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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当其时,有淮阳难民过境,沿肆乞钱。内有处女,矫矫不群,亦随众募化。至洋行,轻薄之伙以一钱投之,女怒叱曰:“视汝姑为何如人,而以一钱为戏耶?今日罚汝千钱,不然吾不行矣。”随坐大门槛以阻人出入。时脚夫运糖包至,每包约重百七八十觔,皆壮而多力者,肩之疾趋。至大门,见女碍路,喝之起。女故张其肱阻之。脚夫怒,作失手势,以糖包压之。女接而投掷,不甚费力。群夫大哗,佥以糖包共压女。女无惧色,左抵右抛如弄丸然,纷纷飞出市头,反将群夫击退。女大怒曰:“汝曹欺压孤女,使之内伤。_罪在不赦,非多给钱养伤,事不能已矣。”时吆喝之声达于内,主人止戏,客亦出观。少年共议曰:可以观客之长矣。随激客曰:“我等观此女之力,恐无敌于世。客能退之否?”客视女弱甚,曰:“吾以二指提之出矣。”攘臂而前,女以一掌拍客胸,跌去数丈,入柜内如菩萨座。内外哗然,老主人出,命仆扶客入。以千钱赠女,好言劝之去。方叱少年滋事。入视标客,已从后户遁矣。少年兄弟密议曰:若得此女保标,谅海洋无敌手。其兄欲买以为妾。

次日闻官以舟与资,将护送难民出境。少年兄弟访至马头,挨舟觅女,见舱中坐一叟,衣冠虽破,冠蓝顶冠。女侍其侧,方絮絮教训,女俯首垂泪。少年登舟拜之,叟喝女退。出迎,肃客入坐。少年曰:“叟居何职,因何窘迫至是?”叟曰:“老夫淮之山阳人,忝为都阃,以老致仕。不意今夏雨甚河决,田庐皆没,不能不随众觅食。老夫无子,只有一女,年方及笄。昨因乞钱,用泰山压顶势伤一标客。女子何可逞强,擅动煞手,败人衣食。老夫正训斥之。”少年极誉女能,问将焉往。叟曰:“老夫亲家为渐军水师提督,婿亦开府矣,将送女完姻。而老夫依以终身也。”少年诺诺而退。

芗厈曰:女子之强者,功胜于男子,何也?其心专也。昔闻献县来一绳伎,有姿首。方开场作剧,有武举能开十四石弓者,以元恶霸一方,纵淫,无敢与较。见此女投所好,强欲留宿。班主曰:“我等卖艺不卖身。客何犯我规耶?”武举怒,拳击班主伏地。众皆曰:“此武举官人也,良家妇女尚不敢抗。尔等既卖伎,何敢拂之,自取苦恼耶?”女子乃笑,迎武举而慰解之曰:“官人果与妾有情,请以夜持五十金来。否则,不能承也。”武举哂曰:“五十金非难事,果处子亦不为费。”

入夜至女室,置五十金案头曰:“可以共卧矣。”女曰:“妾请先睡,官人能犯妾,任意为之。如其不能,请留金而送客。”武举曰:“汝不过欲盖羞耳。何有于是?”女子乃闭门,去衣俯伏炕上。武举腾身上,以两手翻其躯,竟如铁铸,莫动分毫。随作开弓势,尽平生之力劈分两股。力尽而股不稍移。武举怒击其臀,坚如石。遍击首背,皆然,拳反作疼,乃伏其背,以柔情动之,闻女子酣呼睡熟。播弄终夕,无可如何。迟明,女子跃起曰:“官人既不伤妾,妾亦无伤于官人,请留金而退可也。”武举从此力脱而死。嗟乎,色与力不可并用,并用必内伤自毙。彼武举何坠女子之术中而不悟,此为恶之报也。吁,可戒矣!

语怪七则

怪者,圣人所不语也。而商羊萍实载在《家语》,何也?有理可明,虽怪犹常;若无情理,徒骇人听闻,斯圣人不语。然同一怪事,有理无理,庸愚所不能明。姑志之以俟达者。

粤东臬署二堂后院有榕树一株,其本三人合抱,其末高七八丈,扶苏广荫。树有神甚灵,故建庙立碑。凡臬使必以礼虔祀,朔望演剧,则安然无事。若稍有懈怠,神即显形,绯袍乌帽,据坐公案,必有殃咎。是以无敢渎者。道光壬寅,乔廉访在任,有僮溺树侧,立即疯狂,操刀飞舞,砍尽书院芭蕉数十本。主人缚僮谢罪而后已。有仆不信其事,故溺之。神情顿迷,入房抽剑插脚,饮刃透背。人见之惊喊,仆无伤也,自拔出剑,而血不流,惟前后红痕一线而已。不言痛亦不变色,饮食如常。主人虑其有变。资遣回籍。

又前任公子当署宴客,爱树阴清凉,移席其下。无云而雨,着菜上皆臭秽不可食,宾主败兴而散。

又前使族人昼寝于榕树堂侧室,忽睹云雾中一蟒奔床前,惊骇逸出。觅得鸟枪,实贮火药将往击之。或问其故,其人以前事告,或往觇之,毫无形迹。其人指蟒卧案下,遂携枪执火,潜入帐内。觉又奔之,即燃枪轰击,响震远近,其人昏迷伏地矣。众皆聚观,见窗纸尽裂,鸟枪断折。其人尚右手执把,左手如截,连腕脱去。遍寻之,不见枪筒与手所在。乃救其人醒问之,曰:“枪鸣时即震惊而毙,不觉手之脱与枪之折也。”噫,此更异矣。凡鸟枪贮药过多则裂,尚有情理可言。然不能销熔铁筒与人之手也。或曰其人曾亵树神,故有此怪事。

吾乡有朱氏翁,年周甲,为米市伙。其为人也,严以正己,和以接物,故人皆亲之。每出行,遇有碍足之物,必去净而后已。见棺椁之暴露者,必为掩盖。一日索逋至野,见破冢内有巨瓮,白镪满中。翁恐且迷,方捡阅间,冢旁农人觏之奔而前曰:“此我祖父墓也,方因雨破。汝徘徊其间,得无盗我墓中物耶?”翁谢过曰:“原物归君,我未动毫厘也。”农人识翁,故挥之去。而呼其兄弟子侄来曰:“冢中不知谁氏物露我目中,天其富我乎,盍共取之。”众皆合力起出,视瓮中盘旋蠕动皆毒蛇也。农人恚曰:“翁先见此,而曰原物,戏我实甚,我其还戏之。”众曰诺。共舁瓮至翁宅后,俟其寝息,升屋拨瓦而倾之。翁夫妇跃起曰:“天雨金矣,姑趋避之。”候雨定而后捡较,得数千金,家以是富。彼农人倾毕,负空瓮归,方自以为得计也。

或曰:金银之气,上属青龙。蛇,龙类也,故变幻及之。凡南方人家蛇多者必富,殊不然也。昔某家有婢,闻空室丁当之声,趋视之,梁上一翠色四足蛇,方吐钱着地。婢奔告主母,偕往观之,蛇去钱存,仅十余枚耳。异日又闻房中铮铮然,婢探之。见翠蛇据床顶,吐钱盈席矣。又报主妇走观,则蛇不见,捡得时钱千余文。妇以告主。其家本小康,意谓神欲益其富,盛设祭祀。自此蛇不复来,而家随中落。

浙有诸生某,名宿也。久困场屋,在闱中艺毕诗成,吟诵间四鼓人静,忽见青面撩牙凹胸凸肚一怪当面,生胆素壮,不甚惧。徐问曰:“汝来何为?”怪曰:“吾得一佳破,欲助有福者抡元,遍觅闱中,惟汝可。”生曰:“试诵之。”怪曰:“香油煎鲞香,豆油炒千张。二语不甚佳乎?”生曰:“此孩童急口令也,若以为文,笑死万人,且玷我声名实甚。”举砚欲击之。怪出朱笔点其额,不觉首肯,竟录其词作破,怪大笑而没。以下皆己作也,录毕缴卷,若忘其事者。二三场悉尽心为之,受卷所不贴。誊录照缮而入。是科座主系名公卿,卷落一同考官处,乃以翰林散馆出为令者,亦自命不凡,阅此卷破题,不觉大笑,致颔颏振脱,张口不能言。仆扶入室,卧不起。座主与考官有年谊,往候其疾。曰:“老年兄素称康强,何忽惠此恙?”房官以手指案上卷,笑容可掬。座主检阅数过,不觉钦佩,曰:“老年兄得此佳卷,何虞不入彀耶?我将与副总裁共赏之。”遂携卷去。两主司皆朗诵健羡,谓无出其右者,竟定解元。榜放,同考官之疾自愈,闻此卷发解,忍笑往见座主曰:“大人与职声名从此扫地矣。是何言也,而可作解首耶?”座主曰:“文实佳甚,岂出老年兄门下,过作谦词乎?”房官曰:“无论下文如何,观其一破,概可知矣。”主司共读之,不觉狂笑曰:“我等皆自开讲阅起,未及详观承破,至有此失,奈何?”考官方全诵之,曰:“文实高超,大人所取允当。无已,请召此生问明其故,易卷可也。”监临速召生来共鞠。生始悟场中之事,以实对。考官曰:“必魁星欲为是科光,故作此戏。不然走马看花之际,恐遗珠耳。”众皆曰然。

豫西沈孝廉,名士也。以文会友,卓卓一时。忽患时症,头疼身热。医以生军下之,所下皆白膏。病痊而愚甚。至一丁不识。向之朋友来,议论纵横,孝廉殊愦愦,自亦不知其故。或曰:人能记忆一切皆在脑,脑脂也。脑减则忘其所有,信如斯言。药补其脑,当能复原矣。何以沈孝廉终身不复也?

某官保

某宫保未达时,寒士也,卖卜浙之吴山。有鹾商某,武林巨富,生平喜风鉴,书无不览。遇能者,俯首降心,专诚求教,故其术甚精。生一女,自视之合封一品夫人,凡议婚者,必面相攸曰:“非吾女匹。”延至廿余年,无当意者,戚友皆非笑之。时商行香,至庙遇雨,舆不得行,在庙闲玩,过卖卜处,见公骨格非凡,又睹其旋焉而返,足迹印地者皆中满,商大悦,确信为大贵人也。询姓名年庚籍贯,知为旧族,已游泮而未婚,齿又与女相若,曰:“先生步君平后尘,亦属韵事,但不如教学有相长之益。”公曰:“某异乡人,此间无人相识,谁作曹邱者?”商曰:“先生果有意乎?我即主人,请以训我子何如?”公欣诺。商返,具衣冠什物延公,使二幼子受业。阅半载,见其性情通达,学问书法俱佳,遂遣媒纳为赘婿。未几商卒,长子袭父业,渺视公而戏弄之,且不使诸弟入学,曰:“何学丐为?”公读闺中,其夫人讥之曰:“丈夫不能身自振发,而依亲戚为事,妾亦何颜?”公怒欲去,夫人曰:“妾奉严命,相随终身,岂有他志?然不得不劝夫子自立也。今夫子舍妾而去,将焉往?”公曰:“寒苦,我命也,不能仰人鼻息。还我故人,任我所之。”夫人苦留之,不可,竞脱华服,衣故衣,不名一钱,携来时笔砚而去。

行至嘉禾,无腰缠,不能前,止于三塔寺,仍举旧业。卜案之左,有星士为人谈命有验,业甚盛,日进制钱数千。因江湖同道,与公往来,觉异于流辈,使书八字俾决之曰:“阁下当得一品职,若往北行,不久上达,吾推命多矣,决无错谬。”公曰:“承君美意,奈无赀何?”星士曰:“是不难,吾自来此,积十余金,尽以助阁下。十年后,无忘今日,则吾食报多多矣。”公曰:“诚如是,何敢忘?”遂藉其赀,附粮船,达津门,费用将尽。闻保阳有族人业茶者相识,谋往依之,至则其人已歇业南旋矣。皇皇失所,访得同乡数人,皆无力赀助,荐入藩署科房帖写,日得数十钱,仅敷糊口而已。数月,瘧疾作,北方以此症无救,谋弃之。主吏悯公,以数百钱纳怀中,乘其昏迷,使工人负出,置古庙庑下。时大雪压公身,热气得雪而解,醒知其故,忿忿北行。至漕河,雪益大,不辨道路,扑趺入河水,僵不能起。河上有庙,老僧主之,方围炉假寐,梦伽蓝神告曰:“贵人有难,速往救之。”老僧开目,见河内伏一白虎,惊觉出观,则窭人卧雪中,不知死生,不敢救,入室复卧,见伽蓝神怒叱曰:“出家人以慈悲为本,见死不救,祸且及汝。况救之,将兴尔庙。”老僧遂决救之,其徒与火工力阻之,不听,喝往扶公入,去湿衣,温以棉被,进姜汤而苏。僧问行踪,知为儒者,益敬之,为易衣供奉。卒岁,至春暖时,僧谓公曰:“先生功名中人也,此地无可发迹,我师弟主都中隆福寺方丈,王公大人皆与往来,请以一函书及赀两缗,送先生往投之。”公欣然附车往,见大和尚志高气扬,非大众比,谓公曰既师兄书来,命侍者引入客舍,姑住此以候机缘。公得住且住,虽饔飧无虑,而衣赀无所出。

众僧皆喜公和婉,暇即聚谈,日习见先生书法甚佳,曰:“曷不于庙外售联,则所需有着。”公听之。买者源源而来,日得数百钱,春服藉以告成。时皇太后许书妙法莲华经百部,施舍天下名山,作大功德。上命词林书式呈览,不合太后意。有旨,旋命诸王在外访善书者。王识大和尚,命书记僧作字进,愈不合旨,王无以应命,惟有责重大和尚而已。乃与众僧谋,一僧以公对,大和尚晒曰:“此不过卖春联之字法耳,何足以当大任?”僧曰:“舍此无人,盍姑试之?”不得已,使公书字,因王进呈。太后大悦,命延入王府,虔诚书经,功成之日,厚酬之。王自来延请,大和尚皇然失措,盛备行装,送公入府。书经告竣。上请问合旨之意,太后曰:“在廷诸臣,非无书法出其右者,第福分届满,即无功德。此人将来必为正直大臣,有功于国,故其书浑厚多力,可与一官酬之。”上奉懿旨,召公见,钦赐举人,以部曹用。遇缺即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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