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贺州很清楚,东华的话语代表着什么。
时过这么多年,在这个时候东华忽然找起那个女人来,贺州也恍惚的想起了当时那个女人的求饶声。
哭得肝肠寸断的。
一句求王爷饶命从贺州的话语中说出来,站在不远处的奴婢都被吓住了,贺州可是东华在王府内最信任的人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东华对贺州说半句的不是。
而此时贺州这样恐慌的看着东华说出了饶命这样的话语,定然是发生重大的事情了。
大家也都隐隐的警惕了起来。
东华看着贺州的样子,沉声说道:“把人给我找回来!”
当东华就这样直白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贺州已经清楚,东华其实很早就已经知道当年他放走了那个女人了。
不是他违背东华的命令,是因为他当年看着那个女孩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所以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的说着自己是冤枉的,是受人指使的,只求饶她一命,她以后再也不出现在这帝都。
也正是因为这样,贺州才违抗了东华的命令,送她出了城,而且她这些年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嫁了一个丈夫对她还不错,家境也殷实,这些年贺州偶尔的去看过,她也本分的生活了好些年了。
“是!”贺州这个时候是不可能阻挠或者说什么的,他只能领着东华的命令去把那个女人找回来。
当年的事发因果到现在他们谁都不清楚,而东赫刚才和东华说的那些话语,只是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贺州走了,东华的脸色惨白而阴狠。
半岑走了过来,看着东华跌跌撞撞的回到了阁楼中。
刚才东赫说了什么,到现在都还在他的脑海中嗡嗡的作响。
孩子?他和沈画楼有过孩子?
画楼深夜中的那个噩梦,筑梦人并不是东赫,而是他!
东华不能想象她知道真相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也不知道,若是那一年所有的事情都败露出来,是不是结果还会不一样一些?至少那个孩子不会死,至少画楼不会因为这样的一个梦魇夜不能寐?至少,他有能力护她母子平安无事?
若是当时画楼没有那么奋不顾身,没有让东赫心生感动,他是不是就不会选择保她而杀子?
那么如今的局面就会大不相同?
画楼的心中存了多少的恨意?在容娸的孩子满月宴的前几天东华就已经感受到了。
他的孩子,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她曾孕育过他的孩子,只是她不知,他也不知,那个孩子就那样的命丧黄泉!
在这流年日深的岁月里,那些沾染上了尘埃的伤疤,谁也不敢轻易的去拨开。
东华觉得很冷,就像是整个人都掉入了冰窟一般,瑟瑟发抖,手背和脸色都发青。
这件事情,东赫隐忍的藏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对着他愤怒的说了出来,他就是想要刺痛他,想要他也一样的痛苦,悔恨!
想着这样的话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会不会得到救赎!
贺州去了一整天,黄昏的时候终于带来了那个女人,她穿着一身平凡而素净的布衣,随着贺州出现在东华的面前。
她当年是王府的奴婢,看着东华的背影,她缓缓的跪了下去,沉沉的磕了一个头。
“奴婢青烟参见王爷!”她就那么安静的匍匐在地上,东华许久才缓缓的转过身子来,望着这个女人,阴冷的说道:“抬起头来!”
她缓缓的抬起了头望向东华,似乎沉淀了不少。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东华厉声问道。
“奴婢当时也只是听从了皇上和太子的安排,以至于他们有什么样的用意奴婢不曾知,多谢当年王爷的饶恕之恩!”青烟是一个聪明的人,明明饶恕了她的人不是东华,动画也不曾想过要饶恕了她,现在她却来谢东华。
“那你知道些什么?”东华冷声问道。
青烟缓缓的抬眸望向贺州,在来的路上贺州和她说了,见到贺州微微的点头,她沉声说道:“王爷那天是是卯时才被送回到王府,而奴婢和王爷什么也不曾发生,王爷恕罪,当时奴婢的双亲都在太子的手中,奴婢也是不得已!”
她说得情深意切,诚诚恳恳,听着她那么说,东华的心都沉到了谷底,若是她没有说谎,东赫说的事情就是真的了,孩子是他的孩子,而隐隐约约发生的床笫之事,那人也是画楼。
以至于后来贺州把这个人带走了之后,东华都还没有缓过来。
东华一个人的时候曾静静的想,若是他没有被他的那个皇兄算计,是不是就不会对画楼做出那样的事情,是不是画楼就不会怀孕?是不是她就不会有着失孩孤的痛?
东赫说的没有错,一切都是因为他,若是他没有爱上她,就不会被钻了缝隙的皇兄找到空子,若是他没有爱上她,东赫就不会那样报复性的对她!
她的痛,她的疼,她的怨,她的恨!
其实都是因他而起。
那天夜里,开始的时候只是乌云密布,最后却是暴雨倾城。
画楼坐在熏风殿外面的回廊里面,那挂在角楼上面的宫灯,在狂风的吹打下摇摇晃晃,而画楼却是失神的看着那雨滴打在石板上。
茹央拿着她的披风走了出来,柔声说道:“娘娘,外面冷,回屋吧。”
画楼缓缓的回眸望向茹央,说道:“你先去陪茹雪睡觉吧,我睡不着,阿九陪着我就好了。”
因为茹雪害怕电闪雷鸣的雨天,所以茹央必须陪着,而画楼也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茹央点了点头,给画楼披上披风,才转身进屋。
茹央回屋了,而阿九缓缓的坐在了画楼的身边,她没有开口说话,画楼也没有说。
就这样,两人静静的坐在那儿,看着黑夜,听着雨声,一道明亮的闪电闪过,照得来那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
“阿姐,夏天来了。”阿九话语薄凉的说着,画楼微微的恍神,侧眸望向她说道:“阳光会很暖,可是心却暖不起来。”
“重活一世,阿姐不应该一直记着那些过往,这样会不开心,前一世就赔上了所有,难道这一世还要为了前一世赔上所有吗?”阿九说的是对的,难道还要赔上吗?但是哪有那么的容易就放开?
画楼微微的苦笑:“我想着这一世只为自己,但是九儿,我看着他们都很好,为什么他们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活得这样心安理得?我想我真是没出息,经常半夜在梦中惊醒,惊醒之后看着这熏风殿的一切,我才恍惚的想起来,我已经不是曾经的太子妃了,我也不叫沈画楼!”
阿九听着画楼的话语,眉宇间浓浓的皱起,泛起了心疼。
“九儿,每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很悲哀,我的心中就是放不下,我就是不甘心!”
雷声滚滚,雨滴声从不见歇,画楼说着说着眼泪缓缓的从眼角滑落下来,都说往事殇,画楼在哭,东赫在疼,东华在痛!
谁也比谁好不了!
“阿姐,我用了无数年的时间才缓解仇恨,当我的心中没有了仇恨的时候,向我袭来的是无休无止的孤独,阿姐,你觉得当有一天他们都死了,你会开心吗?”阿九看着画楼缓声问道。
她不是不支持画楼报仇,只是相比那些仇恨,她更加希望画楼开心,是真正的开心。
画楼苦笑着望向她:“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他们活着我不会真的开心!”
“既然如此,那阿姐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阿九缓缓的说着,思绪也渐渐的飘远。
那么大的雨,整个都是在一片沉寂当中,而这个皇宫,更是安静得就连莲花池里面的蛙叫声都听不见。
画楼想起了那一天,就是东赫登基的那一天。
而想起那一天的人不仅仅是画楼,还有东赫,还有沈青蔷,还有站在那养心殿大门口的梓香。
她的衣襟单薄,静静的站在那儿,何姑姑看着她站在那儿,还不会屋歇息,轻轻的走到了她的身后,柔声说道:“姑娘,夜深了,回屋歇息吧。”
梓香没有说话,缓声回道:“陛下还没有回来。”
何姑姑站在那儿半晌,沉思了片刻才说道:“陛下今日不会回来了,姑娘还是早点歇着吧。”
梓香微微的勾唇,眸光中都是悲寂,她缓缓的转身看着何姑姑说道:“今夜的暴雨来的好快,就像是陛下登基的那天一样。”
何姑姑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看着面前的这个主子,一时间她是不会接任何话语的。
只听她柔声说道:“何姑姑在宫内的时间久,相信会很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的情景的。”
“是,奴婢还记得。”
“但是一定没有我记得深刻。”她淡淡的说完之后没有再说其他的话语,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看着何姑姑说道:“不知道这个时辰,慧妃娘娘是否安寝了?”
“今夜下雨,估计已经歇息了。”何姑姑淡淡的说道。
梓香微微的蹙眉,随即拿起了立在门口的油纸伞,便要出门,何姑姑在身后喊道:“姑娘,外面雨大。”
“我去一趟熏风殿,何姑姑早点休息吧。”说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养心殿的门口,这养心殿内东赫不在,李钦也不在,何姑姑她当然是要伺候好了这位主子,所以也只能跟随着追了过去。
画楼和阿九在说着那些往事,说得心口都是疼的,却隐隐的看到那微弱的灯光下跑来的身影,等到梓香站在了回廊下面,画楼才看清原来是她。
当然,画楼也没有想到梓香会在这个时候去到熏风殿找她,或许也是因为这场雨吧。
画楼静静的坐在那儿,看着她收了纸伞立在墙角,缓缓的走了过来,她还没有走到画楼这边,就见到何姑姑也跟随着过来了。
梓香看着坐在回廊里的画楼和阿九,缓声说道:“我只是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看慧妃娘娘是否还没有歇息。”
“电闪雷鸣的,雨声又这么大,怎么睡得着。”画楼看着梓香缓声说道。
望着这冒着大雨跑来的梓香,画楼的心思渐渐的下沉。
一同坐在回廊下面,听着雨声,冷风一阵阵的袭来,似乎都不会感觉到冷一样。
画楼望着梓香,沉声问道:“沈小姐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今夜的雨太大了,而陛下也没有回来,我只是听说陛下清晨的时候是从慧妃娘娘这儿出去的,然而从这儿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养心殿了。”梓香只是平静的说着,没有太多的情绪。
画楼微微皱眉,似乎闻到:“那沈四小姐来找我,是来问皇上的消息的?”
还没有等梓香回答,画楼接着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沈小姐可就问错人了,应该去景阳宫内问,毕竟昨夜皇上是在景阳宫内休息的。”
梓香看着画楼在笑,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东赫宠幸了沈青蔷,于她来说有什么样的好处?
在这个宫内,争宠斗艳,她早就见惯了,而这个慧妃,她为什么要把东赫推到沈青蔷的身边。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画楼问道。
“不明白皇上宠幸了沈青蔷对慧妃娘娘你有什么好处?”梓香缓缓的说完,画楼微微的敛了敛笑容。
画楼看着梓香,沉声说道:“沈小姐,对我什么好处也没有。”
梓香沉默着,画楼也看着她缓声说道:“沈小姐不明白,就如我也不明白,沈小姐是什么样的心态,能够做到原谅皇上?是因为你爱他吗?只是我觉得,你为了爱他付出了的实在是太多了,难道还不够吗?”
画楼目光怔怔的看着梓香,容不得她闪躲。
梓香望着画楼,也沉声说道:“慧妃娘娘,我只能说我最恨的人是沈青蔷,关于世人怎么看待我对东赫的感情,我没所谓。”
画楼看着她避重就轻的回答,也不逼问,只是望着外面轻轻的叹气。
梓香看着画楼,她有一种想要和这个女人掏心掏肺的谈一次,然后联手的冲动,但是当她望着画楼的眼睛,总有着看穿一切的感觉,每每到这个时候,她那种强烈的想法就渐渐的消失在心底。
她不敢下那么大的赌注,来换取这个女人的合作。
原本今夜过来,是想要这么做的,但是如今她却忽然又失去了勇气。
画楼望着她的眼睛,缓声问道:“沈小姐有话想和我说?”
“慧妃娘娘,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特别?”梓香说完,画楼就笑了:“这个还真没有,不过有太多的人都说我像你。”
梓香苦笑:“连我自己都不像自己了,难为他们还记得曾经的沈画楼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记忆是会骗人的。”画楼说道。
“或许吧,但是他们不知。”
或许真的是因为这场暴雨,牵起了太多的往事,让见证了那年一切的人都有所感触。
所以,今夜的梓香也没有那么的浮躁感,看着她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愁绪和哀愁。
“我听说陛下登基的那一天,你没有参与。”画楼看着她平静的说道。
“没有。”
“为什么不去?”
“其实当时的原因都早已不重要了,就算是当时说了想去,他们也会有着无数的理由劝说留下吧。”梓香淡淡说着,画楼勾唇浅笑,那笑容薄凉得刺透了人心。
画楼没有说话,因为事实本身就是如同梓香说的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梓香才缓缓的说道:“其实我今夜来找慧妃娘娘,只是因为这场暴雨,东赫不在养心殿,我一个人在那空旷的宫殿内觉得心中堵得慌。”
画楼听着她的话语问道:“是因为他不在,还是因为这场暴雨如同那一天一样。”
“因为这场雨。”梓香回道。
画楼看着她缓声说道:“我也睡不着,这样,恰好我们一起坐一会儿,聊聊天。”
这是画楼和梓香之间最为平静和谐的一天晚上,都是因为往事。
茹央哄睡了茹雪之后走了出来,画楼让她斟了几盏茶,端了出来。
恰好茹央,画楼还有阿九和梓香,四人静静的坐在了一起。
梓香看着身边的阿九和茹央,恍惚的想起了一些往事,随后看着画楼说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他们都说我像你。”画楼回道。
其实梓香看着这张脸,她总是心中抵触的,无法做到心无芥蒂,而画楼又知道一切,所以说出来的很多话语梓香是接不下去的。
“你像没有死过一次的沈画楼。”梓香说道。
梓香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说道:“忽然很想回一趟太子府。”
“伤心之地,回去做什么?”画楼的话语有些阴冷而让人不适。
“我只是想要看看那天写下的那两个字还在不在,想要收起来。”梓香说完,画楼想起了那一天她写下的那两个字,匡扶!
什么都是为了他,而他又给了她什么?
“写的什么字?”
“匡扶!”
“先为匡正,后为辅佐!是这个意思吗?”画楼说完,梓香微微的勾唇笑着,其实她只是想着用了沈画楼的身体,为她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仅此而已。
一晚上的暴雨都不曾停下,这熏风殿话语声不断,既然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后来梓香走了,阿九才缓缓的看着画楼说道:“阿姐为什么要留下她?”
画楼听着阿九的问话,缓声说道:“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给她的不够多吧。”
“阿姐,你真是.....”
画楼浅笑着:“她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再说她不可能和沈青蔷联手的,无所谓。”
后来茹央拿着毯子盖在画楼的身上,她坐着坐着就在回廊里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小男孩站在回廊尽头的宫灯之下喊着她娘亲,我冷。
梦就如现实一样的清晰,她快速的就追了过去,只是等到她到了回廊尽头的时候,那小孩却忽然幻化成了东华的面容,一副阴狠而决绝的样子,掐着她的脖子让她还命来!
画楼猛然的惊醒,就看到阿九站在一旁担忧的说道:“阿姐,你怎么会这么快就睡着了,我们只是去拿个宵夜的时间。”
“刚才有人来过吗?”画楼问道。
“没有人来。”阿九摇了摇头,只见茹央缓缓的端着馄饨走了过来。
画楼没有说那个梦,但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和东华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太子妃,回廊里宫灯都没有,而李钦和陆翊是静静的守在东赫的屋外,不进去也不敢离开,生怕东赫出了任何的意外。
东赫躺在床上,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画楼那天说的那句话,东赫,若有来世,我定让你血债血偿,江山不稳!
他的脑海中总是回荡着她爬在那泥水中的狼狈模样,因为站不起来,就算是地上是利剑她也只能坐着,何况是泥水,那天的暴雨很大,她的头发,衣裳全部都淋湿。
血债血偿,江山不稳!沈画楼,你的心太软,你不会的,你不会!
东赫总是这样的想着,但是越是这样想,心越是疼,越是疼。
他打开门出来,陆翊和李钦还站在,只听他冷声说道:“别跟着朕!”
陆翊他们就站在了原地,没有向前移一步。
东赫走过了太子妃,又从太子妃赶回了宫内。
茹央说她会做馄饨,画楼也爱吃,就想着做宵夜来吃,没有想到离开了一会儿画楼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那么奇怪的梦,想起那个梦,想起那个孩子,画楼的觉得这黑夜中总是有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
吃了几口之后,她便吃不下去了。
静静的坐在那长椅之上,画楼想着东赫说的送她一程,她也应该送东赫一程的。
茹央和阿九都在后面,画楼让她们去休息,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开始的时候拗不过,不过后来还是进屋休息了,她望着那昏暗的宫灯,眼泪缓缓的流淌着下来。
而此时的东赫,站在那黑夜中,看着回廊下的画楼,呢喃道:“你始终都做不到那么狠毒,既然做不到,那么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