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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寂静年华——爱、婚姻

平凡之苦

有人怀疑,张爱玲与赖雅之间是否真的拥有爱情,寂寞至此,孤傲至此,她不是一个因为寂寞与一个男人执手偕老的女子,年少时那场倾城绝代的爱情伤了她,繁华落尽后的轰动惨烈她心有余悸,时过境迁后,她只是想要一个懂她的男人,执子之手,不求与子偕老,只求顺其自然,在相携的岁月里,安然静好。

她与赖雅是如此,他虽已风烛残年,她虽仍风华正茂,但他是懂她的男子,是温暖她的男人,她说:“我们很接近,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觉得多余”。因此,他是她命里的另一份爱情,她愿意为他展露笑颜,愿意为他煮饭煲汤,愿意与他冷暖与共。

婚姻于他成了枷锁,他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重获自由,只想自由自在得在浪荡潇洒中漂荡沉浮,这一漂,便是三十年,他从未有过再次步入婚姻的想法,直到遇见张爱玲。

这一次,他愿意结束四海为家的日子,为这个东方女子停留,只是他没有信心,习惯自由自在独来独往的自己,还能不能给她现世安稳的生活,江郎才尽今非昔比朝不保夕的自己,能否担得起一个丈夫的责任,羸弱多病风烛残年的自己会不会是她一生的累赘?

理智与感情的抗争,结局是感情获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他只想与挂念牵挂的女子共结连理,负起早就被自己抛于脑后的责任,他洋洋洒洒地写下了真挚的求爱信,冒着大雨去邮局寄出,这一刻,他如同热情洋溢的少年,他害怕不立即做会留下抱憾终身的遗憾。

张爱玲收拾行囊,去萨拉托卡泉镇与赖雅会面,既然是命运的安排,她愿意顺流而下,与这个知她懂她温暖她的男人走入婚姻,相携走人生之路,虽不会生死相随,但一定会冷暖与共。

在错误的时间遇见错误的人,是一种劫难,她与胡兰成的一纸婚约薄似纸,却压在她的心头沉重如石,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是一种幸福,因缘际遇使她与赖雅相遇,相知,相守,他虽然与胡兰成同为浪荡子,但他真诚良善,他愿意负起责任,娶她,以爱为名,而不是赤裸裸的同居。

他提前去火车站等待自己未过门的东方新娘,心情繁复,无法言说,张爱玲亦然,他们轻轻拥抱,默默不言,并肩走在小镇的街头,华灯初上,古色古香,朦胧幽暗,四周的夜色静谧,只听到他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徐不缓。

在旅馆,他安顿好张爱玲后,单膝跪地正式向她求婚,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寂寞的日子,如果是他与自己相随,那么她愿意。

千万年之久,千万人之众,在茫茫人海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偏遇上了,然后说一声:“呵,你也在这里”。

赖雅求婚时的要求是把孩子流掉,他不喜欢小孩子,只是把那个骨肉称为“东西”,而这一次,他们又是默契十足,她的性子注定成不了一个好的母亲,她孤僻的个性如何应对一个吵闹哭泣的婴孩,既然无法给孩子幸福安稳的母爱与父爱,那还不如,不要他来到这个世界。

她去了医院,面无表情的躺在手术台上,没有挣扎和反抗,只觉得医生忙忙碌碌,摆弄自己的身体,她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只是当突然意识到在悄无声息间,那个未成形的小生命便消失无痕,心脏顿了一下,一下而已,过后,她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张爱玲。

这一次,她永远无法再实现一个做母亲的权利,这是否算是血的代价,是否算是冥冥中的报复?都已不重要,已成事实,即使再回溯过往,再追寻缘由都于事无补。

他们结婚了,既然命运的帆吹向彼此,那他们顺应时间,不问是劫是缘。

1956年8月14日,赖雅65岁,爱玲36岁,他们在纽约市政府办结婚公证,赖雅的好友马莉·勒德尔与张爱玲的挚友炎樱作为证婚人,在他们的见证下,她与他正式结为夫妇。

曾经,炎樱见证了她与胡兰成的结合,看着她为一段爱情低至尘埃里,看着她孤傲清冷的单身生活,这一日,炎樱为她高兴,真心的为她祝福,她终于不再孤身一人,虽然赖雅花甲的年纪,不知他们能够走多远,至少有个人在她身边伴她一程,不至于孤苦伶仃。

简单的婚礼后,他们携手游览纽约城,算是一次蜜月旅行,活在当下,他们是愉悦的,在大街小巷自由漫步,在自由女神下相携祈祷,在橱窗下留念,在楼顶吹风,在咖啡厅品浓郁的咖啡香……他们如寻常新婚伴侣,做着寻常的旅行,如胶似漆。

蜜月归来,他们回家,虽然只是暂时租住的简单小房子,张爱玲仍然有归家的感觉,她已漂泊太久,这份感觉让她拾起家庭的温暖,她在小时候就遗失了的味道。

一个东方,一个西方,一个孤僻,一个外向,他们是不同的,在新婚伊始,这种不同就在生活中彰显,张爱玲不喜外出,不喜经营关系,她晚睡晚起,不过问外事,一切全都依靠赖雅处理沟通,赖雅自由散漫,喜欢与友言欢,他早睡早起,在晨光中畅快呼吸新鲜空气,只是他们依旧甜蜜融洽。

他喜欢每次醒来,她都在身边,清晨的光线下,她的睡颜消逝了清冷的色彩,变得柔和舒缓,赖雅喜欢这样的时刻,他倚在床边,看妻子熟睡的脸,觉得日子安稳而美好,他感谢她,感谢上帝,在暮年岁月,这个可爱倔强的天使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妻,与他朝夕相伴。

他轻手轻脚的下床,亲吻她的脸颊,轻抚她耳畔的碎发,他知道张爱玲喜欢纯正的咖啡,但因为怕麻烦,又不喜自己煮,他便轻轻走去厨房,花费大量的时间为她细细研磨咖啡豆,为她细心烹制纯正的意大利咖啡,她在浓郁的咖啡香中醒来,带着初醒的倦怠和淡淡笑容,心里有暖意蔓延,她感谢他,感谢上帝,给她这段可遇不可求的婚姻,给她家的温暖。

10月,他们回去了麦克道威尔文艺营,他们相识相爱的地方,那是载满幸福回忆的地方,站在门口,望着熟悉的街熟悉的院熟悉的楼,恍然间不禁莞尔,那时她是她,他是他,再回来,她和他已经被婚姻绑在一起,成了他们。

他们庆幸回到了这里,回到了田园牧歌般美丽的地方,回到了滋生出爱情的场所,只是,日子才刚刚开始。

一日清晨,张爱玲被赖雅弄出的声响惊醒,竟发现赖雅半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她大惊失色,猛地坐起来,手忙脚乱的下床,用尽力气把他扶到床上去,又跑出家门去请医生,当听到小中风的字眼,她愣了再愣,这一次,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赖雅已是垂老的年纪。

12月19日,赖雅再次中风,这一次,来势汹汹,接近死亡,不得已,她将虚弱的赖雅送去医院,经过忐忑的等待,她终于从死神手中抢回了丈夫的生命,只是望着病床上的他灰白的脸色,惨白的嘴唇和一夜间深刻的皱纹,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是如此的脆弱,他已衰老,他需要自己的照顾,他需要依靠自己。

她愿意成为他的拐杖,因为她是他的妻,命运让他们走到一起,她珍惜这份情,珍惜这段婚姻。

圣诞节到了,整个城市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只是赖雅仍然虚弱不堪,爱玲一个人,在雪中穿梭,去超市采购必需的物品,在厨房忙忙碌碌,准备着圣诞夜的晚宴……她要给丈夫一个完整的节日,清扫掉这么多天的阴郁。

夜晚,她将丰盛的饭菜摆上桌,她拿手的中国菜,西式的餐点,香槟,白烛……这是一个浪漫的圣诞夜,他们相对而坐,笑意涟涟,他们轻轻碰杯,低声对彼此说:“新年快乐!”

钟声敲响,她在心中默默祷告自己的丈夫身体康健……

在张爱玲的悉心照料下,赖雅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他陪伴爱玲去波士顿看望表兄,去纽约看望炎樱,去她投稿的戴尔出版公司商谈出版事宜,他们生活拮据,急需稿费,只是美国的出版商对这位中国的女作家仍有顾虑,她很低落,当年她在上海滩的辉煌,在这个国度寻不回了,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回到文艺营,她专心写作,只是投出的一篇篇稿子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1957年的4月,他们在文艺营的期限到了,并且已经不能再提出申请,他们没有钱,也无处可去,这时,多亏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传来好消息,他们打算把张爱玲的《秧歌》改编成剧本,并支付她1350美元的改编费和90美元的翻译费,这些钱,与沉重的经济负担相比,可谓杯水车薪,但也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他们告别了麦克道威尔文艺营,搬入了彼得堡松树街25号的一家公寓,从此他们有了栖息之所,有了家,虽然这里家徒四壁,不甚宽敞,但这是张爱玲来美国两年来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她亲自拎着油漆桶,拿着刷子,将属于两个人的房间刷成喜欢的蓝色,她想要与赖雅在大海和蓝天间的家里风雨同舟。

“家”,之于她,简单干脆——-个避风的栖息之所,一个相知相守的人,浓郁的咖啡香,和那抹天空蓝。

小镇的日子平凡贫苦但温馨宁静,有时,赖雅到庭院摊寻觅便宜的生活必需品,木质小床、面包烘炉、夹板桌子……偶尔,爱玲同去,有一次,她竟然仅仅用3.75美元就买了五件衣服——四件绒衫、一件浴袍,并且回家试穿,漂亮舒适!

这是平凡中的乐趣。

他们的家温暖如春,饭前两人碰杯,喝些香槟或红酒,饭桌上摆着牛排、汉堡、鸡肉馅饼及蔬菜,当然还有张爱玲最爱的鱼,闲暇时,他们一起看书,共赏佳作,黄昏时,他们一起散步,周末时光,他们携手去镇上小小的电影院观影……他们都沉浸在平凡的美好中。

但日子不总是甜的,她的写作并不顺利,以在上海时的成名作《金锁记》为原型的《粉泪》被告知不予出版,一篇篇投稿没有回应,她是风靡上海滩的张爱玲,可在这里,作品却无人问津,她觉得被折了双翼,无法飞翔。

终于,她病倒了,生活被黑色的幕布遮掩起来,她无法写作,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不可以,她卧床不起,盯着窗外变幻的黑白色,心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赖雅心疼她,对她悉心照顾,轻声宽慰,终于缠绵了一个月后,她的病慢慢转好,她的自信慢慢也回到心胸,为了生计,在老友宋淇的邀请之下,不断地为香港电懋影业公司写剧本,《情场如战场》、《人财两得》、《六月新娘》、《桃花运》、《小儿女》、《南北和》……她不辞辛苦的写,这份稿酬是在很长时间内是她最主要的收入,只是这些作品非她本心。

那段日子,她与赖雅并肩走过,平凡之苦,她深深体会,在美国,上海滩才女的光环,没有闪耀起来,她为物质所困,为精神而忿,生活的苦味,她慢慢走过,清淡依然,酸甜苦辣咸,她一一走过,爱与不爱,喜欢不喜欢,自在心中。

艰苦抉择

世间多少爱,徒留在心间,虽然张爱玲性格清冷凉薄,但有些情事还是割舍不掉,父亲过世的时候,她徘徊在街头,在熙来人往中,忽然明白,原来自己早已原谅了他,在心中,他一直是自己爱着的父亲,亲情,无论自己如何假装,都不能轻易泯灭。

8月中旬,凛冽的风扫过枝头,落叶纷飞,繁华凋零,萧瑟秋色占据着整个小镇,她收到了来自伦敦的加急电报——母亲病危,必须马上手术,那一刻,她的心一片凌乱,她无法想象,那个高贵美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无力动弹的模样,她多么想飞到她的身边,吻一吻她的脸颊,可是她没有钱,买不起一张飞往伦敦的机票。

现实太多惨烈,母亲手术后不久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她至死再没有看到女儿的容颜。

不久后,一只箱子自伦敦,漂洋过海而来,张爱玲跌坐在地板上,颤抖着双手,打开箱子,照片、一些遗物和满满的古董,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全部,她轻轻抚摸,那上面还残留着母亲的气息,她仿佛看见母亲款款向她走来,亮丽的容颜,一如往昔。

那些古董,她多想珍藏,留住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是捉襟见肘的日子,让她顾不了许多,后来,那一件件,逐个被她拿来变卖补贴家用,她心痛,愧疚,在母亲最后的岁月,不能陪伴左右,后来却连最后的念想也留不住,那是刻骨的遗憾和刺痛。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无论幸福或悲伤,时间不会静止,季节的交替不会更改,1958年的春天到来,万物复苏,一切欣欣向荣,可她在小镇的日子并没有进展,突然她厌倦了这里的枯燥单调,这份枯燥与单调,影响了她的创作,她想要搬到都市去,想要“大隐隐于市”她要枕着城市的喧哗而眠,这样她更觉安全。

虽然赖雅步入残年后,不喜曾经的放荡不羁,亦厌倦了都市的浮华与喧嚣,但他理解妻子骨子里的都市情结,最终同意把家搬到繁华的都市。

10月中旬,在胡适作保下,他们通过了到南加州的亨亭顿·哈特福基金会居住的申请,拥有了在那里居住半年的资格,张爱玲心情愉悦,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去南加的列车,他们住进了基金会提供的花园般的大房子里,那里有都市的繁华,还可以俯瞰浩瀚的太平洋。

在这里,张爱玲依旧不喜社交,她呆在房间,写写文章,看看电视,日子还算自在,赖雅也依旧热情好客,有时他与文艺营的朋友们高谈阔论,有时玩玩小赌注的扑克牌游戏,有时他也邀请妻子与己同行,但是孤僻的爱玲更愿意待在自己的房间,他拿她没有办法。

一天晚上,赖雅故作神秘地对张爱玲说:“爱玲,外面来了我们的一位老朋友,你出来见一下吧。”听此,她皱了下眉,坚决地推迟掉,直到赖雅妥协,说那位朋友是一头山羊,她才欢欢喜喜地跑去客厅,像孩子般抚摸小山羊的头,对它展露笑颜。

半年后,在亨亭顿·哈特福文艺营的期限已满,他们再次搬家,这一次,他们把家安在了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旧金山,那里有热闹非凡的渔人码头,有灯火通宵辉煌的唐人街,那里整洁干净、四季如春,那里是美国千篇一律中的独具风格。

他们把家安在了布什街645号的一间公寓,赖雅还在几条街区外找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以专心完成一部剧本、《克丽丝汀》和辛克莱·刘易士传记的写作,而张爱玲也在进行把《荻中笨伯》改写成中英两个版本的工作,另外她还做一些美国新闻处的翻译工作。

在这里,她结识了爱丽斯·琵瑟尔,一位极为友善的美国女子,热爱艺术研究,她是张爱玲为数不多的知交之一,在落日的余晖下,她们携手去唐人街附近的华盛顿广场公园小坐,在草坪上,她向爱丽斯讲述遥远古老的中国,讲述童年往事中那个小女孩,清风拂面,伴着淡淡花香,她已醉倒在回忆里,爱丽斯也醉倒在东方的神韵里。

爱丽斯成了她的友人,是偶然,是机缘巧合,或是她一时兴起,但终究是缘,张爱玲把自己写的英文小说赠给她,把中文的菜谱送于她,饶有兴趣地观赏她的艺术画作,虽说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她们仍是彼此心中惦念一生的好友。

她把家搬入了都市,但是英文小说依旧找不到出版商,更看不到销路,文学创作也依旧没有进展,写作前景白芒一片,她找不到出路,沮丧万分。

她与赖雅的生活,起起伏伏,又陷入窘迫之中,两人的固定收入只有一点点的版税费和赖雅一点点的社保金,连最低的生活水准都无法维系,她只有拼命写作,可是灵感,可遇不可求,当她刻意寻求时,却徒劳无果。

她需要写出崭新的作品,重塑当年的辉煌,摆脱现在的窘境,她正浩浩荡荡的计划着一本名为《少帅》的长篇小说,以西安事变为背景,以张学良为原形,进行宏伟的创作计划,她想做一次东方之行,为文学的创作开拓思路,她想要飞往台湾,收集史事资料,甚至想要与张学良少帅对话,她想要飞回香港,探望老友宋淇,寻找更理想的创作题材……

这是一次艰难的抉择,她放心不下年迈的丈夫,他脚痛腿痛时,她都在身边悉心照料,为他轻柔按摩,缓解疼痛,每一次他犯病,都是她衣不解带的守护照顾,她担心,自己走后,病体支离的他,无人照料,她害怕,一别,会成为永远。

她的心在颤抖,她放不下赖雅,也放不下自己,放不下两个人的未来,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夜,她把计划向赖雅和盘托出,赖雅对此很是惊讶和不安,这个别致多才的东方女子是他余生最大的安慰,他想要,在有生之年,一直有她在身边盘旋,他已如此依赖她的温暖,已无力承担没有她的生活。

他紧紧握着张爱玲的手,低声请求:“爱玲,我决不让你走!我离不开你的。”她没有言语,心情沉重到无可复加。

没有她的回应,他惶惶不可终日,沉溺在沮丧的情绪之中,害怕她一去之后便再不会回头,终于,他本已脆弱多病的身体支撑不住,大病一场,“死亡一样的重击,心脏被重创,身体在发抖,闭上眼,有如长眠,不再醒来”。

看着在病床上紧闭双眼的丈夫,张爱玲她内疚不已,她日夜守候,精心照料,赖雅慢慢有了起色,只是每次凝视她,都带着不舍和受伤,她决定,与他做一次深入交谈,整整一个晚上,他俩推心置腹,把一切话和盘托出,赖雅长叹一口气,终于点头同意妻子的远行,看着她坚定的神色略带愧疚,他不能成为他梦想的绊脚石,如果她要走,他不再挽留。

他给女儿霏丝写了信,想要住到她身边去,他言辞诚恳,字里行间流露着被全世界抛弃的痛,令人动容,不知不觉,张爱玲已是他的整个世界。

几天后,霏丝回信,说赖雅可以搬到华盛顿,在她家附近租一所公寓,爱玲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她走了,孤身一人飞往台湾,她终于回到了阔别六年之久的故土,一切恍然如梦,久违了,黄皮肤黑头发,久违了,字正腔圆的中国话。

虽然,她第一次登上台湾这座岛屿,但迎面的清风,仍有熟悉的暖意,这里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海峡两岸一线牵,扯不断的情,断不掉的根。

她曾在香港美国新闻处工作时的老上司麦卡锡热情地接待了她,他如今已是领事馆的文化专员,拥有豪华富丽的别墅,有香车宝马,有仆从如云,在机场,他们轻轻拥抱,张爱玲是他尊贵的客人,他一路把她迎到自己的豪华别墅。

这里,她是主角,她被人簇拥着,仿佛回到了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她是传奇的孤傲女子,却多年来她在陌生的美国颠沛奔波,无人问津,这些奢侈的犬马声色,这些富贵场所的对酒当歌,她凭窗远眺,夜凉如水,恍如南柯一梦。

次日中午,麦卡锡设宴为她接风洗尘,台湾大学的几位声名鹊起的文艺青年白先勇、王祯和、欧阳子、陈若曦、王文兴等相陪,他们都喜欢张爱玲的作品,对她充满好奇,他们翘首以盼,议论纷纷,有位太太说:“我们大家都没有见过张爱玲,大家来想想她是什么样子。我曾经问过麦卡锡先生,他说张爱玲很胖很邋遢。究竟有多胖多邋遢?”

她一身素净的旗袍,款款入席,清瘦孤绝,气质绝伦,虽不是特别漂亮出众,但别有韵味,那些人不禁看痴了去,呼声质疑麦卡锡,素素净净,高高瘦瘦的她哪有胖和邋遢的痕迹。陈若曦后来回忆时写道:“浑身焕发着一种特殊的神采,一种遥远的又熟悉的韵味,大概就是三十年代所特有的吧……”

她是从朦胧烟雨中走来的江南女子,带着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芬芳气味。

席间,她与刚读大二的王祯和相谈甚欢,曾经她读到过他的小说《鬼·北风·人》,也因此对台湾的风土人情产生浓厚的兴趣,她对王祯和说:“真喜欢你写的老房子,读的时候感觉就好像自己住在里面一样”。

听到喜欢的作家用带有浅浅京味的普通话真诚的赞赏,王祯和很是欣喜,他当即邀请张爱玲去他的老家花莲体验老房子,正好她也很想去花莲体验当地民俗,便欣然答应。

她很喜欢花莲这座小城,摒弃了大都市的繁华喧嚣,这里古朴明媚,浸透着质朴的乡土文化色彩,她与王祯和穿梭在大街小巷,游走在周边的山林和海滨,她细细抚摸旧式房子的雕花木窗,感受它的脉络与历史气息,她出入“红灯区”妓女户,饶有兴趣的打量在嫖客身上搔首弄姿的妩媚女人,她在古老的城隍庙伫立,在庙柱上的对联前沉思,体味蕴藏在禅思后面的高超智慧,她在花岗山的夜色里,轻嗅兰芭干草的清香,欣赏山地舞者的翩跹起舞,她喜欢粗犷中的生命本原,为身穿民族服饰的姑娘们质朴的青春与美丽着迷……

王祯和说:“她那时模样年轻,人又轻盈,在外人眼里,我们倒像一对小情人,在花莲人眼里,她是‘时髦女孩’,因此我们走到哪里,就特别引人注目。我那时刚读大二下学期,邻居这样看,自己好像是个‘小大人’,第一次有‘女朋友’的感觉,喜滋滋的。”

她是迷人的,有着别样的风情,在与她朝夕相处的日子里,王祯和心中漾了涟漪,起了波澜,情窦初开的年纪,在爱慕下慢慢滋生出的无法言说的情愫,他注定埋在心里。

一周后,她离开,只留下了一张合影,灯光下隐约朦胧的剪影。

离别之后,他们偶有书信往来,大学毕业后,王祯和去到美国,拿着地图,却未找到她的住处,茫茫人海中,咫尺也天涯。张爱玲晚年时,他又写信给她,希望能够再见一面,只是那时她离群索居,没有同意,也好,就让记忆停留在那年的秋天,与已经泛黄的旧照片上的线条和容颜,铸成永恒的美丽。

离开花莲,她按计划前往台东,在车站,站长告诉她麦卡锡先生的留言:她的先生病重,请她赶快回台北。

一阵冰凉的风袭来,她的心沉了下去,刚刚舒展了的心情,顿时千缠百绕,她与麦卡锡通了电话,不顾车马劳顿,连夜赶回台北,一路上,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心中她一遍遍祈祷他不要有事,她多想即刻飞往他的身边,可是她连一张飞机票都买不起。

到了台北,她顾不得身体的疲累,心急如焚地问麦卡锡丈夫的情况,他用遗憾的口吻告诉她,赖雅在去华盛顿的路上突然严重中风,女儿霏丝急忙赶过去,把他接到华盛顿的医院治疗。

听后,她神色黯然,心脏不安的跳动,她知道大洋彼岸的丈夫需要她,在盼着她,可是她所有的钱,只够买到加州的机票,就算借钱,以后的日子也潦倒无着落,早晚会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不能让东方之行在一无所获间仓促结束,她需要去香港找更多的剧本机会,以赚取稿酬应付生活需要,她不能让赖雅和自己继续潦倒的日子,于是她咬了咬牙,登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遥望浩瀚无垠的太平洋,她低声企盼:“亲爱的甫德,祝你健康!我会尽快地飞回到你的身边!”

她是清淡之人,偏偏宿命般陷在红尘的漩涡中,挣不掉,逃不脱,一次次抉择,一次次情感与理智的较量,她虽走的坚定,但其中的挣扎和苦痛不言而喻,她的每一步,痛苦而艰难。

各种百般滋味,尽在心中,更与何人说?

踏上归途

还是那座城,洒满她的欢笑与离泪,还是那座城,只是在万象纷纭中,城已不复当年模样,人亦不复当时的心境,那个青涩的少女早已随风而去,景已非,人已老,把酒话年少,万般思绪,尽在不言之中。

香港,流年逝去间,是否还记得张爱玲,她在山穷水尽之时,回到你的怀抱,寻觅一份温情相待,请不要相摧太紧,哪怕她奔向你,不是付出,而是索取。

在这里,应宋淇夫妇之邀,她开始为电懋公司撰写《红楼梦》上下两集的电影剧本,以获得两千美元的稿酬,曾经她始终不肯动笔,将《红楼梦》改编成仅为取悦观众的“言情”戏,她不肯亵渎艺术,不肯糟蹋经典,可如今,她虽然痛心,却只能露出一丝带着嘲弄的笑,现实的俗物使她别无选择,她的丈夫,正支撑着病体,在太平洋的另一端,翘首以盼地等着她。

为了及早完成剧本,她在宋淇夫妇家附近的旅馆租了一个小房间,开始日夜兼程的写作,写到腰酸背痛腿水肿,写到手指僵硬眼充血,她仍在继续,当写作变成一种责任和负担时,曾经优雅享受的文字芬芳再无踪迹,煎熬和疲累充斥心间,她心力交瘁,可是却不能停止。

终于,经过艰辛的努力,她提前完成了《红楼梦》,一根紧绷的弦松了一下,她忙不迭地把稿交到宋淇手中,可是宋淇却做不了主,最后的决策权掌握在公司的手中,那根松弛下来的弦再次紧绷,她没有时间耗在这里,她的丈夫一直再催她,可她不得不等。

宋淇建议她在等待的时间里,再写一部剧本,稿酬有800美元,那段日子,她一边等待,一边写稿,一边不断地给赖雅写信,可是当赖雅得知她在香港不尽如人意时,更是连连催促她回航,他不能理解妻子的迟迟不归,甚至出言责备她在逃避。

她心情更是糟糕,当即回信给赖雅,说自己像狗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了几个月,却拿不到一分钱……字字句句,流露出无限的酸楚,她觉得,此时的自己,轻贱如蝼蚁。

农历年到了,本是万家团圆的温情时刻,可她听到了一个冰凉的消息,邵氏公司可能抢先拍摄《红楼梦》,她的心血可能付之东去,宋淇也说公司有换刀之意,她觉得掉进了冰窖之中,冷得结了霜,冻住了心脏,冻住了尊严。

元宵节的前夜,她站在公寓的顶楼,仰望漆黑的天空,那轮明月在黑的幕布下显得突兀,远处的点点灯火下,有多少合家欢乐、其乐融融的场景,可是,一切与她无关,她只能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鞠一把清泪,在寒风中,伴着蚀骨的落寞,思念着遥远国度的丈夫。

她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再次回到这座城,她徒留落寞,找不回当年的神采,她想要回去了,这已不是属于她的城。

山穷水尽之时,她不得不放下孤傲,向宋淇借钱,可是,宋淇把张爱玲的举动当作抱怨和施压,对她极其冷漠,她不禁满心苍凉,在给赖雅的信中,她这样写:

“跟宋家借钱是件极痛苦的决定,而且破坏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无法弥补这种艰困的关系。宋家冷冷的态度令人生气,尤其他认为我的剧本因为赶时间写得很粗糙,欺骗了他们,宋淇告诉我,离开前会付给我新剧本的费用,言下之意是不负前两部,即《红楼梦》上下集,当我提议回美国再继续修改时,他们毫无反应。”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当不懂得的间隙产生,一切都是枉然,慈悲更是无处提及。

1962年3月16日,她登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这一次,她没有回头,辜负,太过容易,从此以后的三十多年,她再没有踏足这片土地。

她轻轻拂了下衣袖,永远的作别了东方的碧海云天,再见,再也不见。

赖雅听到她要回来的消息,一刻都不能等得,在前一天便去机场等待,他盼望奇迹的出现,从朝阳初起一直等到暮色四合,第二日,当看到熟悉的身影飘然而至,他用颤抖不已的手使劲向她挥着,他觉得,他的整个世界瞬间不同,千言万语搁浅在风中,“多好,你回来了,多好,你在这里”。

久违的拥抱让张爱玲安稳,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在她心中,他是亲人的存在,是暖,是希望,是人间的四月天。

他们走在街上,过往的不快早已灰飞烟灭,香港的种种都已抛在脑后,她只想就这样,与他一直走下去,无论风有多大,无论天有多冷,相视一笑间,暖意盈满心间。

到了家,浓郁的咖啡香味扑面而来,赖雅为她端来热气腾腾的咖啡和麦片粥,她微微笑,卷起袖口,炒起他爱吃的蛋,而他,则在她的身边认认真真地做着汉堡和色拉,阳光调皮地落在他们的肩上,有“家”真好,有他真好,那一瞬间,幸福满溢。

他带她去参观国会大厦和国会图书馆,富丽堂皇的建筑,金碧辉煌的内饰让她叹为观止,每日,赖雅前去国会图书馆申请到的桌位写作办公,有时,她也同去,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翻阅查找一些创作《少帅》所需的资料,更多的时间,她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埋身于写作,虽然还是一个人,但与香港时不同,因为她知道,还有另一个人与她相系。

安稳的日子总是走的飞快,不知不觉间,已是雪花纷飞之时,这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在寒风中,赖雅的身体变得更是虚弱,每次步行去国会图书馆都走的吃力,终于,在一个大雪盖地的日子,扭伤了膝盖,他再不能如往常般去杂货店购物了,一切落在了张爱玲的身上。

她穿上厚厚的大衣,围上宽大的围巾,在赖雅的反复叮嘱下出了门,可是夜幕降临时,她还没有回来,赖雅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幽暗的天空,焦急万分,他剧作家的脑袋飞快地转动,一个个场景在他的神奇想象下,真实逼真,心头闪过不详的预感,他一边不住的看表,一边向外张望,差点报了警。

终于,在他的望眼欲穿下,门响了,她携着一股寒风,一层薄雪,施施然飘进家门,手里拎着日用杂货,胸前抱着不知装有何物的大纸包。

张爱玲示意他打开看看,原来是专门为他买的御寒羊毛毯子,他轻轻抚摸,一种软绵的温暖油然而生,雪落无声,当晚,他裹着新毛毯沉入梦境,笑容挂在唇角,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只要她在,四季暖如春。

冬去春来,日子平静度过,万物复苏的季节,赖雅的身体也一步步走向康健,到了夏日,他已经能够沐浴在阳光下吹风散步,7月26日,赖雅迎来了他的又一个生日,时光飞逝,他已是古稀之年,她要给他特别的一天。

那一日的清晨,她早早醒来,在赖雅的耳边轻声呢喃:“亲爱的,生日快乐”,睡眼蒙眬间,赖雅看着妻子年轻的容颜,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失了眼眶,他觉得自己何其荣幸,在风烛残年之时,年轻的她依然不离不弃,温情相待。

他们坐着巴士,穿过满是绿茵的郊外,来到著名的港口小城巴尔的摩,携手走进市中心的一家海鲜饭店,点了软蟹和帝王蟹以及红酒,为赖雅庆祝生日,他们轻轻碰杯,爱玲再次祝他生日快乐……

他热泪盈眶,如今,他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无力去争执去计较去付出,那些曾经放荡不羁的漂泊,碧空万里的梦想,惺惺相惜的爱情,都变成了记忆,无力拾起,他要的,只是这样温情的时刻,只是那个人在身边,给他温暖。

可是命运不想太过眷恋这对夫妻,一天,赖雅摔了一跤,断了股骨头,只能卧床不起,接着,他又多次中风,这一次,他瘫痪在床,彻底倒下了。

张爱玲,这位桀骜的官宦女子,在赖雅的房间放了一张行军床,就近照顾无法自理的丈夫,她一边进行繁重的写作和翻译工作,以维持生计,一边悉心照料赖雅的饮食起居,日子繁琐无趣,她每天忙忙碌碌,那些娇生惯养不识五米的日子使她笨拙不堪,忙乱不已,她的人生,变得更加沉重,可是她甘心情愿,他从来都不是拖累自己的包袱。

有人为她心疼,说赖雅拖累了她十年的大好光阴,有人指责赖雅,说他自私专横,负了她花样的年华,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长流,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她不悔,自己的抉择。

整日的卧床和身体的苦痛,赖雅便得沉默寡言,他看着妻子为了他,一天天憔悴下来,更是内疚,内心酸痛无比,可是除了默然承受,他无能为力,这份无能为力,使他苦不堪言,几乎昏厥在地。

1964年6月20日,在台湾的中部,一架飞机失事坠毁,香港电懋影业公司的老板不幸罹难,因为他对电影制作的热心和支持,张爱玲才得以有剧本可写,有稿酬可拿,可如今,靠山没了,财路也就断了,她也被打回原形。

万不得已,她只好节省开支,把家搬到黑人区中的廉价公寓,并且想尽办法增加收入,多亏了已经调回美国的麦卡锡,他帮忙找了一些写广播剧本和改写西方小说的机会,为了养家糊口,她只好放下所谓的骄傲和原则,干些“二手活”,在别人作品的基础上进行加工。

为了改变压抑的生活,她申请了迈阿密大学的驻校作家,申请通过后,她试图把赖雅送到他的女儿霏丝家暂住一段时间,自己安顿好就来接他,可是霏丝毫不客气地回绝了爱玲的请求,她说,“我也要上班,还有孩子要照顾,你不能这样把他留给我走人,你在当初和他结婚的时候就应该晓得他的健康情况”。

亲情的凉薄,她早已知晓,便不再多言,为赖雅请了两个黑人保姆进行照看,便前往俄亥俄州牛津市的迈阿密大学,仓促安排好后,就赶紧把赖雅接了过去,因为,她担心两个保姆没有足够的耐心,担心赖雅不适应受了委屈。

她带着瘫痪在床的赖雅,离开这里,前往迈阿密大学,只给霏丝留下了几个纸箱和一张纸条,她写道:“我带不走所有的东西,这几箱垃圾麻烦你帮忙处理一下——最后一件事!”

纸箱里是赖雅的手稿和日记,曾经霏丝的刻薄话语,暗示张爱玲嫁于赖雅别有所图,这一次,她留下了所有,只带走了丈夫,她用行动表示,在她眼中,除了赖雅,别的一切都只是垃圾而已。

在迈阿密大学,在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下,她开始翻译晚清小说《海上花传奇》,另外,便把全副心思放在了赖雅身上,在午后的阳光下,她会学着煮一杯热情腾腾的咖啡,坐在赖雅身边,为他读一段报纸,那是一个轻松温情的画面,坐着的妻子轻轻地读,躺着的丈夫静静地听,有时,丈夫开玩笑地说,妻子读的都是垃圾,妻子便大声回敬说,作为作家,他们都是垃圾的制造者……

可是,在这里,她的小说创作仍无进展,于是她开始另寻机会,经过夏志清先生的推荐,她收到了哈佛大学雷德克里夫女子学院的邀请,于1967年4月,悄悄离开了迈阿密大学,前往麻州康桥的雷德克里夫女子学院,担任驻校作家。

初到康桥时,赖雅的身体已虚弱到极点,他曾经是乐观风趣的男人,如今,却瘦的皮包骨头,他不能动,恹恹地躺在床上,度日如年,活着或死去,他已不关心,每天只看着张爱玲为他跑进跑出,帮他净身,喂他吃饭喝药,陪他说话,为他祈祷……此生已欠她太多,他无以为报。

他望着窗外绿绿葱葱的大树,任思绪飞扬,这世间与他还有什么关系,他是折了双翼的雄鹰,再也无法飞翔,只有在被锁住的深深浅浅的时光里,回忆曾经的凌云壮志,回忆当年的意气风发,回忆那时的风流倜傥,如果可以,他愿意在回忆里长眠,不再醒来。

在梦中,他仍是那个白衣白裤的绅士青年,与天南海北的文人墨客高谈阔论,他会在那个时候遇见张爱玲,他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爱她的才情四溢,爱她的东方韵味,她爱他的风度翩翩,爱他的才貌双全,他为她结束浪荡日子,她为他变得温婉可人,他们结婚,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只是,一切只是梦一场而已,梦外,他在风烛残年时遇见风华之时内心已然苍老的张爱玲,她因他颠沛忙碌,终究,这一生,他欠她,一切唯等来世。只是如果,他们真的是在风华正茂之时相遇,或许只能落个相看两厌的结局,毕竟,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才叫做真正的缘分。

一日,他从梦中醒来,听见开门的声音,以为是爱玲,却是他的表亲哈勃许塔,曾经与张爱玲结婚时,他还从他那拿过旧家具,只是如今,他已不记得多久没有见到除爱玲以外的亲人朋友,怅然间,仓促把头转向墙壁,挥了挥手没有说话,表亲迷惑不解,站在旁边的张爱玲会意,把表亲请了出去,赖雅不想以这副模样视人,他不想让朋友担心。

时间加速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衰弦,急景凋年已经遥遥在望。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她懂得,赖雅的苦楚,她懂得,赖雅的折磨,她知晓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她知晓他时日无多行期降至,只能陪她走到这里,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在那些寂静的暗夜里,真诚为他祈祷,恳求上苍让他多活几日,再陪她走一程。

不知上苍是否听到她的祷告,只是终归没有留住他,到达康桥半年后,在秋叶翩跹的季节,他耗完了一生的能量,在张爱玲的陪伴下,他离开了曾经如此眷恋的人间,离开了妻子,安详地向天堂走去,那是他命定的归宿。

爱玲紧握他的手,直到温热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凉,她知道,他走了,从此以后,她又变成了一座孤岛。

那一年,赖雅七十六岁,张爱玲四十七岁,十一年的相互陪伴,十一年的风雨同舟,都划下了句点,一切尘埃落定,她平静的处理着赖雅的后事,整理他的遗物,一件件,一堆堆,本就空荡的房间,少了他,缺了他的味道,宁静中散发着寂寥的气息。

没有葬礼,她将骨灰盒交给霏丝后,与赖雅再无瓜葛,不知那时,她是否流下了眼泪?

张爱玲情感生活中的最后一炉香已燃烧殆尽,从此后,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以后的三十年,她冠以他姓,一个人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至死她都是赖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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