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我几个人再说。”
朱德和周恩来几乎异口同声：“人没问题。”
彭德怀紧绷嘴唇，约略想了一下说：“仗一打起来就不分军队和地方了，而且许多事情要牵涉到地方，请习仲勋同志和刘景范同志来协助我们工作。”
习仲勋当时任中共西北局书记，刘景范任陕甘宁边区政府副主席。
毛泽东转脸问刘少奇：“怎么样？很好。你先开展工作，人的问题，我们再研究给你调。”
彭德怀搁下手中的茶杯说：“还有一点，中央和延安各机关疏散的速度太慢，特别是中央，要尽快下决心撤走！”
任弼时这时抽燃了列宁式烟斗，不无担忧地说：“就怕敌人占领了飞机场，我们没法坐汽车走了。”
毛泽东犹豫不决地说：“走不了大路走小路，到不了绥德，我们上安塞。”从语气里似乎觉察出还没有决定往哪里去。
彭德怀说：“至于飞机场，我已经决定调新四旅到延安，准备打敌空降。”
“还是参谋长考虑周全，朱老总，你看行吧？”毛泽东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烟灰：“好吧，我们抓紧时间给远道而来的胡宗南腾窑洞。”
朱德接上两个字：“要得。”
至此，在陕北战场这盘棋上，双方棋手都布下了自己的“帅”。一方是胡宗南，黄埔生肚子里自然装着不少文韬武略。一方是彭德怀，放牛娃出身，上过几天湖南军校，曾率领千军万马，从平江起义打到井冈山，从湘赣边打到延安，又东征西征威震天下的将军。
据说，蒋介石对这两个人都有一番评价，认为胡宗南虽忠心耿耿，可志大才疏。认为彭德怀是帅才，又忠实于信仰。
似乎，毛泽东与蒋介石各自布下的一枚棋子，就决定了这场搏杀的赢输……
胡子：主席信赖的爱将
历史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1934年10月，是蒋介石的50多万军队的大“围剿”迫使中国工农红军的大本营离开江西瑞金。而今天，毛泽东和中央面临的仍然是蒋介石麾下的胡宗南25万大军的“围剿”，战斗已经打到家门口。不同的是人民解放军的力量不断壮大，在各个战场又处于优势，这次毛泽东的心情比13年前那次大搬家心里托底得多。
彭德怀走后不久，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从清凉山下响起，一直响到窑院。
为首的是王震，他端坐马背。身上穿着一件军大衣，敞着怀，腰里扎根皮带，别着手枪。
这就是人们熟悉的王胡子，虽说人精瘦，但胡子很旺势。由于一路紧赶，身上落满了尘土，脸上发黄，胡子都仿佛变粗了。
这时候，站在白木桌前正在吸烟沉思的毛泽东，听到院里的人声，毅然离开桌子，朝外面迎来，在外间碰上刚进门的王震。
“主席，”他向毛泽东敬了个礼。毛泽东一把握住王震冻得冰冷的手，激动地说：“你来得真快。”
中原突围后，王震率领南下支队回到延安，部队减员达2200余名，是突围前的百分之六十，有的连队能上阵打枪的也不过十来个人。他们在延安休息了一下便开往绥德补兵，后来又东渡黄河到山西离石，与活动于吕梁地区的独立第四旅组成晋绥野战军第二纵队，协助陈赓，谢富治统领的第四纵队发起吕梁战役，汾孝战役。3月7日接到中共中央军委关于西渡黄河命令后，第二纵队立即开赴山西水和关，行前电告中央军委：“请发给五万分之一地图13份，在永和关等侯备用”。由于形势一天紧似一天，军委又指示王震尽量提早渡河，争取有一个旅进到延安，并告诉他们“延安有电话通金盆湾教导旅”。第二纵队赶到永和关之后，稍事准备，王震就于3月9日电告中共中央军委：“我率四，九旅，14日可经永和关开始西渡，请准备船只、草料及牲口300头，运弹药之用”。
这样他们就过了黄河。
“部队呢？”毛泽东握住王震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按彭总的指示，荫蔽在甘谷驿一带休息待命。”
“部队的情形怎样？”
二纵是刚组建的，二纵的指挥机关，是从吕梁军区机关和直属队抽调的人员组成的，兵员也是从汾孝八分区补充的。
王震笑着说：“在晋南和晋中试过了，都是个顶个的。”
毛泽东给他掸掸肩上的尘土，指着凳子说：“坐下说说。”
王震很简单地把部队情况谈了一下，这时周恩来进了窑，握过手，同毛泽东一起向他交代了一下第二纵队西渡后的任务，传达了中共中央军委关于成立西北野战兵团的命令。王震站起来说：“来时我们已经听到崂山一带的枪声了，主席，不耽误时间了，你们该走了。”
毛泽东十分婉惜地说：“我们本该好好谈谈的，胡宗南要来打搅，我们彭老总老催。”
王震说：“我也该先找彭总报个到。”
“好吧，我们另外找时间再谈。”毛泽东站起身来。
周恩来见毛泽东终于有了走的意思，连忙向龙飞虎宣布，“准备出发！”
可是毛泽东说，“我们吃了饭再走”。
周恩来便又重新宣布：“吃过饭走，把饭菜搬下来！”并且招呼王震留下和他们一起吃。
原来饭菜早已被炊事员抬上汽车，准备路上吃。
这是毛泽东在延安吃的最后一顿晚餐，似乎他特别看重。
当他端起小米干饭，挑起金色的土豆丝时，他仿佛想到他和红军刚来陕北的情景，想起陕北老乡捧给他们的小米、土豆。他也想到春节的秧歌，人们带着“耕三余一”、“耕二余一”的喜悦，送给他的那“人民救星”的匾额。人民把共产党当成了靠山一当成吉祥日子和好光景的靠山。可是这好光景眼看就要让胡宗南给毁了，他心中未免难过。如果说今天自己留在延安就表示那种光景还在。那么离开延安，让胡宗南进来，就表示这种光景的结束。尽管这是暂时的，可这样，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欠疚。
他吃得心不在焉，这种欠疚心理使他对这顿饭好像毫无兴味。
周恩来仿佛在赶任务，因为他要赶在毛泽东吃完前放下碗去安排上路。
唯有王震吃得津津有味，好像这是对这些天来行军中起居不定、饥饱无常的一种补偿。
毛泽东一行终于上路了，7点钟，凤凰山上已经过早地挂上了夜的苍茫。
周恩来长嘘了一口气，因为他明白，现在在此地多停留一分钟，就可能增加一分钟的危险。
几十年后，毛泽东的警卫排长阎长林在一篇回忆录中，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记载：
临上车前，毛泽东缓缓地从老人家住的窑洞里走出来，他摸摸留下的桌子，摸摸墙壁，摸摸镶着花格子的窑洞门帘，然后走到车跟前。
大家都屏住呼吸，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生怕干扰和破坏了他当时的心情。
毛泽东好像一下老了好几岁，面容严峻，神情忧郁，动作有些呆钝，他没有马上上车，而是扭转身子，凝望着解放军总部窑院里那从窗口射出的灯光。
那是彭德怀的工作室。
毛泽东轻轻举起手，好像是向那灯光招招，以示道别。然后对我说：“你带一个班，再检查一下房子，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一点也不要破坏，叫胡宗南知道，延安，我们还要回来。”
毛泽东他老人家的声音很低沉，虽有哀伤的意味，但更充满了自信，他好像是一位要出远门住一段的老人，临动身前对家里人的交待，既有上路的毅然决然，也有对故居的依依留恋。
1947年，正当边区人民欢度春节的时候，敌人“重点进攻”延安的部署已经完成。34个旅二十多万人马，在飞机掩护、炮弹开道、坦克簇拥下，从南、西、北三面，向延安进犯，狂妄叫嚣要“三天占领延安”。一时间，通往延安的交通要道黄土飞扬，烟尘滚滚，一场敌我双方力量悬殊的厮杀迫在眉睫，一触即发。
南线：坚不可摧的磐石
3月12日拂晓，天空传来了敌机的嗡嗡声。几十架敌机偷偷地穿过云层，像一群乌鸦飞来。不一会儿，敌机向我扼守南线的部队阵地狂轰滥炸，把一串串炸弹投下来。“咿一咣！”撕心裂肺的怪叫声震耳欲聋。转眼间，战士们双手在荆棘丛生的金盆湾盖起的大礼堂被掀了房盖。炸弹的爆炸声震荡着每个窑洞，山坡上，沟渠里，在强大的轰隆声中，腾起了十几米的尘烟……
南线阻击战打响了。在南线担任阻击敌人的是教导旅。
3月13日8时许，敌整编二十七师，首先与解放军侦察分队接火，随即与解放军临镇木瓜山崾岘一线的二团主力展开了激战。敌第一师向南泥湾东侧、九十师向金盆湾采取集团进攻和迂回包围。解放军各团坚守阵地，英勇反击。一团团长罗少伟、政委魏志明，为加强、巩固正面阵地，一直跑到战斗第一线去指挥。参谋长冯配岳和营长张顺国率部队坚守在陈子池东北阵地时，与敌人进行逐个山头的争夺战。小炮班的翟连之是个山东大汉，他一手提着炮架，一手提着炮弹箱，穿梭般地在前沿阵地跑来跑去。这里打一炮，换个地方再打一炮。由于子弹缺乏，主要靠手榴弹、刺刀和敌人冲杀，经过激烈的战斗和反复的争夺，进犯之敌被阻于第一线。
3月14日，敌人虽然付出了很大代价，但仍被解放军阻于西吊庄、临镇和南泥湾以南地区。这时，胡宗南暴跳如雷，命令他的部下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攻击前进，并训诫部下：残酷战斗刚刚开始。由于胡宗南妄图三天攻占延安，所以敌人简直像疯狗，一次又一次向解放军阵地发起猛烈的攻击。同时，敌机也一批接一批地配合地面部队狂轰滥炸。隆隆的炮声像雨前的阵雷，在解放军坚守的山头上炸响。数十里战线的各个阵地上，翻腾着浓烟烈火。敌人凭借炮火的掩护，以整营整团的兵力，向解放军阵地发起猛攻。由于后方的弹药不能及时补充上来，许多战士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差不多扔完了。但是，英勇无畏的战士们，仍然十分沉着，他们坚定地表示：只要人活着，阵地就不能丢！警卫营副营长雷华堂“嚓”的一声上了刺刀。“同志们，跟我来！”战士们一个个勇猛地端起明晃晃的刺刀，大吼一声：“冲啊！”猛虎般地跃出工事，乘手榴弹爆炸的烟雾，同敌人展开了白刃搏斗。战士王俊才一天之中多次冲入敌群，连续刺死刺伤几十个敌人，最后刺刀折断，枪托打裂，和敌人打抱在一起，滚下悬崖，壮烈牺牲，敌军依仗人多势众，可是一见我们的战士端着刺刀冲下来，大都吓得浑身直哆嗦，有的举手投降，有的撂下枪逃跑了，最后不得不在抛下200多具尸体后缩了回去。
胡宗南大吹“三天占领延安”的牛皮宣告破产。
15日，不得不按南线阻击部队给他安排的日程，阻在马坊、南泥湾、麻洞川一带，没能向前推进一步。
16日，敌人又集中优势兵力，在猛烈的炮火和十多架飞机的配合下，以密集的队形分几路向麻洞川、金盆湾及马坊后山发动攻击。敌我双方一场激烈的战斗开始了。胡宗南把董钊的所谓“天下第一军”的三十六师和二十七师都拿了出来，向阻击部队各个阵地发起攻击。敌人以几路的轮番进攻，在一团阵地上冲破一道缺口。二营营长张顺国带领部队像一把尖刀直戳敌人侧背。为了拔除这颗钉子。敌整编第一师不惜血本，又连续攻了十几次。在敌炮火下，阻击部队的战壕被炸平了，工事炸塌了，连长阎得山右臂负伤，指导员“哗”地一声撕了衬衣为他的伤口作了紧急处理，急忙叫卫生员把连长背到隐蔽的地方。阎连长一听要把自己背下去，便央求地说：“同志啊，你我都是共产党员，阵地就是生命！右手不能打枪了还有左手嘛。”阎得山趴在地上，左手拿着手榴弹，用嘴咬断拉火索，拼命地扔出去，一颗、二颗……这时，指导员章世平挺身而出，主动挑起重担，指挥着全连继续战斗。敌人认为只要把前沿山坡阵地攻下来，阴击部队定会遭到很大杀伤，就可以顺着金盆湾伸向西北的山沟，占领松树岭，直奔延安。然而，敌人估计错了，阻击部队的阵地像一道铜墙铁壁，横堵在进犯的路上。
这一天，敌人从进攻的失败中取得了教训，把空中的飞机和地面的炮火集中到阻击部队前沿阵地上，以一部向正面攻进，另以主力向侧翼开始猛攻。这一着使得突然，来势凶狠，妄图在阻击二团阵地上突破一点，从而撕开口子。一团二营阵地在马坊后山，这是全旅第二线防御的主要阵地之一。在猛烈的炮火下，电话线虽然一次次被炸断，然而，机智勇敢的电话兵一次次地又把它接通，他们始终和指挥所保持着联系。一阵急促的叮铃铃声，一团团长罗少伟来电话报告：“敌人集中兵力向我二营阵地攻击，工事被敌人摧毁了，战士们英勇地坚持战斗。四连、六连很多同志负伤，仍坚持着战斗。”这时，二营教导员朱中新也在电话里说：“敌人已经冲进了四连阵地，伤亡不少，但他们保证坚决把进攻的敌人打下去……”突然，电话里没声了，是炮弹又炸断了电话线。
情况越来越严重。敌人一个营的兵力，在炮火掩护下，以冲锋枪、机枪猛烈向解放军阻击部队开火。另一部敌人乘机突入四连一排阵地。东侧六连长谭年高组织用手榴弹封锁敌人，不让他们扩大突破口。但敌人并未退缩，趁势把一个营的兵力从突破口拥了进来。后面的，也“咿咿呀呀”叫着跟了上来，密密麻麻直向马坊后山北面冲来。
眼看二营阵地就要失守。
旅长带着警卫班杀出了指挥阵地，参谋和工作人员端上刺刀也跃出了指挥所。与此同时，四连阵地上的战士们从战壕里跳出来，端着枪杀声震天地冲了下去，五连、六连又从左右两侧出击，抄了敌人后路。只看见山坡上烟尘滚滚，刀光闪闪，疯狂的敌人转眼被杀得七零八落。敌军进攻的矛头，被指战员的英勇善战精神一把折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