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一切知识传授给她的目的就是要使得她也许能够明白男人的工作，甚至给予帮助，然而这一切却不是以知识的形式传授给她——仿佛那是或者可能是她应该了解的目标，而不是仅仅为了让她去感受、去判断。她是懂得多种语言还是仅仅懂得一种并不重要，因为那只是骄傲或完美的资本，但是能够向陌生人发善心，理解陌生人的甜言蜜语，这一点对她来说却至关重要。她是否懂得这门或那门科学对她自身的价值或尊严来说并不重要，但是养成精确的思维习惯，理解自然法则的意义、可爱和无可规避，最起码踏上科学成就上的某一条道路，直至来到那痛苦的屈辱之谷的入口，这一点对她来说却极其重要，因为只有最聪明最勇敢的人才能进入屈辱之谷，为了子孙，在一片广袤的沙滩上捡着卵石。她了解多少城市的位置或者多少事件的日期或者多少名人的名字并不重要——教育的目标并不是要把女性变成一部字典，但是却非常有必要教育她全身心地投入她所阅读的历史之中，用她那丰富的想象力设想史册中的每一个片断，用她那敏锐的本能去理解感情的环境和戏剧性的关系，而这些环境和关系常常被史学家用理智加以掩蔽，在事件安排中加以割裂，因此必须由她来找到天意之中所隐含的公道，在黑暗之中发现连接错误与报应的命运之火的线索。然而最重要的却是要教会她把对历史的同情之心推及当代的灾难：随着时过境迁，历史已经一成不变，她可以从中心平气和地呼吸着历史之气，但是倘若当代的灾难得到她的同情，也许从此就不再发生。她应当努力想象，假使让她天天面对不因她平素没有目睹而显得有丝毫不真实的苦难，那样会对她的思想和行为产生何种影响。我们应当教会她或多或少了解：她所生活和热爱的那个小世界和上帝所生活和热爱的那个世界相比可以忽略不计；我们更应当认真教会她不要让她那些虔诚的思想随着包含的内容增多变弱，不要让她为失去亲人的人们——为“一切受压迫的苦难之人”——所做的祈祷与为解除丈夫或子女短暂的痛苦而做的祈祷相比，显得苍白无力。
到目前为止，我想我的观点得到了你们的认同，不过对于那些我觉得自己不得不说的东西，你们也许并不赞同。对于女性来说，的确有一门危险的科学，亦即神学，她们必须小心对待，谨防亵渎。奇怪的是，而且是非常奇怪，她们一方面非常谦虚，对自己的能力表示怀疑，尽管科学的每一步都可以论证、都很确定，但是她们却在门口止步；而另一方面，她们却一头扎进那门曾让最伟大的人颤抖、让最聪明的人犯错的科学，丝毫不考虑自己缺乏能力。奇怪的是，她们会自满而骄傲地把身上的邪恶或愚蠢、傲慢、耍性子或盲目的一知半解绑在一起，成为一束苦涩的神圣的没药。奇怪的是，在生来作为看得见的爱的生物身上，亦即在她们了解得最少的地方，她们却首先进行谴责，然后向主自我推荐，爬上台阶，与主争夺判事的王座。最最奇怪的是，她们竟然会认为自己受圣灵的指引，养成了某些思维习惯，而这种习惯已经成为造成家庭不和的纯粹因素；她们竟然敢把基督教的家神变成她们自己丑陋的偶像——任由她们打扮的精神玩偶，而她们的丈夫则担心会打碎这些偶像，遭受女人的大喊大叫，因而对之嗤之以鼻，唯恐避之不及。
那么我想除了这一点外，女孩的教育在学习课程和材料上应该和男孩的基本相同，不过方向却大相径庭。无论是哪一个阶层的女性，都应该了解丈夫可能了解的一切，不过却是以不同的方式了解。他对事物的了解应该是根本的、不断进步的，而她的则应当是普遍的、已经完成的，对日常生活有用。男人倘若更聪明些，则应当为了眼前的用途而利用女人的方法学习、在一些随后对社会服务最适合的领域需求对精神力进行锻炼，不过一般说来，男人应当彻底弄懂某一门语言或科学，而女人虽也需要弄懂这一门语言或科学，但是只要能使她对丈夫及其挚友的快乐产生共鸣就足够了。
不过请注意，请用她所能到达的高度进行准确观察。基础知识和肤浅知识之间——脚踏实地的问学和三心二意的学习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别。女性知识再少，只要她的确懂了，就总是能够帮助自己的丈夫，倘若只是一知半解，则只能逗弄丈夫。
的确，倘若女孩和男孩之间的教育存在差异的话，我得说与男孩相比，由于女孩的智力成熟得较快，所以应该尽早把女孩的教育导向严肃深奥的主题，她的文学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更无意义，应该在她天生的深刻的思想和敏捷的思维的基础上，增加耐心和严肃性，另外还应该保持思想的高尚和纯洁。我现在不想谈论如何选择书籍的问题，只想保证做到一点：她那些刚刚被愚蠢之泉打湿的书籍从流通图书馆借出来后，不会堆在她的膝盖上。
哪怕是智慧之泉也不行，因为就小说阅读的诱惑而言，我们与其说应该对小说的质量担心，还不如说对小说过于感兴趣和担心。最弱的浪漫小说也没有低级的宗教文学那么令人麻木，最差的浪漫小说也没有虚假的历史、虚假的哲学或虚假的政治杂文那么腐蚀人心。然而倘若浪漫小说通过自身的令人激动的事件使得普通生活索然寡味，增加那种病态的渴望，想与一些我们永远也不会面临的场景进行无用的相识，那么最好的浪漫小说就变得危险了。
所以，我只谈论的好小说，我们的近代文学在这方面尤其丰富。的确，倘若读的方法对头，这些书丝毫不亚于道德解剖和化学反应方面的专著，是对人性的深刻研究，具有重要的用途。不过我并不重视这项功能：很少有人认认真真读过小说，从而使得小说实现这个功能。人们通常所做的最多也就是多多少少增加了一个善良读者的爱心或者一个恶毒读者的邪恶而已，这是因为每一个读者都会从小说中找到适合自己脾气的食粮。那些生性骄傲和嫉妒的人会从萨克雷【42】的小说中学会鄙视人类，那些生性温和的人会学会同情人类，那些生来浅薄的人则学会嘲笑人类。所以，小说中可能还存在有用的力量，可以把从前表述不清的真理生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然而进行形象地表达的诱惑极其强大，甚至最优秀的小说家也常常难以抵制，我们的观点被描绘得很极端、一边倒，因此它们表现出的生动性与其说有益，不如说有害。
此处我不想决定该允许读多少小说，不过请让我最起码明确一点：不论是读小说、读诗还是读史，选择书籍时不是因为它们没有邪恶，而是因为它们包含着正义。一本强大的书中这里那里也许会散布或隐藏着邪恶，但是却永远不会对一个好女孩造成伤害；一个空洞无物的作家却会迫害她，他那看似和蔼的愚蠢会使得她堕落。如果她能够利用一个藏有老的经典书籍的好图书馆，那么就没有必要进行选择。把现代杂志和小说藏起来，不让女孩发现，然后每到阴雨天就把她带到那座老图书馆，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她会发现什么东西对她有益；你们却不能，因为女孩性格形成与男孩之间只存在这个差别——你们可以像凿石头一样把男孩凿成型，或者像敲打青铜器一样把他敲打成型，假如他的素质较好的话。然而你们却无法把女孩敲打成型。她像花儿一样成长——没有阳光，她就会枯萎；倘若你们不给予她足够的空气，她就会像水仙花一样烂在自身的鞘中；如果你们在她的生命中的某些时刻不给予她帮助，她也许就会摔倒，一头扎在尘土中。你们无法束缚她，她必须自己选择美丽的形状，走自己的路，在肉体和灵魂上必须总是拥有。
她轻盈自由的家庭动作以及贞节的自由脚步。
我说过把她留在图书馆里，就好像把小鹿留在田野一样。它识别苦草和甜草的能力比你们强上二十倍，会吃一些苦涩带刺但却对它有益的草，一些你们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有哪些作用的草。
然后在艺术上，把最好的榜样放置在她的面前，让她自己在一切才艺方面进行练习，尝试精确和完整，从而使得她懂得比实际获得的更多的才艺。我说过是最好的榜样——也就是说最真实、最单纯、最有用的榜样。请注意：它们包括所有艺术。请在音乐中试一试，你们也许会认为它们最不可能适用于音乐。我说过是最真实的，只有最真实的音符才能最准确、最忠实地表达词的意思或感情的特征；还有最纯朴的，只有在最纯朴的音乐中才能借助最少、最有意义的音符获得意义和旋律；最后还有最有用的，只有最有用的音乐才能使最佳词藻变成最漂亮的词藻，使得这些词藻在我们的记忆中每一个都具有灿烂的声音，使得我们在需要的时刻最贴近我们的心。
不仅仅在内容和课程上，而且更要在精神上，我们要使得女孩的教育和男孩的教育一样严肃。你们在养育女孩时仿佛只是为了让她们成为餐具柜的装饰品似的，然后抱怨说她们轻浮。请给予她们和她们的兄弟一样的优势——诉诸她们身上同样伟大的本能的德操，同时教育她们勇气和真理是她们存身于世的支柱。当你们晓得在这个基督教王国，没有哪一所女子学校认为勇气或真诚有进门的方式一半重要时，当整个社会制度就如何使女孩立足于生活的方式而言，只不过是由懦怯和欺诈构成的一场瘟疫——懦怯表现在除了像她们的邻居选择的那样，不敢让她们生活或爱；欺诈表现在为了我们自己骄傲的目的，在女孩的整个未来幸福生活取决于她不受迷惑的能力的阶段，我们却把世上最糟糕的虚荣的光华完全展现在她的眼前——时，你们认为她们对诉求会无动于衷吗？
最后，不仅要给她们提供优秀的教育，而且要提供优秀的教师。你们在把儿子送到学校之前，会首先考虑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最起码让他对你们的儿子拥有完全的权威，而且自己也对他有几分敬重，倘若他和你们一起进餐，你们绝不会把他安排在次席，而且你们还知道孩子在大学里的直接导师还要听从更高级导师的指挥，对那些更高级的导师你们则是顶礼膜拜。你们绝对不会趾高气扬地对待圣公会的教长或三一学院的院长。
但是你们为女儿提供了什么样的教师？你们对自己挑选的教师有几分敬重？你们把女儿的道德和智力性格的形成全都托付给老师，而你们却让自己的仆人对待教师的尊重程度还不及管家（就好像你们的孩子的心灵还不如酱和杂物重要似的），而且你们自己认为偶尔让她晚上到客厅坐一坐是给她面子，在这种情况下，女孩有可能认为自己的行为或智力重要吗？
所以，请让文学给她提供帮助，让艺术给她提供帮助。此外，还有一种帮助她也离不开——这种帮助有时比其它所有影响的作用都大，那就是苍茫美丽的大自然的帮助。请听圣女贞德【43】所受的教育：
“用目前的标准来衡量，这个贫穷女孩所受的教育很一般；用更纯粹的哲学标准来衡量，却极其了不起。只是这种教育对我们这个时代无用，因为它对我们来说可望而不可即。”
“其次，除了精神优势，环境优势对她的影响最大。多姆雷米之泉位于一座广阔的森林边上，经常有精灵光临，教区牧师为使她们举止得体，不得不每年到那里去做一次弥撒。”
“多姆雷米森林——那些是大地的荣耀，因为那里居住着神秘的力量和古老的秘密，进而上升为悲剧的力量。那里有教堂，还有教堂的窗户——‘像印度教徒的摩尔式的庙宇’，它们在都兰和德国议会的影响力不亚于王子。它们都会传出悦耳的钟声，在晨昏祈祷时钟声穿过森林，远达数十里之外，而且每一只钟都有着各自梦幻般的传说。这些散布在各处的寺庙数目很少，因此一点都不会打破该地区的寂静，但是同时却又多得足以在一片蛮荒之地上盖上一张基督教神圣的网或天棚。”[26]
的确，如今你们在英国找不到宽广达三十六英里的密林，不过倘若你们愿意，也许仍然能够为你们的子女留下一两个精灵。但是你们愿意吗？假定你们每一家在屋后都有一个花园，大小足够孩子们在里面玩耍，草坪恰巧够他们在上面奔跑——不要太大。假定你们无法搬家，不过只要你们愿意，你们可以在草坪中间挖一个矿井，把花坛变成一堆堆焦煤，这样你们的收入就可以翻番，或者翻两番。你们会这么干吗？我希望不。我可以告诉你们，即使你们的收入是原来的六十倍而不是翻两番，假如你们那样干了，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然而在整个英国你们却正是这样干的。我们整个国家仅仅是个小花园而已，倘若你们允许自己的孩子在草坪上奔跑的话，这个花园也仅仅够大而已。你们将要把这个小花园变成炉膛，可能的话，会在上面堆上一堆堆的煤渣，你们的孩子而不是你们自己将因此而遭殃。这是因为并非一切精灵都会被赶走，就像有森林精灵一样，也有火精灵，它们的第一件礼物似乎就是“勇士的利箭”，而它们的最后一份礼物则是“罗腾木的炭火”【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