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每年冬天的这一场大雪,是一桩摆脱了羞涩的天与地疯狂的交欢。天空谦卑地俯下身来,将持续了一个晚上的激情挥洒在大地上。大地呢,敞开了怀抱,拼命地去承受、去接纳、去感恩。一时间,大地的缝隙、大地的皱褶、大地的阴沟里都填满了快乐的雪花。雪在这个冬天的降临,完全改变了我们对事物固有的看法,给了我们一个观察事物的全新的角度——雪使黑的东西更黑了,使黑色成为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突兀的、有点丢人现眼的一桩事情。雪的到来,不仅给孩子们带来快乐,而且还给成年人带来了一个久已忘却的准则——事物与事物之间,是存在着一个对比度的,比如白之于黑,善之于恶。一年四季,或许我们的眼睛被一种单一的黑色磨钝了——无论是大地之黑,还是人性之黑,以为天地之大,日光之新,世间已无曲折回环的事物了。然而,就在事物的差异性被长久取消之后,雪,以温柔的狐步舞,飘飘洒洒地来到了我们跟前。雪花大面积的降临,为的是解放我们禁锢的心灵。雪突然之间撒满了屋脊、瓦楞、树木、灌木丛,撒满了人行的道和畜行的道,撒满了某个阴狠毒辣的罪人的两肩——雪这样的纯洁,这样的白,难道还不能唤醒我们人性中至善至美至真的那一部分?在我看来,我们这个纬度上,每年不多的一两场大雪,实在是苍穹对我们的一个提醒,也是对一个个单调日子的格外奖赏。雪,无论在纸上还是在褐黑大地上,始终是一个最具亮度的语词。雪的光亮当然得感谢庞大而且深厚的黑暗的养育——如果我们的眼睛稍稍望向过去——在一个有着深深庭院、有着乌篷船游曳的旧江南,黑色可谓江南最耀眼的颜色,也是最深沉和最持久的颜色。这种压抑着声音的黑颜色,在过去上千年的时光里,几乎成了滋润国民性格的润滑油——它的源头或许可以追溯到嬴政以前的秦国——黑色正是这个国家的颜色——无论是它的服装、建筑,甚至军事、外交和礼仪,黑色主宰着一切。黑色蔓延到了江南,蔓延到了当代,不仅是一个旧王朝的遗传,还是工业文明突飞猛进的结果——在江南八百里水乡,水黑了,天空的皮肤黑了,人的脸和良心也变黑了——就在令人气闷的一片黑色里,没有任何的宽恕和温情,一道耀眼的白色来到了我们眼前,大地突然精神起来——雪像一个报喜的天使,纯洁得让我们羞愧。一年里,雪以一个晚上的时间,不断地在大地上增厚,让江南众多的湖泊像一张张没有牙齿的嘴巴那样夺目;让不可一世的黑色逐渐缩小以至完全消失。雪取消了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界限,世界大同了,世界在另一片干净的颜色中更换了容颜——在雪的白璧无瑕里,我们长时间郁结在心里的不快突然冰释了。我们争先恐后地参与到孩子们的游戏中去。在大自然搭建的巨大舞台上,我们尽情扮演原初的那一个自己。我们去户外塑雪罗汉,滚雪球,打雪仗……用一个个松了绑的身体参与到天与地的盛大狂欢中去……
燕子是春天的一个常见的动词,是明亮的天空里的一双黑瞳仁。翠绿的万物在燕子的眼睛里流转,它的小小的黑尾巴,像一把小剪刀,给春天剪裁白云的衣裳,它轻柔的叫唤声仿佛在给眼前的春光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