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横海军辖沧、景、德、棣四州,而兖海军只辖兖、海两州,且海州(今江苏东海)地近海边,土地瘠薄,哪有横海四州肥沃?李同捷求继的目的是要为横海节度使,今朝廷要他以大易小、以肥易瘠,他哪里肯干?但他心知仅凭横海军抗拒朝命,力量单薄,便派使联络其亲家、势力雄厚的魏博(治今河北大名)节度使史宪诚帮自己共拒朝命。本在宝历二年(826)初,唐敬宗命李同捷为兖海留后,李同捷就不愿移镇,曾联络史宪诚助他抗朝命,史宪诚已慨然答应。事隔一年,已是太和元年(827),唐文宗已继位,朝中又有裴度辅政。史宪诚既不便改口拒绝李同捷所求,又怕朝廷罪他助李同捷反叛,就借朝廷以他为同平章事为由,派使入朝谢恩,实是要探听朝廷虚实。
魏博使者进入中书省交上史宪诚谢恩之表,适逢韦处厚值班,他便对魏博使者说:“裴相公以全家三百口力保汝帅不反,此恩同再生父母。汝帅若知报恩,不可与李同捷联为一气。”说完拉着魏博使者的手送出,又说:“上表我当转奏,汝不可在京久留,速归魏博,替我原话转达汝帅,且说朝廷不可负,裴相公的恩义尤不可负!”使者施礼拜谢,不便再逗留,当即上马回魏博而去。
再说史宪诚的儿子名史唐,出生在灵武六胡州,受灵武习礼好学之风颇深,从小习武兼勤习儒学诗书,知书达理,年近弱冠,才来在魏博军前效力,史宪诚表奏朝廷,以史唐为魏博士曹参军。对于史宪诚和李同捷交往及书信来往的内容,他全然知晓,暗自心惊,便屡屡以国家统一顺逆的大道理劝谏其父,常常声泪俱下。等到史宪诚派使入京,他见其父仍首鼠两端,便又劝道:“魏博居河北,号富强大镇,父帅镇魏博,身居封侯相位,家资不可数,父帅应是知足了。如不痛改前非、竭忠尽节事朝廷,恐怕灾祸踵至,儿有何面目立于天下!”史宪诚怒道:“孺子敢以我为逆臣耶!”遂拂袖而去,史唐跪地叩头,膝地跪走,又来到史宪诚面前,声泪俱下地劝说且叩头不止。史宪诚见此不忍心,就说:“儿先起来,为父素无逆朝之心,等使者回来自有分晓。”
不日,使者回到魏博复命,且原原本本地转达了韦处厚所嘱之言,史宪诚惊愕不已,史唐为之动容说道:“裴公以身家性命保父帅,真天高地厚之恩。古人云:‘其施厚者其报美,其怨大者其祸深。’儿愿父帅以报效朝廷之美,来报答裴公之恩德。”史宪诚也深为感动,说道:“儿言有理,裴公恩德我父子当铭记在心,永世不忘。”自此,史宪诚不与李同捷来往,史唐又劝道:“这还不够,古人多有大义灭亲之举,父帅当率三军讨伐李同捷,以明我父子维护国家一统、报效朝廷之心志。”说到出兵讨伐李同捷,史宪诚又不忍心,就说道:“儿先代父答书李同捷,劝他遵从朝命,以观后效。”史唐闻言大喜,欣然命笔,便以天下人心向背之大道理劝谕李同捷,书中多引用古人名句,其中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等语。
看过史宪诚送来的书信,李同捷大怒道:“宪诚全不念同乡、姻亲之情,只凭几句空言,我便罢了不成?”他便大力搜罗珍玩、女妓,派亲信遍赂河北诸镇。其中成德王庭凑,正因失去幽州友邻朱克融父子、成德势孤而忧心,今见李同捷结好自己共拒朝命,喜不自禁,便以粮食兵仗暗助李同捷。
李同捷派使入朝,声称自己被横海将士所挽留,不能奉诏前往兖海,唐文宗大怒,便下诏削去李同捷官爵,命裴度督天平、横海节度使乌重胤率天平军,武宁节度使王智兴率本军,平卢节度使康志睦、魏博节度使史宪诚、幽州节度使李载义及义成节度使李听、义武节度使张各率本镇军,共同讨伐李同捷。王庭凑随即率成德军驻于成德镇西境,以援李同捷,他又派人联络居于河东神武川的沙陀酋长朱邪执宜,共攻史宪诚,以援李同捷。朱邪执宜自元和年间随范希朝从灵武出兵,在平定藩镇割据诸战中,多有战功,受朝廷所遣保守神武川已近二十年,且在灵武时就和史宪诚关系好,今王庭凑约他共攻史宪诚,他如何能答应?于是便断然拒绝了王庭凑之请。
不料名将乌重胤在北上途中病死军中,唐文宗急忙开延英殿,宣召裴度、韦处厚商议。韦处厚入见后便说:“臣年老病衰,不胜其任,臣恳请陛下赐臣还骸于林下。”
唐文宗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朕正要与爱卿等共渡艰难,卿何不爱朕也?”韦处厚忙施礼道:“陛下言重了,臣素有贱疾,势不能支,故请辞归。”唐文宗忙以目示裴度,意思要他劝留韦处厚,裴度道:“韦公身有贵恙,臣本素知,臣足疾近也日重,本也想辞归,今陛下已这样说,叫臣如何再开口?”唐文宗一听就慌了,忙不迭地说:“二卿怎得如此……”裴度施礼道:“臣等有疾,实乃私事;国家有困,乃天下大事,两者相较,臣等不可不以公废私。”唐文宗笑道:“公等之智,非常人可比。”裴度道:“此乃陛下过誉之辞,然陛下召对臣等,岂非因乌重胤薨之故?”唐文宗道:“正是,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但老将乌重胤已薨,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帅,二卿以为谁可为替?”裴度道:“保仪节度使李寰可代。”
唐文宗不置可否,又转问韦处厚:“如何?”韦处厚奏道:“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用为宰相,参议大政。凡有奏请,初蒙听纳,寻易圣怀。若出自宸意,即示臣等不信;若出于横议,臣等何名鼎司?且裴公元勋宿德,历辅四朝,孜孜竭诚,人望所属,陛下固宜亲重。实易直良厚,忠事先朝,陛下固当委信。微臣才薄,首蒙陛下擢用,非出他门,言既不从,臣宜先退。”说完急在丹墀下拜了两拜,立起身出延英殿而去。唐文宗急忙派中使追回说:“何至此耶!卿之志业,朕素自知,登庸作辅,百职所举。纵朕有所失,安可遽辞,以彰吾薄德?凡卿所欲言,并宜启论。”韦处厚再次跪地,刚跪下来,就见他似委顿于地,脸色蜡黄,牙关紧咬,唐文宗急忙问:“卿有何不适?”裴度也急忙走下丹墀要搀扶他,却见韦处厚轻轻摇了摇手,勉强说道:“臣心口疼疾复发,一时难支。”唐文宗急忙命中使用软舆送韦处厚回府,又命太医前往,为韦处厚诊治。裴度也忐忑不安地辞去,回中书省。
到第二天,太医就回奏:“宰相韦处厚薨。”唐文宗闻言,泪流满面,不由想起韦处厚侍讲、直谏等种种好处,便说道:“朕何等福薄?韦相仅年五十六,就离朕而去。”就下令辍朝三日,以示哀悼,赠韦处厚为司空。裴度前往韦府吊丧,哀哭不已,自不必说。
史唐见朝廷发各路大军讨伐李同捷,急忙劝他父亲:“处此关头,请父帅快速发兵讨伐同捷,以表明父帅心志!”史宪诚也知道,这时再不出兵确也不行了,就听从史唐之谏,命时已为魏博副大使的史唐领兵一万、都知兵马使亓志绍领兵二万五千人,开赴德州(今山东陵县),讨伐李同捷。
唐文宗见诸路大军齐出,心中大喜,他又知王庭凑暗中派兵、送粮帮助李同捷抗拒朝命,便诏命裴度于中书省召集百官商议,同时讨伐王庭凑。裴度以为此举不妥,这样分散兵力,易导致穆宗时讨伐朱克融、王庭凑,各军互相推诿、观望不前的覆辙,但文宗诏命已下,裴度又不便直接反对,便召集百官商议,要大家各抒己见,等商议后再上奏。商议中,数人主张说:“长庆中,王庭凑、朱克融同叛,端公曾率大军征讨。其时朝中大臣有阻端公用兵者,朝廷因隐忍,不得已以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今其不痛改前非,暗中却助李同捷抗命,理应讨伐。”卫尉卿殷俏却说:“王庭凑虽附凶徒,事未甚露,不曾公开抗命,宜且含容,专讨李同捷,待讨平后,再定行止。”百官中有人赞同殷俏的主张,持前论者坚决反对,双方相持不下。路随见状言道:“陛下以裴相总领军事,应请裴相定夺。”裴度道:“兵法云:‘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其用‘镒’‘铢’喻胜军必得兵力上有绝对优势。某以为此正殷卫尉之谓也。”大家见裴度支持殷俏的意见,便不再反对,裴度就以殷俏的主张上奏,且说:“宜下诏罪状庭凑,命邻道各严兵守备,听其自新。”唐文宗就依裴度之奏,令中书下诏,且令王播领度支,督运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