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大声尖叫起来,第一反应就是从枕头下面拿出放好的小刀,握在胸前,颤抖着声音说:“不要过来!我……我有刀!”
安达直直地看着我,夜色中,他的双眼没有一点儿反光,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情感流动,甚至还带着一种冷酷的感觉。
他抬起手来,我以为他要攻击我,连忙“啊”的一声翻身躲开,翻到了床的另一边。
但他并没有什么攻击的动作,只是直直地看着我。因为背光的关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站在原地不动,我也不敢随便乱动。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只是想这样看看我而已。但我很快就嘲笑自己无可救药的白痴想法。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终于向我一步步走来!
“别……别过来……”我握着匕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伸出左手去握住右手腕,但还是控制不住——原来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安达踏出了第一步。我想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午后,我和他触碰到一起的双手像产生了一股电流一样,猛地击中了我的心。
第二步。我想到了他被程鹭伤到后流出的绿色的血液。
第三步。我想到了他因为担心我而四处寻找,最终狼狈不堪的样子。
第四步。我想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南瑾。
第五步……
我的眼前就像电影回放一样闪过我们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情景。有的让我感动,有的让我悲伤,有的让我痛苦,有的又充满了甜蜜的味道……只是现在想来,那种甜蜜也变成了讽刺,变成了苦涩。他是安达啊,是我心之所系、爱恋至深的人哪!但他也是食人怪啊,是杀了南瑾、利用我当做挡箭牌的妖怪啊!
这些天来,我都不敢去想他,因为一想他,我的心就会揪成一团,痛苦得没法想任何事情。我一直以为,我是恨他的,因为他杀了我最好的朋友南瑾!我是恨他的,因为他让雨柔每天活在痛苦和仇恨中!我是恨他的,因为他利用了我的感情,伤我至深。
但现在,这一刻,真正看到他出现在我眼前,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更恨的是我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为什么让他有机会接近南瑾?为什么让雨柔卷进这样的痛苦中?为什么,到如今,我还是没有办法对这个杀害南瑾的凶手动手?
我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安达已经走到离我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了!他伸出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我伸来……
当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脸颊时,我本能地躲开了,他的触碰就像蝴蝶振翅一样轻柔无比。我悲哀地发现,即使到现在,他的触碰还是让我有种触电的感觉,被他碰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难道我还是没有办法切断我对他的感情?难道南瑾的死还是不能让我从对他的痴迷中清醒过来?
理莎……你怎么能这样背叛南瑾还有雨柔的感情?
我闭上眼,努力想象南瑾被安达杀死的场景……还有南瑾躺倒在血泊里的场景……还有那只染血的纸鹤……我感到眼眶热辣辣的,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我颤抖着手举起刀,深吸一口气……
南瑾,这一刀,是我欠你的!我应该为你讨回来!
我用尽全力刺出这一刀,仿佛这一刀不是刺在安达身上,而是要刺在我的心脏上一般,浑身都绷紧了。
遗憾的是,我根本没能刺入安达的身体。小刀碰到他的身体就弹开了,我惊讶地睁开眼,看到安达的动作因为这一刀而一顿。呵……连这么一件小事我都做不到,对不起,南瑾……不过我很快就可以和你见面,亲自向你道歉了……
我的视线随着安达的动作而移动,在月光下,他的指甲长而狰狞,直直地向我的脖颈处伸来。奇怪的是,我一点儿都不害怕,甚至有种解脱的快感。是的,我已经快要被负罪感和对安达的感情逼疯了,也许,被安达杀死就是我最好的结局吧……
冰冷的指甲贴上了我的脖颈,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划破我的颈部动脉,而是轻柔地贴着我的脸部轮廓一点点向上拂去,最后帮我撩开了一缕垂在脸颊上的发丝。
我这才发现,安达一直用一种低沉的,听不清楚的声音含混地说着什么。其中有两个字节出现得最频繁。我仔细听了听……好像是“理莎”两个字。
我惊讶地望向他,他发现我注意到他了,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把右手伸到我的面前说:“理莎,看看,看看。”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都做好一死的准备了,我反而大胆起来,借着月光,看向安达的右手。只见他手掌上有纵横交错的暗色伤疤,不知道是被什么所伤,歪歪扭扭的,看不出什么名堂。
“理莎,理莎。”他见我疑惑不解,伸出左手,用手上如钢针一般的指甲一笔一画地刻画着。我用小刀也割不开的皮肤,就在他自己的指甲下划破,流出绿色的血液……
他写完了字,我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之意。我看明白了,那是两个字!
那是我的名字——理莎。
他让我看的,是他用指甲刻在自己右手掌心的,我的名字。
一瞬间,我想到了怪物王子,在离开的时候,他让王兄在他手心刻上自己的名字——
“就算我的身体变成怪物,这道伤痕不会消失……我想,吃人时内心的痛楚,或许可以因为这道伤口的存在而保存……我永远不会忘记王兄的名字……”
我看着安达的表情,还有他的手心刻着的名字,他是什么意思?他想告诉我,他和怪物王子一样,不会因为吃人而失去人心吗?他想告诉我,他把我的名字刻在手心,是为了永远记住我吗?
最后一笔刻完,安达看到我惊讶的表情,明白我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歪了歪头,最后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转身离开了。
黑色的斗篷展开,他随即消失在阳台上。即使他的身影消失了,我仍然无法忘记他最后那个表情。
充满哀伤、爱恋、思念、释然、满足、惆怅……我不确定这么丰富的情感是我看出来的,还是我的想象。我只觉得,那一瞬间,我的心又为之牵动了。那颗我以为已经随着发生的事情而冰冷到化成石头的心,又开始温热跳动了。我捂着胸口,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阳台。夜风卷起纱帘,我的心也像这纱帘一样随风飘荡,无法平静。
“你是说,他没伤害你就离开了?”程鹭浅褐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我重重地点点头。
发生了昨晚这样的事情,我马上就联络了程鹭和雨柔。晚上8点,我们再次齐聚在“等一个人的咖啡”。
“我觉得,安达并不是没有人性的妖怪。他……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我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推论,但除了这个解释,我真的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做出昨天这样的举动!他要杀了我简直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做出这种让人困惑的举动。
雨柔冷哼一声:“我真为南瑾感到不值!昨天你还信誓旦旦要为他报仇,今天呢,就为了那个妖怪一点儿示好,连他过去做过什么都忘了!”
“我没有。”我咬着嘴唇,犹豫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当中还有疑点。”
“什么疑点?我怎么没看到?”雨柔激动地瞪着我,“安达手上流出绿色的血液,是我们大家都看到的事实,他就是妖怪,妖怪就是没有人性,这还有什么疑问?”
“雨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事情可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想象?”雨柔眯起眼睛,用冻成冰霜一样的声音说,“我倒是很希望这一切都是想象!南瑾是在我们想象中被杀死的!流出绿色血液的安达也是我们想象出来的!他想骗你自杀也是我们逗着玩随便想象出来的!好呀,那你想象一下,让南瑾活过来啊!”雨柔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在说到南瑾时,还是流露出一丝悲伤。想到她的心情,我沉默了。
程鹭这时才慢悠悠地说:“食人怪有什么目的,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他现在不杀你,可不代表他就是心软或者有人性……手上刻字,可能只不过是他骗取你信任的小手段。和他待了那么久,你还没看穿,他有多会哄女孩子吗?”
程鹭的话说得我脸上热辣辣的,在他和雨柔眼中,我就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只要安达稍微示好就会马上倒戈的“墙头草”,甚至连南瑾的死,也不能让我“回头是岸”。
可我心里总有种感觉,事情不是这样的……
或者,我真的再次被安达骗了,却还是不肯承认。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雨柔不再理我,转而问程鹭:“刚才理莎说,小刀也刺不破食人怪的皮肤,那我们碰上他该怎么办?”
程鹭解释说:“普通的铁器对变身后的食人怪是没有作用的。我的镰刀之所以能伤到他,是因为刀口上镀了银。如果你们暂时没有这样的银器,我给你们两小瓶酸液,这个也能伤害到食人怪。”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巧的玻璃瓶,瓶口密封,里面各有半瓶透明的液体。雨柔二话不说,就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小包中。程鹭示意我也拿走我那瓶。我犹豫了一下,接过小瓶,放在桌边。雨柔嘲弄地看了我一眼。
“离月圆之夜已经越来越近了。你们最好不要分开行动,免得给食人怪可趁之机。”
雨柔站起身说:“那么,今天我陪理莎回家吧。”
程鹭点点头:“这样最好。”
我招呼服务生结账,雨柔冷冷地提醒我:“别忘了把酸液放好。”
回去的路上,雨柔时刻注意着周围。我马上明白过来,她不是为了要陪我回家,她是希望能碰到安达,好为南瑾报仇。
雨柔的心情我不是不理解,在昨天之前,我也和她一样,相信是安达杀死了南瑾,但昨天安达出现的样子……让我觉得,食人怪并不是像程鹭说的那样毫无人性和理智,至少我看到的安达,还保有人类的情感。安达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犹豫着开口:“雨柔……你真的想杀死安达吗?”
雨柔敏感地看了我一眼,尖酸地嘲讽我:“怎么?你心疼了?你忘了南瑾是怎么死的吗?”
“我只是觉得事情有点儿奇怪……”我说不清心中隐隐的怀疑到底出自哪里,但我的直觉还是告诉我,安达可能是无辜的。
“理莎,你别傻了!你根本就是想帮安达那个妖怪脱罪!”
“我只是想为南瑾找到真正的凶手。”
“凶手就是安达!”雨柔提高了音量,双眼灼灼向我看来,她的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有点儿吓人。她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从小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在我面前一晃,“理莎,你猜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她摊开手,一把造型独特的小弯刀出现在她掌心,刀刃上银光闪烁,看起来十分锋利。
雨柔温柔地抚摸着手里的小刀刀柄,上面还缠绕着一些褪色的红色丝线,显得很有沧桑感。
“这是……”
“这把刀是镀银的!是南瑾送我的礼物……”雨柔轻声说,“他一定是希望我能用这把刀替他报仇吧……”
刀?
忽然,一道霹雳划过我的脑海,我震惊地站在原地。纷乱的思绪冲击着我的大脑,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真的有可能洗脱安达的罪名!
“雨柔。”我一把抓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你记不记得南瑾是怎么死的?”
雨柔一愣,冷冷地甩开我的手,嘲讽地说:“你可以忘记,我可从来没法忘记,是安达杀死他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南瑾是死在什么凶器下的?”
“凶器?不是那把刀吗?”雨柔冷眼看着我回答。
“是啊!”我再次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你有没有想到,如果真的是安达干的,他当时已经变成了食人怪,又怎么会想到用刀去杀南瑾呢?昨天的经历已经让我看到,他手上的指甲是比一般武器还要锋利的东西,他在本能驱使下,又怎么可能用刀杀人呢?会用刀的,只有人类!”
想到这一点,我一下子觉得眼前一亮:是啊,这就是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雨柔并不认同我的看法。她冷冷地看着我,似乎还露出一丝怜悯:“理莎,你中安达的毒太深了。就算南瑾是被刀刺死的,也不能证明安达不会使用刀具杀人!说不定他故意留下这个线索,就是为了迷惑我们!你清醒一点儿吧!除了他,不会再有人要杀死南瑾了!南瑾就是死在食人怪手中!”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雨柔。她根本连稍微想一想的时间都不给我,直接就否定了我的推论。这只能说明,她已经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只想找到一个能承受她所有仇恨的目标,而安达自然成了最佳人选!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雨柔……我觉得你……似乎对报仇有点儿走火入魔了……你甚至都不肯考虑一下我的说法……”
“理莎!”雨柔尖叫着,完全不顾平时理性智慧的形象,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反驳我说,“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在为谁说话?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看到这样的雨柔,我心里泛起一阵疼痛。这段日子,对我们来说都是很艰难的,可雨柔简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她的下巴越来越尖,目光越来越阴郁,嘴唇越抿越紧。她就好像一张已经被拉到极限的弓一样,只为了射中目标而活。她所做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宣告——她是为了报仇才勉强活下去的。
是报仇,给了她活着的信念。
我不敢想象,这一切过去后,她要怎么走出来……可能……她已经不想走出来了。这一切过去的时候,就是她真正离开我的时候……
想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觉得恐惧。这和突然失去南瑾的恐惧不同,它更像是一场凌迟,明明看着雨柔一点点走向一个没有归路的终点,我却无能为力。我沉痛地说:“雨柔,别这样怀疑我,我当然是和你站在一边的,我也希望能替南瑾报仇,找到真凶。可是,我觉得你……你现在的状态真的不好。”
我想上前拥抱她,但她二话不说就把我推开。
“如果你还一味包庇安达,那就不用说了。”雨柔冷冷地用刀在虚空中一划,“我们绝交,一刀两断。南瑾的仇自然由我来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觉得安达无辜也随便你。但是,如果你要挡在我面前,可别怪我不客气!”
“雨柔!”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竟然说这样的话!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朋友……在你爱上安达的时候,我们就不是朋友了!”雨柔把刀放回小包里,就像收回了曾经给我的友谊一样,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她的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我的位置!
“你——”我的心又酸又痛,没想到雨柔竟然会这么想。那么,一直觉得我们是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的我,在她眼里又算什么呢?
我冲动地走上前,想拉住雨柔理论。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黑影突然冲到我们两人中间!
“啊!”
他一把拉住了雨柔的头发,雨柔和我都发出了惊叫声,雨柔想从小包里重新拿出小刀来,越着急却越是控制不好,怎么也没办法抽出小刀!
我突然想起临走前雨柔提醒我放好的酸液!根本没有多想的时间,我连忙从包里掏出那个玻璃瓶,猛地投向那个人。那人似乎明白这个小瓶的厉害,马上放开雨柔的头发,后退了几步,但那玻璃瓶还是沿着原先的抛物线向他落去,他只得无奈伸出右手抵挡,“砰”的一下,玻璃瓶碎裂了,“嗞嗞”的酸液腐蚀皮肤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那个人发出野兽一样的惨叫声。
我惊慌失措地问:“安达?安达是你吗?你现在怎么样了?”
看到我试图向他接近,雨柔一把推开我大叫:“你疯了吗?还不快逃!”
“我要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笨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想让我在失去南瑾之后再失去你吗?”雨柔奋力大吼,拼命拉着我往前跑!
我的心陡然被她的话震撼,不自觉地被雨柔拉着跑。
“不行,这样跑不快,还是分头跑!”跑了几步,那黑影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雨柔焦急地看着前面分叉的小路。她让我往右边跑,自己却往左边跑去。
不给我犹豫的时间,她已经顺着左边小路跑开。我原本想留下来向安达问清楚,但又不想违拗雨柔的意思,最后咬咬牙,要问清楚不急在这个时候!我往另一个方向跑,也好为雨柔拖延一点儿时间!
想通这点,我不再犹豫,拔腿就往自己那条路上跑去。
还没到一分钟,我就已经气喘吁吁,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了。我不得不停下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回头望去,后面并没有那个黑影……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没想到他根本不受迷惑,执意去追雨柔。
瞬间,南瑾躺在血泊中的样子划过我的脑海,我的心像被碎石塞满了,沉甸甸的,连呼吸也觉得不顺畅起来。
不行!我要回去找雨柔!
顾不上再休息,我拼命挪动着脚步,往来的方向走去。
身体已经被逼到极限,但我心急如焚,根本一刻都等不及,回去的路上,我几次都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昏过去,但都拼命挺过来了。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看到雨柔平安!
我不能在失去南瑾之后,再失去雨柔!
几分钟的路程,对我来说,却像几小时一样漫长。我真害怕,当我找到雨柔的时候,她会和南瑾一样,倒在血泊里……
当我看到雨柔出现在眼前,我的心脏差点儿停跳——只见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虽然身上没有血迹,但根本看不清她有没有受伤。
“雨柔!”我大叫一声,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头。幸好,她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有呼吸,看来只是昏过去了。
我抬头望了望前方,一眼就看到了裹着黑色斗篷的安达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安达!是你做的?”我一想到晚来几分钟可能就将永远失去雨柔,就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猫一样愤愤地瞪着安达。
安达脸上现出一丝焦急,想靠近我,却又犹豫着没有上前。他的嘴唇中不断冒出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奇怪的话,似乎在向我解释,但我不想再听他说什么?
根本没有什么疑问!根本没有什么另外的真凶!我居然差一点儿又被这个人的花言巧语骗过!我甚至傻到相信他,一次又一次给他机会,让他可以肆意伤害我身边的人!即使南瑾用他的死来证明,我还是执迷不悟地相信他的无辜!
理莎,你要昏头到什么时候?
看到雨柔一动不动地伏在我的膝盖上,我轻声说:“对不起,雨柔……”我已经明白了,你是对的,安达就是杀了南瑾的凶手!我眼角的余光中出现了一道银色光芒——原来是雨柔那把镀银的小刀正躺在不远处,只要我一伸手就能够到!
南瑾,这是你在告诉我,要我用它来帮你报仇吗?雨柔,是因为你相信我,我会用它来保护你吗?
我不再犹豫,一伸手抓过匕首,咬紧牙齿,向安达冲去!
不再是一种刺到硬物上的感觉,而是,真真切切、刺入血肉之躯的诡异手感。从伤口处瞬间飙出大量的血——绿色的血,却仍然有着人类一样的温度,黏稠地淋在我的手上,缓缓向下滴落。
我真的刺中安达了。
我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这个事实刺激了一般,根本没办法理出头绪来,我满脸混乱地怔怔地后退一步,自然放开了握住匕首的双手。
我茫然地看着手上的绿色鲜血,这是安达身上流出来的,是从我亲手捅出来的伤口里流出来的……我难以置信地浑身颤抖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就没余力去注意安达的行动,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前,我仍然无知无觉不做任何抵抗。他伸出手——揽住我的头,把我抱在怀里,狠狠拥抱了一下。那一瞬间,我贴着他胸口的右耳,清楚地听到了他胸口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同时,他身上的血也沾到了我身上。
“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像小学生一样,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静静地放开我,突然消失了。
即使他消失了我还是没能马上回过神来。这一切对我的冲击太大了。我本以为我能相信他,但他几乎是在我眼前袭击了雨柔,可要说他想杀死雨柔,雨柔却好好的,身上没有一点儿伤痕——以安达的速度和尖利的指甲,要在我赶来的几分钟里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然后,我用银色匕首刺伤了他,他却没有做出一点儿反击,反而在我耳边,留下一个像谜语一样的告白——我永远不知道他有多爱我?
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我愣愣地望着手上的鲜血,耳边真切地回响起刚才听到的他胸口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
我的心跳节奏,也不由得乱了。
“嗯……”正当我胡思乱想、不知所措的时候,雨柔清醒过来了。
我赶紧扑到她身边,紧张地问:“雨柔,你醒啦?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伤到哪里?”
“啊!怪物!”雨柔望着天空,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子缩到了我的怀中,浑身不住地颤抖。
我心疼地抱住她。一向理性坚强的雨柔竟然吓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刚才她到底看到了多恐怖的场景。
雨柔缩在我的怀中,断断续续地说:“他是……真正的怪物,好可怕,好可怕啊!”
雨柔失控的样子让我无比担心,我用力抱住她的身体安慰她:“没事了。雨柔,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
“理莎,我看到安达了,我看到他了……”雨柔突然挣扎着从我的怀中抬起头来,她苍白的脸颊上布满了泪水,“他真的是怪物!他身上全都是鳞片,还像鱼鳞一样发着光。还有他的眼眸是红色的,指甲也好长,好锋利,就像你说的那样。好可怕,我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不可能……”
雨柔失控地摇着头,泪水不断从她的眼中涌出。她看起来是那么悲伤,让我心急如焚。
“雨柔,你冷静一点儿。告诉我,他有没有伤害你?”我担忧地说。
听了我的话,她似乎慢慢冷静下来,眼睛看向安达消失的方向,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追在我身后,我一开始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跑着跑着,我想,这是为南瑾报仇的好机会!跑到这里后,我终于下定决心转身……”
雨柔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仿佛闪电照亮大地一般,带着风雨欲来的气息,但很快,这道光芒就暗淡下去,带着让我心悸的死寂。
“但看到他的样子,我一下子被吓到了……我本来以为,要为南瑾刺出这一刀,就是我最大的追求了。这是我一定要做到的事情,也是我唯一的祈求了……可没想到,当我转身真的面对安达时,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那么坚强。”
“到底怎么了?”
雨柔摇摇头,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袖,她的声音哽咽,但还是尽力想把话说完。
“我,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我对不起南瑾。在食人怪面前,我竟然怕到根本不敢上前,我竟然怕到捏不住刀,让它掉到地上……我竟然吓晕了!我竟然……就那样让仇人逃走了!连在他身上割一道小伤口让他流血都做不到!我本以为,我可以为南瑾报仇的!我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失去南瑾更可怕的事情了……呜呜……”
说到最后,雨柔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颗大颗的眼泪再次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从她无神的双眼中滚落下来,顺着瘦削的双颊一直滑到下巴上,再滴落到地上。
我从没见到过这么无措、脆弱的雨柔。她在我面前,总是像大姐姐一样承担起所有的责任,给我建议。在我难过伤心的时候,第一个来安慰我的人,也总是她。可今天,我终于知道,她也有自己的痛苦、脆弱、伤心的地方,只是她总是很好地掩饰起来,不对任何人说,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以为她有多么坚强,她有多么能干,却忘了,她和我,本质上都是一样胆小、脆弱的女孩。
哪个女孩能说自己在和这种超现实的怪物对峙中,能保持自己的信念和勇气,冲上前去戳怪物一刀的?
我紧紧抱着雨柔,让她可以在我的怀中尽情发泄着自己的痛苦,直面自己的脆弱。这不就是朋友的意义吗?
经过这件事情,我慢慢开始理解雨柔背负的重担和痛苦。也明白她为什么会消瘦得那么快——她已经完全把为南瑾报仇视为自己必须履行的义务和承担的责任了。
雨柔,你背负的时间已经够长了。现在,换我来试试看,让我来守护你。
“雨柔,我发誓,我一定会为南瑾报仇的。”我握紧手中的匕首,一字一句在雨柔耳边发誓。
雨柔紧紧抱住我,任凭眼泪打湿我胸口的衣服。
我已经不能再躲在任何人的背后了,这一次,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帮助我们从痛苦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