五刻,京师百官,皆衣青衣。郡国县道下至计食令史,皆服青帻立青幡,施土牛耕人于门外,以示兆民。”而今世遂有造春牛毛色之法,以岁干色为头,支色为身,纳音色为腹。立春日干色为角耳尾,支色为胫,纳音色为蹄。至于笼头、缰索与策人衣服之类,亦皆以岁日为别。州县官更执鞭击之,以示劝农之意。而庶民遂碎其牛,又不知何理,所在小人莫不争夺。而河东之人乃谓土牛之肉宜蚕,兼辟瘟疫,得少许则悬于帐上,调水以饮小儿,故相竞有致损伤者。处处皆用平旦,而衢州开化县须俟交气时刻,有至立春日之夜。而土牛么麽,仅若狗大,其陋尤可笑也。《汉志》又载:季冬之月“立土牛六头于国都郡县城外丑地,以送大寒”。今时无有行者。

《汉文帝赞》云:“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刘向以成帝营昌陵不成,复归延陵,制度泰奢,上疏谏曰:“孝文皇帝去坟薄葬,以俭安神,可以为则。”而《晋史》愍帝建兴三年六月,盗发汉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太后面如生,得金玉彩帛不可胜纪。时以朝廷草创,服章多阙,敕收其馀,以实内府。而史不言何陵之物。遂使后世疑瓦器为不然。按赤眉在长安发掘诸陵,取其宝货,遂污辱吕后尸。凡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宋太祖皇帝即位,自周文武而下,凡掩三十六陵,而汉文亦在其间。皆唐末五代之所发者。盖摸金之人,但见巍然大冢,安知其中为无有?自非不封不树,则未有不发之墓也。世云张耆侍中、晏殊丞相墓皆被盗,张以所得甚厚,故不伤其尸。而晏以徒劳,遂破其头颅而去。此乃俭葬之害,是亦不幸,非常理可论也。今葬者,必瘗志文,盖备其必发。不然,何用置于圹中乎?

江浙无兔,系笔多用羊毛,惟明、信州为佳,毛柔和而不挛曲;亦用鹿毛,但脆易秃。湖南二广又用鸡毛,尤为软弱。高丽用猩猩毛,反太坚劲也。其用鼠须,只一两茎置笔心中。如狸毛则见于《唐史》,疑亦太弱。南方春夏梅雨蒸湿,墨皆胶败,滞笔而无光。徽州世出墨工,多佳墨,云以置灰中,则阴润不能坏也。

建中靖国初,韩忠彦、曾布同为宰相,曾短瘦而韩伟岸,每并立廷下,时谓“龟鹤宰相”。滕甫亦魁梧,而滕待之厚,游处未尝不与之俱,人呼为“内翰夹袋子”。秦观之子湛,大鼻类胡人,而柔媚舌短,世目之为“娇波斯”。有扬州人黎字东美,崇宁中作郎官监司,又有京师开书铺人陈询字嘉言,皆以貌像呼为“虾麻”。而琼林苑西南一亭,地界近水,俗号虾麻亭,天清寺前多积潦,亦名虾麻窝。都中轻薄子戏咏虾麻诗曰:“佳名标上苑,窝窟近天清。道士行为气,梢公打作更。嘉言呼舍弟,东美是家兄。莫向南方去,将君煮作羹。”

初虞世《必用方》载官片大腊茶与白矾二物解百毒,以为奇绝。《本草》:茶茗Η茶皆一种,俱无治毒之功。后见剑川僧志坚云:“向游闽中,至建州坤口,见土人竞采盐麸木叶,蒸捣置模中,为大方片。问之,云作郊祀宫中支赐茶也。更无茶与他木。”然后知此茶乃五倍子叶耳,以之消毒,固宜有效。五倍子生盐麸木叶下,故一名盐麸桃。衢州开化又名仙人胆。陈藏器云:“蜀人谓之酸桷,又名醋桷。吴人呼乌盐。”按《玉篇》:[D144]字皮秘切。云木名,出蜀中,八月中吐穗如盐,可食,味酸美。《本草》云出吴、蜀山。余疑五倍子乃吴[D144]子声误而然耳。

疮发于足胫骨傍,肉冷难合,色紫而痒者,北人谓之臁疮,南人呼为疮,其实一也。然西北之人,千万之中患者乃无一二。妇人以下实血盛,尤罕斯疾。南方妇女亦多苦之。盖俗喜饮白酒、食鱼鲞、嗜盐味。而盐则散血走下,鱼乃发热作疮,酒则行药有毒。三物气味皆入于脾、肾,而足之间,二脉皆由之。故疮之发,必在其所。《素问》云:“鱼盐之地,海滨傍水,民食鱼而嗜咸鱼者使人热中,盐者胜血(鱼发疮则热中之信,盐发热则胜血之征),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为痈疡。”(血热而弱,故有此)又《本草》:“酒大热有毒,能行百药。服石人不可长以酒下,遂引药气入于四肢,滞血化为痈疽。”今白酒面中多用草乌头之类,皆有大毒,甚于诸石。释经谓“甘刀刃之蜜,忘截舌之患”,况又害不在于目前者乎?谚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信矣!

杜子美有赠忆李白及寄姓名于他诗者,凡十有三篇。《昔游诗》云:“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又有《登兖州城楼诗》,盖鲁、砀相邻。而太白亦有《鲁郡尧祠送别》长句,虽不著为谁而作,然二公皆尝至彼矣。世谓太白惟《饭颗山》一绝外,无与少陵之诗。史称《蜀道难》为杜而发。二公以文章齐名,相从之款,不应无酬唱赠送,恐或遗落耳。按工部行二,高适、严武诸公,皆呼杜二。今白集中有《鲁郡东石门送杜二子诗》一篇,余谓题下特脱一“美”字耳。杜赠白诗云:“秋来相顾尚飘蓬,”而李有“秋波落泗水,”“飞蓬各自远”云。以此考之,各无疑者。俗子遂谓翰林争名自绝,因辨是诗以释争名之谤。“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后言“何时石门路,重有金尊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林中杯。”又有《送友人寻越中山水诗》云:“闻道稽山去,偏宜谢客才。此中多逸兴,早晚向天台。”少陵《壮游诗》云:“东下姑苏台,已具浮海航。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李所谓“友人”者,疑亦杜子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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