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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两月馀,沈实忽至。仲问其来意,曰:“家君旧病复翻,敬恳医治。”仲曰:“绝婚谋害,视若雠仇,断不能去!”实曰:“若然,老父之命必休。”仲曰:“夫也不良,今死已后。”实曰:“祈念小妹,一为枉驾。”仲曰:“是也。芳卿情意,时挂心头;渠若亲临,仆即遄臻。”实泣曰:“两月前送妹于归,途遇猎犬驱逐,迄今无耗,想已死于九泉之下。”仲曰:“夫如是,虽秦仪复生,不能说余往也矣!”拂袖而入。实含泪而去。仲以告芳卿,芳卿曰:“君医之否?”仲曰:“有卿在,仆安忍坐视?卿果卒,仆欲立视其死,以解宿怨,尚能为作犬马耶?”女曰:“忍哉夫子!”仲曰:“仆欲往视,路径不熟,奈何?”女曰:“妾与君同往。”遂就地画符两道,与仲各由其一而行。觉行之甚缓,而耳旁时闻风声,倾刻已至。女先入。举家方涕泣,众见女,俱反悲为喜,少长集询。女曰:“此非长言时也,贵客来矣,可速接迎之。”实闻,趋出,果见仲立门外,约与共入。甫坐,仲曰:“适在寒舍之言,盖戏言也,望勿介意!”实曰:“既肯光降,何幸如之!家君之疾,仍望尽心诊治。”女见沈,沈曰:“吾固疑汝未死。”遂问脱死之详,女历言之。仲入行翁婿礼,即赴病榻细诊六脉,曰:“此缘病根未除,遂致复发。前此再服十馀剂,可无今日矣!”沈闻之,惭愧交集。仲居沈家,日为调理,一月后强健如初。嗣女生二子皆贵,与仲偕老,无他异。

虚白道人曰:不能博施于天下,或可实济于一方,此医生常谈也。旷观斯世,谁是有实济之心者?不见二百钱,辄托故力辞,志在济人者,果如是乎?而仲独贫不索贽,富不苛求,其得狐妇、生贵子,知亦造物报应之所致也。

杜仲能医狐疾,如得其方,可补“牛经”、“马经”、“驼经”之缺。 马竹吾

医狐之方,余亦知之。或问何方?曰:狐最多疑,医之以果。 上元李瑜谨注

笔致体格可继《聊斋》长亭传之后。 渔樵散人

隗 士 杰

华阴隗俊,字士杰。与友会饮,大醉,踉跄归。路经华下,路旁有孤松甚巨,忽酒涌,仆卧松下不能起,移时睡去。夜央始醒,见身卧渠渠夏屋翠帐中,一笄女端坐对面床,目垂如睡。视之,其美如玉,思欲起诱之,身一动而所见悉杳,身卧孤松下。大惊,急起而归。每忆女郎,寝食俱废,特诣之,抚松盘桓,毫无动静。因思前酒后遇女,黄昏后伪醉,故经其处,仰卧如前。星全时,身仍卧广厦。笄女谓隗曰:“请速起,勿谓伪醉可以欺人。”隗喜,急起,欲牵女。女拒之曰:“请少耐。”隗就坐,女酌酒奉之,曰:“君正人,而福命太薄,故自荐以赞君。请暂自酌,妾去即来。”少时,执一册入,开册示隗。隗视之,上列己名,注云:“二十三岁以疾卒。”隗大惊。女曰:“勿惊。君于‘二’字上添写一‘百’字,君可享寿百二十三岁矣!”隗添写讫,女执册如授人,册即不见。女谓隗曰:“君于五福,先得曰寿之一,可庆可贺!”隗问女履历,女曰:“妾范氏,其他不必问。”止灯同寝。范谓隗曰:“嗣后君务夙归夜来。”一日,隗日暮即赴。至,惟寒涛在空,他无所见,疑之。移时,身立巨院中。范出厅奉迓曰:“君来何早也?日方暮,阳气犹盛,妾不知奉事,嗣请勿尔!”隗应诺。

先是,隗邻村郝某之女极美,隗见而爱之,因烦媒灼题亲,已有成说,尚未文定。土豪万某闻之,欲聘为子妇,使人强郝允亲,择日过门。一日,隗造范所。刚至,范曰:“万某之子某,带酒此时归,路出某处,遇仇人怒殴。君俟其殴已去后,某若未死,杖杀之,妾能使郝某之女仍归君。”隗不欲。范授杖恿怂之,隗始去。时月微明,果见二人厮打。未几,一人仆。隗心知仆者当是万某,怜之,遂大言曰:“御人贼,勿得伤人!”持杖直赴,胜者自去。及隗至,仆者亦起,视之果万某。隗送万至万家而回。范曰:“君不惟不杀万,而反救之,何也?”隗曰:“见死不救非仁人。且杀其人而娶其妻,仆即为鳏终身,不为!”范喜曰:“君诚不愧为正人,云为若是,终得丽偶。”

一日,隗忧形于色。范问之,隗曰: “日用不继,是以隐忧。”范亦蹙额曰:“如之何?”多时始曰:“有一事可以致富,但于妾有害,嗣妾当阨时,祈君怜而拯之。”隗曰:“害由仆至,理合救拯。即不然,亦不宜坐视卿溺而不援之以手。”范曰:“山阴有一穴,如大狗窦。内一女狐仙,善睡,恒数月方醒。君择甲子日,蛇行而入,二十步外即宽大,亦明亮。石壁挂一铜镜,大如碗口,君怀之而出,镜中有美人,即狐仙之真容。地内有金银宝物,以镜照之,虽在黄泉,无不见;掘取之,可致巨富。”隗入穴取镜出。镜之妙用,悉如范言。范助隗掘取,数月之间,家藏无算矣。范劝隗止,隗从之。一日,范恐惧曰:“狐婢将至,见妾,怼之必深。渠若用武,妾难抵敌。祈君视妾有败势,即蓄气向宝镜后面竭力吹之,渠必仆。盖以镜中有渠形像也。”隗急曰:“卿不可乘其仆而伤之。”范应诺。且曰:“君与狐有宿分。君日置宝镜于怀,夜拥于衾,渠见君,必乐同枕衾。”言讫不见。第三日晚,隗酌酒自饮,狐女忽至,怒问曰:“谁令君窃取宝镜?”隗拽女坐,酌酒劝之饮。女连饮数杯。隗曰:“请勿怒,今夕非致怒时也。”女笑曰:“怒必择日耶?”曰:“非也。卿与仆对饮,不啻合卺,岂有合卺之夕而致怒者乎?”女不语。饮际,隗眈眈视女。女曰:“陋姿在镜中,君把玩数月,尚未看足耶?”隗曰:“仙姿在镜,如镜中之花,欲弄而不得,今得亲身攀折矣!”爰拽女同寝,女亦不拒。次日,仍问取镜之由。隗历言之,曰:“仆不知其为何仙。”女曰:“渠鬼仙也。其原尸在松下,故常依松。君执杖去从树北皮连击二十五击,渠晚上必来,妾将手刃之!”隗甚为范危。隗如数击松归,及晚,方与狐对语,范忽至。狐女见之大怒,曰:“良人所取之镜,华之宝藏,山神令吾职守,不容假人。盖所假非人,彼赖以暴富,不啻助人为恶。今吾难免,必泄忿于汝始甘心。”言已,执杖向殴,范惧而出。狐女逐之,斗于庭前。隗恐夜黑二人有伤,令家人多烧烛以照之。移时,范不能支。隗如其数,大气吹镜后面,狐女果仆。范立俟不前,狐女起而复斗。隗视范将败,复吹,狐女复仆。连仆数次,气力已尽,隗劝入室。范亦从之入,曰:“事已至此,挽回无由,愿劝郎君散财济贫以赎姊罪。”狐女曰:“止有此一术以处之。”隗复应承之。狐女反恚为喜。隗设筵同酌以释夙嫌,狐女曰:“妾不能久奉箕帚。”范亦言月后即辞去。隗忧曰:“仆有二妻,不日即为鳏夫,不惟仆情难堪,卿等亦用心太忍矣!”狐女曰:“如君福命,自有丽偶。”隗曰:“丽偶何在?有此家业,不难续娶,然所娶未必德容兼全;倘有不佳,憾遗终身。”狐女曰:“择之。”隗曰:“笄女不出闺门,何由而择?”狐女曰:“有宝镜可恃。”盖有美人,以镜照之,则美人之形容留镜中,若另照一人,而前人始杳。遂起身谓范曰:“敢烦仙姊代劳,明日务照一美人来,吾三人同观之。”范应诺,狐女始以镜授之。隗心疑曰:“镜在吾怀,渠何由取去?”摸之,已无有矣。次日,范复命。狐女视镜中人不佳,曰:“吾见犹厌,况良人乎?”隗视之,果摇首不语。凡照数人,隗俱不以为可。后照一美人来,狐女见之,曰:“得之矣!良人见之,必魂飞魄散,不能自由矣!”隗见曰:“得此,可不祈怜于卿二人矣。此谁氏之女?”范曰:“绅士仲氏,同郡郡内居,违此一百六十馀里。”隗急烦媒说合。将过门,范与狐女俱辞去。

隗届六旬,得疾,医药罔效。自知降年方永,何致不起,必有别故,遂谓妻仲氏曰:“卿为仆召嫡妻范氏去!”仲曰:“何处召之?”隗以击某处之松与击之之数语之。仲急命驾而往,路思曰:“击松而范自至,范必畏击。”因倍其数而击之。归,实告隗,隗曰:“二十五数,数半大衍,渠已不胜震惊。今以大衍之数击之,渠必仇卿。”仲曰:“妾不惧!”未几,范至,怒问隗曰:“君遣谁氏击松来?”隗未及答,仲应之曰:“吾!”范大怒。仲拽之坐曰:“吾语汝:妇之于夫,生则为终身之仰望,死则遗半生之憾恨。为之服,等于翁姑父母;一为寡,甚于鳏夫孤独。汝既列鬼仙,必知郎君之疾。既知之而度外置之,无志无良,不节不义,即鸣鼓而攻,还为过?尚以不韪责人耶?”范闻之,起身端肃曰:“吾之罪也!”谓隗曰:“君疾不能幸免,惟轻财好施始可愈。”隗曰:“仆捐资济物已三十馀年。”范曰:“既往不说,非竭力捐白金三、四万不可也。”隗曰:“即欲捐之,亦须病愈。”范曰:“君存此心,可立愈。”隗曰:“定如卿言。”病果旬日愈。华阴地丁银三万六千馀两,时岁饥,民苦征徭。隗见邑尹,言愿代完合邑征赋,外奉尹银若干。尹喜,从之。交纳毕,范喜曰:“是举也,不惟君子孙福泽不可量,狐姊亦赖之免前愆矣!”未几,狐女果至,谢范曰:“妹之得免天谴,固以良人挥金如土,然皆吾姊恿怂之力也。”隗曰:“仆有一事,刻刻在念,不知卿等亦能为力否?”狐女曰:“何事?”隗曰:“大不孝之事也。”狐女曰:“易为之。”历相群婢,有一婢极媸,狐女曰:“此婢宜男,纳之必得令嗣。”隗丑之。狐女曰:“纳之,亦可少折消受娇妻美妾之福也。”谓范曰:“可以行矣!”言讫俱杳,不复至。隗年将古稀,仍无子,不得已纳丑女,果得子。其子孙不改其道,世享厥福。现今后人尤重读书人,凡贫儒与失馆游学者,偶至其家,以客礼待之,供给衣食,礼貌不衰。

虚白道人曰:世之得外财而不能久享者,未必其福命薄,或以视财如命之所致也。盖非分之财,宜公之于人,不宜私之于己。如私之,则犯造物之所忌,岂能久享哉?若隗某之所为,可为得处富之道矣!其后人最重读书人,尤为可嘉。

虚白道人之言,允哉!世之登月无仕、积多金者,非不赫奕一时也。乃或及子孙而馨焉,或仅及其身而罄焉,无他,不正故也。隗生之福,以正得之。彼华阴令之纳赂,其不能久享也,必矣! 上元李瑜谨注

何其酣畅淋漓耶!其事优于莲香传,文亦如骖之靳。渔樵散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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