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演习回来后我到团里去作演习汇报,我刚走到吴参谋长吴真家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女人的哭叫声,还听到成田生参谋的劝慰声,只听成参谋一个劲地说:“嫂子你消消气,你消消气……”我仔细听了听是为吴参谋长的女儿丫丫的事。吵闹的人是吴参谋长的妻子杨玉秀,吴参谋长是江苏人,她是浙江人,当初我们这支部队是解放浙江的主力部队,驻扎浙江时受到了浙江人民的热烈欢迎。由于部队连年征战,很多干部都没有找对象,那时城市的青年女学生出于对解放军的崇拜和热爱纷纷和部队的青年干部谈起了对象。我们部队的首长有很多都是这种情况,他们的夫人都是浙江人,但是他们的夫人大多比他们本人小很多,因此多数首长对他们的夫人都比较迁就,特别是原配在老家的,都是农村妇女,不仅没有文化,而且大部分是小脚,随着部队进入城市,有些就和以前家里父母包办的妻子或者未婚妻失去了联系,在城市里找了洋学生。自己的文化水平又低那么找了个文化水平高且又比自己小很多的,就格外娇惯她们,这些家庭大部分生活得都很好。吴参谋长也属于这种情况,他虽然在老家没有任何瓜葛,但他比杨玉秀大十几岁。杨玉秀这个人是个新派人物,喜欢追求时尚,当时吴参谋长人长得高大帅气,军装一穿,十分英俊。据说,当时杨玉秀只是参加了一次军队和地方共同举办的活动就在几十个干部中一眼相中了当时英俊漂亮的吴参谋。她为了再次见到吴参谋,一放学就躲到离部队不远的地方,不错眼珠地盯着门口出来进去的人。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吴参谋刚一拐过墙角,她就冲上去说:“吴参谋,我们学校的领导叫我给你送一封信,刚走到这儿正好碰上你出来,省得我再进去了。”吴参谋一见眼前的姑娘,立刻眼睛一亮,小姑娘长得太漂亮了,虽然个子不太高,但是绝对是那种江南美女,眉毛细细地挑起,小嘴翘翘的像一枚小小的樱桃,戎马十几年的吴参谋哪里见过这等美女,简直看呆了。这时美女说:“信你回去再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直到这时,吴参谋才想起问人家:“贵姓,怎么知道我姓吴?你们校长给我写信干什么?”对于他这一连串的提问,小姑娘立刻羞红了脸。她对吴参谋的提问没有正面回答,说:“我还忙着呢,你回去看信吧。”转头跑掉了。吴参谋回到宿舍打开信一看,好家伙,我的乖乖,哪里是校长的什么信,而是小姑娘给他写的一封情书,从信上写的时间看,这封信已经写了有一周了。这封信折磨得吴参谋一夜未眠,他眼前一会儿出现小姑娘美丽的倩影,一会儿又想不知她是什么出身,他父母是干什么的,就这样折磨着他,抓挠着他的心,整得他整夜未合眼。待到天亮,这天刚好是星期天,吴参谋一趟子跑到姑娘所在的学校,可是学校里静悄悄的,这时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他很沮丧地回到军营,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令他一夜倍受煎熬的她竟然就在墙角处站着。他激动得浑身有点发抖,他真想扑上去将她抱住,但理智告诉他要冷静,但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原来玉秀抛出这一橄榄枝以后也是一夜未眠,她也是早早跑出来想知道他看了信以后的想法和态度,他的走和她的到来前后也就差那么十分钟。通过这次见面,吴参谋知道玉秀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他们都在学校里教书,玉秀的父亲还是我党的地下党员,这也是解放以后玉秀家里人才知道的。这下吴参谋的心也就放到肚子里了,他再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从此两个年轻人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那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至于玉秀本来是要骑自行车回家,结果不自觉地却把车骑到了军营门口,而吴参谋本来是出去办其他事情,也莫名其妙地跑到了玉秀所在的学校。双方都把对方当做了生命的全部,可真是干柴遇到了烈火。两个人的轰轰烈烈的恋爱谈了三个多月,吴参谋就向部队打报告提出了结婚。玉秀也向家里说了她和吴参谋交往的情况,在一个周末,吴参谋去拜望了未来的岳父、岳母。两位老人看到小伙子一表人才,虽然年龄稍微大了点,但看到自己的女儿的欢喜样儿,也就满心欢喜。他们设宴招待了未来的女婿。吴参谋通过这次拜访知道了玉秀是家里最小的,玉秀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已经工作了,姐姐正在上大学。玉秀的父母考虑到哥哥、姐姐都没有结婚,况且玉秀的年龄还小,能不能不忙着结婚。但是这两个干柴烈火般的年轻人哪里等得住,只仅仅过去了三个月,于是他们就等不住了,更何况吴参谋的部队也批准了吴参谋的结婚请求,于是他们很快就向玉秀的父母提出了结婚。玉秀的父母提出由他们帮助举办婚礼,但是吴参谋和玉秀都不同意,他们觉得在部队举行婚礼将更热闹,更有意义。于是他们在部队举行了婚礼。刚刚进入和平年代的官兵们为吴参谋的婚事欢欣鼓舞,大家像筹备过年一样为他们筹备婚礼,政治部主任亲自上街为他们买栗子(“立子”的意思)、花生(花着生不要只生男或者只生女)。因为部队年轻人多婚礼极其热闹,玉秀的父母和亲戚都被请到了部队,他们也感到很新鲜。同时婚礼也很节俭,只是买了些糖果和花生。
婚礼过后他们夫妻百般恩爱,吴参谋把玉秀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每天早上两个人都是拥抱了又拥抱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真是如胶似漆。很快玉秀面临着毕业,毕业后,玉秀为了能和吴参谋在一起,竟然不考大学在本市的工厂里参加了工作,向她以前的一个同学学习电工。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他们还是迫不得已要分开了,因为美帝国主义在朝鲜挑起了战火,吴参谋的部队要上前线了,玉秀作为进步青年,尽管她有万般不舍,但是也还是要积极支持,分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玉秀给吴参谋买了很多信封和信纸,对吴参谋说:“我在家每天要给你写一封信,你去那里战斗肯定紧张,你就最少每星期给我回一封信。到了那里英勇作战是对的,但是我一定要让你活着回来,你要时刻想着我在家里等着你。”吴参谋紧紧地拥着妻子泪如雨下,他说:“我一定完整地回来见你。”吴参谋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发了。他们俩都没有食言,吴参谋走后,玉秀为了排解对吴参谋的思念,她除了努力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积极参加抗美援朝的各项活动,她星期天都不休息为抗美援朝募捐、排演文艺节目,整天忙碌着,但是再忙她都每天给她的爱人写一封信。吴参谋也是,他有时每周给她写三封,有时两周写一封,几年平均下来每周一封信是绝对没问题的。玉秀知道丈夫忙,只要接到信她就欢欣鼓舞,吴参谋的文笔很优美,再加上他对玉秀的一腔痴情,每次来信,玉秀都读好几遍,往往是捧着信进入梦乡的。就这样几年下来,他们俩的信装了满满的两大箱子,玉秀把这两地书都用红绸子捆好,经常拿出来读,往往是把两个人都读哭了。
组织上为了表彰玉秀积极支持抗美援朝的工作表现,决定让她作为志愿军家属的代表参加祖国慰问团,到朝鲜去慰问,她真是太高兴了,但是写信又来不及,怎么告诉他呢?也好,给他来个突然惊喜。当他们一到目的地,吴参谋正在那里迎接他们,她也不顾那么多人就向他飞了过去,结果两个人不管不顾地就拥抱在了一起,吴参谋悄悄地在她的耳边说:“快先放开,这里人太多。”玉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了吴参谋。玉秀问吴参谋:“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我来不及给你写信了。”吴参谋说:“傻丫头,你们的名单,已经到了我们这儿,我当然知道你要来呀。”部队的生存条件之艰苦玉秀若不是亲眼所见在国内是难以想象得到的。但是对于祖国亲人来慰问,官兵们感到欢欣鼓舞,考虑得也很周到,慰问团里有三个丈夫在朝鲜,除了玉秀以外,还有两个在其他部队,本来慰问团第二天才能到达那个部队,但是她们一到,车就直接把她们送到她们的丈夫所在的部队。而对于玉秀夫妻,其他战友们住到防空工事里,把房子让给她们夫妻住。玉秀看到了他们的艰苦环境和官兵们的热情,她暗暗地想,自己回国后一定加倍做好支援前线的工作,将来要加倍的关爱自己的丈夫。就这样玉秀和吴参谋在朝鲜前线度过了甜蜜的七天,她心里是怀着甜蜜回国的,吴参谋也感到幸福无比,这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工作热情,吴参谋工作到天亮都不觉得累,玉秀回国后也更加努力工作。这次赴朝慰问,虽然解了相思之苦,但是玉秀却更惦念丈夫了,甚至一周接不到丈夫的来信她就胡思乱想。然而,吴参谋却一连两个月没来信了,玉秀写去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玉秀快要急疯了,她整天坐不安睡不宁,父母亲觉得这样会把玉秀的身体彻底整垮,心疼女儿,赶紧把女儿接回家住。然而有一天,吴参谋却端端正正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简直不敢相信,随即她就扑上去又是捶又是打,她哭着说:“你把人急死了,你怎么不给我回信。”原来,吴参谋受伤了,然后他被转到国内治疗,他怕玉秀担心,就没敢告诉玉秀,而玉秀所邮的信又都邮到了朝鲜,战友们都替他保存起来,直到他回到部队才全部拿了回来。在朝鲜几年,他们两个都尝够了相思的苦,回国后玉秀发誓吴参谋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那地方再艰苦也跟着,再也不分离。这不,部队从朝鲜回来后碾转了几个省,终于来到这戈壁荒原上,玉秀这个江南女子,也就跟到了这大西北,在县城一家工厂里当了一名电工。
丫丫是吴参谋长的女儿,但不是他和玉秀的女儿。丫丫的亲生父亲叫王苏生,是吴参谋长的老乡,同时也是吴参谋长的战友。两个人的家相距也就十几里地,两个人自打入伍就在一个部队,他们两个也是好朋友。因为吴参谋的父母都在抗日战争中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吴参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玉秀和她的父母,他们两人曾相约,如果吴参谋牺牲了苏生就帮助吴参谋照顾好玉秀和她的父母,如果苏生牺牲了吴参谋就帮助照顾好苏生的父母和妻子、女儿。结果在一次战斗中苏生为了掩护吴参谋和其他两位战友牺牲了。苏生牺牲后吴参谋非常痛苦,他一闭眼睛苏生的形象就出现在眼前,他常常一个人躲在一个角落回忆他和苏生在一起的情景,因此他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苏生的家乡寻找苏生的亲人。他来到苏生的家,天呀,那哪里是个家呀!几间破草房都已经百孔千疮,苏生的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受伤了,拖着一条残腿,还要下地干活,母亲眼力不济,还要摸索着干这干那,苏生的妻子看起来显然是有病,脸蜡黄蜡黄的好像风一吹就倒。孩子也就是丫丫,头发像一把乱草,黄蔫蔫的,怯怯地躲在妈妈的怀里。吴参谋到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苏生牺牲了,吴参谋的到来引起全家一片哭声。哭了一阵子,他们才想起问吴参谋吃饭没有,吴参谋打算在这个家里住几天,将他们的生活安排好再走。吴参谋找到当地政府,汇报了苏生牺牲的经过,乡里也对苏生一家的生活给了一些照顾。吴参谋给两位老人留了些钱,把苏生的妻子孙秀兰和孩子带到城里医院,准备给她们检查检查身体,结果一检查吴参谋可犯了愁,孩子倒没什么,只是缺少营养有点贫血,而她的妈妈则患有肝病并已到了后期。吴参谋和部队联系让她免费住进了部队医院,孩子她就托其他部队家属加上玉秀和自己照顾,这可忙坏了吴参谋,他一方面照顾秀兰,一方面要照顾苏生的父母,还要照顾小丫丫。这样就有点冷落了玉秀,玉秀也是对吴参谋太爱了,有时就在吴参谋面前耍点小脾气,吴参谋对玉秀更爱,因此玉秀无论怎么发火他都能容忍,他的容忍也为以后的日子埋下了祸根。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半年,秀兰已经出现了肝昏迷,经医院抢救,虽然醒了过来但是她自知自己时日不多了,她请医生将吴参谋和玉秀请来,含着热泪向吴参谋和玉秀托孤,她说:“我对不起苏生,我没能把女儿抚养成人,但是丫丫是他唯一的根,你们也看到了她的爷爷、奶奶已经风烛残年,而且她爷爷还是残疾,自己也照顾不了自己了,我把丫丫拜托给你们,给她口饭吃把她养大,我只有来生报答你们。”秀兰说着就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地给吴参谋和玉秀磕头,他们俩赶紧把她扶了起来,说:“嫂子你放心,有我们吃的就有她吃的,我们一定把丫丫带好。”秀兰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小红包,打开里边是一把小金锁,递给吴参谋,说:“这是她爹和我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你们把它收好适当的时候交给她。”吴参谋、玉秀、秀兰三个人泪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