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咱们谈的是书法。赵构政治上昏庸无能,但精于书法。有人说赵构不是成功的政治家,这话也对,也不对。赵构所以偏安,就是不舍皇权。作为政治家,他的脑子是够用的。然而,大一统思想主导的中国历史理所当然地把他的名字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但作为艺术家,赵构是成功的。他善真、行、草书,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得晋人神韵。明代陶宗仪《书史会要》称:“高宗善真、行、草书,天纵其能,无不造妙。”其书法影响和左右了南宋书坛,后人多效法其书迹。
在评价赵构的书法上,柳公权关于书法“笔直心正”的论点可能不太灵验了。但是,我们若摘掉历史的有色镜片,从个体的角度思考一切,我想赵构也许自私、冷酷,但他绝不孬。青年赵构智勇双全,在国难当头时,主动请缨甘作金国人质。在众多皇子中,他是特出的。至于后来的变化,那是皇位使然。也许这人主意正,甚至有丈夫之毒。比如说,偏安杭州的唯一目的——我就是想当皇帝。灭金国,迎二圣,回来我就得逊位。坚决不干!李世民杀两个兄长,霸占嫂子,逼父亲李渊下台,自己取而代之。仅从帝王道德上讲,赵构还属善类。就算赵构人品有问题,他的书法一点也不含糊,这一点,我们一定要辩证地看待。因为中国历史上因人废书的事太多了。徽宗时的奸相蔡京是出色书家,北宋书法四大家苏黄米蔡中的原是蔡京,但后人因其名声不佳,由蔡襄代之,从遵从艺术的角度看,这不公平。数风流人物时轮不到他,论书法名人时我们决不能忽略他。
宋代书风很盛,大家很多,皇家收藏与鉴赏力很强大。赵构的父亲徽宗赵佶算得上是北宋书法的集大成者,大家都知道他那手漂亮的瘦金体,其草书、行书写得也非常漂亮。宋代是中国文化空前繁荣的时代,当时的文化软实力比现在强得多的多。赵构的书法学有所成,首先是得益于他父亲赵佶的遗传基因;其次是宋代朝野学书之风甚浓。宋人在文献中多记载赵构书法学米学黄,如杨万里在《诚斋诗话》中道:“我高宗初作黄字,天下翕然学黄;后作米字,天下翕然学米。”在其早期作品中赐给岳飞的许多御批的“红头文件”都是典型的黄书、米书风格,可以说黄米二人的书法是赵构书法的基础。北宋末年,黄庭坚的书法解禁后受到人们的追捧;米芾由于经常出入宫廷,对赵氏诸皇子的影响不言而喻。赵构自己也曾有“恨不与黄太史、米南宫同时”的感叹。
赵氏王朝书法有学习唐代遗风、二王的传统,赵构更是深得二王笔意。他曾经对秦桧道:“学书必以钟、王为主,然后出入变化自成一家。”可见对二王的重视。朱世忠先生写过一篇文章《秦桧的字不日鬼》。大家想一想,伺候赵构这么一个精通书法的痴迷书艺的主儿,他的字敢日鬼吗?秦桧所以能得宠与书法没有关系吗?说不清。
赵构的许多书法作品除了经文、扇页等较为纯粹的艺术创作之外,绝大多数是批阅的公文以及作为奖励赏赐功臣的手迹,比如分别书写“忠勇”“精忠”赐给韩世忠和岳飞,还将自己临写的古贴、书写的诗文赏给群臣。从这个意义上说,赵构的书法是经世致用的书法。
晚年退位后,赵构没有上老年大学,因为他本人的书法已超过了教授级。所以,他这个阶段主要是潜心书法,在师古的基础上掺杂了自我的风格,《洛神赋草书卷》可以看成晚年草书的代表作品,字字独立,笔断意连,行笔顿挫有致,潇洒稳重不失法度。从中可以看出在草书中对二王法度的运用。我尤喜欢他的《嵇康养生论》,他用真草两体书写,而且相间排列,互相对照,左右映衬。用笔姿媚潇洒,丰腴圆润,疏朗秀整。真书工稳,草书灵动,堪称学书上帖。
中国人好盖棺定论。赵构在政治上是永世不会翻身的。大概因为是皇帝的特殊身份,他的传世书作也比较多。我手头有一本《中华传世书法》,其中收录了赵构的“获奖作品”。当抛开历史看艺术时,面对这么多打动人心的艺术珍品,我们若再说违心的话儿大概就是有眼无珠了。赵构书法和谐大度,平稳不求诡异,表现出皇家气象和深厚的底蕴,这是后世对他人格的任何诋毁都不能抹杀的。英国人说三代才出贵族,我们把赵构上溯三代,是贵族无疑,所以,他的书法中的贵族气息是最炙烈的。
气死“方家”
笑星赵本山近来不卖拐了,改卖字了。日前在杭州举行了人生中第一次个人专场拍卖会,他亮出了隐藏多年的才华,挥毫泼墨写起了书法,并拿出“天道酬勤”“宠辱不惊”“胜友如云”等五幅墨宝进行现场拍卖。没想到的是,出自书法外行之手的赵本山作品竟然遇到了竞拍者的疯狂追捧,一会儿便将这五幅底价仅为1000元的书法作品竞拍到了两三万元。那幅四字作品“天道酬勤”竟被忽悠到了3.4万,几乎达到了一字万金。
我确信,这是一则气死“方家”的消息。许多艺术家呕心沥血,毕其一生,苦苦求索,也未必能有所回报,甚至还潦倒一世。看来,在媚俗的艺术市场,有眼有珠、有头无脑者大有人在。然而,反观之,这个多元世界里,人的价值取向也更趋多元。雅文化与俗文化不是以货币价值直接区别的。前几天,笔者陪同时任中国硬笔书法协会副主席的张华庆先生(现为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主席),在镇北堡西部影城拜见了张贤亮先生。说起书法,张贤亮说,你们是方家,我要向你们学习。座中有人说,我们的书法润格远远比不上您啊!张贤亮说,那不能单从润格比。我的书法和你们不能比,然而我认为我比贾平凹写得好,但我的书法润格比不上贾平凹。我们且不说润格,若就字论字,我认为,张贤亮的话值得商榷,作为名人字,在艺术水准上贾应更胜一筹。张的字大气张扬,但功力、法度不足;贾的字文秀内敛,书卷味足,有一种大巧若拙的古朴美。当然,贾身在西安大都市,张在宁夏这个小小的土堡,从市场角度看,前者显然更具优势,其润格高也与这个有关。
被称为国学大师的文怀沙先生倚老卖老,倚老卖字,他的书法的润格不逊于沈鹏等中国一流书法大家。对他而言,写字是搂草打兔子——顺便,算是副产品,但是,这家伙来钱比正业快啊!许多书法家认为他们这是掺行,对他们不公平。然而,市场是真实而残酷的。没辙,他们的书法就有市场,有人乐意掏银子。这就是市场经济。许多人收藏他们的字画就是冲着名望来的。至于字的丑俊,那是其次。从这个意义上说,外行书法叫座,方家也不该眼红。
对当前中国的书法人群,我是这样看的,有碑派、帖派,大概还有不碑不帖的江湖派。碑帖派大多师法正统,功力深厚,江湖派并非没有高人,但是不多,其中更多的跳梁小丑,有虚张声势,沽名钓誉的,他们相当于街上敲锣耍猴的,只能引来无聊的旁观者驻足。场面大点也就赶个小县城的物资交流会,上不了中央电视台的“曲苑杂谈”和“综艺大观”,然而,他们并不自知,往往以大师自命,吹牛逼不怕牛踢,光腚撵狼从不害羞。对那走江湖的,在吹与擂上,他们不厌其烦。猴不上竿,多敲几遍锣呗。这样的人多了市场自然乱了。加上看热闹的人群中,有聋子,有瘸子,有瞎子,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学会起哄,学会叫好。
当年张海既是河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又兼有其他多个职务,有人说他的字有点垃圾,至少,他的字我不敢恭维。那时他的八平尺的作品连400元都无人肯出,也就是每平尺50元都无人问津!张海由河南省书协主席咸鱼翻身,摇身变成中国书法家协会老大的时候,不两天,张海的作品就连续在所谓的书法权威网站上登载、炒作,出现某某幅作品2万多元、3万多元的价格!甚至有书法国际网站给张海明码标价润格10万元1平尺。当然,这里的水分是不言而喻的。但话又说回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只有一个主席,人家名头在那里摆着呢,只要能忽悠到那位置上,你的字也会有个不菲价格的。
宁夏的许多书法名家的作品一直卖不上好价钱,更有许多自命不凡的江湖字毫不知羞地走进了无知者的厅堂。但是,这叫尿尿泡馍,人家要的就是那个味。一个有点鉴赏力的人,若在自己的厅堂挂这样的作品,会降低你的品位的。人总是这样媚俗,对那些权高位尊者,徒有虚名者,他们肯送上大把的银子锦上添花,对那些视艺术为生命而苦苦求索者,他们却不肯雪中送炭。如此一来,方家难免孤独。
艺术家当如何“秀”
这是一个多元的时代,这是一个浮躁的时代,这是一个荒诞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艺术家要成名得会“秀”,否则,你甭想写银元、画钞票。一定形式表现一定的内容,关于“秀”,峨冠博带的三闾大夫屈原做得很好,他说:“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我直译为“我既有内秀又会外包装”。
如今,我们的艺术家如何彰显个性?艺术家怎么“秀”才和人不一样呢?首先,你得有一头长发吧,最好再扎上辫子;其次,你得留点像野人一样的髭须,要么像圣哲,要么像神仙。如果没有这些,你得准备点道具了,比如说搞一顶别致的帽子,你最好抽烟,而且抽雪茄,当然,最好叼个烟斗。然而,正如不是所有长发飘逸的女人都温柔美丽一样,不是所有的长发乱须、奇装异服的艺术家都才华横溢。我们对从事艺术的人似乎有特别的宽容和理解,那是因为崇敬他们从事的职业,否则,你大概会被骂为二球或是超乎子。有的所谓书画家写了半辈子字,作了几十年画,就因了种种行头,充其量能算个行为艺术家。他所做的就是靠自己作秀,靠别人忽悠。比如说,取得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绩,时而像一只下了恐龙蛋的小母鸡,时而像一只叫春的野猫,四处聒噪,让人心烦。
一个再拙劣的画家都有创作和售卖自己劳动成果的自由。就像我们不能以粗暴的阉割来剥夺一个侏儒或弱智者的生育权一样,我们也不能制止所谓画家的创作和售卖行为。艺术市场有时很荒唐,凡·高活着的时候一幅画换不了一碗空心粉,死后作品拍到上亿美元。我们提倡净化书画市场,但是机械地持以某种标准或许未必妥当。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带给大众以艺术教育和熏陶,让他们真正走近艺术、认识艺术,不做浮躁艺术的消费者,不做伪艺术家的跟屁虫。
艺术家的头发与才气既不成正比,也不成反比。正应了那网络戏言:长翅膀的不都是天使,还有鸟人;骑白马的不都是王子,还有唐僧。在这个艺术空前浮躁的时代,持小才而想成大器者有之,不事耕耘只问收获者有之,粗制滥造以次充好者有之,放浪形骸、矫揉造作者有之,欺世盗名、蝇营狗苟者有之。
书法:你能素面朝天吗?
关于书法的形质与神采,古人早有高论。王僧虔说:“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我一直以为,书法作品的形质和神采才是根本,至于作品字和章法之外的装饰理当等而下之。
近年来看了各类书法展览,总感觉就是色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比如说毛笔书写以彩宣为主,还辅以烫金、烫银、水印图案等等。至于硬笔书法的材质更是五花八门,书写工具也种类繁多。传统书法是黑白艺术。但是,近年来的全国硬笔书法展赛获奖作品集,那种原始的白纸黑字的东西几乎要绝迹。有的用的是各种型号、各种颜色的笔,有的用的是各种颜色、不同质地的纸。至于其他装饰材料,更是名目繁多,应有尽有。
另外,在全国书法大赛中,许多人片面追求展览效果,强调视觉冲击。以大以多取胜,在全国硬笔书法大赛上拿出三四十页的册页,甚至有人做成了“线装书”。可谓煞费苦心,而这种东西也最打动评委。也许是对传统作品的审美疲劳,即不管你多么天生丽质,不打扮打扮是难入法眼的。评委们被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迷其目,乱其心,以至晕晕乎乎。难怪有人责怨:如今的书法评委多是好“色”之徒。你想在全国展赛出人头地,凭白纸黑字,素面朝天那是行不通的。
书法的工艺性等非书法因素过多地介入,为书法注入了新理念。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功夫在书外”,“法在书法外”的道理。在这个多元的时代,我们不能无视书法中的现代元素。但我以为过于追求花里胡哨的东西,书法将会失去本真,变得浮华。“纷吾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这是佳境。女人化妆我们能理解,因为父母给的那张脸不能从根本改变。而书法家的书艺是可以提高和改变的。比如说,女人略施粉黛,浓淡相宜,大雅得体,有知性美。而那种浓妆艳抹、恨不得抹半斤粉上脸,再加上香水过重,首饰夸张,给人的感觉是妖,是媚,是俗,甚至像下等妓女。如果其貌不扬,还要胡描乱画,那就有点作怪了。比如说书法仿古的、人工造残,搞得像穿丐装的嬉皮士。
书法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创新可以,但舍本逐末难免误入歧途。那些带着现代元素的时尚的东西固然无法拒绝,但书法毕竟是一门传统艺术,它需要一种理性的坚守。中国的诗歌有过类似尴尬。比如说前些年的许多诗人把诗会搞成了行为艺术。诗本来是文学艺术,诗会本来是欣赏诗歌的,后来成了看女人光屁股人体彩绘。所以,书法展赛似乎也要露出类似端倪,我们一定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