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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外篇三(3)

八,议裁制。取艺文应载一切文辞,各归本人本事,俱无可议。惟应载传志行状诸体,今俱删去,仍取其文裁入列传,则有难处者三焉;一则法所不应立传,与传所不应尽载者,当日碑铭传述,或因文辞为重,不无滥收。二则志中列传,方幅无多,而原传或有洋洋大篇;全录原文,则繁简不伦;删去事迹,则召怨取议。三则取用成文,缀入本考本传,原属文中援引之体,故可标作者姓名及“其辞曰”三字,以归徵引之体。今若即取旧传,裁为新传,则一体连编,未便更著作者姓名。譬班史作《司马迁传》,全用《史记自序》,则以“迁之自序云尔”一句,标清宾主。盖史公《自序》,原非本传,故得以此句识别之耳。若考武以前纪传,全用《史记》成文者,更不识别;则以纪即此纪,传即此传,赞即此赞,其体更不容标司马迁曰字样也。今若遽同此例,则近来少见此种体裁,必有剿袭雷同之谤。此三端者,决无他法可处,惟有大书分注之例,可以两全。盖取彼旧传,就今志义例,裁为新传,而於法所应删之事,未便遽删者,亦与作为双行小字,并作者姓氏,及删润之故,一体附注本文之下。庶几旧志徵实之文,不尽刊落,而新志谨严之体,又不相妨矣。其原文不甚散漫,尚合谨严之例者,一仍其旧,以见本非好为更张也。

九,议标题。近行志乘,去取失伦,芜陋不足观采者,不特文无体要,即其标题,先已不得史法也。如采典故而作考,则天文、地理、礼仪、食货数大端,本足以该一切细目。而今人每好分析,於是天文则分星野占候为两志,於地理又分疆域山川为数篇,连编累牍,动分几十门类。夫《史》、《汉》八书十志之例具在,曷常作如是之繁碎哉?如访人物而立传,则名宦、乡贤、儒林、卓行数端,本不足以该古今人类。而今人每好合并,於是得一逸才,不问其行业如何超卓,而先拟其有何色目可归;得一全才,不问其学行如何兼至,而先拟其归何门类为重;牾牵强,以类括之。夫历史合传独传之文具在,曷尝必首标其色目哉?所以然者,良由典故证据诸文,不隶本考而隶艺文志,则事无原委,不得不散著焉,以藏其苟简之羞。行状碑版诸文,不隶本传而隶艺文志,则人无全传,不得不强合焉,以足其款目之数。故志体坏於标题不得史法,标题坏於艺文不合史例;而艺文不合史例之原,则又原於创修郡县志时,误仿名山图志之广载诗文也。夫志州县与志名山不同。彼以形胜景物为主,描摩宛肖为工,崖颠之碑,壁阴之记,以及雷电鬼怪之迹,洞天符检之文,与夫今古名流游览登眺之作,收无孑遗,即徵奥博,盖原无所用史法也。若夫州县志乘,即当时一国之书,民人社稷,政教典故,所用甚广,岂可与彼一例?而有明以来,相沿不改,故州县志乘,虽有彼善於此,而卒鲜卓然独断,裁定史例,可垂法式者。今日尤当一破夙习,以还正史体裁者也。

十,议外编。廿一史中,纪表志传四体而外,《晋书》有载记,《五代史》有附录,《辽史》有《国语解》,至本朝纂修《明史》,亦於年表之外,又有图式;所用虽各不同,要皆例以义起,期於无遗无滥者也。邑志猥并错杂,使同稗野小说,固非正体;若遽以国史简严之例处之,又非广收以备约取之意。凡事属琐屑而不可或遗者,如一产三男,人寿百岁,神仙踪迹,科第盛事,一切新奇可喜之传,虽非史体所重,亦难遽议刊落;当於正传之後,用杂著体,零星纪录,或名外编,或名杂记,另成一体,使纤夥,先有门类可归,正以清正载之体裁也。谣歌谚语,巷说街谈,苟有可观,皆用此律。

甲申冬杪,天门胡明府议修县志,因作此篇,以附商榷。其论笔削义例大意,与旧《答甄秀才》前後两书相出入。而此议前五条,则先事之事宜,有彼书所不及者。若彼书所条,此议亦不尽入,则此乃就事论事,而馀意推广於纂修之外者,所未遑也。至论俗例拘牵之病,此较前书为畅;而艺文一志,反覆论之特详。是又历考俗例受病之原,皆不出此,故欲为是拔本塞源之论,而断行新定义例,初非好为更张耳。阅者取二书而互考焉,从事编纂之中,庶几小有裨补云。(自跋)

天门县志艺文考序(艺文论附)

呜呼!艺文一考,非第志文之盛,且以慨其衰也。有志之士,负其胸中之奇,至於牾掎撅,不得已而见之於文,伤已!乃其所谓文者,往往竭数十年萤灯雪案,苦雨凄风,所与刻肝肾,耗心血,而郑重以出者。曾不数世,而一觚拓落,存没人间,冷露飘风,同归於尽,可胜慨哉!幸而轩载笔,得以传示来兹。然汉史所录,《隋志》阙亡者若而人;《隋志》所录,《唐书》残逸者若干家;《崇文总目》,《中兴书目》,《文渊阁目》,上下千年,大率称是。岂造物忌才,精华欲秘欤?抑所撰述,精采不称,不足传久远欤?而两汉以下,百家丛脞,雅俗杂揉,猥鄙琐屑之谈,亦具有存者,则其中亦自有幸不幸焉。《景陵旧志》,艺文不载书目,故前人著作,未尽搜罗;而本传附录生平著书,今亦不少概见。然则斯考所采,更阅三数十年,其散逸遗亡,视今又何如耶?此余之所以重为诸家惜也。今采摭诸家,勒为一考,厥类有四:曰经,曰史,曰子,曰集。其别有三:曰传世,曰藏家,俱分隶四部;曰亡逸,别自为类,附篇末。

论曰:近志艺文,一变古法,类萃诗文,而不载书目,非无意也。文章汇次甲乙成编,其有裨於史事者,事以旁证而易详,文以兼收而大备。故昭明以後,唐有《文苑》,宋有《文鉴》,元有《文类》,括代总选,雅俗互陈,凡以辅正史,广见闻,昭文章也。第十五《国风》,十二《国语》,固宜各有成书,理无可杂。近世多仿《国语》而修邑志,不闻仿《国风》而汇辑一邑诗文,以为专集;此其所以爱不忍删,牵率牾,一变艺文成法欤。夫史体尚谨严,选事贵博采。以此诗文拦入志乘,已觉繁多,而以选例推之,则又方嫌其少。然则二者自宜各为成书,交相裨佐明矣。至著作部目,所关至钜,未宜轻议刊置。故今一用古法,以归史裁。其文之尤不忍删者,暂隶附录。苟踵事增华,更汇成书,以裨志之不逮,呜呼!庶有闻风而嗣辑者欤?

天门县志五行考序

尧水汤旱,圣世不能无灾。回星反火,外物岂能为异?然而石必书,螟蝗谨志者,将以修人事,答天变也。自《援神》、《钩命》,符谶荒唐,遂失谨严。而班、范所录,一准刘向《洪范》之传,连类比附,证合人事,虽存警戒,未始无附会矣。夫天人之际,圣人谨焉。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五行灾祥,杂出不一;圣人第谨书之,而不与斤斤规合,若者应何事,若者应何人。非不能也,盖徵应常变之理,存其概,足以警人心,而牵合其事,必至一有不合,或反疑灾变之不足畏,毋乃欲谨而反怠欤?草木变异,虫兽祸孽,史家悉隶五类,列按五事。余以为祥异固有为而作,亦有不必尽然,难以附合者。故据事直书,不分门类,不注徵应,一以年月为次。人事有相关者,杂见他篇,可自得焉。

天门县志学校考序

阙里备家乘矣,成均辑故事矣。胶庠泮水,寰宇同风,曷事连编采摭,更为专考?抑自两汉以下,政教各有所崇,而学校有兴无废。披水筑宫,拂ね拭履,有事则於中讲明而施行之;无事则父老子弟,於以观游自淑,而礼法刑政,民彝物则,胥出於是焉。则学校固与吏治相为表里者也。典型具在,坠绪茫然,抚钟鼓而想音徽,可以蹶然兴矣。

与石首王明府论志例

志为史裁,全书自有体例。志中文字,俱关史法,则全书中之命辞措字,亦必有规矩准绳,不可忽也。体例本无一定,但取全书足以自覆,不致互歧;毋庸以意见异同,轻为改易。即原定八门大纲,中分数十子目,略施调剂,亦足自成一家,为目录以就正矣。惟是记传叙述之人,皆出史学。史学不讲,而记传叙述之文,全无法度。以至方志家言,习而不察,不惟文不雅驯,抑亦有害事理。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鄙则文不雅也,倍则害於事也。文士囿於习气,各矜所尚,争强於无形之平奇浓淡。此如人心不同,面目各异,何可争,亦何必争哉?惟法度义例,不知斟酌,不惟辞不雅驯,难以行远;抑且害於事理,失其所以为言。今既随文改正,附商榷矣。恐未悉所以必改之故,约举数端,以为梗概。则不惟志例洁清,即推而及於记传叙述之文,亦无不可以明白峻洁,切实有用,不致虚文害实事矣。

如《石首县志》,举文动称石邑,害於事也。地名两字,摘取一字,则同一字者,何所分别?即如石首言石,则古之县名,汉有石成,齐有石秋,隋有石南,唐有石岩,今四川有石柱厅,囗南有石屏州,山西有石楼县,江南有石埭县,江西、广东又俱有石城县,後之观者,何由而知为今石首也?至以县称邑,亦习而不察其实,不可训也。邑者城堡之通称,大而都城省城府州之城,皆可称邑。《诗》称京邑,春秋诸国通好,自称敝邑,岂专为今县名乎?小而乡村筑堡,十家之聚,皆可称邑,亦岂为县治邪?

至称今知县为知某县事,亦非实也。宋以京朝官知外县事,体视县令为尊,结衔犹带京秩,故曰某官知某县事耳。今若袭用其称,後人必以宋制疑今制矣。若邑侯、邑大夫,则治下尊之之辞;施於辞章则可,用以叙事,鄙且倍矣。邑宰则春秋之官,虽汉人施於碑刻,毕竟不可为训。令尹亦古官名,不可滥用以疑後人也。官称不用制度而多文语,大有害於事理。曾记有称人先世为司马公者,适欲考其先世,为之迷闷数日,不得其解。盖流俗好用文语,以《周官》司马,名今之兵部;然尚书侍郎与其属官,皆可通名司马,已难分矣。又府同知,俗称亦为司马,州同亦有州司马之称。自兵部尚书以至州同,其官相悬绝矣。司马公三字,今人已不能辨为何官,况後世乎?以古成均称今之国子监生,以古庠序称今之廪增附生。明经本与进士分科,而今为贡生通号,然恩、拔、副、岁、优、功、廪、增、附、例十等,分别则不可知矣。通显贵官,则谥率恭文懿敏;文人学子,号多峰岩溪泉。谥则称公,号则先生处士,或如上寿祝辞,或似荐亡告牒,其体不知从何而来。项籍曰:“书足以记姓名。”今读其书,见其事,而不知其人何名,岂可为史家书事法欤?

又如双名止称一字,古人已久摘其非。如杜台柳称卿,则语不完,而荀卿、虞卿,皆可通用。安重荣称荣,则语不完,而桓荣、寇荣,皆可通用。至去疾称疾,无忌称忌,不害称害,且与命名之意相反,岂尚得谓其人欤?妇女有名者称名,无名者称姓。《左》、《史》以来,未有改者。今志家乃去姓而称氏,甚至称为该氏,则於义为不通,而於文亦鄙塞也。今世为节烈妇女撰文,往往不称姓氏,而即以节妇烈女称之,尤害理也。妇人守节,比於男子抒忠;使为逢、比诸公撰传,不称逢、比之名,而称忠臣云云,有是理乎?经生之为时艺,首用二语破题。破题例不书名,先师则称圣人,弟子则称贤者,颜、曾、孟子则称大贤;盖仿律赋发端,先虚後实,试帖之制度然尔。今用其法以称节孝,真所谓习焉不察者也。

柳子曰:“参之太史以著其洁。”未有不洁而可以言史文者。文如何而为洁,选辞欲其纯而不杂也。古人读《易》如无《书》,不杂之谓也。同为经典,同为圣人之言,倘以龙血鬼车之象,而参粤若稽古之文;取熊蛇鱼之梦,而系春王正月之次;则圣人之业荒,而六经之文且不洁矣。今为节妇著传,不叙节妇行事,往往称为矢志柏舟,文指不可得而解也。夫柏舟者,以柏木为舟耳。诗人以起兴,非柏舟遂为贞节之实事也。《关雎》可以兴淑女,而雎鸠不可遂指为淑女;《鹿鸣》可以兴嘉宾,而鸣鹿岂可遂指为嘉宾?理甚晓然。奈何纪事之文,杂入诗赋藻饰之绮语?夫子曰:“必也正名乎。”文字则名言之萃著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而事理於焉不可得而明。是以书有体裁,而文有法度,君子之不得已也。荀徇俗而无伤於理,不害於事,虽非古人所有,自可援随时变通之义,今亦不尽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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