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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屏角相郎

缃管,江阴贫家女也。工词翰,兼好读相人书,决人祸福多奇中。

年及笄,母氏将字之。缃管鹳曰:“儿相薄,不宜主入中馈。母诚爱我,但赋小星可矣。”母以其言多中,许之。而争聘者,日踵于门。母氏令从帘隙以窥,俱不当意,母曰:“痴婢,眼太高。若辈中宁无一有福儿郎耶?”缃管曰:“非此之谓也。”母诘之,泪盈盈欲下,遂置不问。

浒溪洪生,才士也。爱君山之胜,客于江阴。闻缃管名,登堂求聘。湘管适簸钱屏角,望见之。入谓母口:“堂上客,真儿偶也。”母出见,诺之而去。继问曰:“是子相若何?”缃管曰:“气清骨秀,非纨裤中人也。然太清则薄,太秀则削,恐不永年耳。”母愕然曰:“彼既不寿,汝何独有取也?”缃管泫热曰:“儿昨揽镜自照,柳眉侵月,梨靥添涡,三午后必合孀居。郎相不利建寅。是真短禄适合,违之不吉。母氏幸勿忧也。”继而洪别营金屋,择日以礼迎之。结褵以后,相得甚欢。洪善绘事,长笺短幅,酬应不遑。甫—脱手,缃管即题诗其上。犹记其《题并头莲》—绝云:

水云乡里见温柔,多少痴娃荡画舟。

江上孤鸳劳寄语,背花飞去莫回头。伤心之谶,见乎词矣。

一日坐花下,折短笺作觞政,有并蒂花,并头花,连理花,叶底花诸名色。拈得者,道《葩经》两句;合意者,酬以香茗,否则,骈两指击腕为罚。缃管拈得并蒂花,曰:“庶几夙夜,妻子好合。”洪昵而笑曰:“夜合一语,妙出天然,真慧心人也!”继拈得并头花。洪曰:“宜尔室家,男子之祥。”缃管曰:“宜男有庆,彼此同之。如卿言,亦复仕耳!”复拈得连理花。缃管曰:“道阻且长,春日载阳。”洪曰:“长春两字,连理成文,亦巧合矣!”又拈得叶底花。洪曰:“伐木丁丁,其香始升。”缃管笑曰:“木香固登花谱,君何以第二字联合?”洪笑曰:“此乃所谓叶底花也。”已而问曰:“卿前言并蒂花,不知三百篇中尚有几许?”缃管口:“驾彼四牡,颜如渥丹。朝宗于海,蔽芾甘棠。想尽之矣!”洪曰:“我尚有一联。”缃管请问其说。曰:“亦孔之将,彼黍离离。”缃管愀然曰:“花前偎倚,欢会正长,何至说着将离?”倚栏痴立,凝眸欲涕。洪方温言劝解,而家中催归符至矣!迫于父命,不获已,草草束装而别。

缃管自洪之去,妆楼长阖,粉匣都收,终日对镜沉吟,自观气色。一日,掷镜大哭,急呼母氏为制缞绖.母曰:“儿痴矣!洪家郎去后,且无一纸病书,何以决其必死,而作此不祥之物?”缃管曰:“以儿气色征之,断不爽也。”母终不许。易以练裙素服,而个中日夕,惟以眼泪冼面而已。

不匝月,讣音果至。毁容绝粒,几不欲生。有客将洪父命,怜其少寡,恤以数百金,劝令改适。母商诸女。缃管艴然曰:“是何言!我报郎于生者日短,报郎于死者日长。且我之为孀归,于相信之;我之为节妇,亦于相信之,世有面冷如霜,心寒于雪,而作东风别嫁者哉?”客惊叹而去。述诸洪君之父,人韪之,遂买舟具乘,迎归于家。

妯娌间有乞其谈相者,缄口不道一字。族中子弟知其能诗,竞出素缣索句,俱以病辞。曰:“女子有才,终归无福,旧时结习,忏除尽矣!”惟小鬟窃其《题洪君遗画》传示其侄诏恩,得二十八字,曰:

澹红香白满栏干,一段春光画里看。

展向秋窗浑不似,梧桐庭院十分寒。此虽吉光片羽,而读之者,亦可哀其志矣。

铎曰:“《唐书》载袁天纲相岑文本曰:舍人文才,必振海内,而头有生骨,恐至损寿。今传此法于闺中,以为择婿张本。短缘适合一语,卓然定鉴也。苟广其术,潘骑省《寡妇赋》可无‘忽以捐背’之恨。”

笔头减寿

中州女子郑兰芬,幼失怙。母钟爱之,日令坐书塾中。牙签锦轴,纵横满案。母常戏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但牝而不牡耳!”兰芬答曰:“只要驰骋词坛,犹胜刘家豚犬也。”由是闺阁之名,噪闻里党。

尝作《钱》卦曰:“钱,利用贞。象曰:‘钱方正位乎内,圆正位乎外。方圆正,天地之大义也。钱有孔方焉,家兄之谓也,兄兄弟弟,父父子于,夫夫妇妇,而钱运亨。运亨,而家道定矣。’象曰:‘金自火出。钱,君子以内有物,而外有光。’初九,闲有钱,悔亡。象曰:‘闲有钱,来未正也。’六二,无攸遂,在中柜,贞吉。象曰:‘六二之吉,顺以藏也。’九三,钱神嚆嚆,悔厉吉。钱奴嘻嘻,终吝。象曰:‘钱神嚆嚆,将失也;性奴嘻嘻,失家业也。’六四,富家大吉。象曰:‘富家大吉,积在德也。’九五,君子有钱,勿恤吉。象曰:‘君子有钱,交相爱也。’上九,有官威如,终吉。象曰:‘威如之吉,发身之谓也。’”畹香徐孝廉载入《蕉窗剩话》,谈者艳之。

婢阿康,性慧黠。—日,撷花园亭,久不至。兰芬遣其第五儿迹之,知为仆廖二所窘。复仿《五子之歌》作《规婢书》嘲之曰:“阿康尸位,以逸豫,荒厥职,同人咸贰。乃盘游无度,戏于寂寞之园。有穷廖二,因人弗见,狎于庭。厥弟五儿,奉主命以从,徯于园之次。五儿大怨,述主人之戒,以作歌。其—曰:‘齐家有训,人可勤,不可怠。勤惟家本,本固家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不听予,一时两失。祸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尔众,慷乎若铁索之驭六马。为人下者,奈何弗慎!’其二曰:‘训有之,内作盗荒,外作淫荒,甘懒嗜顽,钻穴逾墙。有一于此,未有不亡。’其三曰:‘惟我高堂,有此义方。汝悖厥训,乱其纪纲,乃底灭亡。’其四曰:‘巍巍我主,一家之尊。有礼有法,贻厥后人。吟诗诵赋,昔人则有。荒坠厥绪,诲淫绝耻。’其五曰:‘呜呼急归,予怀之悲,人实诳女,女将畴依?郁陶乎予心,颇厚有忸怩。苟悔厥过,来者可追。’”从巧思慧舌,大率类是。

一夕,坐灯下,作《香粉春秋》。未及数行,腕酥体倦,伏儿而寐。瞥至一殿,上横一金额,曰:“六经大文章处”。一人冕旒端坐,儒冠者数辈,校书两隅。一人捧册上曰:“此扬子云拟《易》。上座者曰:“《易》自商瞿至田何,凡历五传。王弼主理,京房主数,总未尽探其奥,若辈何能妄拟!且渠已屈身新莽,虽有草玄奇字,不足观也。”又—人上曰:“此张霸伪书。”上座者曰:“《书》自出鲁壁,古文不传久矣!梅赜二十五篇,略存其似,张霸何人,辄敢妄作!”又一人—上曰:“此束广微《补亡诗》。”上座者曰:“命义选词,亦颇不乖诗教。然鱼游清沼,鸟萃乎林,纯是晋人口角。何得妄攀风雅!”又一人上曰:“此刘歆集礼。”上座者曰:“河间赝本,辨者实难。《考工》一记,明是汉懦私拟,以补冬官阙略。”又—人上曰:“此何休《春秋传略》。”上座者曰:“公羊墨守,左氏膏盲,谷粱瘸疾,直妄人说梦耳!”又杂陈删鲁沦、非盂子等书。上座者勃然怒曰:“拟庄反骚,尚属小儒弄笔,乃割裂圣经贤传,妄肆讥弹,当付拔舌狱,以彰孽报。”言未已,一人趋座匍伏。上座者曰:“郑夹漈,尔欲何言?”逡巡而对曰:“康成辅翼圣经,自谓有功名教。不料闺中末裔,点窜经文,作为游戏,奈何?”上座者曰:“此侮圣人之言,罪宜加等。姑念闺阁无知,折其寿算,以赎前愆。”

时兰芬潜伏殿外。闻其言,心惊魄悸,下阶一蹶,豁焉梦醒。灯下烧其旧稿,深自忏悔。后字同里某生,嫁前三日而亡,实侮圣言之报也。我辈以文为戏,能不舍旃!

铎曰:“酒是先生馔,女为君子儒;粲花妙舌,艳绝干古。然世上演《牡丹亭》一日,若士在地下受苦一日,安知非此桩公案发也?吾家湘人,曾作《闺中月令》,有‘口脂解冻,帘衣化为钩。衣润溽暑,粉雨时行’等语,亦见慧心、而红笺犹湿,黄土旋埋,自贻伊戚,夫复何尤?附记于此,为之—叹!”

讨猫檄

门人黄之骏,好读书。左图右史,等诸南面百缄。豢一猫,用以防鼠。视其色,斑斓如虎,群以为俊物。置诸书架旁,终日憨卧,喃喃呐呐,若宣佛号。或曰:“此念佛猫也。”名曰佛奴。鼠耗于室,见佛奴,始犹稍稍敛迹,继跳粱失足,四体堕地。佛奴抚摩再四,导之去。嗣后众鼠惧无畏意,成群结队,环绕于侧。

一日,踏肩登背,竟啮其鼻,血涔涔不止。黄生将乞刀圭以治。予适过之,叱曰:“畜猫本以捕鼠。乃不能翦除,是溺职也。反为所噬,是失体也。正宜执鞭棰而问之,何以药为?”命生作檄文讨之,予为点定。其檄曰:

捕鼠将佛奴者,性成巽懦,貌托仁慈。学雪衣娘之诵经,冒尾君子之守

矩。花阴昼懒,不管翻盆,竹簟宵慵,由他凿壁。甚至呼朋引类,九子环魔

母之宫,叠辈登肩,六贼戏弥陀之崖。而犹似老僧入定,不见不闻,傀儡登

场,无声无臭。优柔寡断,姑息养奸,遂占灭鼻之凶,反中磨牙之毒。阎罗

怕鬼,扫尽威风,大将怯兵,丧其纪律。自甘唾面,实为纵恶之尤,谁生厉

阶,尽出沽名之辈。是用排楚人犬牙之阵,整蔡州骡子之军。佐以牛棰,加

之马索。轻则同于执豕,重则等于鞭羊。悬诺狐首竿头,留作前车之鉴;缚

向麒麟檀上,且观后效之图。共奋虎威,勿教兔脱。

铎曰:“昔万寿寺彬师,以见鼠不捕为仁。群谓其诳语,而不知实佛门法也。若儒生一行作吏,以锄恶扶良为要。乃食君之禄,沽己之名,养邑之奸,为民之害。如佛奴者,佛门之所必宥,王法之所必诛者矣!”

祭蠹文

万卷楼,表叔蒋观察藏书地也。宦游于闽,经午闭置。后告假归籍,曝其卷帙,半为蠹鱼损坏。因命童子拽捕,尽杀乃止。是夜,楼中万声齐哭,几于达旦,主人患之。予适借榻松韵轩中,因作文以祭曰:

呜呼,蠹兮!秉虫之性而不集于膻,得鱼之名而不跃于渊。遨游乎文章

之府,托翰墨以为缘,尔何不学白蚁之钻矿,与青蚨之化钱?谓书香之我嗜,

愿铜臭之长捐。吾闻尔祖脉望,羽化登仙。以诗书为弓冶,期无坠乎家传。

营书作穴,耕字为田。虽食古而未化,鉴其志之可怜。何期主人好事,物运

屯邅。竟抄同乎瓜蔓,忽尽族而并歼。芸窗播毒,书林抱冤。识召祸之有基,

吾请言其固然。穿经史以太凿,断词义而不连,既毁章而裂句,亦脱简而残

编。隐微躯于艺苑,肆鱼肉之馋涎,等斯文之蟊贼,遂获罪于圣贤。彼刀笔

小吏,案牍穷年,窃尔生平之一字,辄舞文面弄权。尔宜悔悟,自省其愆。

非主人之嗜杀。乃孽报之在天。赋草一束,墨汁半船,尔其享之,在此灵筵。

勿为厉于龙蛇壁上,待转丸于蜣螂粪边。笔冢累累,卜尔长眠;砚田膴膴,

表尔新阡。招青蝇之吊客,驱蝼蚁于下泉;果游魂之无恙,乘蚊背以言旋。

祭毕,而楼中之响寂矣。

铎曰:“胥吏舞文,谓之衙蠹,而读书中无是名也。然借文字为护符,托词章以猎食,皆可谓之书蠹。或曰:“此等词义不连之辈,名曰书蠹,犹属过誉。

‘“

隔牖谈诗

水绘园,辟疆冒氏集诸名士禊饮处,今废为禅院。祁昌胡生文水,客如皋,赁僧屋以居。生负奇气,为沈晋斋,王西园诸前辈相器重,益自喜。尝作述怀诗,有“我岂妄哉聊复尔,臣之壮也不如人”之句。予适见之,曰,“此宋元派也。”生气不肯下,转以诗学源流相诘问。予唯唯。生艴然曰:“先生殆不屑教诲耶?”拂袖竟出。

予独坐灯下,半炊许,暗中闻嗤笑声。叱问为谁,应曰:“予此间地主冒巢民也,与王桐花、崔黄叶、陈迦陵辈,魂游于此。汝吴下阿蒙,辄敢高持布鼓,过我雷门,倘一言不智,定当麾之门外。”予曰:“冒先生馁魂无恙乎?如不见弃,乞垂明问。”因大声曰:“古诗以何为宗?”应之曰:“四言以三百篇为法。而太似则剽,太离则诡。故束皙《补笙诗》,未脱晋人俊语。五言自西京迄当涂、典午诸家,各有一副真面目。粱、陈之际,体卑质丧。至唐陈伯玉辈,扫除显庆、龙朔之弊,独标风格。七言权舆《大风》、《柏梁》。洎乎魏、宋,名作寥寥。初唐颇尚气韵,李、杜出而始极其变。后有作者,等诸自郐无讥可也。”曰:“近体以何为宗?”应之曰:“阴、何、徐、庾,五律之先声也。延清、云卿,揣声赴节,后来居上。王、盂以淡远并辔,李、杜以壮丽分镳,崔、李、高、岑,七律之正轨也。宾客、仪曹,态浓意远,宗风克绍。浣花如鲸鱼掣海,青莲如健鹤摩天。至绝句,羌无故实,须求味于酸咸之外。虽工部高才,未传佳作。不得谓‘黄河远上’、‘葡萄美酒’,獭祭者可学步也。”言未竟,忽厉声高喝曰:“我渔洋老人,论诗六十余年,以少陵诗史为宗。何物狂生,拈出司空三昧,教人废学?”因笑曰:“公一代诗坛,千秋史学,何敢妄议?但《落凤坡吊庞士元》,此题尚宜斟酌。”正持论间,有自称崔不雕者,自称陈其年者,哗然纵辩。予曰:“君王桐花之弟子耶?生前以‘黄叶’著名,然‘丹枫’两宇,辞义雷同。想君生平杰作,惟‘春水’、‘桃花’一联,差堪与‘芍药’、‘蔷薇’抗衡耳!至检讨公《迦陵词集》,允堪追步辛、苏;而梅花百首,亦止赚得云郎捧砚,未必与‘枝高出手寒’之作,问声竞响。”而诸人犹纷呶不息,因拍掌大笑曰:“冒先生相与得一辈诗人,到底朴巢一炬,饿填沟壑,惜哉!”

转盼间,胡生长笑而来,曰:“先生不屑教诲,今已尽闻台命矣。”盖生欲闻予狂论,诡嘱同人,暗藏牖下,作此狡狯伎俩耳。予大笑。生执贽门下两载,谈文之暇,旁及诗赋词曲。而其稿不甚收拾,往往为友人窃去。刘又酷似其师,信然。

铎曰:“边孝先曾为弟子解嘲,此则更同宾戏矣。师狂而弟子亦狂,师懒而弟子亦懒。狂不可学,懒更不可学也。先生休矣,弟子勉之。”

水以乙未春僦雨香庵居之,为键关计。庵即冒园故址也。时夫于亦客如皋。水执贽门下,相依两载。丙申冬,挈家南来。远隔师门,忽忽十有一年。岁戊申,夫子司铎吾祁。越两年,水自豫章归,晋谒函丈。又明年,召入学舍,授以灯火,坐我春风者,殆无虚日。暇时,请观诗文全稿,并乐府套曲请大制,悉辞以散失。惟检行箧,得《谐铎》五十余条,出以示水。卒读之,遂进而请曰:“先生其有救世之婆心,而托于谐以自隐,如古之东方曼倩其人者,曷亟付之梓,以是为遒人之徇耶?”比蒙许可,追忆旧闻,摭采近事如干条,厘卷十二。斯条亦系开雕时补入者。记此见师弟渊源,二十年如一日。而水徒以家贫学芜,笔札依人。回首胜游,已成昨梦。嗟华年之不再,愧壮岁之无闻,其孤负吾师之玉成者不少矣!

辛亥六月二十一日,受业胡文水谨志。

垂帘论曲

李秋蓉,吴江徐公子宠姬也,有慧性,妙解音律。同里某生,小有才学,着传奇,挟数种夸示徐公子。方谈论间,而屏后笑声忽纵。生又按拍而歌,屏后益笑不可支。徐微喝曰:“曲子师在座,理宜敬听。嘻嘻出出,是何意态?”曰:“个儿郎煞不晓事。为我设青绫步障,斥之使去。”

亡何,有女子坐帘内,请客相见。生隔帘揖之。问曰:“君所制传奇,南曲乎?北曲乎?”生曰:“近日登场剧本,有南有北,且乡南北合套之出。是非异曲同工,何能号称制谱?”曰:“君知北曲异乎南者何在?”生曰:“南曲有四声,北曲止有三声,以入声派入平、上、去三声之内。制曲者剖析毫芒,以字配调,谁不知者?”曰:“君知北曲异于南者,仅在入声,而亦知平、去两声,尚有不合者否?”曰:“未闻也。”帘内者笑曰:“君真所谓但知其一,莫知其他者矣!崇字南音曰戎,而北读为虫。杜字南音曰渡,而北读为妒。如此类者,难更仆数。且北之别于南者,重在去声。南曲以揭高为法,北曲透足字面,但取结实。揣声应律,未可混填,拗折天下人嗓予。”生曰:“一韵之音,亦有不同者乎?”曰:“不同。共一东钟韵,而东字声长,终字声短,风字声扁,宫字声圆。共一江阳韵,而江字声阔,臧字声狭,堂字声粗,将字声细。练准口诀,择其宜而施之,制曲之技神矣。”生唯唯。继而间曰:“君所遵何谱?”曰:“遵《大成九宫》,句绳字准,不敢意为损益。”曰:“所配何宫?”生嘿然不语。

帘内者曰:“分宫立调,是制曲家第一入手处。富贵缠绵,则用黄钟;感叹悲戚,则用南吕。一隅三反,诸可类推。否则指冰说炭,纵审音不舛,而对景全乖,制曲者之大病也。其他南曲多连,北曲多断,南曲有定板,北曲多底板,南曲少衬字,北曲多衬字。选词定局,自在神明于曲者。若夫五音四呼,收声归韵,此歌者之事,而不必求全于作者矣。”

生大骇,顾徐公子曰:“不意君家金屋有此妙才,胜张红红记豆多矣。”言未毕,一人卷帘而出。视之,青衣婢也。曰:“幸得婢学夫人,本领止此。否则娘子军来,汝能无受降面缚乎?”生大窘,丧气而出。后公子父灵胎先生,采闺中绪论,着《乐府传声》一卷行世,度曲家奉为圭臬云。

铎曰:“考《乐谱。鹿鸣》之诗,首章我为蕤,有为林,嘉为应,宾为南,次章我为林,有为南,嘉为应,宾为黄,则诸律可以互通。天下无一定宫调,而度曲家必斤斤于工尺之间,岂今之乐异于古之乐欤?抑迁字就调,可以恕古,而不能恕今也!”

考牌逐腐鬼

娄东陈岳生,筑别业莲桥之西。工甫竣,家人哗传有鬼。陈疑其妄,移榻居焉。

至夜,见青衿者四辈,结队而来,满口吟哦,四肢俱带腐气。一老者年约五十,一四十许,其两人十八九少年也。老者曰:“昨缘风雨败兴,今夕大好月色,盍拈题一角文艺之优劣?”三人曰:“诺。”老者袖中出纸圆数枚,命少年拈其一。展视之,盖“视其所以”全章题也。怀中各出文具。老者登上座,四十许人联坐其右;下一案,两少年据之。四人闭目攒眉,摇头搔耳,吚吚唔唔,约两时许。老者笑曰:“今夕文机钝塞,只得一隹破,奈何?”联座者曰:“仆亦与翁相等。”老者取视之,破曰:“视所以,而观所由,察所安,而人焉瘦?”老者曰:“首句可谓英雄所见略同,特次句尚欠包括。”联坐者请教。因出已作示之,破曰:“视所以,而观所由,察所安,而焉瘦瘦?”联坐者大叹服。老者曰:“作文一道,毫厘千里。君所以长居五等,而仆俨然附四等末者,实以题无剩义耳。”言罢,童颇自负。继视两少年,竟无一字。老者曰:“君等英年,作文宜有豪兴。奈何曳白如此?”少年曰:“世间严刑酷罚,无过作文一事。我等所以恶生乐死首,谓幸逃得此难耳。乃复无病自寻鸩药耶?”老者拍手大笑曰:“吾过矣。如君言,真第一安乐法也。”俄见一小僮担洒盒至。少年曰:“枵腹谈义,有何意味?如此良宵,不如痛饮。”因陈酒肴几上,团坐大嚼,顷刻都尽。少年捧腹笑曰:“此中空洞无物,只合作洒囊饭袋也。”四十许人曰:“食肉健饭,正欲使此中有料。”老者曰:“特恐见其入而不见其出耳。”言已,各大噱。亡何,小僮敛酒具几,四人共订后期,醉饱而去。陈始信有鬼。自此呼朋引类,无夕不扰。

时值岁试,学师遣门斗奉宪牌下乡传考。夜过莲桥,投止陈墅,以宪牌置案上,拥被竟卧。四青衿哗然入座,高淡阔论,旁若无人。忽老者趋近案头,见宪牌,大惊曰:“催命符又至矣!”众环视之,面色如死灰。一少年笑曰:“我辈生前,缘此碎心裂胆,以至奄然物化,今半作局外汉,何忧钜鹿之战,灾及壁上观者哉!”老者曰:“君勿作太平语。冥府近有新例,阳世岁考之期,下令城隍司搜括鬼秀才,尽赴修文殿岁试。优者受上赏,劣者押入刀山狱,刳剔肠胃。今迫矣,可奈何!”少午亦色变,再三求计。

老者曰:“此原非安乐土。君等欲免此难,且各弃儒巾,卸儒服,于地狱黑暗处,埋头项五六百年,俾持牒者无可搜捕,或可脱离苦海也!”众皆转惧为喜,解农脱帽裹负之,随老者踉跄遁去。门斗异之。

明日,述其事于陈。陈大快,并录宪牌一通,粘诸壁上。自后,青衿辈竟不复至。

铎曰:“曳白秀才,森罗殿犹防对策,矧敢金门待诏耶?固知李昌谷应制玉楼,惟平日呕得心肝乃敢赴绯衣之召耳!”

妙画代良医

蜉溪潘琬,字璧人,美仪容,有玉树临风之目。妻尹氏,艳而妒。

潘谨守绳墨,跬步不离绣闼。潘有别墅,在濂溪坊里。庭前海棠数株,每当含苞未吐之时,隐度其两鬟插戴处,往向枝头芟剪,及花放,折归助妆,长短疏密适合。尹尝执花睨潘而笑曰:“此解语花也,劳卿手折,益妩媚矣!”由是,封海棠曰“花卿”,而戏呼潘曰“掌花御史”。后潘以病瘠死,尹哭之哀。一日,过别墅,适海棠盛开。尹凭栏凝睇,触绪萦怀,忽忽若迷,归而病殆。

尹有族弟名慧生,善绘事,闻之曰:“此心疾也,吾当以心药治之。”遂写海棠数十本,貌潘生科头其下。旁绘妖姬五六人:有拈花者,有嗅花者,有执花在手乞潘生代为插鬓者,有狎坐膝头戏以花瓣掷生面者。画毕,竟诣床头,询姊近状。尹流涕不言。

慧生曰:“昔姊丈在时,曾浼弟画行乐图一卷;恐姊见嗔,久留弟处。今巳埋骨泉下,谅姊见原,特归赵璧。”因出图授尹。尹谛视久之,面忽发赪曰:“薄幸郎有是事耶?”慧生曰,“姊误矣!男儿离绣帏三尺,便当跳入云霄。是非粱伯鸾,谁能谨守眉案?况已往不咎,听之可也。”尹愤然作色曰,”若是,则死犹晚耳!吾何惜焉?”慧生佯劝而退。由是心疾渐解,不旬日,霍然竟愈。取其图投之于火,并督家人,各持斧锸前往别墅,尽伐去海棠之树。

铎曰:“此袁倩医鄱阳王妃故智也。哀思乍平,妒心又起,海棠之伐,与阮宜妇砍桃何异?刘孝标之三同,王文穆之四畏,吾知泉下人犹为胆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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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把情绪当成是重要的研读对象,从各个角度去寻找对我们的情绪产生影响的机制和情绪生发的肌理和情绪被触动后的后果。作者运用基因学、生物学、哲学、社会学、生理学、身心灵哲学、幸福学等各种渊博的知识,不是简单地而是从纵深处去寻找和解答有关情绪这个最活络和无常的起念和动因。目的只有一个:不要晃动生命的瓶子,让生命瓶子里面的水清澈而安静。即使我们在时间的运行之中积攒了大量的生命泥沙,我们依然可以不让负性情绪那一只一只晃动生命瓶子的手,去把我们生命瓶子搅得昏天蔽日。
  • 匿名者之时间门

    匿名者之时间门

    公元2022年,京图科学大会前夕,京图市发生了时间静止的现象,众人议论纷纷,科学界各有揣测。而这却被著名物理学家童教授认为是虫洞打开的证明,童教授深信自己已经成功地发现了“时间门”。穿越而来的会创造怎样的故事?我们拭目以待!
  • 小姐大吉

    小姐大吉

    有个抛妻弃女的爹不够,还遇上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天天和自己对着干,他真是挺闲的,不过自己也是挺闲的……咦,这位军爷,你说我和他是欢喜冤家,别搞笑了!我才不要!
  • 通灵师奚兰

    通灵师奚兰

    “龙家奇术,传儿不传女!”龙奚兰就因为这条祖上的规矩,穿了男装十七载,终于成为名噪一时的通灵师。为了寻找离家数年的娘亲,她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却因为一个红衣女鬼的出现,把自己卷进了一系列的诡案之中。他是皇上最宠爱的第七子,亦是京城女子倾慕的对象。但是“本王不信鬼神,所有的凶案,都必定有个真凶!”誓要铲除文国全部污秽迷信之人的胥王,怎么可能想到,自己竟然娶了个通灵师?鬼宫怪事,僵尸叛军,迷魂小妖……从此以后,各路妖魔鬼怪粉墨登场,王爷,你还信不信?
  • 一品宫女千千岁

    一品宫女千千岁

    意外穿越,她竟成丑陋小宫女!她自觉做事很低调,说话很到位,身份很渺小,可为何还是招来桃花无数?皇子对她痴心不改,暗卫视她如女神,就连那个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王爷也对她另眼相看!买噶,她风中凌乱了!
  • 我是一名中国人

    我是一名中国人

    从唐朝穿越而来,他向世人证明了中国人不仅会踢足球,而且还踢得很好,一样可以获得欧洲金靴奖,一样可以拿金球奖,一样可以让世界足坛震惊的说:他是世界足坛独一无二的一名中国人—王汉
  • 黑色的救赎

    黑色的救赎

    一段不堪回首往事,他在其中挣扎,可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兄弟的仇恨使他最终失去了理智。他不再束缚自己,而是放纵。就如飞蛾扑火一般。他得到了瞬间的绽放。而代价,则是他的后半生。
  • 人气:讨人喜欢的85个心理诀窍

    人气:讨人喜欢的85个心理诀窍

    本书阐述了在社交中讨人喜欢的心理策略、技巧、攻心术等,教给读者怎样在社交中讨人喜欢,从而增加人缘、提升人气,阐述如何利用策略性、技巧性、操作性比较强的心理战术、心理操纵类的工具,既可以使自己获得更加愉快的社交生活,也可以为自己的成功打下坚实的人脉基础。
  • 总裁溺爱:甜心娇妻

    总裁溺爱:甜心娇妻

    她,出门书香门第,梦想成为一名出色的珠宝设计师,摒弃优越的教师生涯,踏上寻梦之路。他,全球知名珠宝设计公司的总裁,处在云端之上的人物。他霸道而冷酷她温柔而倔强他是征服她还是她镇住他?--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