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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崔浩,字伯深。少好学,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该览。明元初,拜学士祭酒。晋将刘裕伐姚泓,欲溯河西上,求假道。诏群臣议之,咸曰:“函谷天险,裕何能西?今扬言伐姚,意或难测,宜先发军断河上流,勿令西过。”帝将从之。浩曰:“此非上策也。今兴死子幼,乘其危亡而伐之,臣观其意,必自入关。劲躁之人,不顾后患。今若塞其西路,裕必上岸北侵。如此,则姚无事而我受敌矣。蠕蠕内寇,人食又乏。发军赴南则北寇进击,若其救北则南州复危。未若假之水道,纵裕西入,然后兴兵塞其东归之路,所谓卞庄剌虎,两得之势也。使裕胜也,必德我假道之惠;令姚氏胜也,亦不失救邻之名。纵裕得关中,遥远难守。彼不能守,终为我物。今不劳兵马,坐观成败,斗两虎而收长久之利,上策也。”议者犹曰:“裕西入函谷则进退路穷,腹背受敌,北上岸则姚军必不出关助我。扬声西行,意在北进,其势然也。”帝遂从群议,遣长孙嵩拒之,战于畔城,为晋将朱超石所败。帝恨不用浩言,问浩曰:“裕西伐已至潼关,卿观事得济否?”浩曰:“姚兴好养虚名而无实用,子泓又病,众叛亲离。乘其危亡,兵精将勇,克之必矣。”帝曰:“裕已入关,不能进不能退,我遣精骑南袭彭城、寿春,裕亦何能自立?”浩曰:“今西北二寇未殄,陛下不可亲御六师。长孙嵩有经国之用,无进取之能,非刘裕敌也。臣谓待之不晚。”帝笑曰:“卿量之已审矣。”浩曰:“臣尝私论近世人物,不敢不上闻。若王猛之经国,苻坚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辅少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刘裕之平逆乱,司马德宗之曹操也。”帝常有微疾,使浩奉策告宗庙,令太武为国副,主会。闻宋武帝殂,帝欲取洛阳、武牢、滑台。浩曰:“《春秋》:晋士匄侵齐,闻齐侯卒,乃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感孝子,义足以动诸侯。今国家不能一举而定江南,宜遣人吊祭,恤其凶灾,布义风于天下,令德之事也。且裕新死,党与未离,不如缓之,待其恶稔。如其强臣争权,变难必起,然后命将扬威,可不劳士卒而收淮北之地。”帝锐意南伐,语浩曰:“刘裕因姚兴死而灭其国,裕死我伐之,何为不可?”遂遣奚斤等南伐,议于监国之前曰:“先攻城?先略地?”斤:“请先攻城。”浩曰:“南人长于固守,苻氏攻襄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国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时克,挫损军势,危道也。不如分军略地,至淮为限,列置守宰,收敛租谷。滑台、武牢反在军北,绝望南救,必沿河东走。若或不然,即为囿中之物。”公孙表请先图其城。斤等济河,先攻滑台,经时不拔。太武左右忌浩正直,共排毁之。帝虽知其能,不免群议,故浩以公归第。及有疑议,召问焉。浩性敏达,长于谋计,自此张良,谓己稽古过之。时议伐赫连昌,群臣皆以为难,唯浩曰:“往年以来,荧惑再守羽林,越钩陈,其占秦亡。又今年五星并出东方,利于西伐。天应人和,时会并集,不可不进。”帝乃使奚斤等击蒲坂,而亲率轻骑掠其都城,大获而还。后复讨昌,次其城下,收众伪退。昌鼓噪而前,舒阵为两翼。会有风雨从东南来,扬沙昏暝。宦者赵倪进曰:“今风雨从贼后来,我向彼背,天不助人。又将士饥渴,愿陛下摄骑避之,更待后日。”浩叱之曰:“是何言欤?千里制胜,一日之中岂得变易?贼前行不止,后以离绝,宜分军隐山,掩击不意。风道在人,岂有常也!”帝曰:“善。”分骑奋击,昌军大溃。议击蠕蠕,朝臣内外尽不欲行,唯浩赞成之。赫连昌太史张深、徐辩说帝曰:“今年己巳,三阴之岁。岁星袭月,太白在西方,不可举兵。北伐必败,虽克,不利于上。”又群臣共赞深等,云深少符谏苻坚不可南征,坚不从而败。今天时人事都不和协,如何举动!帝意不决,乃召浩与深等辩之。浩难深曰:“阳者,德也;阴者,刑也。故月蚀修刑。夫王者之用刑,大则陈之原野,小则肆之市朝。战伐者,用刑之大者也。以此言之,三阴用兵,盖得其类,修刑之义也。岁星袭月,年饥人流,应在他国。太白行苍龙宿,于天文为东,不妨北伐。深等俗生,志意浅近,牵于术数,不达大体,难与远图。臣观天文,比年以来,月行掩昴,至今犹然。其占:三年,天子大破旄头之国。蠕蠕、高车,旄头之众也。愿陛下勿疑。”帝大悦,谓公卿曰:“吾意决矣。亡国之臣不可与谋,信哉。”或有尤浩曰:“吴贼侵南,舍之北伐,师行千里,其谁不知?蠕蠕远遁,前无所获,后有南侵之患,此危道也。”浩曰:“今年不摧蠕蠕,则无以御南贼。自国家并西国已来,南人恐惧,扬声动众以卫淮北。彼北我南,彼征我息,其势然矣。且蠕蠕恃远,谓国家力不能至,自宽来久,故夏则散众放牧,秋肥乃聚,背寒向温,南来寇抄。今掩其不备,大军卒至,必惊骇望尘奔走,可一举而灭。暂劳永逸,时不可失也。唯患上无此意,今圣虑已决,如何止之?”遂行。及军到入其境,蠕蠕先不设备。于是分军搜讨,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所虏获数百万。高车杀蠕蠕种类,归降者三十馀万。大军既还,南军卒不能动,如浩所料。太武召新降高车渠帅数百人,赐酒食于前,指浩以示之曰:“汝曹视此人,纤尫懦弱,手不能弯弓持矛,其胸中所怀,乃逾于兵甲。朕始时虽有征讨之志,而虑不自决,前后克捷,皆此人导吾令至此矣。”俄而南藩诸将表宋师欲犯河南,请兵三万,先其未发逆击之,因诛河北流人在界上者,绝其乡导,足以挫其锐气,使不敢深入。言宜许,浩曰:“此不可从也。往年国家大破蠕蠕,马力有余,南贼丧精,常恐轻兵奄至,故扬声动众以备不虞,非敢先发。又南土下湿,夏月蒸暑,非行师之时。且彼先严有备,必坚城固守。屯军攻之,则粮食不给;分兵肆讨,则无以应敌。未见其利。就使能来,待其劳倦,秋凉马肥,因敌取食,徐往击之,万全之计。”帝从浩议。南镇诸将表贼至,而自陈兵少,求简幽州以南戍兵佐守,就漳水造船,严以为备。公卿议者佥然,浩曰:“非上策也。彼闻幽州以南精兵悉发,大造舟船,轻骑在后,欲存立司马,诛除宋族,必举国骇扰,惧于灭亡,当悉发精锐,来备此境。后审知官军有声无实,特其先聚,必喜而前行,径来至河,肆其侵暴,则我守将无以御之。今公卿欲以威力攘贼,乃所以招令速至也。夫张虚声而召实害,此之谓矣。”浩又陈天时不利于彼,曰:“今兹害气在扬州,不宜先举兵,一也;午岁自刑,先发者伤,二也;日蚀灭光,昼昏星见,飞鸟坠落,宿当斗牛,忧在危亡,三也;荧惑伏匿于翼轸,戎乱及丧,四也;太白未出,进兵者败,五也。夫兴国之君,先修人事,次尽地利,后观天时,故万举而万全,国安而身盛。今宋新国,是人事未周也;灾变屡见,是天时不协也;舟行水涸,是地利不尽也。三事无一成,自守犹或不安,何得先发而攻人哉?”帝不能违众,乃从公卿议。遂遣阳平王杜超镇邺,琅琊王司马楚之等屯颍川。于是寇来遂疾。又将讨蠕蠕,刘洁复致异议。帝愈欲讨之,乃召问浩。浩对曰:“北土多积雪,至冬时常避寒南徙。若其因时,潜军而出,必与之遇。既与之遇,则可禽获。”帝以为然,乃分军四道,诸将俱会鹿浑海。期日有定,而洁恨计不用,沮误诸将,无功而还。帝西巡,至东雍,亲临汾曲,观叛贼薛永宗垒,进军围永宗。出兵欲战,帝问浩曰:“今日可击否?”浩曰:“永宗未知陛下自来,人心安固,北风迅疾,宜急击之,须臾必破。若待明日,恐见官军盛大,必夜遁走。”帝从之,永宗溃灭。车驾济河,前驱告贼在渭北。帝至洛水桥,贼已夜遁,诏问浩曰:“盖吴在长安北九十里渭北,地空谷草不备,欲渡渭南西行,何如?”浩曰:“盖吴营去此六十里,贼魁所在。击蛇之法,当先破头,头破则尾岂能动?宜乘胜先击吴。今军往,一日便到。吴平之后,回向长安,亦一日而至。一日之乏,未便损伤。愚谓宜从北道。若从南道,则盖吴徐入北山,卒未可平。”帝不从,乃渡渭南。吴闻帝至,尽散入北山,果如浩言,军无所克。帝悔之。后人诬浩于帝,帝怒诛浩。

孙子曰:“乘其弊而起。”浩谓斗两虎而收长久之利。又曰:“城有所不攻。”浩谓若攻小城,必损军势。又曰:“知天知地。”浩谓五星出东方,利以西伐。又曰:“禁祥去疑。”浩谓风道在人。又曰:“攻其无备。”浩请掩蠕蠕之不备。又曰:“乱军引胜。”浩谓张虚声而招实害。又曰:“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浩以永宗未知帝来,请急击之。又曰:“其势险,其节短。”浩谓击蛇之法,当先头破是也。

070.魏于谨

于谨,字思恭,河南洛阳人。性沉深,有识量,略窥经史,尤好孙子兵书。屏居闾里,未有进仕之志。或劝之者,谨曰:“州郡之职,昔人所鄙;台鼎之位,须待时来。吾所以优游乡邑,聊以卒岁耳。”及破六韩拔陵首乱北境,引蠕蠕为援,大行台仆射元纂讨之。宿闻谨名,辟为铠曹从事。纂令谨率二千骑追蠕蠕,前后十七战,尽降其众。尝为贼所围,谨乘骏马一紫一騧,贼所先识,乃使二人各乘马突陈而出。贼以为谨也,皆争逐之。谨乃得入塞。时魏末丧乱,群盗蜂起。谨亦解诸国语,乃单骑入贼中,示以恩信。于是西鄙铁勒酋长乜列河等三万馀户并款附魏。帝嘉之,除积射将军。又随广阳王元深讨鲜于修礼,停军中山。侍中元晏言于灵太后曰:“广阳王以宗室至亲受律专征,今乃盘桓不进,坐图非望。又有于谨者,知略过人,为其谋主。风尘之隙,恐非陛下纯臣。”灵太后诏于尚书省门外立榜,募获谨者,许重赏。谨闻之,乃谓广阳曰:“今女主临朝,取信谗佞,苟不明白殿下素心,便恐祸至。谨请束身诣阙,归罪有司,披露心胆。”元深遂许之。谨遂到榜下曰:“吾知此人。”众共诘之,谨曰:“我即是矣。”有司以闻,灵太后引见之,大怒。谨备述广阳忠款,无陈停军之状。灵后意解,舍之。及贺拔岳被害,太祖赴平凉。谨乃言于太祖曰:“魏祚凌迟,权臣擅命。明公挟超世之资,怀济世之略,四方远近咸所归心。愿早建良图,以副众望。”太祖曰:“何以言之?”对曰:“关中秦汉旧都,昔称天府,将士骁勇,厥壤膏腴。今若据其要害,招集英雄,养卒劝农,足观时变。且天子在洛,逼迫群凶,若明公请都关右,帝必喜而迁。然后挟天子而令诸侯,奉王命以讨暴乱,桓、文之业,千载一时也。”太祖大悦。会有敕追谨为关内大都督,谨因进都关中之策,魏帝纳之。寻而齐神武逼洛阳,谨从魏帝西迁。从太祖攻邙山,邙山之役,大军不利,谨率其麾下伪降,立路左。齐神武乘胜逐北,不以为虞。追骑过尽,谨乃自后击之,齐军乱,以此大军得全。进位柱国大将军。初,梁元帝平侯景之后,于江陵嗣位,密与齐氏通使,将谋侵轶。其兄子岳阳王詧时为雍州刺史,以梁元帝杀其兄誉,遂结仇隙。据襄阳来附,乃请王师。乃令谨率众出讨。长孙俭问谨曰:“为萧绎之计,将欲如何?”谨曰:“耀兵汉、沔,席卷渡江,南据丹阳,是其上策。移郭内居人,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缓至,是其中策。若难于移动,据守罗郭,是其下策。”俭曰:“揣绎定出何策?”谨曰:“必用其下策。”俭曰:“彼弃上而用下,何也?”对曰:“萧氏保据江南,绵历数纪。属中原多故,未遑外略。又以我有齐氏之患,谓力不能分。且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既恶移动,当保罗郭,所以用其下策。”谨乃令中山王护及大将军杨忠等率精骑先据江津,断其走路。梁人立木栅于外城,广轮六十里。寻而谨悉众围之。梁主属遣兵出战,为谨所破。旬有六日,外城遂陷。梁主退保子城,翌日率其太子已下面缚而降,寻杀之,立萧詧为梁王,振旅而旋。太祖亲至其第,宴语极欢。谨自以久当权,望隆位重,功名既立,愿保优闲,乃上先所乘骏马及所著铠甲等。太祖识其意,乃曰:“巨猾未平,公岂得便尔独善。”遂不受。以疾薨。谨有智谋,善于事上。名位虽重,愈存谦挹。每朝参往来,从者不过三两骑而已。朝廷凡有军国之务,多与谨决之。谨亦竭其智能。功臣之中,特见委信,终始若一,人无间言。

孙子曰:“退而不可追。”谨令人乘己马而误敌之追。又曰:“佯北勿从。”谨伪降而破神武。又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谨料萧绎必出下策。又曰:“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谨因萧詧与梁主结隙而听其来附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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