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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徽宗

△建中靖国元年(辛巳,一一○一)

1、八月(案:钱氏《朔闰考》:是月庚寅朔。) 壬子,先是,右司员外郎陈瓘进《国用须知》。其言曰:“臣闻神宗有为之叙始於修政事,政事立而财用足,财用足而根本固,此国家万世之利而今日所当继述者也。臣近缘都司职事,看详内降劄子,裁减吏员冗费,以防加赋之渐,为久远虑,天下幸甚!然今日朝廷之计,正以乏财为患,西边虽已罢兵,费用不可卒补。遂至於耗根本之财,坏神考之政,加赋之渐,兆於此矣。臣昨守无为,奉行诏令,窃见一年之内,连下五敕,而天下诸路三十年蓄藏之物,皆已运之於西边。(案:《九朝编年备要》云:瓘所奏五敕贴黄云:“朝廷应副边事,虚内事外,非一日也。故五敕之所取,虽有别用之处,然而后相因,以致匮乏。至於今日遂耗天下根本之财者,初缘边事也。一,元符三年九月敕,府界、诸路见管坊场钱留出本路一年合支外,将賸数留一半准备支用,馀一半特令起发上京。一,其年十一月敕,起发见管常平、免役钱如前敕。一,建中靖国元年二月敕,诸路提举司将见在抵当息钱并起发上京。一,其年三月敕,起发诸路量添酒依抵当指挥。一,其年三月又敕,诸路助役钱内拨一半充常平粜本,馀一半计置起发上京,兑挪往三路添助常平籴本。”又曰:“自元丰七年以常平等积并钱补助边费,岁取二百万缗为额,只以三年为期,盖不欲多费天下民财以助边用。神考爱民之意可谓深矣!岂宜取三十年间根本蓄藏之物,一旦大违成宪而偏用於一方乎?西边财匮竭则必取诸东南,东南积賸之物,今於无事之时,既巧取而偏用之矣,或东南有意外之患,又将取之何地乎?”又曰:“五敕之后,其年五月又降一敕,以广西钱一百万贯和预买绢。其文曰:‘人户愿请价钱,若於年例外支散,可以接济。’其实则人户不愿也。且以无为军言之,民间买绢一匹,须用一贯四五百文足,人户请常平钱一贯文省。今於年例外创添支散之数,此乃聚敛之术。臣恐自此一敕之后相继无已,又况侵削十路,百姓只得绢一百万匹,未足以充陕西三两月之费,此岂神考接济之法乎?”案:徽宗五敕,祗见於瓘奏贴黄。五月之敕,亦见於《文献通考》卷二十云:尚书省言:“预买钱多,人户愿请比岁例增给。”诏诸路提举司假本司賸利钱,同漕司来岁市绢,计纲赴京。陈瓘言:“预买之息,重於常平数倍,人皆以为苦,何谓愿请!今复创增,虽名济之,实聚敛之术。”) 堕先政於罢兵之后,资国计於冗费之馀。譬如决江河之大防,蓄沟浍之小润,非曰无涓涓之助,何以补汤汤之流!大违神考之心,殊乖继述之义。臣职事所及,理不可默,今撰到《国用须知》一本奏闻。”

又进《日录辨》曰:“臣瓘去年五月十八日对紫宸殿,奏劄子云:‘臣闻王安石《日录》七十馀卷,具载熙宁中奏对议论之语。此乃人臣私录之书,非朝廷之典也。自绍圣再修《神考实录》,史官请以此书降付史院。凡《日录》、《时政记》、《神宗御集》之所不载者,往往专据此书,追议刑赏予夺;宗庙之美,以归臣下。故臣愿诏史官别行删修,以成一代不刊之典。’其日蒙批付三省,后不闻施行。盖绍圣史官请以《日录》降付史院者,今为宰相故也。臣位下人微,轻议大典,诚以宗庙至重,义不敢默。盖惟神宗皇帝体道用极,宪天有为,自得师臣,授以政柄。虽尹暨汤,咸有一德,无以复异,而嘉谋嘉猷,实出我后。以言乎经术,则微言奥义,皆自得之;以言乎政事,则改法就功,取成於心,是则神考之独志而安石之所以归美者也。用事之臣,闇於此理,讬奉宗庙,独尊安石;假绍述於诏令,寓好恶於刑赏。至於纂记私言,如嗣考事,遂使密赞之语,宣扬於外,而一朝大典,祖述故事,但专美於人臣,不归德於我后,凌压宗庙,以植其私,事之乖谬,莫大於此,岂惟负神考在天之灵,抑亦失安石事君之意!臣所以惓惓而不能已也。因以所见撰成《日录辨》一篇,具状奏闻。”案:《十朝纲要》云:十月乙巳,以左正言范致虚言,诏前降修《实录》参取元祐及陈瓘乞删除王安石《日录》等指挥勿行,仍诏实录院以朱、墨本进。(案:朱、墨本者,绍圣初别修去取之事也。在元祐所修,则於墨本上以雌黄涂之,谓之“墨本”;入绍圣所修,则以朱修之,谓之“朱本”。)

2、是日,瓘与左司员外郎朱彦周谒左仆射曾布於都堂,以书责布曰:“阁下德隆功大,四海之内所赞颂也。然谓阁下无过,则不可尊私史而压宗庙,缘边费而坏先政,此二者,阁下之过也。违神考之志,坏神考之事,在此二者,天下所共知而圣主不得闻其说。蒙蔽之患,孰大於此!”又曰:“熙宁条例司之所讲元丰右曹之所守,举朝公卿,无如阁下最知其本末。今阁下独擅政柄,首坏先烈,弥缝壅蔽,人未敢议。他日主上因此两事,以继述之事问於阁下,将何以为对?当此之时,阁下虽有腹心之助,恐亦不得高枕而卧也。”又曰:“阁下於瓘有荐进之恩,瓘不敢负,是以论吉凶之理,献先甲之言,冀有补於阁下。若阁下不察其心,拒而不受,则今日之言,谓之负恩可也。”布读瓘书大怒,已而笑谓瓘曰:“此书他人,得之必怒,布则不然,虽十书,亦不校。”瓘以《日录辨》及《国用须知》纳布而出。(《纪事本末》卷百二十九。案:岳珂《桯史》载瓘全文,云:瓘闻之,古贤未尝无过,周公、孔子、颜渊皆有过也。子路闻过则喜,所以为圣贤之徒;成汤改过不吝,所以为百世之师,故曰“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匹夫改过,善在一身,大臣改过,福及天下。阁下德隆功大,四海之内所赞颂,然谓阁下无过则不可。尊私史而压宗庙,缘边费而坏先政,此二者阁下之过也。违神考之志,坏神考之事,此二者,天下所共知,而圣主不得闻其说,蒙蔽之患,孰大於此?瓘之所撰《日录辨》一篇,已进之於上,阁下试一读之,则所谓尊私史而压宗庙者可见矣。瓘去年所论陕西、河东事,未尽详悉,近守无为,奉行朝廷诏敕,乃知天下根本之财,皆已运於西边。比缘都司职事,看详内降劄子,因述其事,名曰《国用须知》,亦已进之於上,阁下试一读之,则所谓缘边费而坏先政者可见矣。主上修继述之效,阁下乃违志坏事,以为继述,自今日已往,其效渐见,所以误吾君者,不亦大乎。效之速者,尤在於边费。熙宁条例司之所讲,元丰右曹之所守,举朝公卿,无如阁下最知其本末,今阁下独擅政柄,首坏先烈,弥缝壅蔽,人未敢议。他日主上因此两事,以继述之事问於阁下,阁下将何以为对?当此之时,阁下虽有腹心之助,恐亦不得高枕而卧也。且边事之费,外则帅臣,内则宰相。帅臣知一方之事而已,虽竭府库之财而倾之,不可责也。至於宰相之任,则异乎此矣。岂可以知天下匮竭,而恬不息匮竭,因坏先政,因务蔽蒙,阁下欲辞其过,可乎?瓘比缘禀事,闻阁下之言,指尚书省为道揆之地,瓘谓阁下此言失矣。三省长官,宜守法而已,若夫道揆,天子三公之事,岂太宰之所得预乎?两年日食之变,皆在正阳之月,此乃臣道大彊之应,亦阁下之所当畏也,宜守而揆,岂抑畏之谓乎!《周官》曰:“居宠思危。”今天下旱蝗,方数千里,天变屡作,人心忧惧,边费坏败,国用耗竭,而阁下方且以为得道揆之体,可谓居宠而不思危矣。阁下於瓘有荐进之恩,瓘不敢负,是以论吉凶之理,献先甲之言,冀有补於阁下。若阁下不察其心,拒而不受,则今日之言,谓之负恩可也。负与不负在瓘,察与不察在阁下。事君之位无高下,各行其志,孰得而夺之乎?瓘去年九月三日上封章,皆乞奏知东朝,所以尊人主而抑外家也。钦圣未见察,则瓘被贬黜,后来慈意开悟,则瓘得牵复。人主察孤臣之尽忠,钦圣知忠言之有补,母慈子孝,主圣臣直,此国家两全之道,庙社无疆之福也。今钦圣纳忠之美,未白於天下,而谏官不二之心,得罪於庙堂。胁持之风,甚於去岁,乖离之论,倡自大臣,所以厚钦慈者,果在此乎。瓘前日辞都司之命,而阁下未许其去者,阁下必有以处瓘矣,此士大夫之所共谕也。主上念钦圣纳忠之意,察孤臣不二之心,奖劝之恩,至深至厚。瓘欲择死,所以图报效,无负於人主,无媿於外家,一身之安危,岂暇恤哉!然则今日之言,安知不见察於阁下也,阁下深思而已。瓘不敢供要职,重取烦言,又不忍默默而去,惟阁下留听,幸甚。岳珂曰:“前书《尊尧集表》,盖与此互见始末,詟谀立懦,不厌屡书。”)

3、癸丑,瓘又录所上布书及《日录辨》、《国用须知》具状申三省曰:“昨诣尚书省校书,蒙中书相公面谕其详,谓瓘所论,为元祐单见浅闻之说,兼言天下未尝乏财,虽有十书,布亦不动。瓘不达大体,触忤大臣,除具申御史台乞赐弹劾外,伏乞敷奏,早得窜黜。”(《纪事本末》卷百二十九,又百三十。)

4、甲寅,三省进呈,上顾曾布曰:“如此报恩地邪?”布曰:“本不欲喋喋,然理有当陈者不敢已。臣绍圣初在史院不及两月,以元祐所修《实录》,凡司马光《日记》、《杂录》,或得之传闻,或得之宾客,所记之事,鲜不遍载;而王安石有《日录》,皆当日君臣对面反覆之语,乞取付史院照对编修,此乃至公之论。其后绍圣重修《实录》,数年乃成书,臣盖未尝见。当日修书乃章惇、蔡京,今日提举史院乃韩忠彦。而瓘以为臣尊私史。压宗庙,不审何谓也。神宗理财,虽累岁甲兵,而所至府库充积。元祐中非理耗散,又有出无入,故仓库为之一空。乃以臣坏三十年根本之计,恐未公也。”上曰:“卿一向引瓘,又欲除左右史,朕道不中,议论太偏,今日如何?”布愧谢。而韩忠彦等皆言:“瓘必欲去,当与一郡。”布曰:“臣本不与之校,朝廷优容,无所不可。”遂以瓘知泰州。上令责瓘,忠彦及陆佃皆曰:“瓘之言诚过当,若责瓘,则瓘更以此得名,曾布必能容瓘。”乃以瓘知泰州。布始欲瓘附已,使人谕意,将大用之,瓘语其子正勷曰:“吾与丞相议多不合,今乃欲以官相饵。吾有一书将遗之,汝为我书。”且曰:“郊恩不远,恐失与汝官,奈何?”正勷再拜,愿得书。瓘喜,明日持以见布。布果大怒,遂有海陵之命。先是,瓘以都司权给事,何执中为礼部侍郎,一日以简抵瓘曰:“早见贵人,公即真矣。”故瓘语正勷云尔。(《纪事本末》卷百二十九。案:《宋编年通鉴》云:瓘奏言:“臣尝乞别修《神宗实录》,以成一代之典,而不闻施行,盖绍圣史臣今为宰相故也。”不报。时瓘兼权给事中,曾布将荐之,即真,或以告瓘,瓘曰:“吾与布议事不合,若受其荐进,而复尔异同,则公议私恩,两有媿矣。”至是瓘诣政事堂,以书见布曰:“尊私史而压宗庙,缘边费而坏先政,此二者,阁下之过也。”布谓瓘所论为元祐单见浅闻之说。瓘遂申三省,乞劾妄言之罪,遂出知泰州。)

中书舍人邹浩奏:“瓘素以声闻,推重一时,今到都司,曾未逾月,遽令出外,恐非所示天下而慰公议也。伏望收还新命,以全朝廷待士之体,所有录黄,未敢签书行下。”不从。右谏议大夫陈次升亦言:“瓘首蒙进擢,搢绅之间,咸以为贺。今闻瓘以宰属议论不合,因此罢去,审如所传,不惟有遗人材,亦虑有失人望。伏望圣慈更赐详酌施行。”(《纪事本末》卷百二十九。案:《宋史陈次升传》:徽宗立,召为侍御史,迁右谏议大夫。献体道、稽古、修身、仁民、崇俭、节用六事,言多规切。崇宁初,以宝文阁待制知颍昌府。次升三居言责,建议不苟合,刘安世称其有功於元祐人。然他所言曾肇、王觌、张庭坚、贾易、李昭玘、吕希哲、范纯礼、苏轼等,公议或不谓然。谨案《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曰:《宋史》云云,门户之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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