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兰走出尼姑庵后,急匆匆往山下便走。
她没走多久,忽然感觉到什么,脚步一停,回头望去。
但身后一片空荡,什么人也没有。
宋颜兰继续环顾一下周围,她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后,又开始往前走。
在一块巨石后面,韩飞龙站起来,凝视着宋颜兰的身影。
他决心继续跟踪下去。
韩飞龙跟踪得非常小心,他知道,他跟着的这个女人绝非等闲之辈,一不留神,就会出现自己不希望看到的后果,尽管他不知道跟着这个女人会遇到什么事,但他可以明确的是,这个女人身上有着很不一般的东西,很可能和他要得到的东西有着想不到的联系。
不错,这个女人是昨天到清风镇的,自己也是昨天到的,他一来这里,就向柳大鸣打听这里是否来了外人。当时柳大鸣说没有,但现在他知道了,答案应该是个“有”字。来的外人就是这个女人。
柳大鸣不一定对自己撒了谎,毕竟,他到这里时已是晚上。
他到这里来,当然有自己的目的,他不愿意在自己的目的实现之前,出现什么状况。他来之前就调查过,清风镇几乎是封闭的,很少有外人来。现在居然在他来的时候,一个女人也同样来了这里。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个小镇,真正和他有关系的,还不仅仅是他要去找的人,更有可能的是,这个孤身女人会给自己造成一定的影响。看她的行迹便能断定,这个女人身上有着非常大的秘密。如果这个秘密和自己此行有关,就一定得弄个水落石出,更何况,在做自己的事情之前,他不愿意这里出现任何疑点。因为任何一个疑点都可能给自己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
如果要避免,他就更得小心。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对手,一旦你的对手是女人,就更不能麻痹大意。
韩飞龙跟了上去。
宋颜兰也就只回了那么一次头,她尽管警惕,但韩飞龙跟得十分小心,宋颜兰没再有不好的感觉。
她很快走到镇上,这里人多了起来,她开始觉得自己安全了。
韩飞龙远远看着宋颜兰,后者只是在一些小店铺面前留连,像是要买一些小玩艺,但每次都没买,只是看一看,拿在手里掂量一下,又放回原处。
韩飞龙远远看着她。不料一个人忽然走到近前,对韩飞龙说,“韩先生,您在这啊?”
韩飞龙一看,面前的人不认识,很普通的一个小伙计。
“你是谁?”韩飞龙问。
“我……”那人似乎意外,说,“小人郭四,殷老板店里的伙计,早上我给您送早点来着,您不记得了?”
“哦,”韩飞龙认出他来了,说,“是你,怎么没在店里?”
“我出来买点东西,您现在回去吗?”
“不回去,”韩飞龙说,“我还有点事。”
“那我就先走了,”郭四说,“您先忙。”但未动步,他看着过来的一个人。
就这么一点工夫,韩飞龙抬头一望,刚才还在一个店铺前的宋颜兰已经不见了。
韩飞龙立刻知道,自己已经将人跟丢了,他四处张望。
宋颜兰没看到,却看见那扫地的老头又扫着地过来了。
“要变天了,要变天了。”那个老人一边扫,一边始终这么喃喃自语。
韩飞龙眉头微皱,让那个老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老人和韩飞龙错肩时,忽然望了他一眼。
“这个人是谁?”待老人和自己擦肩走过后,韩飞龙问郭四。
“他啊,”郭四看着老头,说,“这是苏老头,清风镇的第二号白痴。”
“第二号白痴?”韩飞龙说,“那谁是第一?”
“您说谁是我们清风镇的第一白痴?”郭四一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就是我们镇上周老板家的公子爷,您是没见到,简直就是一个傻瓜!成天就只知道发疯!”
“周老板?”韩飞龙说,“就是周石天吗?”
“就是,”郭四说,“瞧不出您到这里才一天,也知道周石天周大老板的名号。”
韩飞龙一笑,“我早就知道周老板的名号了。”
“周大老板可是我们清风镇的名人哪!”郭四说,“小人还有事,不耽搁您了。”他对韩飞龙讨好地谄笑一下,走了。
韩飞龙知道,那个宋颜兰是跟不上了,他决心去周石天家。
柳大鸣一离开尼姑庵,便急匆匆赶去警察局报案。
警察局长李长云刚巧率领一队警察巡逻回来。他一听说有人谋杀了一莲师太,立刻命人将柳大鸣带到讯问室。一个堂堂局长亲自过问一件穷人的被杀案令知道消息的警察非常惊讶。但他们也知道,一旦局长亲自过问案件了,那么就意味着这案件在局长的心目中占有不小的分量。
对李长云来说,这案件他必须亲自过问。因为上面的重重命令下来,在总统袁世凯登基之前,不允许出现任何反常事件。现在全国已经谣言四起,说蔡锷已经脱身到了云南,有起事之嫌,如果这当口有什么异事发生,他局长的乌纱帽只怕难保。
对李长云来说,他天天亲自带队巡逻,就是不想清风镇出什么状况,现在一个从来没人惹的一莲师太居然被谋杀,李长云隐约觉得这里面是不是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于是他亲自来讯问柳大鸣。
柳大鸣生平第一次面对一排虎视眈眈的警察,不由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惧意。他坐在椅子上,只感到屁股特别不舒服,像是坐在一块铁板上一样。
李长云在柳大鸣面前走来走去,不时严厉地盯他一眼。柳大鸣被李长云眼光盯得毛骨悚然。他很想对方问他一些什么,但对方就是不问;对方不问了,他又开始希望对方继续沉默下去,但不巧,他刚刚希望对方不问时,李长云开口了。
“你叫什么?”他问,声音就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
“我,”柳大鸣结结巴巴起来,“我叫柳大鸣。”
“柳大鸣?”李长云冷冷一哼,说,“是清风镇的吗?干什么的?”
“我、我是撑船的。”
“撑船的?”李长云站住了,忽然以更严厉的声音说,“我刚才问你是不是清风镇的,怎么没回答啊?”
“我、我是清风镇的。”柳大鸣开始觉得自己头上冒汗了。
“是清风镇的,”李长云重复一句,又说,“既然是撑船的,跑尼姑庵去干什么了?”
柳大鸣被问得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回答说,“我、我是去看一莲师太的。”
“看一莲师太?”李长云好像不相信,说,“无缘无故的,去看师太?没那么简单吧?”
“不、不,”柳大鸣头上的汗开始流下来,回答说,“我、我是师、师太从小养大的,我、我经常去、去看师太的。”
“哼!”李长云又哼一声,说,“巧啊,正好是那时候!你说你是师太从小养大的,这就是说,你对尼姑庵很熟悉了?”
柳大鸣简直不知道李长云为什么要这样问,讷讷答道,“我、我是正好那时候去的,结果、结果,师太被杀了。”
“那你看见凶手没有?”
“没有,我没有看见。”柳大鸣说。
“那好,”李长云说,“你现在带我们去尼姑庵看看。”
说完,李长云将头一摆,手下两个警察吆喝一声,走过来说,“快!带我们去!”
柳大鸣赶紧站起来,连连说,“好的,我就带官爷去。”
他看着李长云,后者也以不相信的眼光看着他。在李长云眼里,是一片冷冷的神色,这神色让柳大鸣突然感到一阵惊惶。他总觉得这个局长在怀疑自己,他脑中这个念头一冒,不由更加慌张,好像自己真有什么嫌疑一样。
柳大鸣带着警察到了尼姑庵。
天色向晚,整个庵内显得愈加阴森。
在师太的房间里,地上的血液已经变得凝固,血迹深红、发黑。
一警察掀开蚊帐,只见师太的尸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李长云站在床前,眉头直皱。
在他管辖的镇上,这件凶杀案显得特别离奇。
的确如此,对一个无钱无势的老尼姑来说,谁会对她下手夺其性命呢?这尼姑庵来的人不多,至少李长云就很少来这里。在他印象中,好像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他不信佛,也没时间想到这个小山上的尼姑庵。他只是知道一莲师太的名号,知道镇上的善男信女对她很是敬重。李长云向来不管这些琐碎之事,但现在这里出现一桩命案,他不得不开始观察这个庵内的一切。
他打量房间后把头转向柳大鸣,“这庵里还有什么人?”
“没有,”柳大鸣说,“这里只有师太。”
“只有师太?”李长云说话始终冷冷的,“你不是在这个庵庙里长大的吗?”
“官爷,”柳大鸣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可,可我现在没住在这里了。”
“你说说看,师太平时有什么仇人吗?”
“仇人?”柳大鸣像是有点意外地听到这个问题,他睁大了眼睛,说,“师太怎么会有仇人?没有的,从来就没有。”
“那你觉得有什么人会突然到这里来杀她?”
“我、我想不出来。”
“这几天庵里来什么人没有?”
对李长云这个问题,柳大鸣突然打个冷颤,他一下子想起宋颜兰来。
但他还没有回答,一个警察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报告局长,在厢房里发现一件旗袍。”
“哦?”李长云转身接过那个警察递上来的旗袍。
旗袍光鲜,做工精细,不论什么人一看,就知道这件旗袍决不是廉价之物。
李长云眉头一皱,问柳大鸣,“这是一莲师太的吗?”
柳大鸣神色惊慌,说,“我、我……这衣服不、不是师太的。”
“不是的,”李长云冷冷地说,“我也知道不是的,你是经常到这里来的,那你就应该知道这衣服是谁的?说,这是谁的?”
柳大鸣一看见旗袍,就在心里暗暗叫苦,他当然知道这是宋颜兰的旗袍。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告诉李长云这件旗袍的主人,恐怕警察局立刻就会把宋颜兰抓起来。
但他看着李长云冷冷的眼神,又不敢撒谎。
“是,是。”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是哪个香客留这的吧?”
“香客?”李长云冷笑一声,说,“清风镇有这样的香客吗?柳大鸣,我劝你最好说实话,现在师太被杀,这人命关天的事,你以为是儿戏吗?你不说出来,就到班房里想清楚!”
他看着旁边的警察,补充一句,“来呀,把他带到警察局去!”
“别、别!”柳大鸣被吓住了,赶紧说,“我见过这香客,她,她是昨天来这里的。”
“昨天?”李长云说,“那她现在在哪?”
“她现在?”柳大鸣说,“我不知道,她不久前还在这里,后来出去了。”
“出去了?”李长云又眉头一皱,说,“她没说到哪去吗?”
“我、我不知道。”柳大鸣更加结巴了。
李长云心里已在暗暗思忖,一个清风镇,来了个陌生女人,巧的是,她一来这里居然就出现命案。李长云几乎立刻就将这个陌生女人锁定为嫌疑对象了。
“这庵里还来过什么人没有?”他继续问。
“没有了。”柳大鸣说,他这时忽然想起韩飞龙来,那个韩先生也是昨天来清风镇的。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事告诉李长云。因此他的脸色出现了一丝犹豫。
“还有什么事你没说?”李长云察言观色,突然发问。
柳大鸣几乎一慌,说,“昨天、昨天,还有一位先生到了这里。”
“是什么人?”李长云作为警察局长,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联系,而且,柳大鸣说的是“这里”。在柳大鸣心里,他说的“这里”是清风镇,但在李长云听来,这个“这里”是尼姑庵。
“那位先生姓韩,他、他昨天一来,就住在殷老板的客栈里。”
“殷老板的客栈?”李长云向站在他旁边的两个警察一扬头,说,“你们马上去殷老板客栈,把那个姓韩的给我带到警察局来!”
“是!”两个警察答应一声,立个正,转身执行局长的命令去了。
韩飞龙此时已在周石天家。
引他进来的是曹管家。
在引韩飞龙进门时,曹管家就觉得这个突然上门的青年人有不寻常之处。更何况,戒备之心也是每个管家应有的一种警惕。他本想不让韩飞龙进门,但韩飞龙话说得非常客气,不卑不亢的模样使对方又不能直言拒绝,更何况,韩飞龙暗示对方,他知道周石天刚去了另外的人家,也就是张老板家。自己这时候登门拜访,完全是因为有要事相商。
曹管家本想问韩飞龙有什么要事,但看着韩飞龙的眼神,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个结果来,因此他感到有点为难。韩飞龙这时适时在曹管家手上塞了一块大洋。
钱总是起关键作用的东西。曹管家立刻换了副脸色,将韩飞龙引进客厅。
韩飞龙一进客厅,就随意张望一下,所有的什物都尽收眼底了。
“韩先生请坐,”曹管家说,“我去通知老爷,就说韩先生来了。”
说完,他走到门外,扬声说了句,“秀文,过来倒茶。”
韩飞龙听见“秀文”的名字,心里一动,坐下看着门口。秀文在片刻后端茶进来了。
秀文一进客厅,看见坐在里面的客人是韩飞龙,脸上有点一愣,但随即安静下来。她迈着碎步,慢慢走到韩飞龙身边,将手中的茶放在茶几上,低声说了句,“先生请用茶。”
韩飞龙看她一眼,“嗯”了一声。秀文又不声不响地退出去。曹管家也出去了,客厅里只剩下韩飞龙一人。
韩飞龙对安静有种格外的敏感。或许,以他的身份来说,安静意味着隐藏。而在安静中,隐藏的东西是看不到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危险的东西。他不由仔细地听着这片安静。
但这安静只持续了片刻,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先进门的是周石天,紧跟在他身侧稍后一点的是曹管家。
“老爷,”曹管家一边弯腰,一边伸手说,“就是这位先生要见您。”
周石天没回答,他有点诧异,一个陌生人突然登门拜访,不知对方有什么目的。因此他一进来就直直地看着韩飞龙。
韩飞龙从椅子上站起来,没动脚步,只是微微一笑,说,“这位就是周石天先生了?”
周石天走过来,说,“我就是周石天,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韩飞龙微一欠身,说,“在下姓韩,韩飞龙。今天到府上,来得冒昧,周先生见谅。”
“好说,”周石天一拉衣襟,说,“韩先生请坐。”他手一伸,待韩飞龙坐下后,自己再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茶几隔在两人中间。
“曹管家,”周石天对站在一旁的曹管家说,“你叫秀文给我倒杯茶上来。”
曹管家看着周石天的眼色,心领神会地说,“我这就去。”
他转身走了。不一会,秀文又将周石天的茶端上来。曹管家没有跟着秀文出现。
“不知韩先生光临寒舍,有什么见教?”秀文出去后,周石天看着韩飞龙,问。眼前的这个青年使他有些戒备。
“见教不敢,”韩飞龙说,“我是特意为一桩生意来找周先生的。”
“生意?”周石天说,“有什么生意,韩先生可直接到我店里去谈。”
韩飞龙像是没有听懂周石天话中的逐客之意,仍是微微一笑,说,“周先生,这桩生意我只能在这里和您面谈。”他左右一看,补充一句说,“周先生,我们这里说话……”
周石天眉头一皱,说,“韩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韩飞龙笑容收敛了,慢慢地说,“周先生,我是和您专门谈玉生意的。”
“玉?”周石天心里一惊,他立刻想起一莲师太给自己验的那块蝶玉。难道他就是一莲师太说的那个香客?
周石天心里虽然一惊,但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没改变。他手扶茶杯,看了韩飞龙一眼,缓缓地说,“这么说韩先生手上有玉?”他的声音有种觉察不出的颤抖。
韩飞龙没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周石天,然后缓缓地说,“不是我有。周先生,是我听说您府上有一块无双蝶玉……”
周石天蓦然一惊,这一次,他的脸色藏不住了。他迎着韩飞龙的眼神看过去,说,“韩先生,敢问你从哪来?”
“周先生,”韩飞龙和周石天的目光对视着,说,“天上众星皆拱北。我是北方人,从南方过来。”
听到韩飞龙说出这个上联,周石天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前,向外面望了望。外面没人,他关上门,走到椅旁重新落座,然后才说,“世间无水不朝东。”
韩飞龙看着周石天,说,“周先生,我是蔡将军派过来和你联系的。”
“蔡将军,”周石天像是有点激动,说,“我等你好久了。这里说话不方便,来,我们去密室说话。”
他站了起来,韩飞龙跟着站起来。
周石天转过身,激动地说,“周某总算等到你了。快,这边走。”
“请。”韩飞龙说,跟着周石天走过去。
两人还未走几步,外面却突然出现了争吵声。
周石天立刻走到门边,推开门一看,是曹管家和两个警察在说话。
“两位官爷,”曹管家说,“我们家老爷正在会客,请等一等。”
那两个警察却不肯,执意要闯进客厅。
“什么事?”周石天站在门边,神态威严地问。
一个警察赶紧说,“周老板,我们是奉命而来的。”他们看见周石天,不由说话也客气了。周石天不仅在清风镇财大势大,和他们的局长李长云也是称兄道弟的朋友。
“奉谁的命?李局长的吗?”周石天说。
“是李局长亲自下的命令,”那警察说,“周先生,您在家里大概不知道,清风庵的一莲师太被人谋杀了,局长怀疑这位先生是凶犯,”他将手指向周石天身后的韩飞龙,“因此命我们将这位先生带到警察局去问一下。”
“胡说八道!”周石天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这位先生是我的贵客,怎么可能杀人?你们回去报告李局长,就说他是我周某的客人,我会亲自去警察局向你们局长解释的。”
尽管周石天这么说,但猝然听到一莲师太被人谋杀的消息,还是不由得在心里暗自一惊,但他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周老板,”那警察显然也惧怕周石天,赔着笑脸说,“您也知道,我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如果我们不把这位先生带过去,李局长怪罪下来,我们怎么担当得起?”
“你敢这样和我说话?”周石天见对方不肯让步,不由得怒火上冲。
“周先生,”韩飞龙走上一步,说,“不如我就跟他们去一趟警察局,人是谁杀的,我也很感兴趣。我去一去那里也好。”
“韩先生你……”周石天一时语塞。
“我没事的,”韩飞龙说,“周先生放心。”
说完,韩飞龙走下台阶,来到这两个警察面前,说,“我就跟两位走一趟,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