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鸣情急之下,手指掐住周福祥脖子,要韩飞龙和秀文让路。
周福祥只觉喉咙难受,刚才他用双手掐死曹管家,不料转眼间自己的脖子就被别人掐住,心头大骇,拼命挣脱。但柳大鸣久在船上,双臂有力;周福祥养尊处优惯了,刚才和曹管家扭打,几乎耗尽了气力。现在被柳大鸣掐住,哪里挣得脱?周福祥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见额头冒汗。
秀文大急,直叫,“大鸣哥,你快放开少爷!快放开!”
柳大鸣知道自己已经闯下大祸,哪里敢放?嘴里也大叫,“你们快让开!让开!”
韩飞龙缓步走近,说道,“大鸣,我们都相信你没有杀过人,你本无罪,何必要让自己背上一个罪名,你听我的,快放开福祥,我让你离开,决不伤你。”
柳大鸣气急败坏,叫道,“我不信你,你、你到清风镇来,是为了图周老爷的财宝,我、我不信你,你快让开!”
韩飞龙脸色微变,说,“大鸣,你上当了,是不是那个宋小姐告诉你的?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我知道,”柳大鸣说,“她是万岁爷派来的,是皇上的人。你、你是叛逆……”
韩飞龙闻言,不禁厉声喝道,“柳大鸣!现在中国已是民国,你糊里糊涂,跟着人倒行逆施,就不怕遭人唾骂?你本是一个质朴之人,怎么如此糊涂?”
“我不管!”柳大鸣只觉恐惧压胸,叫道,“你们别逼我。”
韩飞龙语速慢下来,说道,“大鸣,这里没有人逼你,你相信我,你放开福祥,不要酿成大错,你是一莲师太养大的,现在师太被人谋杀,你不思报仇,反把仇人当对你好的人,把自己的亲人当敌人,你的脑子哪去了?”
“我、我没有杀害师太。”柳大鸣一听师太之事,便想起自己在警察局受的折磨,赶紧说。
“那你知道是谁杀的师太?”韩飞龙厉声说道,“杀师太的人又把雷二猛杀了,你居然反而去听他的话,你知不知道谁是凶手?我告诉你,凶手就是金医生!他杀了人,又嫁祸给别人,现在又把你拉下去,你快放手!”
柳大鸣闻言,心头一震,他又叫道,“不!金医生不是凶手,金医生是好人,是他救我出来的。你、你不要冤枉好人!”
秀文慢慢走过来,到了柳大鸣身前,柔声说道,“大鸣哥,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在这里,你不信韩先生,你信信我好不好?金医生杀死师太,你不为师太报仇,反而一步步错下去,秀文很伤心你知不知道?”
韩飞龙接着说道,“大鸣,你放开福祥,快回头吧。”
秀文和韩飞龙的话让柳大鸣手臂略松,他说,“秀文,我知道你已经不管我了,我也再不能管你了,我……”
他没说完,就觉得手指一阵奇痛,却原来是他手臂不觉间放松,福祥惊骇之下,一低头,张口咬住了柳大鸣的食指。周福祥被柳大鸣掐住时,就又惊又骇,当柳大鸣手臂略松,他几乎是出于本能,朝柳大鸣的食指狠狠地咬下去。
柳大鸣痛得大叫,他将周福祥猛地一推,周福祥也松开了口。
柳大鸣的食指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他大叫着,顺着墙根狂跑而去。
秀文在后面大叫,“大鸣哥!大鸣哥!”
柳大鸣已经跑得没影子了。
周福祥脸色苍白,韩飞龙赶紧走上去,说道,“福祥,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们进去。”韩飞龙说,他看了秀文一眼,秀文也正好朝他看来。
两人目光一碰,秀文脸色一红,赶紧低头,站到韩飞龙身后。
韩飞龙见周福祥脸色苍白,眼眶含泪,不像是刚才被柳大鸣惊吓所致,心下起疑,便道,“福祥,你有什么事吗?”
周福祥母亲刚死,无人问津,听韩飞龙声音柔和,触动心事,不禁放声大哭。
韩飞龙知道周家变故已起,不再多问,衣襟一摆,迈步跨进周家。
进得门来,只见先进来的警察已经团团围住周家下人,独独不见周石天和婉漪。
韩飞龙虽说此次登门,是与李长云约好,先解决周家的问题,却不料不见了周石天和婉漪,他心头微震,走到前面,向那些佣人开口问道,“你们家老爷和夫人呢?怎么没有出来?”
周家下人被警察围住,一个个不知何事,均吓得不轻。他们都认识韩飞龙,其中一个胆大的下人说道,“我家老爷早出去了,太太她、她……”
“你们家太太怎么了?”韩飞龙感到有大事发生,便望着那人问道。
“太太在房里,”那人说,“老爷出门前和太太大吵,刚才、刚才曹管家也进去了。”他看见福祥,又补充说,“是和少爷一起进去的。”
这时周福祥走了过来,他泪水未停,说,“我妈妈死了。”
他这话一出,不止韩飞龙意外,那些下人也顿时发出惊讶声成一片。
韩飞龙道,“怎么会这样?令堂在哪?”
周福祥此刻见韩飞龙在此,心情有所安定,便说道,“我妈妈在那里,还有曹管家也在那里,他们都死了。”
韩飞龙说道,“我们去看看。”说罢,他便往婉漪所在的房间走去,福祥和秀文也紧紧跟上。那些下人中也有想去的,但警察端着枪围成半圆,谁也不敢乱动。
秀文听说婉漪也死了,不由加快脚步,赶在韩飞龙之前推门而入。
一进门,只见曹管家直挺挺躺在房中。秀文不禁一声惊叫。
韩飞龙加快一步走了过去。
周福祥也跟在后面,他说,“是我掐死他的。”
韩飞龙和秀文闻言均感意外,但没说什么。
秀文走到婉漪床边,看着婉漪没有血色的脸,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
韩飞龙站在她身后,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安慰。
“太太对我一向很好。”秀文轻声说。
对于周家,秀文虽然充满憎恨,但面对死者,她的憎恨却忽然消失。
她很早便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母亲死在婉漪手上,但她自到周家后,婉漪对她却很是温和,几乎没有把她当一个丫头看待。因此在秀文心里,报仇的念头虽然没有停歇,却总感到自己无力去报复。现在她凝视婉漪,终于感到婉漪对自己的身份早就明了,她对自己温和,或许是想补偿那一份罪孽。
一直渴望报仇的念头忽然在秀文心中软了下来。
现在人已经死了,所有的仇恨都一下子变得空落和消散。
在秀文心里,她也无法明白是哪种情绪使她难以自控地流泪,但她就是想哭,想要流泪,为自己、为死去的母亲、为一莲师太,也为此刻已死去的婉漪。
她感觉韩飞龙的手停在自己肩头,不由靠过去,伏在韩飞龙肩头吞声哭泣。
周福祥一下子跪下来,一边痛哭,一边大喊着,“妈妈!妈妈!……”
韩飞龙沉默一会,忽然说道,“福祥,你母亲临终前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坚决。
周福祥说,“妈妈要我去找爸爸,说爸爸有块玉……但爸爸有那么多玉,我不晓得妈妈说的是哪块。”
韩飞龙缓缓点头,“你妈妈没说那块玉在哪?”
周福祥凝思半晌,忽然说,“妈妈最后说‘脖子’。”
“脖子?”韩飞龙蓦然惊醒,他立刻明白,周石天把那块藏有秘密的玉随身戴在脖子上。
这是最简单的方式,却又是最安全的方式。
他转头看着福祥,慢慢说道,“福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爸爸的那块玉不是你们周家之物,它是这个国家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福祥看着韩飞龙,一脸迷茫,说,“我不明白,我、我爸爸是做玉器生意的。”
韩飞龙脸色严峻,说,“你爸爸是做玉器生意不错,但那块玉却不是他的。福祥,我得告诉你,现在我们中国正被外国人欺凌,而在国内,又有充满野心的人想要糟蹋我们国家。福祥,你一直不懂事,可我现在要告诉你,在我们中国,有很多人在为了国家的独立和自由付出自己的生命。我们有句古话,叫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爸爸那块玉,关系着中国的前途命运,我必须把它拿到。你明白吗?”
周福祥还是迷茫地看着韩飞龙,但他忽然说,“韩先生,你放心,我找到爸爸,要他把玉给你。”
韩飞龙凝视着他,说,“好,我们这就去找你爸爸。”
他们刚要离开,一个下人忽然推门而入,满脸惊慌地说,“少爷,不好了。”
韩飞龙一怔,也不问什么事,立即说,“我们出去!”
几个人匆匆离开。
走出门来,众人才同时一惊,原来外面已经大火熊熊。
本来在外面的下人和警察都惊慌不已。
韩飞龙走到带队警察面前,说,“怎么回事?”
那警察说,“我们也不知道,这房子突然起火了。”
“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从厨房。”
“是不是刚才里面有人?”
“没有人,都出来了。”
韩飞龙不再说什么,往周宅的厨房走去。
几个警察也跟了进来。
但见房内火焰更甚,一根根屋柱被火焰包围。
这时秀文也跟着进来了,她大喊着,“韩大哥,快出去!”
韩飞龙不动,只是对秀文说,“这里还有什么出口?”
秀文说,“左边有间房,平时是放菜的,那里可以出去。”
“我们去那里。”韩飞龙当机立断地说。
秀文带着众人赶到放菜房,韩飞龙说,“刚刚有人从这里出去,我们追。”
他当先从这里出来。
远远看去,只见一个人在前面狂奔。
那人是柳大鸣。
一个警察端起枪,瞄准柳大鸣,只听“啪”的一声枪响,柳大鸣应声倒地。
韩飞龙和众人赶过去。
柳大鸣正痛苦地在地上挣扎。
他看见韩飞龙等人过来,脸上的表情既有枪伤带来的痛苦,也有绝望的恐惧。
韩飞龙看着他,缓缓摇头,在他身边蹲下来,说,“大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大鸣挣扎着说道,“我、我是皇上的人。”
“皇上?”韩飞龙心中沉重,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告诉你,中国永远不会再有皇上了。”
“我是皇上的人。”柳大鸣继续挣扎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为什么要放火?”韩飞龙又问。
“我、我要向宋小姐交代。”
韩飞龙站了起来,秀文又急又气,说道,“大鸣哥,你干什么这样傻?”
“把他带走吧。”韩飞龙对警察说。
那些警察上前,扶起柳大鸣。
此时的柳大鸣已完全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他大叫着,“我是皇上的人!我是皇上的人!皇上会把你们抓起来的!”
“什么皇上?”一个警察听得不耐烦,顺手给了柳大鸣一记耳光。
柳大鸣几乎没有思考,伸手就去抢那警察的枪。
韩飞龙走上一步,伸手将柳大鸣的手臂扣住,喝道,“你还不清醒?”
那些警察吆喝着,将柳大鸣捆了起来,将其带走。
秀文在后面跺着脚,却说什么也是无用。
这时周家已经大火冲天。
韩飞龙回头看着火焰,叹息道,“没想到大鸣竟然如此走火入魔。”他话音一落,旋即想到,民国差不多刚刚建立,对习惯了皇权的国人来说,“皇上”二字,真是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一个普通的柳大鸣居然可以为了宋颜兰的几句话,就如此死心塌地地为其奔走效劳,那其他人呢?中国如此之大,会有多少人为“皇上”效命?蔡锷虽然要举护国之旗,但胜算究竟有几成,韩飞龙真是不敢去下结论。
但他的任务却终于有了最重要的线索。
周石天的蝶玉挂在身上!
周宅的火势越来越大,来救火的不少,但却没办法扑灭,因为火是从里面烧起的,冬天风大,当真是风助火势,焚烧极是迅速,几乎没过多少时间,只听得巨响连连,周宅的大梁横木在火焰中倒塌。
“快过去看看,”韩飞龙说,“福祥还在那边。”
秀文也是一急,说,“嗯,我们快去。”
韩飞龙和秀文走到周宅,整个周宅已是垮成一片。
好在周宅占地甚广,附近没有什么他人住房,最近的邻居也住得较远,因此火势虽大,没有殃及旁人。只是周家突然失火,对当地人来说,却是骇人听闻的大事,等韩飞龙和秀文过去之时,周围已是不少人在帮着灭火,但火势实在一下子来得猛烈,竟无法阻住周家被火焰吞没。
在大门之外,有一些人围成一圈,里面传出大哭之声。
韩飞龙和秀文赶紧过去,韩飞龙分开人群,里面哭泣的人是周福祥,他已在下人帮助之下,把婉漪的尸身抢救了出来。
见此情景,韩飞龙也殊为感伤,蹲下来抚慰周福祥。
“妈妈、妈妈!”周福祥只知道一个劲地哭,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突变。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有的对婉漪之死感到惋惜。毕竟,婉漪在镇上人缘甚好,不少人也陪着流泪,也有不少人在问周石天去哪里了,但问的人不知道,被问的更不知道,仿佛在周家发生如此重大之事时,一家之主的周石天凭空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