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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因为这门亲事的敲定,是以黄家帮了申家一份交易开的头,秉德女人完全忘了曾经对承国心里到底装了谁的探寻,全心全意投入到对一桩婚事的准备之中。上丁有春家借钱,买木料布料和一些小小不厌的针头线脑。她手头分文无有,却绝不想让黄家感到寒碜。这之间她没见到黄保长,也没见到未来的儿媳,都是丁有春在两家之间串动,送彩礼,商讨婚事的规模。黄家没要太多的彩礼,两铺两盖,一口躺箱柜,一个高桌,两条椿凳,一面大镜子。婚期定在五月初九,这时间有些急了,承华要在这之前生孩子,可几经商量都没能再推。有钱有势人家也有有钱有势人家的难处,黄保长新纳的小老婆,是他平时赌博的庄家,外号徐巴拉眼儿的女人,住徐家炉,两人暗中眉目传情被徐巴拉眼儿发现,有一天徐巴拉眼儿说上青堆子湾赶集,女人约了黄保长,正在被窝里云雨欢腾,被抓了个正着。徐巴拉眼儿藏了黄保长衣裳,把他光溜溜撵走后,把女人一顿暴打,女人一气之下在当天下晌跑到黄保长家,非要黄保长娶她。黄保长的儿子们没有意见,唯小闺女心里反对不敢说出,结果,被小老婆看出来,就成了眼中钉,非要黄保长把她打发了。拖到五月,已经是那小老婆一番让步之后的结果了。

工程太巨大,裱西屋的墙糊西屋的棚,做家具,做被褥,绣枕顶、鞋顶,打袼褙做鞋,只好本家邻居齐动员,男人以会木匠活的秉胜为中心,拉木材锯木头量尺寸,这个曾经想把属于哥俩的地据为己有的男人,在为自己不争气的表现赌一口气,开荒养蚕使日子一天天过起来之后,似乎变得越来越有底气,人群里不用多言多语就成了核心人物,“秉胜,香几用檀木还是榆木?”“秉胜,柜腿儿用几分木料?”女人们倒是没有其他中心,大家都以秉德女人为中心,什么事都由秉德女人安排,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事情的进程。罗锅嫂子不会绣工,可针线活好,做被做褥子针码又细又密;秉义家的和秉胜家的针线活不好,可她俩打袼褙纳鞋底都是把好手,尤其秉胜家的,因为父亲是个掌鞋的,一小就跟父亲学习用倒钩锥,纳起鞋底麻利又痛快。倒是另外两个人的到来让院子里热络的空气有些不畅,她们是周成官的两个儿媳妇。她们是富人,她们的公公挨家逼债收租时她们是洋洋得意的,罗锅嫂子看见他们,脸蓦地就扭开了,使秉德女人为分开她们费了好些心思。

在周庄,因为嫁了胡子,遇了曹宇环,又生了能做买卖的承国,日子总有外来之财支助,秉德女人既不是罗锅家那种穷人,也不是周成官家那种富人,于是她就像渔市码头上的吊桥,连接了富人和穷人。可那一天,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暗中使劲,周家的两个媳妇,居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愿意往穷人堆里凑,并一扎堆就讲起她们周家的龌龊事,很快就把女人小世界烧成一锅滚开的水了。

别人家的不幸向来都是医治自己苦难的一剂良药,尤其是在周庄人心里积满了怨愤的周家。周家的不幸是这样的,吉家在复州城私自有相好的,可那女子的妈是个开窑子铺的,他的四爷坚决不同意,克真家的儿子小,闺女大,但闺女嫁人一点不比儿子娶媳妇容易,老三黄提了好几家门当户对的,一打听,不是当爹的和佣人好上了,就是佣人和少爷好上了,没一家干净的。她们讲别人家的佣人和少爷好上了,是为了讲她们家的佣人和她们的小叔子克卿好上了,经商的克卿给佣人买了一个大大的宝石戒指被周成官发现,一老一小打得不可开交。老的要炸碎小的狗脑袋,小的要切了老的狗鞭,并领走了佣人,两人再也没回来。克让家的之所以在人群里大讲周家的丑事,是因为她和把头刘长喜相好,在公公面前多年失宠;克真家的之所以积极参与,是她以为生了个儿子就扭转了乾坤,最终发现她扭转的是男人的乾坤而不是自己的乾坤,克真一日日在家里有了地位,竟然像他爹那样开始斜眼看她。

就像谁也想不到会出现一个周克卿搅乱周家的日子一样,在那个秉德女人为承国酬办婚事的一个半月中,谁也没有想到,这狗咬狗的事,会使两个一直不睦的儿媳迅速步调一致,而有关周家的故事在人群里一圈一圈扩散,人人身上似乎都有一种使不完的劲儿。

申家日子好了,周家的日子就坏了,这里没有必然的联系,可是周家日子坏了,确实使秉德女人愈发感到自己日子好了,愈发觉得都是承中的走带来的好运!丁有春曾告诉秉德女人,黄保长肯把闺女嫁承国,一是看中承国有头脑,二是看中承中当了伪兵。为此在承国娶亲的前一天,秉德女人专程上门向周成官赔罪,向他承认她女人家一时糊涂,看不清世道,并邀请他第二天一定早些到场。周成官毫无表情,只用手指捏着长长的伸出去的烟锅。他脸色焦黄,嘴唇干干的泛着白霜,没说原谅的话,也没说去还是不去,倒是他瘫在炕上早已变形的老婆替他应承下来,“去去,侄媳妇办事,哪能不去。”

承国的婚事办得相当隆重,周庄几乎每家每户都被秉德女人请到,日子好了,总得让大家伙儿都来看看。事实上即使秉德女人不请,人们也一定会来。在周庄人心里,黄保长也和周成官一样,有恨有怕,纠集了一肚子说不清的情绪。可正因为说不清,才要去看看黄家的闺女好不好,能不能配上承国,黄家的陪送好不好,是不是小老婆说了算没陪送什么东西。再则,毕竟乡下的热闹事儿太少了,不想去看又根本由不得自己。看光景的目光交织在院里街外,架起来的是一座色彩斑斓的彩虹,因为这一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好了,湛蓝的天上一丝云都没有,阳光从遥远的天上普照下来,把五月潮湿的水雾穿成密密麻麻的丝线在屯街上闪烁。它们在人们的视线里几经变幻,十点半钟才一点点由虚变实,变成一座拉在马车上的粉红花轿,变成花轿后边另外两驾马车上送行的人和大包小裹各种嫁妆。黄家连人带物拉来三辆马车,可在新人走出花轿之前,最吸引人的不是人而是物,虽然那物也不是多么好的物,两铺两盖两大包棉花一架纺车,可在周庄老辈人的记忆里,没有陪送棉花和妨车的,这意味着此女子不像人们想象那样是个娇小姐,而是一个能过日子的女子,这实在鼓舞了为娶她忙活了一个半月的人们,因为这让大家看到,她和申家的承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这样一种情绪鼓舞下,女子下车时露出小得不能再小的三寸金莲儿,嗡嗡营营的议论顿时就爆成一片欢呼的声潮。就连一脸沮丧的周成官也不得不露出惊乍神情。虽然秉德家的女人没一个小脚,秉德女人也不看重女人脚小脚大,可欢呼的声潮还是反过来鼓舞了秉德女人,把一把斧头递给儿媳,等待出轿下车的一刻,她的眼泪扑簌簌涌出了眼角。

事情就是在这一刻有了转折的,她的眼睛被泪水蒙住,看不清蒙着红盖头的儿媳,用哆嗦着的右手去抹擦眼睛,可刚刚抹完,眼睛刚刚能看清人脸,就发现从车后走过来一个女人,她眼角耷拉,面色灰紫,长长的门牙伸在嘴唇外面,她从新人怀里抢过斧子,往秉德女人怀里一推,用粗咧咧的嗓音说道:“清子,俺可说好了没有戒指不能下车呵,咱黄家的闺女可不是下贱人。”

这紫脸女人原来是亲家母,秉德女人突然傻了。丁有春是说过对方什么不要就要一个金戒指,可家里没钱,告诉对方先欠着,一年之后生了孩子再补上,对方也同意了。情急之下,秉德女人不得不撸下自己手上的戒指,冲花轿里的新人道:“俺媳妇,你先戴着,俺说话算数,肯定给你买。”见婆婆有诚意,不能太不给面子,紫脸亲家母做出让步,推了一下花轿,闺女于是心领神会,掀开挡帘细声细语叫了一声妈,把一只细皮嫩肉的小手伸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就在秉德女人在指尖上调换了一下戒指的方向,准备往儿媳手指上戴时,一股风从她的脚后跟灌进来,身体立即发轻发飘,不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和曾经在罗锅哥哥家里一样,秉德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她躺倒在人堆里,目光凶煞,眼神发直,直勾勾盯着过来扶她的承国,拖着长长的哭韵道:“妈呀妈妈呀俺是老大呀,俺要媳妇俺还没有媳妇呀。”

见老病重犯,罗锅哥哥立即挺身而出,伸手去摸秉德女人腋窝,见那下边确有一个包,立即起身跑到厨墩上找来菜刀,凶着脸冲秉德女人大声喝道:“老黄你闹甚么闹,再闹砍了你,不看看是什么火候?!快给俺滚蛋!七月十五肯定给承山送媳妇就是啦!”

听明白是黄鼠狼在以承山名义回来捣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亲家母这时停下脚步,阴沉的脸上顿生威严,放开粗咧咧的嗓音开始训斥。她训斥的不是黄鼠狼,而是死去的承山:“俺知道你是谁,俺早就听说你啦,你死得屈,可俺告诉你,你找谁麻烦也不能找俺闺女麻烦,你要是找俺闺女麻烦,俺马上就把她领走,你就没有兄弟媳妇了,你可是听好啦!”

虽然亲家母闹腾,黄鼠狼也闹腾,有了个不快的插曲,可只要媳妇不闹腾,只要媳妇没摔了斧子抹下脸跟着马车返回,好事就还是好事。揭了盖头,露出一张水蜜桃一样新锃锃的小脸儿,杏仁一样虽不大但充满善意的眼睛,秉德女人心底里真是要多欢喜有多欢喜。亲家母刚走,媳妇就把戒指从手上撸下来交还给她,并细声细语说:“俺妈没有坏心眼儿,她就是叫那个小婆子气的,她觉得她挨了欺负,不能叫俺再挨欺负。”

女人是一粒奇异的种子,她们在父母身边长大,可只要长大,到了一定年纪,就不得不随风飘落,她们永远不知道她们会落到哪里去,可不管落到哪里,她们都会迅速落地生根,比如承国媳妇,几乎是当天下晌,就在征得婆婆同意的情况下,把纺车搬进厢房,吱吱扭扭纺起了棉花。

就像一片荒芜的沙地突然开出鲜艳的花朵,最初,一个陌生女子在眼前晃动,一种陌生的声音在屋檐下院子里缭绕,秉德女人不由得被带进以往岁月,被带进在绸缎庄度过的十六岁之前。承国媳妇对某种专属于女子活路的痴迷,包括她苗条的腰身,光光溜溜的头发,套住头发的黑色簪网和银色簪锥,都太像在绸缎庄刺绣的那个她了。只不过媳妇个头矮骨架小,不像她又高又壮,只不过媳妇的发髻盘得太低,显得有些土气。她们同是告别娘家,告别和告别可太不一样了,她的告别是那么彻底,一夜之间从前的所有生活都被大风扫去,成了无依无靠没吃没喝的野人。而承国媳妇,不但一结婚就有房有屋,有躺箱柜、高桌和椿凳,还一进门就有人疼,脚小端不动大洗衣盆,赶上承国在家,风一样就跑过去帮她。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像做闺女时一样不用操心,每天都可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仿佛现在只是过去生活的流淌和延伸,如同一条河流的上游和下游。虽然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可被一种全新的氛围包裹,秉德女人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平衡,相反,为了不让她弄埋汰新衣裳,还坚决不让她蹲在灶坑草灰里,似乎认定命和命就是不能一样。然而,到第十二天,事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承国结婚第十二天,家里来了一个人——黄保长。这一带乡村的习俗,闺女出嫁第十二天,当爹的都要登门拜访。秉德是个不着家的匪胡子,承华结婚没有爹拜访,媳妇的爹贪恋小老婆,匆匆把闺女打发给了门不当户不对的申家,秉德女人根本不指望他拜访,可是这一天他真的就来了,他不但来了,还一改以往装束,摘掉瓜皮帽换了礼帽,身罩一身达夫尼长袍,脚穿一双黑绒布底鞋,他进门并没有久呆的意思,见闺女和秉德女人迎出去,立即站定在院子里。他一手拄着铜箍拐杖,一手叉在腰间,冲婆媳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抽回背着的手捋着胡须道:“做梦想不到咱两家能成为亲家,咱怎么就成了亲家呐?嗯?”

秉德女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想起他当初欺负自己的往事,脸一瞬间有些发涨,可这时黄保长再一次说话:“亲家你记着,俺黄家的闺女可不是来吃苦遭罪的,她长这么大没遭过罪,该怎么待她你应当清楚,你是聪明人。”说罢,没容秉德女人回话,一甩拐杖扬长而去。

像在豆腐里点了卤水,像在和好的白面里加了引子,它在什么时候发挥了作用产生了功效没人知道,它在秉德女人心底里慢慢聚集、发酵时,有好几天,她不能听儿媳说话,她一说话,比如提到娘家的油水和饭食,她就警觉是在挑剔申家生活,是嫌婆婆待她不好。而这时,她更不能听厢房里传出吱吱扭扭纺花的声音,一听,心里就发堵,就觉得这是黄家早已做好的扣儿——十里八村,没听说谁家嫁妆送纺车,黄家陪送纺车原来是为了将儿媳和婆婆的生活区别开来,是想让婆婆知道儿媳妇是上等人,让婆婆侍候儿媳。

卤水在秉德女人心里点成的豆腐,不是如何施展婆婆威风,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打击儿媳,也不是把她从厢房喊出来,让她和自己一同在灶坑里和田地里手忙脚乱,而是几经耐心翻找,从柜子里找来自买回家从没用过的漱口盂,把它细细地洗刷之后,在一个早上开始了漱口。要说上等人,这是上等人最该有的生活习惯,在她的十六岁之前,她就是这样的上等人。当然将这一证明身份地位的习惯重新捡起,秉德女人耍足了派头,她从不自己拿漱口盂,每顿饭后都端坐在高桌上支使道:“承国媳妇,把漱口盂拿给俺。”不但如此,她漱口时动作做得相当夸张,扬着头大张着嘴巴,呼呼噜噜把水吞进去再吐出来,当得知承国媳妇此时正站在一旁看光景似的看她,拥堵在心底的东西迅速消散,一缕阳光泼剌剌照射进来。

一缕阳光,缘自两束目光,可由目光变成阳光,秉德女人过日子的心气儿顿时大增,好像她站在了青堆子湾的戏台上,四周有了观众,好像她又回到了王鸿膺家大小姐王乃容,走到哪里都有人评头品足。如今的戏台不过是自家院子,如今的观众不过只有儿媳一个,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发挥,停止已久的浆洗衣裳的习惯在恢复,多年不穿的白色衬褂在衣领和袖口上闪着白光,早就缀到脖根上的发髻又蹿到了头顶。承国买回多年一直没怎么用过的梳妆台发挥作用时,她的另一种习惯也被捡起,往绸布上刺绣。她翻出那块绣了一半的世界地图,用花绷给紧紧撑起,一有工夫,就在上边绣几针。有一天,承多上怀里扒奶吃,扯断了手上的丝线,被她一巴掌拍得嗷嗷直叫,西院罗锅嫂子隔着墙头笑她娶了媳妇浪歪歪,还弄开了刺绣,她知道她的观众绝不仅仅儿媳一个。

实际上,村里很多人都发现了秉德女人的变化,克让家的最是眼尖嘴辣,“怎么,老黄家给了二两黄金有了底气是不是?”

克真家的曾被漂亮嫂子伤害,对打扮深有抵触,“妈呀,儿子娶媳妇,婆婆也动心开始想男人啦!”

虽然没有任何人能从她的打扮和行为中想到远在二十年前的王家大小姐的出身,可是秉德女人对此毫不在意,别人看不看出来不重要,只要承国媳妇看出来。有一天,儿媳从娘家回来,站在她身后,跷脚够着婆婆后脑勺上的簪网,用羡慕的口气说道:“俺爹说你是城里人,可真是,乡下人都不会把发髻盘高。”

因为不经意间陷入一种身份的比较中,秉德女人完全忘了外面局势的动荡,也不知道她的儿女们在经历什么。七月初七夜里,秉胜跑来告诉她,说承国和丁有春都被警察抓去蹲了班房,在油灯下刺绣的她像听别人的事一样,好长时间没有反应。秉胜再一次重复说,他刚从青堆子湾回来,亲眼看到两个穿黄衣裳的警察把承国和丁有春抓走,要不是他躲得急,也早就挨抓,秉德女人才妈呀一声,扔了手上花绷,专注地盯着秉胜:“怎么办呵兄弟?”

早在承国成亲之前,日本人就在这一带大抓经济犯了,为了掠夺这一片土地上的财富,他们层层设立关卡,禁止大烟、蚕丝、大布等物品的倒买倒卖,承国和丁有春进出青堆子湾的高桥旅馆,往往要把自行车扔到别处,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上街赶集走错屋的农民,穿着袄兜和裤兜都深不见底的衣裳,拐着紫条筐傻呵呵走进去。这个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做偷税生意的曹宇环和高桥夫妇甚是狡猾,他们从不亲自出面,派几个女招待把大烟土往他们的衣兜里一揣,立时往外撵人,甩着手上的布手绢赶苍蝇似的大叫道:“走走走,不长眼看看,这儿也是你乡巴佬呆的地方?”空筐掩护大烟揣出来,钻出渔市街天后宫庙旁边的胡同,有好几回,都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要不是盖房结婚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没有孩子的丁有春宠孩子一样宠着承国,他们早就不想冒这个险了,因为被抓着的人没一个能免除灌辣椒水的毒刑。这一老一少每一回成功逃脱,都发狠再也不干了,可当在城子坦渔市街把大烟土卖了好价钱,他们又像上了烟瘾的瘾君子一样,不得不重蹈覆辙。要戒掉毒瘾有一个上好的办法,就是端掉高桥旅馆,可奇怪的是,当局大抓商贩禁止财富流失,却对这个打着旅馆幌子开倒卖大烟小差的场所视而不见,如此一来,已经上瘾的承国和丁有春在天后宫庙胡同里再一次被盯上,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因为心里一直窝着黄保长小瞧申家的那句话,秉德女人第一反应不是去求黄保长,而是回娘家找她的介翁兄弟,他在湾里多年,总能找到与警察疏通关系的路子。要是介翁能帮她疏通关系救出承国,对不可一世的黄保长也是一个交代。于是在叮嘱秉胜不要告诉任何人的第二天,求他为她出车,去了一趟青堆子湾。几年来,除了介夫兄弟从外面回来主动到乡下看过她,她和娘家的来往都是灶坑里的烧火棍一头热,她与父亲和亲人的关系,除了在向他们求救时被接受,从没得到他们的主动热络,也是因此,秉德死,承国结婚她都没有告诉他们。在山路上的霞光不合时宜地铺洒在白霜满地的原野时,看着远方,秉德女人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向父亲说起秉德的死,承国的婚事,婚后的债务。如果不让父亲看到日子的艰难,向来主张君子之财取之有道的父亲绝不会让儿子帮一个明知故犯的外甥。可是马车拐过渔市街街口,奔向娘家门口,秉德女人却遭到了意外的打击,家里人根本不给她开门,大门上的包银拉环被她摇得山响,才见介翁媳妇出来。这个对她一直生分的兄弟媳妇,扭着小脚来到门口,隔着门缝语气冷冷地说:“爹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俺……”秉德女人心下一个痉挛,“为甚没告诉俺?”

“爹临死有话,他不想见一个叛徒的老婆。也不让你再进家门。”说罢转身离去。

像有重棒猛击过来,秉德女人转回秉胜马车时,歪歪扭扭几乎挪不动步,一向话少的秉胜吓得脸都白了,直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让进。秉德女人自然什么都没说,只任眼泪油珠一样往下滚,当秉胜在迟疑中扬起鞭杆,她吞着泪咬着嘴唇说:“去找高桥旅馆。”

高桥旅馆在渔市街照相馆旁边,由秉德女人曾经藏过身的那家杂货铺重新改造而成。渔市街上的一切全都不是原来的模样了,烧饼店没有了,变成满洲公所收购站,双二娘的绸缎庄前挂起一个幌子,变成朝鲜冷面馆,三间平平常常的店铺外面,一行日本字就像缺胳膊少腿的蚂蚱,而蚂蚱下面,“高桥旅馆”几个中国字小小气气,一点都不显眼。找到这里,马车在大街往返了好几个来回,秉德女人拉开屋门时,妖里妖气的女招待们把她好一阵打量,见她并不是那种有钱人的样子,手中的手绢甩了起来:“走错门了吧。”秉德女人挑起脖子,趾高气扬地说:“俺是曹老板亲戚,有事要见他。”想见曹宇环,她并不是想让他认出她来,而只是想问问,承国从这里倒大烟犯了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听说是曹宇环亲戚,女招待退回一个小屋,不久,就从那里领出一个漂亮女人。她浓施粉黛,牙齿透明,一身像旗袍又不是旗袍的连体衣裳上捆着饭兜一样的布袋,腰身显得格外苗条。她高耸着脖子,目光笔直而傲漫,她傲漫的目光使秉德女人不等说话人先矮了半截,当她在傲漫目光的逼视下说出她的想法,对方的脸忽阴忽晴一个劲摇头,直使女招待甩着手绢,赶苍蝇似的说:“这里可不是乡巴佬呆的地方,赶快走吧。”

本想在亲家面前保住身份要个面子,却不想一趟青堆子湾失掉所有身份和面子。返回周庄去下河口求黄保长的路上,秉德女人觉得自己是一棵被劈光了叶子的马奶子草(注解:一种生长在辽南乡下的草本植物,一劈了叶子就流出白白的汁液),里面淌出的黏汁瞬间凝成了硬壳,使她的心僵硬板结。救女婿要紧,黄保长没说什么刺激她的话,他跑了一趟青堆子湾,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承国丁有春救出,路过周庄时也没进门卖弄自己的本事,可秉德女人好长一段时间都眼神发呆气息消沉。事实上,救出承国之后,秉德女人心里想的,已经不是黄保长对自家势力的小瞧,也不是那个一身傲漫的漂亮女人和女招待对自己的小瞧,而是死去的父亲的小瞧。父亲说她是叛徒老婆!要是秉德死心塌地打小日本,毫无疑问将株连九族,寇半沟领头打小日本的由福连,老婆孩子全被杀了。正因为秉德半路脱逃,才有了她们一家人的今天,可她的父亲居然因此临死不见她。她从没想过要当叛徒老婆,就像她从没想过要当匪胡子老婆一样,这一点她的父亲应该清楚呵!关键是,不管怎么着,她不能连亲眼送走生养自己父亲的资格都没有呵?!母亲她就没送上……

多年之后,秉德女人才从介夫媳妇嘴里知道,父亲的死,就因为女婿秉德。那天,他去参加一位教了多年私塾的老朋友的葬礼,青堆子湾教育界和商界去了很多有识之士,他们知道国难当头,眼见着青堆子湾变成小鼻子天下,在一起偷偷议论,义愤的情绪几乎把追悼会开成控诉会,王鸿膺也参与其中,骂小日本的无耻侵略,可正骂着,情绪一直处在激动状态的老政府商会会长突然站起,指着王鸿膺鼻子,“你还有脸骂,你女婿是逃兵是叛徒你知不知道,你把闺女嫁给匪胡子,你让匪胡子变成叛徒,你算个什么读书人?!”王鸿膺一听脸色顿时煞白,心窝绞痛,回家没隔两小时,就断了气。临死前他老泪纵横,说他一辈子最疼的就是女儿,可想不到他让女儿走到这步田地,成了叛徒老婆。他说作为父亲,他无颜见她,万万不可让女儿回来。

介翁媳妇对公公的误解,给秉德女人带来了致命打击。在她因父亲的死和父亲临死之时对自己严酷的态度终日发呆时,承国到底挨没挨打,灌没灌辣椒水,她根本没问。也是承国身边有了媳妇,端汤端水都不用她,给了她沉浸在自己心事里的条件。承国只在家呆了五天,就在载媳妇回娘家拜了老丈人之后重操旧业,倒是承国收拾自行车准备上路的头天晚上,秉德女人把他叫到东屋,让他对着她手上的戒指起誓:绝不再倒大烟。承国虽然没像她期望的那样起誓赌咒,但他鸡啄米似的点头的样子,还是让她看到了决心。只不过这决心是以经济损失为代价的,这之后承国几乎天天回来,只在当地倒腾一些猪崽子牲口崽子之类,赚很少的钱。因为满洲政府对买卖交易严加管理,税收大幅度上调,辽南一带各大集市和市场都萧条清冷。有些时候,承国一连好几天都呆在家里,不是帮媳妇摇纺车纺棉花,就是跟秉胜叔叔上山挖姜。上边不让倒蚕丝之后,脑瓜活络的秉胜,居然在河套边的桑树林里插空儿种了生姜。家外承中平安无事,家中承国无事平安,承华承信承多都在身边,那个干风阵阵的初秋,秉德女人又迎来了消沉之后的短暂的平静。虽不知承华是否还抽大烟,可承国结婚后她再没回来,就证明无需家里接济;承信虽不是个干活的好手,手脚笨拙,可他懂事,不能念书,家里的活都靠他。听说承国结婚拉了债务,周家地里的大烟遭了虫灾,只长叶不开花,承信居然和罗锅一起去周成官家当了临时把头,蹲在大烟根儿上抓虫子。承多转眼已经三岁,小嘴干巴巴会叫嫂子,嫂子就天天把他抱在厢房看她纺花。

岁月是一道宽阔的河流,有波浪汹涌惊涛拍岸的险境,也一定会有波澜不惊风平浪静的走势,而从激流进入平缓,总有泥沙沉入地下。在秉德女人相对平缓的日子里,那些板结在心底的东西像卷进河中的泥沙一样沉到水底,使她眼神儿一天比一天活泛,神情一天比一天精神。

这期间,她依然坚持每餐让承国媳妇拿漱口盂漱口,但她彻底接受了承国媳妇只纺花不做饭也不操闲心这一事实,不但如此,还找来秉义,为小脚的媳妇在茅坑里专门制作了木板蹲架,撤掉原来几条细细的木棍。木工活本是秉胜的长项,可刚求了秉胜不能老求,再说他力气大,山上活多,不像秉义那么悠闲。当然也是心里亲近秉义。自从生孩子那回秉义在姜水婆面前发神经,她一直想跟他说点什么,可家里家外的事儿,像涝季的雨一样一场跟着一场,一直没有机会。

秉义走进她的机会里,皮包骨的脸上满是欣喜,只要被嫂子找,他似乎永远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他没有秉胜的脑瓜,领着五个孩子一个病老婆,把日子过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常常想到死,可以说,能被秉德嫂子呼唤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虽然周成官曾经破坏了他对嫂子的看法,可随着时光的推移,嫂子在那方面好不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份牵挂。他像以往一样,进门照例从井台挑一担水来,照例靠在磨盘上抽一袋烟,只是改掉了一进门就呜呜号号说话的习惯,似乎那话也是岁月的泥沙,早已沉进了河底。可他的话沉下去了,秉德女人的话却浮上来了,她端一盆猪食倒进猪圈,在亮锃锃的日光中站起身看着秉义,“兄弟,嫂子,嫂子……”在让秉义为她背了黑锅之后,她特别想告诉他,她一辈子都不能忘了他!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说不出来。她发现,当着秉义的面儿,那话像一块面引子,它发酵了已经死在肚子里的某些东西,搅得她惶惶不安却难以启齿。她的话根本伤不了申家门风,可惶惶不安的感觉似乎在告诉她,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扫了一眼憋红了脸正等待下文的秉义,她不由得收回话,赶紧进了屋,致使秉义一个人掘了茅坑里的粪,从厦屋找来木板,叮叮当当钉了木架转身走掉。

只要河流不停止流动,惊涛骇浪总要东山再起,在秉德女人稍稍感到有些平安平静的时候,上边下来大肆收购粮食,按土地的估产签订交粮契约,不管收成如何。那天正赶上罗锅娶亲,女方是史家沟一个瞎眼女子,为了助兴,秉德女人和村里女人都凑在罗锅家帮忙,承信突然从山上跑回来,说不好啦,上边来人啦。这之前大家都在传说上边要来人收粮的事儿,可一天天等着没人来也就以为是谎言。大家一起扔了瞎眼女子跑出去,只见一帮穿着黄色制服的警察狗子在周成官的引领下往南甸子走去。日本人在当地招了警察,他们狗一样听日本人使唤,就被老百姓叫成警察狗子。没出两天,周庄的土地就被这些警察狗子逐门逐户登记在册,秉德女人就得知一亩三分地的估产高得吓人。拒绝交粮的日子,周庄人鬼哭狼嗥,因为那些警察狗子拿一个半尺多宽的木杠,谁不交就把谁绑起来,用木杠打压。第一个被打压的就是秉义,他家的地在南甸子最西边,属第一家。他家总共才七分半地,却估产三百,就是把人卖了也无法凑够,他又不像秉胜还有副业,说交不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话刚出口,几个人就把他的手扭到后边反绑起来,让他双腿跪地,把木杠压到他的肩膀上。一条木杠把他脖子压出紫红的血淤时,人们并没想那么多,觉得是上边在吓唬人,承信和秉胜的儿子承欢在一旁大喊大叫,秉德女人管住了自己,没让自己说话。可秉义一直不肯改口,木杠就一直压下去,秉德女人终于管不住了,她转身冲着身边的周成官,泼妇一样大骂不公平的世道,骂黑心的上边,骂不让老百姓活下去的政府。秉德女人冲周成官骂,是有些耍的意思,觉得自己和周成官沾着亲戚,耍得着,是想让周成官借她耍泼妇的当口帮她说说话。谁知她越骂,打压越厉害,后来,在周成官眼角一瞥的暗示下,一个长着鹰钩鼻子的警察居然从地边拽出一捆须草摁到秉义胯下,划一棵洋火点着。围观的人开始嗷叫,秉德女人疯了似的往秉义身上扑,一直没有说话的承信和承欢也往上扑,可是几个警察挥起木杠,一个转圈就把他们打倒在地,当他们从地上爬起,试图再一次反攻,火已经把秉义那软乎乎的家伙烧成了煳苞米,黑黝黝的散发着焦煳味,他们只有往他身上撒一铣泥土把火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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