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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实际上,在秉德女人眼睁睁看着自家院子上空炊烟出神的时候,承信的天空早已阴云密布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得知介夫舅舅在抚顺监狱,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那天承信在铁路公寓门口看人下棋,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当年在国民党警备大院搞收发的童大爷。刚到沈阳,舅舅让他陪他俩到澡堂洗澡时,他下颏上长长的胡须给了他不同凡响的印象。那时他就跟他们说,介夫舅舅是他最佩服的人,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蒋介石都看重他。他把承信叫到一边,只说了一句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说:“知道舅舅关在哪吗,关在抚顺监狱,抚顺,离沈阳很近。”童大爷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暗示,承信一下子就被蛊惑了。对于舅舅,他所有的记忆都只限于洗完澡后的那顿晚饭,可只一顿饭,他就和承中一样,从心底里喜欢上了他。他身材高大,举止端正文雅,他坐在他俩对面看他们时目光里充满了慈爱。因为他长这么大也没被一个男人这么看过,也因为他生性懦弱胆小,当时他根本不敢看他,那只大手抚过他的肩膀时,他往墙角里缩了又缩直想逃避,可当饭后离开,他派车把他送到铁路上,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他那目光里的温度和手心里的温度便一天天炽烈起来,再次接近这温度,就成了他孤独中的梦想了。休息时想去看他又看不着,他就开始记日记,给他写信,只是那信从没寄出过。因为曾经的感情被点燃,承信当天下午就去学校找到承多,可当了学生会主席的承多听说他想去看舅舅,在操场上和他大动肝火,“你长不长脑子呵,他是战犯,我怎么能去看战犯,我刚刚入党,正等待毕业分配,你这不是害我吗?!”承多没见过舅舅,当然对舅舅没有感情。他一转身离开承多,一个人坐车去了抚顺战犯管理所。谁知坐落在抚顺永平街西部的高高的大墙挡住了他,他只有在记住了地址的情况下,写了一封外甥想念舅舅的长信。而穿梭在火车车厢的承信无法知道,他的信经过火车传递,不久就被退回铁路,成了共产党清除反革命余毒的肃反运动的典型。

承信回来不久承多就从学校来信,说他已经分配到北京外文出版社了,使这场急雨并没把秉德女人淋倒浇坏,可她从此知道,她的介夫兄弟并没从她生活中消失,他是她家院子上空永远望不散的一块云。

她为承信的回来编了个令人信服的说法,说赵家姑娘服不了城里水土,起一身疙瘩不说,还一喝水就呕吐不止。因此,她一直不能欢天喜地,只是偶尔地离了人群,独自个呆在哪里的时候,才细细想一想已经上了北京的承多,长长地吐一口气。可往往那气刚刚吐出,它们又从另一个看不见的方向返了回来,返回到她的心底,叫她很长一段时间心绪不宁忧心忡忡。倒是这时节另一桩大事逼在眼前,暂时地压下了它掩盖了它,使她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那逼在眼前的大事,是周庄每家每户都要面临的大事,它不是别的,是盖房分家。只不过各家情况不同,它到来的时间也各有不同而已。承信媳妇就要生产,住进头晌见不到阳光的厢房总不是个事儿,南王庄承华走后,留下三间草房没卖,可那房子雨顺(注解:房子的宽度)窄得像个窝棚,又多年失修,根本不能住。如果让赵家闺女住厢房,赵铜匠就一定要求闺女女婿搬回去住,她的承信生性懦弱,不可能上人家当养老女婿,而即使赵彩云爱住厢房,十几口人的饭也不一定拿得起来。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承国的一句话让她对人多在一块过日子有了警觉。承国回家说,自从互助组入了高级社,十几户人家的地弄到一块儿,偷懒耍滑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在承信媳妇生孩子之前,她领一家大大小小去了一趟秉德坟地,她把一炷香点着插在茔门口,郑重其事地说:“秉德,俺来和你商量大事呢,俺想给儿子们盖房分家了,要是不同意你就把香火吹灭,要是香火不灭俺就知道你同意了,俺可就照你的办了。”香火一直旺旺地燃烧,冒着细细的青烟,她又亲自上门求了老三黄,“老哥,俺想把家分了,你要是同意,你得帮俺做主把南甸子的地和东山岗的地换一换,俺想上东山岗盖房。”老三黄说:“儿女大了,家迟早要分的,俺就两个儿子都拢不住,况你那么一窝崽子,不过,你秉德家的眼太毒了,东山岗那块地是块好地,要换不能一亩顶一亩,你得吃点亏才行。”秉德女人自然认了这一点才上门的,不住地点头。

关于盖房,早在承多和赵彩云自由恋爱的时候,她就动过念头了。翻新老房子的当时,就预感肚里揣的是个小子,却因为老房的地基只有三间,她没办法扩展,只有在院子里盖了厢房。可事情往往此一时彼一时,承多小时,觉得厢房足够解决问题,承多长大,有了高大的身材,厢房顿时就变矮变小,成了窝棚。那时她就瞄好了周庄地势最高的东山岗了。倒是后来承多和赵家的事变了卦,再后来承信又把赵彩云领走,她一时间放下了它。现在,她捡起这念头,说起来根本不是时候,她柜子里没有一分钱,她家里一夜间多了承信两口子和孩子,粮仓里的粮根本不够吃,可是她秉德女人是这样的女人,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心里窜出一个念头,就再难摁下。世界上有的事能等来,比如承中和承信都没用花多少钱就能等来媳妇,可房子不同,它站在地上是一个结实的挪不走的物体,你不花钱使力去建,它根本不会自动跑来。于是那个秋天,地里的庄稼刚刚成熟,秉德女人就在老三黄的帮助下,和刘二两家换了地,带领全家,投入到新一轮的大兴土木的盖房工程中。

借钱,备石料、木料,脱坯,扎高粱秸笆子,砍房梁,挖地基。早些年月,有承国做买卖,她盖房没用借钱,现在,承信工作期间挣的钱都供承多上了学,承国不做买卖,十几号人的吃喝都靠那点地,秉德女人跑了赵铜匠家,秉义家和秉胜家。赵家虽是亲家,可他在乡下盖房时把钱花个精光,秉义虽是本家,可岫岩的儿子早已把他腰包掏空,最后只有秉胜在达成买她腾出来的老房协议之后,借了两百块钱,无奈之中,承国不得不跑一趟朱隈子水库,去找在那里当技术员的大舅哥。

在黄保长家,有一个人,无论是承国还是承国媳妇都很少见到,秉德女人更不用提,他是承国媳妇的大兄弟。自从他的老婆和他父亲娶来的小婆子合伙气死母亲,他很少回家。他和姐姐虽极少见面,小时候也没像战场上死去的二兄弟那样上过申家,可当承国风尘仆仆找到他,他二话没说,就找会计在公家账面上给承国挪动出三百块钱。因为借钱盖房,不管木工还是瓦工,承国一律不雇,所有的活都自己动手。于是,漫长的工程在申家拉开帷幕时,申家除了坐月子的赵彩云,大大小小全都行动起来,男的挑土脱坯拉石料,争取上冻之前从河套拉沙子夯实地基,女人在大门口撕扯买来的高粱秸,争取在上冻之前扎好房顶的笆子。因为工期拖得长,一向不愿干活的承中和已经脱离土地四五年了的承信,进进出出总是曲着脸,他们的样子,让秉德女人想起周成官家不愿请人盖房,最后出了两条人命的故事,可秉德女人没让他们有一天的歇息,因为此时,承国需要不断地跑外,他俩不干,就意味着停工。

实际上,那段时间,最让秉德女人受不了的,绝不是承中承信疲惫不堪的样子,大人再苦再累,他们懂事,不至于哭哭泣泣,孩子不行。因为需要省吃节用,孩子们一天天叽哇乱叫。早些年月,你省吃节用,是从自个孩子嘴里省,他们是一奶同胞,哪个哭哪个叫你可以不管不顾,现在可倒好,大大小小一共六个,吃三个妈妈的奶,你根本没办法一碗水端平;早些年月,除了周成官家,所有人家都穷,很少有人杀年猪,现在可倒好,不管大小,家家户户都杀,而别人家杀猪,你把猪留到转过年盖房上梁时杀,一个个小崽子趴在怀里要猪肉吃,就成了秉德女人走进腊月每天都要面对的场面了。一双双干巴巴的小眼瞅着她时,她上秉义家借过两斤肉,给大人孩子包了一顿饺子,可这顿饺子,却挑起了不该挑起的事端。

那是这一年腊月二十九的夜里,十四岁的孙子家树半夜梦醒,哭叫着要吃饺子,说为什么家旺吃了十个,他才只吃七个。承国掀开他的被窝又捏又掐,家树被掐疼,再也不敢说饺子的事,就一声不罢一声地向家里人要爹,“呜呜——俺不要大叔俺要爹,都有爹俺为什么没有爹——俺要爹——”他哭喊着要爹,是他没吃够饺子,转移了委屈,可他一遍遍在屋子里喊着要爹时,秉德女人泪湿枕巾,心碎成了八瓣,仿佛他真的是个没爹的孩子。她睡不着穿鞋下地,往家树哭号的西屋走,也许只是想出面哄一哄,可在她揭开风门时,突然发现一只猫蹿下高桌。因为小时最怕猫狗,她从来不让家里养猫养狗,然而不知一股什么样的力量顶着她,她蹿得比猫还快,一猛劲儿向跳到锅台的猫扑去,当她的手掐住了猫,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朝相反的方向用劲,嘎巴一声拧断了猫的脖子。

秉德女人当然一夜没睡,她悄没声地生了火,烧了水,把毛烫干净,大年三十晌午,一盖莲猫肉馅饺子热腾腾出锅,她把家树叫到身边,当着他的面,一个一个数着,一直拣了十个,而在家旺的盘子里,只拣了七个。

克真家的一天天找猫的日子,秉德女人心里一点不比听家树要爹的哭声更好受,尤其当克真家的说,那老猫在周成官死后,上坟地趴过好几回坟了,每回趴完回来,眼角都沾着一堆湿土……所谓一场雨带来了又一场雨,是说如果没有承信回来,她就不会急着在艰难时期盖房,如果不是她急着盖房,她就不可能做下那件令她什么时候想起都觉得亏心的事。正月初三刚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后半夜,她猫似的窜到周成官坟地,偷偷烧了香磕了头,可是从此,秉德女人不能听猫叫,一听猫叫,心口窝就乱翻乱搅噗噗直跳。

可气的是,那个春天,猫叫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欢,上边下来政策大炼钢铁,村里在赵铜匠家建了炼炉,家家户户必须把铁家什铁锅铁盆铁锁送到赵家炼炉里,上边还下来政策大搞农业水利建设,每家每户都要出劳动力到南甸子清理河套,在广播喇叭和老三黄三番五次的鼓动下,一些人没早没晚敲着铁铣铁盆往赵家走的时候,一些人起早贪黑拖着家什穿过大田的时候,恋爱的猫们无处躲无处藏,就吼出一种比叫春的音调更粗烈更嘶哑的声音,令秉德女人出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有时,它们不吼不叫,只是躲在草垛空和墙根的某个地方,瞪着一双充满敌意的金黄大眼睛,可那大眼睛轻轻一扑闪,秉德女人立即头皮发僵嗓眼儿发紧。多少年过去,家里人回忆当年盖房的艰难,说了“勒断了裤带抻断了腰筋”的话,秉德女人不屑一顾,淡淡地说:“那哪是抻断腰筋,是拽头发提嗓眼儿。”家里人糊里糊涂眨巴眼睛。多少年过去,村里人回忆那场轰动一时的大炼钢铁和大跃进运动,说了“人就像疯子一样跟风儿”的话,秉德女人面无表情,淡淡附和道:“可不是疯子么,疯得人眼就像猫眼。”村里人不明真相地笑一笑。然而,不管是家里人还是村里人,只要有人提到那个年月,她后边肯定还要跟出一句话,“小五猴子不就是在那时候回来的吗。”

在周庄疯了一样一边大炼钢铁,一边大兴水利,旱田改水田的日子里,在秉德家因为村里繁忙而使盖房工程一天天拖下来的日子里,承多意外地从外面回来了。这是他离家之后的第一次还乡,与他的第二次还乡,远隔了六年之久。秉德女人以及她的家人,不知道后边会隔着那么漫长的年月,但他们知道,从他走,到如今已经五年了。他们的高兴显而易见,承多也确实让人高兴,他穿着一身米色制服,脖子上围一条长长的围巾,他脸上脱去一层孩子似的稚嫩,有深沉和严肃在眉宇间显现。他从东山岗一翩一翩走下来时,在房场上垒墙的承信一眼就认出来了,当他转告了承中,人已经蹿出房场好几米远了。因为是兄弟三个一道走进院子,坐在蒲团上哄孩子的秉德女人根本没认出来,承多蹲到她跟前,一边摘她衣襟上的草叶,一边用城里往上扬的口音叫了声“妈”,她才幡然醒悟。

本是大白天回来,可全家人围在一起的家庭会还是让秉德女人推到了夜里,这既有好饭不怕晚的意思,也有不耽误工时的打算,当然重要的是承国被抽到南甸子挖河道去了,得晚上才能回来。虽然承中承信并没因为兄弟回来捞着在家歇息,可因为承多放下背包就跟他们来到房场,在那里比比画画规划房前屋后栽什么树种什么花,就像在干旱的季节刮来一缕清风,他们疲劳的身心不觉就得到了滋润。不管是承中还是承信,他们都不喜欢乡村生活,命运的车轮把他们辗到乡下,让他们当了农民,心底里的不甘就像埋在树荫下的种子,最怕合适的温度,尤其去年才从城里回来的承信,他看承多的眼神充满忧伤,仿佛心底里已经开出不甘的花朵。在这合适的温度里,承信甚至有些后悔,要是不跟舅舅通信,他差不多就和承多一样了。是这时,他才心悦诚服地承认,承多是对的,母亲是对的,心软不得将军做。

承多并不了解承信的眼神,只大步大步地在房场上丈量,他学的专业是装潢设计,他一上房场就讲起对房子的远景规划,这确实是学装潢设计人的通病——总是善于设计,但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掩饰心底的慌乱。事隔五年,他本以为赵彩云早就把他忘了,也是因此他才下决心回来一趟,可是刚才她抱孩子从厢房里迎出来,竟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皮上像飞了一只蚊虫,不住地抖动。问题是,她不自然,他发现自己更不自然,碰到她的目光,胸脯里竟然揣了兔子似的噗噗直跳。他跟他们来到房场,是为了躲避这心跳的尴尬。然而,正是他们思路的错位,才使哥仨在房场上度过了一个饶有兴味的下晌。承多丈量完房前屋后土地,口若悬河描绘新房未来的美景,而承信在承多感染下,眼里的忧伤渐渐散去,陷入了对未来的憧憬中。承中站起来,不无激动地说:“咱周庄屯街上,自古就光秃秃没有树没有花,咱一定要栽树,前后都栽,前不栽杨后不栽柳,咱前边栽柳后边栽杨,在杨树林里,再栽几棵樱桃,种一些花草。”

因为有了这样的下晌,秉德女人多年以来惯于召开的家庭会,也就成了栽杨还是栽柳的讨论会了。这既是秉德女人的本意,也是承多的本意。承信两口子受了舅舅牵连从城里回来,秉德女人不想听承多讲他到底多么有出息多么好,因为只要一讲,就一定会讲到他们的舅舅介夫身上。在到底跟不跟他们的舅舅来往这件事上,她是糊涂的、矛盾的,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态度。当然,也是她相信承多知道该是什么态度,他要是不知道,也不会这么神采飞扬地从外面回来。于是一开始,她就把话题引到房子上。而承多不想在这个会上诉说自己,不是像母亲想的那样,怕牵出舅舅,而是他这几年,并不是一帆风顺。在安东时,被《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电影蛊惑,一腔热血沸腾起来,他发誓做一个纯粹的布尔什维克,那时,他和安东制镜厂设计室的几个年轻人模仿列宁,总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总是争论着什么才是农民的真理。考上大学后,以他对布尔什维克神圣而狂热的感情,迅速入党,当了学生会主席,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党的感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他念大二的时候,系党支部开会,动员大家给党提意见,挖病灶,说新中国像红日一样冉冉升起,我们的党肩负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使命,党的肌体哪怕有小小的病灶,都容易导致肌体的毁坏,于是所有党员都行动起来,他率先挖出一个病灶,那是系里那位已经结婚成家了的系主任,有一个晚上,他路过他办公室,发现他正搂着系里最漂亮的美术老师亲吻。他检举出来,是希望他们改正,保持党的纯洁性,可是不曾想,不久,他们就双双被停课批斗。他检举他们,是想把病灶从他们身上挖出来,结果却是把他们整个人从队伍中挖了出来。他们在操场前边低着头,成了学生敌人的时候,他最大的感觉是被党欺骗了。随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他最尊重的在法国留过学的孟繁章老师也被揪出来,他的病灶是他在学校推崇凡·高画派,而他申承多,是凡·高画派的疯狂追随者,就像他追随布尔什维克一样。再之后,学校一大批优秀的老师都被挖出来停了课。那段时间,他痛苦又彷徨,他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党出了问题,他是在度日如年的情况下盼到毕业的,可分到北京外文出版社,反右斗争已经成为一场运动,出版社几乎天天开会,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翻译家,因为翻译了一本法国现代派的书被批斗时,他想到了大学里的孟繁章,站出来维护说:“我们是不是再冷静冷静。”结果社党委书记拍案而起,“你这年轻人也太不冷静,你难道不信任我们的党?”从此,他陷入更深的迷茫中,因为从此他被出版社冷落。在他痛苦迷茫时,最想做的事就是回一趟远在身后的辽南乡下。

虽然没有任何风光和体面的事向家人提起,可是和母亲睡了十几年被窝的承多对母亲的想法心领神会,第二天,他穿着制服,围着围脖,踏着一双亮锃锃的皮鞋,到赵铜匠的炼炉场去了一趟,到南甸子二道河走了一趟。这是目前周庄两个最热闹的现场。在赵家的,多是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中年人,老三黄,王苫匠,罗锅哥哥,秉胜和秉义,因为是自己甩了赵家闺女,他进门时有些不自在,不过知书达理的赵铜匠并没让不自在在年轻人脸上停留太久,他以跟他年龄不符的热情迎他进院,拿木凳让他坐下,他把他当成见多识广的亲戚,给足了面子,“嗨,从京城回来的年轻人最有发言权啦,快给大家讲讲什么时候实现共产主义。”

赵铜匠给承多面子,不过是当初承多那封有关布尔什维克的信闹出了笑话,他不想在这年轻人面前再丢面子;当然,他给承多面子,也因为他的女婿立场不坚定丢了工作,他想让村里人看到自己坚定的立场。可这话题恰恰点正了承多的穴位,在周庄人面前,他最能让母亲展耀的,就是他共产党员的身份,他多年来对共产主义的追求。他没有坐下,但他立即接过话茬,“诸位大爷大叔,后生虽然才疏学浅,不知道共产主义到底哪一天能实现,但后生坚信总会有这么一天,总会有!北京正在开会总动员呐。”

后一句话是他编的,但他自信不会有错,党中央一定是天天在开会。谁知这句话,让他迎来热烈的赞许,“看人秉德的小崽子多有出息,成了公家人啦”,“人家是北京城的公家人呐,胡子秉德哪辈子积的德呀。”

在二道河边热火朝天清理河套的,多是和他相仿的年轻人,他的三哥承国,他的堂哥承欢、承礼,罗锅哥哥家的狗剩子,他们一个个挥着铁铣扬着泥巴,他们一个个挖掘机一样分秒不停,可当他们发现有人从老远走来,他们又纷纷泥猴似的蹿上河岸。他们朝他涌来看上看下的样子,仿佛他是另一个地球上的人。他们虽然没像赵铜匠那样,问出有见地的问题,从而发掘他身上隐藏的更深的见地,让大家赞许,可承欢用实际行动表示的赞许,让承多已经十二分地受用了。一贯对新式衣裳敏感的承欢,为了试承多身上的制服,居然脱光衣裳,噗通一声跳到还结着冰碴的河里。当他跳上河岸,擦净黑红的身子套上承多浅色制服,缠上浅色围巾,一张紫丢丢的脸突现出来,春气盎然的河套边立即爆出一片欢腾。

这是一个要多温润有多温润的黄昏,早春的大气在晚霞厚重的红晕中一点点聚拢,使站在田野里的承多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一个京城回来的大学毕业生,什么话都不必说,只要往村里一站,就为家争了气,为母亲争了气,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从南甸子回来的路上,站在氤氲和霞光冲突着的广阔之中,承多有种强烈的虚无感,不真实感。在他痛苦迷茫的时候,就想不到远离多年的乡村会这么火热地拥抱他的孤独,就想不到他很久以来孤独的灵魂被家乡肤浅的快乐拥抱,他居然隐隐地有一种深刻的快乐。他的快乐,来自于他曾经的并不快乐,说起来,无论是赵铜匠,还是承欢,他们都无法了解他的不快乐,可正是他们无法了解他不快乐的快乐,一星从草绳一端蹿到另一端的火焰似的,点燃了他心底遥远的梦幻般的快乐。那快乐在安东六道沟电影院,在制镜厂职工宿舍仓库小屋,在一捧捏列宁头像捏得发了黑的橡胶泥上……

那个黄昏,为了释放心中那份久违了的深刻的快乐,承多又返回河套,找到记忆中有黄膏泥的地方,挖出一捧带着冰碴的泥土,回家给每一个侄子捏了一个泥像。那个黄昏,因为他的快乐助长了另一个人的快乐,在看着全家人呼呼噜噜喝光一大锅疙瘩汤之后,秉德女人从老柜底下翻出那尊泥菩萨给孩子们玩。翻出泥菩萨,是受承多启发,可她就忘了那泥菩萨是承多捏的赵彩云,眼下,赵彩云已经成了承信媳妇。结果,依被垛躺在那里的承信突然坐起来,看看泥菩萨,看看赵彩云,这时,正在奶孩子的赵彩云猛地向前一扑,抓起泥菩萨就往地上摔去,孩子们哇啦哇啦大哭不止时,这一母一子正在享受的快乐便不翼而飞了。

快乐原来也是一个有边有岸的河套,不能容纳太急太多的水流,水多了,就容易涨溢出来,漫成灾害。承多走后,承信一连多日不跟家人说话,漫长的马拉松一样地搬石垒墙,他早已经厌倦了,母亲又把那烦恼的事搬出来,他苦抽抽的样子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而赵彩云更是阴云密布,成天抱着孩子坐在厢房里不肯出来,家里的空气要多沉闷有多沉闷。

还在承信和赵彩云的新婚之夜,两个人就为悬在他们之外的另一个人计较起来了,渴望结婚的赵彩云可以在新婚之夜直勾勾地看他,也不反感他直勾勾地看她,却不喜欢他动她的身子,到后半夜承信强行上身,她居然受欺负的孩子似的嘤嘤哭了起来,毫不隐讳她对承多的感情,“俺以为能忘了他,可是俺忘不了。”一急之下把一团黏稠的物体泄在她的体外,承信一夜没睡。实际上他们真正过起夫妻生活,还是在赵彩云上了沈阳之后,孤单想家的赵彩云把钻进承信怀抱当成一天中的盼望,承信才终于获得了随便出入的权利。

不知不觉惹了祸,秉德女人一时间颠倒了辈分,不是多此一举地抢着盛一碗热汤送到承信旁边,就是低三下四上厢房抢赵彩云怀里孩子哄,让小辈儿的都看不入眼,有一回承国买洋钉从外面回来,发现她抱着孩子趔趔趄趄从厢房出来,大不高兴,“妈你怎么啦,你多大岁数了还看当小的脸色?”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不是很长,春天过去,夏天过去,东山岗的房子落成,秉德女人很快又找准了自己的角色。她的角色是一家之主,是拉扯七个孩子的妈妈,是娶了三个媳妇的婆婆,她要给他们分家了。在周庄,每一个有儿子的家庭过到一定时候都要分家,就像一棵树长到一定时候总要扩杈。在申家这棵树上,秉德女人只有媳妇没有婆婆,她没有品尝过被婆婆分出来的滋味,却要去品尝把儿子儿媳分出去的滋味。然而,在这个马上就要分家的秋天,秉德女人准备分家,似乎没有什么不好受的滋味,她像个没心没肺早就操够了心的老人,痛痛快快地为分家做着各种准备:请谁当分家人,请谁把秤杆,住房的顺序是由她指定还是抓阉,家里的财产承多摊不摊份儿,分家之后她到底跟谁过,等等等等。秉德女人为此开了两次家庭会,听取大伙意见。在由谁当分家人和由谁把秤杆这件事上,大家很容易就统一了意见,分家人非老三黄莫属,他是村里头头,把秤杆的,肯定是会打算盘的赵铜匠了,虽然赵铜匠的闺女就在其中,应该避嫌,可秉德女人提出来,谁也没有表示反对,似乎大家都知道这是对泥菩萨事件的一种补偿。在住房的顺序上,有个小小波折,但也很快达成一致,承国提出让母亲说了算,承中提出抓阉,承国的想法是出于一片孝心,母亲拉扯他们长大,她应该拥有这个权利,承中的想法是出于一种公平,房子是一样的,可摊到东头还是中间还是西头就不尽相同了,在乡下东头为大,西头为小,还有,夹在中间,一定是有诸多不便,大家都参与盖房,机会应该均等。听承中这么说,承信又说出第三种意见,就是按长幼排行,大的在东头,小的在西头,他的想法,是出于对二哥的感情,他和二哥在沈阳有过一段出生入死的经历,尤其母亲把泥菩萨搬出以后,承中在房场跟他讲了于芝的故事,他愿意二哥住房子的东头,然而正是承信的意见,让秉德女人看到有可能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了,终于按捺不住,“那就俺说了算吧,这个家,承国最是劳苦功高,他十三岁出去做买卖,供兄弟念书,没有他就没有现在这个家,他最该住东头,至于中间和西头,承中承信你俩自个商量。”大伙立即点头通过。下一个问题,似有些麻烦,就是承多该不该分家产,承多也是申家的儿子,按说家产应该有份,可是他在外面有了出息,根本不可能回来,再说分了家产往哪里放?秉德女人没让这个麻烦浪费大伙时间,主动亮出意见,就是除了房子,其他承多都有份,分到的东西,先放到承中家。她的想法是,承中不会过,多一份东西至少能帮帮他。对母亲的想法,大家心领神会,谁也没有说出什么。最后一个问题,当然是最棘手的问题,老人跟谁过。在这件事上,周庄自古至今没有相同的先例,有的儿女不愿意养活老人,有的儿女争着养活老人,在儿女不愿养老人的人家,这个权力在老人身上,他们想跟谁过,谁就得接受,在儿女争着养老人的人家,这个权力就在一张小小的纸阉上,谁抓了老人就跟谁。申家的情况一定是后者,秉德女人不得不在想了一天一夜之后,开了第二次会,她请来了老三黄,当着分家人的面,磊磊落落告诉大伙,“谁也别争了,俺跟承国。”承国孝顺、能持家,承国媳妇性格温顺任劳任怨,她的选择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当秉德女人把自己想法亮出来,于芝哭了,承信媳妇也哭了——婆婆的选择无疑是对媳妇最真实的评价,老三黄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安抚了大半夜,才把两个媳妇安抚停当。

分家的日子定在九月九重阳节。老天好像有意眷顾申家的骨肉分离,天一丝风都没有,日光从东墙头上升起来,温暖又安详。日光温暖又安详,院子里可是乱糟糟的,堆满了各种要分的杂物,粮食、烧草、家什、坛坛罐罐里的咸菜。考虑到要为儿女们分点油水,秉德女人取消了房子上梁时的宴席,把猪留到了分家,所以这一堆杂物中,最显眼的是放在木板上血红淋淋的猪拌子。老三黄敞着怀,端端正正坐在院子中央,赵铜匠手里捏着一张草纸,文文绉绉站在一旁,而秉义和秉胜则像青堆子湾粮库的公家人,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圪蹴。在墙根。老三黄说“分苞米啦”,赵铜匠看一下手上的纸单,就慢条斯理地说:承中八十斤,承国一百斤,承信六十斤,承多二十斤,秉义和秉胜就在那里一份份往外称;老三黄说“分家什啦”,赵铜匠看一下手上的纸单,仍然慢条斯理地说:承中一把镢头一张耙子,承国一把铁铣一把锄头,承信一把洋镐一把镰刀,承多一把炉钩子,秉义和秉胜就一个个往外拣。

分家那天,秉德女人虽然没有动手,可她一直在人前人后忙碌,一遍遍上厢房里查看还有没有遗漏的东西,一次次从人群里往外清她那帮捣蛋的孙子们,到处拉屎的鸡鸭们,不时地,还要回堂屋视察饭菜的进程。刚杀了猪,她吩咐媳妇在最后一顿分家饭上好好炒两个杀猪菜。这一天,因为家分得顺利,秉德女人一直都是乐乐呵呵的,吃晌饭时,她破例脱了鞋上了炕,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盘腿坐在桌子上,和分家人一起等待媳妇们的伺候。虽然她没怎么动筷,只忙着给大家夹菜,可在忙碌中看不出一点异常,即使那天下晌,人们把院子里的东西分空拿空,老三黄最后吩咐大伙,把秉德女人屋子里属于她的不能分的东西搬到新屋,她突然变卦,她上前阻止说,不,俺的东西先不搬,俺自个在老屋里住上一夜,明天再搬,也没有人有什么警觉,她在这院子里住了四十多年,她不愿离开实属正常,儿女们出于理解,轻轻松松就答应了。

然而,这在别人眼里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举动,让秉德女人有了一个多么不寻常的夜晚根本没人知道,她几乎是刚刚入夜,就闩了屋门,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大哭起来。她的声音粗犷、沙哑,但却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她在黑暗中从自己的炕沿摸到承中里屋的炕钝,从堂屋的锅台摸到承国西屋的门框,一路跌跌撞撞摸下来,她的心口一阵阵钝疼。早在有了盖房那个决定的时候,她心窝的某个地方,就有人撕扯似的隐隐地疼了,她把疼藏在心底,就像一段时间以来把介夫在抚顺监狱的事藏在心底。她把疼藏在心底,是不想让儿女看到自己的没出息……说起来,她不是个好妈妈,好婆婆,可擦屎抹尿把他们拉扯大,五冬六夏厮守一块,已经是难扯难分了……骨肉分离,她最不放心的是承中和承信,承中两口子从不会打算着过日子,承信两口子又太年轻,在她心里边,她最想跟的是他们过而不是承国,可她又知道他们根本没有抚养老人的能力。她狠心选了承国那个晚上,她的心不是隐隐地疼而是剧烈地疼,那时,她就决定分家这天留下来,在眼前没有一个人的情况下,放长声地哭上一场,她憋得太久了,她太想好好地哭一场了。

也确实,当嘶哑的声音在屋子里低回,她心里舒畅了许多松快了许多,后来,摸着炕沿和门框,从西屋一点点返回,返回到灶坑锅台边的时候,她瘖哑的哭声才停了下来,她摸到锅台上的洋火,划着火柴点亮了油灯。那个晚上,所谓不正常,是她提着油灯来到老屋之后,她把油灯放在柜顶上,不觉间看到门后的梳妆台,它被一星灯光映亮,贼一样探出了它那张忽闪忽闪的脸。它在门后站了不知多少个年月了,偶尔地,哪天洗脸,她还会照照它,可寻着这张脸,她一点点靠近,将一张脸对着另一张脸,她居然下意识地嗷叫起来,镜子里的自己根本不是自己,她披头散发,腮帮上一道道边际不清的灰痕,她两个眼窝像抽干了水的深洞,腮帮堆满皱褶的皮紧紧贴在尖尖的颧骨上,简直就是一个鬼!她觉得自己像鬼,是灯光太暗,她的脸显得不真实,也是屋子里太静了的缘故,然而,正是这张鬼脸,让她想起遥远的过去,让她又看到了另一张鬼脸——秉德,他冷冷地站在她的身后,瞪着一双黑乎乎的眼睛,而他的身后,层层叠叠还有好几张脸,他们是曹宇环,是她的小叔子秉东,是大地主周成官。在忽闪的灯光下看着他们,秉德女人居然一点点平静下来,不像一开始那样害怕了,因为他们表情和蔼、亲切。后来,她不但不害怕,还接到什么命令似的一颗颗解了偏襟夹袄上的衣扣,一层层脱了身上的衣裳和裤子,当她把自己全部脱光,她提着灯,慢慢的上了炕,慢慢地躺到炕上。她赤条条躺在水一样凉的炕席上,没有盖被,她静静地看着窗外闪烁着的星光,它们金豆子似的挂在遥远的夜空,可她觉得它们就在院子里,它们走动起来没有脚步,可她却听到门外哗啦哗啦的,她还听到它们打开门栓,这时,当秉德女人听到门栓打开的声音,她知道那不是星星,而是秉德,他风一样灌进了屋子,就像当年每次从外边回来一样,他在地当央脱了衣裳,着急巴慌地上了炕,爬上她的身子,一阵让人喘不上气儿的憋闷之后,只听他气喘吁吁地喊起来,“俺是秉德,俺是胡子秉德,俺想死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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